一
我小的時候,有一次放假浩村,我媽揍了我做葵。我一生氣,就要去姥姥家心墅。
常去姥姥家酿矢,我知道方向。向北走怎燥,穿過一片田瘫筐,順著一條干涸的河道,穿過第一個村莊,第二個村落會在一片茫茫綠色的盡頭若隱若現(xiàn)铐姚,那就是姥姥家的村子策肝。
大約四五公里。不過那時候我覺得很遠(yuǎn)。出發(fā)前之众,我還要打個小包袱拙毫。
把家里縫紉機(jī)頭的蓋布扯下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皮兒就準(zhǔn)備好了棺禾。
把帶給姥姥的餅干果子一股腦塞進(jìn)包袱后缀蹄,我就開始塞自己的東西:
短褲一個,背心一個帘睦;這是我的標(biāo)準(zhǔn)裝束;
下雨有時候會冷坦康;所以還要帶一件長袖竣付,一條褲子。
鞋不用帶滞欠。我腳上穿的那雙青蛙造型的塑料涼鞋古胆,可以對付一個夏天;水陸兩用筛璧,到河里趟水還防玻璃碴子逸绎;
毛巾不帶,用姥姥的夭谤;
我有個葫蘆棺牧,很漂亮。灌滿涼水朗儒,仰頭咕咚咚的喝下去颊乘,像南極仙翁一樣拉風(fēng);要帶上醉锄;
我還有一付彈弓乏悄;弓把是堂哥用一個棗木叉削的,表面用砂紙打磨過恳不,還涂了滑石粉檩小,絕對工匠精神;弦是自己配的烟勋,一邊四根橡皮筋规求;張弛之間,石子在我的人工配音之下呼嘯而去卵惦,威力驚人颓哮。帶上,去姥姥家打鳥鸵荠;
另外冕茅,我還有一把火柴槍。槍身是粗鐵絲折成,槍柄用藍(lán)色細(xì)電線密密纏繞姨伤,既防滑又美觀哨坪;槍膛是自行車鏈子排列成型;配上皮筋乍楚,再用一根長鐵絲做頂針当编。找一些火柴,火藥退下來填滿槍膛徒溪,再把火柴梗塞進(jìn)鏜孔忿偷;一扣扳機(jī),砰臊泌!威力不可琢磨鲤桥。
中午我還試過。那天午后渠概,我短褲背心茶凳,精悍利落。足蹬青蛙寶靴播揪,斜挎寶葫蘆贮喧,腰掛棗木弓,手持火柴槍猪狈,威風(fēng)凜凜……但不是要傲世九重天箱沦,也不是去逆天改命,純屬游蕩雇庙,吃飽飯沒事干饱普。在村里做了一會布朗運(yùn)動后,我遇到了一頭豬状共。遇到少年英雄套耕,那豬掉頭就逃。烈火金剛附體峡继,我抬手就給了它一槍冯袍。
也許那是一頭假豬,或者它披了一身用革做的假皮碾牌,不經(jīng)力康愤。穿過它黑色長毛的我的火柴,居然直立立的釘了進(jìn)去舶吗。那豬發(fā)出純正的殺豬般嚎叫征冷,掉頭就回家。
旁邊豬的主人看我如此手欠誓琼,脫下鞋就要揍我检激。
于是我也大叫一聲肴捉,掉頭就回家。
我的寶貝就是這么厲害叔收。這些都是我的隨身心愛之物齿穗。
另外,我還有一個高粱桿蟈蟈籠子饺律,自己做的窃页,上下兩層,漂亮極了复濒。但放包袱里會被壓碎脖卖,就不帶了。蟈蟈嘛巧颈,讓我妹妹幫喂著就行畦木。我已經(jīng)交代好了。南瓜花我準(zhǔn)備了很多洛二;如果不夠馋劈,吃紅薯葉也行攻锰。
我還有一條小狗晾嘶。它有一個灰色的小腦袋,卷尾巴娶吞,全身黑白相間垒迂,像只熊貓。但這會兒早不知道跑到哪兒去玩兒了妒蛇。估計(jì)也不準(zhǔn)備和我共進(jìn)退同甘苦机断,就不帶它了。
……
暑假作業(yè)就不帶了绣夺。本來就不愛學(xué)習(xí)吏奸,現(xiàn)在就更不學(xué)了。這是報復(fù)陶耍。
但課外書都要帶上奋蔚。我有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烈钞,還有一本兒歌書泊碑,第一行是:唐僧騎馬蹬呀蹬,后面跟著孫悟空毯欣。還有一些小學(xué)生作文大全之類的馒过。這些都是我媽買給我的。
我還有一本插圖故事書《羅成馬踏淤泥河》酗钞,還有一本殘缺的《射雕英雄傳》(我把北丐的“丐”讀做“yue”音)腹忽;還有一本沒頭沒尾的《小八義》来累;還有單行本的連環(huán)畫雞毛信,小兵張嘎等留凭,還有連本的楊家將佃扼,三國演義等等。后面這些都是我從大孩子們那里搜羅來的無價之寶蔼夜。
我把書一層層摞在布上:小本并列放一層兼耀,大本單獨(dú)一層。交錯疊加求冷,蓋了一個小樓瘤运。
我媽在旁邊瞪我。前面沒啥反應(yīng)匠题,看到我的書山拯坟,噗的一聲笑了:“你不準(zhǔn)備回來了?”
我沒搭理她韭山。
她又把手伸了過來:“你會捆包袱郁季?我給你包吧?”钱磅。
我身子一橫梦裂,把包袱抱在懷里,給她一個后腦勺盖淡。
抓起包袱皮兒的四個角年柠,吭吭哧哧挽了一個大疙瘩。
我媽嘿了一聲褪迟,轉(zhuǎn)身去院子里取自行車冗恨。
二
書可真沉。我真想坐自行車走味赃。
不過賭氣要賭到底掀抹,我拒絕了我媽送我的要求,決絕的心俗、雄赳赳的出了門傲武。
我打小就性子烈,知子莫若母另凌。我媽推著自行車谱轨,在后面跟著。
哼吠谢。 我也不回頭土童。
出村向北走是一片田。田里有人干活工坊,見我們母子這般模樣献汗,好奇的問:
“都快黑了敢订,這是去哪哩?”
我媽道:“去北鄉(xiāng)罢吃,他姥姥家楚午。”
“咋不坐自行車呢尿招?”
“人家不坐矾柜。打他了。惱了就谜」置铮”
然后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小娃子丧荐,還給你媽記上仇了缆瓣?可不敢呢!”
我愈加惱怒虹统,把頭一低弓坞,加快了腳步。
我媽在身后嚷了起來:“你嬸兒給你說話呢车荔,你咋不答應(yīng)渡冻?”
我不搭理她,也不回頭夸赫。
這條路我太熟悉了菩帝。從三咖城、四歲起茬腿,我媽帶我去姥姥家,一直走這條路宜雀。
一邊走切平,一邊和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嘮。
有時候是夏天辐董。道兩邊綠色蕩漾悴品,一望無際。
“媽简烘,那是啥苔严?”
“那是棉花」屡欤”
“棉花!" “棉花是干啥的?”
“棉花做棉襖届氢。”
"媽覆旭,那是啥退子?”
“那是煙葉岖妄!”
“煙葉!” “煙葉是啥寂祥?”
“煙葉是卷煙用的荐虐。就是你爺爺抽的煙⊥杵荆”
“媽媽福扬,那是玉米!”
“對惜犀,玉米忧换。 玉米長高了,你可別往里鉆向拆。知道嗎? 里面有電線桿亚茬,漏電。 鉆玉米地浓恳,你爸揍你……”
“……”
“媽刹缝,水渠里有水!”
“恩颈将,人家澆地哩梢夯。對了,昨天晌午我睡覺的時候晴圾,你是不是又去河里玩了颂砸? 被水沖跑了可沒人撈你。晌午人家都睡覺了死姚,外邊沒人人乓,還有人販子!你再去你爸揍你……”
“……”
有時候是冬天都毒。道兩邊白雪皚皚色罚,大地一片茫茫。
我媽先把我裹成一個粽子账劲,然后又用圍巾從我脖子向上纏了幾道戳护,把帽子捆在我腦袋上。這樣我就只能露出兩只眼睛瀑焦。
我透過圍巾的縫隙打探世界腌且。
“媽,地里有腳娱晃汀铺董!”
“恩,可能是人家打兔子呢榆芦”猓”
“媽喘鸟,山上也白了!”
“恩驻右,山上有煤礦什黑。我們用的煤就是從那運(yùn)過來的】柏玻”
“媽愕把,那是啥?”
“那是墳森爽『藁恚”
“誰的墳?”
“對門你雙成叔他爹的墳爬迟¢倜郏”
“啥?” 我驚叫起來:“昨天我還看見他爹蹲在他家門口的磨盤上傻笑付呕,怎么就死了计福?”
我媽笑的彎下了腰。
“哈哈……哈哈……徽职,笨蛋象颖,磨盤上整天傻笑的瘋子是雙成他大哥呀∧范ぃ”
哎说订,臉上常年黑乎乎,渾身臟兮兮潮瓶,傻笑一輩子的瘋子陶冷。蹲在被人遺忘的角落里,自生自滅筋讨,誰又會關(guān)注他是誰呢埃叭。
走過田地摸恍,走過高坡悉罕。就到了那條干涸的河道。我們叫它二道河立镶。聽我媽說還有一道河壁袄,三道河,可惜我不知道那兩條河在哪里媚媒。
我們也曾經(jīng)是水鄉(xiāng)嗜逻。
二道河不知道干了多少年。河床上全是雜草缭召,河底分布著奇形怪狀的石子栈顷。有些地段有很多坑逆日,那是別人蓋房子,在河底采沙挖的萄凤。
我們就踩著這些石子室抽,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可以省很多路靡努。遇到沙坑多的地方坪圾,我媽就把我抱起來。
這樣我一下子就長高了惑朦,也看遠(yuǎn)了兽泄。
“媽,那邊是哪兒漾月?”
“那是東病梢,東邊有學(xué)校。你小姨就在那兒上中學(xué)梁肿。以后你也得去……”
“媽飘千,那邊是哪兒?”
“那是西栈雳。 西邊有一條馬路……”
“不對护奈!西邊有咱家的地「缛遥”
“對霉旗,咱家的地是在那邊……你下來吧?累死我了……”
河道西邊有我家一塊地蛀骇。
我扛著松松垮垮的包袱厌秒,悶頭走著,不一會就走到我們家的地頭邊擅憔。
那地里種的是紅薯鸵闪,梗葉繁茂,連成一片暑诸。被風(fēng)吹過蚌讼,此起披伏,像一片綠色的波浪个榕。
就在前幾天篡石,我爹翻紅薯秧子,還從地里翻出了兩個大菠蘿西采,給我妹妹一人分了一個呢凰萨。
可是,紅薯地里怎么會長出菠蘿呢?
那都是買來配偏方用給我媽治病用的胖眷。那年頭菠蘿多貴啊武通,大人不舍得吃,但買了又不忍心不給孩子吃珊搀,又怕孩子多吃……
哎厅须。
騙騙我妹妹可以,可騙不過我食棕。
想到這里我有點(diǎn)心軟朗和,想回頭看看我媽。又忍住不回頭簿晓。
咦眶拉?后面怎么沒動靜了?
我還是回了頭憔儿。
天忆植,我媽還在坡下面和鄰居二嬸兒聊天呢!
那破包袱包的本來就不好谒臼,現(xiàn)在直接和我倔勁和力氣一起散了朝刊。
沒勁。
我把散落的包袱仍在草上蜈缤。站在高坡上拾氓,幾乎要哭了。
可能是母子連心底哥,更有可能是我媽在坡下面一直在觀察我咙鞍。
我一站定。我媽跨上自行車趾徽,就蹬了起來续滋。
她騎的可真快。
我還以為自己走了很遠(yuǎn)呢孵奶,沒想到幾分鐘她就追了上來疲酌。
把車子支好,三下五除二把地上散架的包袱綁在后座上了袁。我媽把我抱上自行車橫梁朗恳。
我像一個打了敗仗的將軍,垂頭喪氣早像。耷拉著腦袋僻肖,不回頭看她。
三
到了姥姥家卢鹦。我姥姥一聽就火了。
“你老打他干什么?在外面打架冀自,被別人打揉稚。回家你又打他熬粗。這孩子還有精神嗎搀玖?”
我媽不敢頂嘴。賠笑說:“不是和小孩打架驻呐。他用鏈子槍灌诅,打人家的豬。人家找上門了含末,難纏呢”
我姥姥看了我一眼猜拾。說:“那也不能真打!你就不能裝裝樣子嗎佣盒?”
“人家可是在一邊看著挎袜,我打完他,人家才走的呀肥惭《⒁牵”
我姥姥氣的說不出話來。過來一會才恨恨的說道:“你們村的人蜜葱,全是混球全景!”
然后她們哈哈的笑了起來凳鬓。
我羞愧難當(dāng)疏叨,但姥姥義憤填膺又給我漲了士氣侈百。羞怒交加之下贩疙,我直接躲進(jìn)里屋看電視去了辛掠。
連我媽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情屹。
晚上大我三歲的小表舅過來找我玩敌厘。
“你媽打你了糠亩?”
我耷拉著眼皮汹桦,沒搭理他鲁驶。
“聽說你的火柴槍,能打透豬舞骆?”
我“恩”了一聲钥弯。
提起這個我就郁悶。
表舅見我沒興趣督禽。換了個話題:
“明天我們?nèi)ヨF路邊上脆霎,看火車吧?前幾天我把五分錢放在鐵軌上狈惫,火車把它壓成了薄餅睛蛛,可好玩了”。
我一下子來了興趣。
“好忆肾≥┢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