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外婆
? ? ? ? ? 作者: 煙霞臥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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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 一
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初一個炎夏里的一天嘶摊,我的母親在值夜班的凌晨將我生在了高縣沙河供銷社門市的柜臺里。
趕信的人是一個挑腳夫评矩。他是當(dāng)天下午紅火火的太陽還沒有落山的時候把這個口信帶到現(xiàn)在的縣城幾里外的懷遠(yuǎn)鄉(xiāng)下我外婆家的叶堆。挑腳夫把口信帶給我外婆后,撩起粗麻布的汗襟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斥杜,說恭喜你哈虱颗,當(dāng)家婆了喲!我外婆連忙遞給他一大碗涼涼的釅紅的老林茶蔗喂,說忘渔,大兄弟,多謝了哈弱恒,弄(這么)遠(yuǎn)的讓你趕信來辨萍。
我外婆把攢了一兩個月的五十個雞蛋和蒸好的一壇子甜酒放在背蔞里,又把生了這五十個雞蛋并且正在雞窩里蜷起準(zhǔn)備生第五十一個雞蛋的雞婆捉出來返弹,用草繩縛住锈玉,然后叫外公給她找出幾支火篙,連夜就要上路义起。
那時我們縣還沒有公路拉背,連馬車也很稀少。來來去去都是靠走路默终∫喂祝看到外婆要一個人走好幾十里的夜路,我幺舅姆勸外婆說齐蔽,你都五十多的人了两疚,明天一早走嘛也看得到路點兒嘛。黑夜麻沙爬坡下坡的含滴,還要穿好多林林诱渤,你一個人趕路,要是踩虛一腳摔到哪里哪個曉得喲谈况。
外婆說勺美,你簡直找不到說的!火篙打起咋個看不到路嘛碑韵。夜深了沒得太陽嘛涼也要涼快點嘛赡茸。
幺舅姆知道外婆是一個急性子,也就沒有再勸祝闻。
在我出生第二天的清早占卧,趕了一夜夜路的外婆氣喘吁吁的趕到了剛生孩子的女兒床前。外婆一邊從背蔞里拿出甜酒雞蛋,一邊說屉栓,媽賣×這個天氣好大舷蒲,一晚上都沒有退涼,你看這擱雞蛋的糠頭都是滾落落(熱乎乎)的友多。
我媽媽心疼地說,天氣大嘛你走慢點嘛堤框,你看你衣裳上都走出好多汗斑了域滥,好多汗云云喲。你自己又有吼包(氣管炎)病蜈抓,走得那樣急干啥子嘛启绰。
外婆說,怕啥子嘛沟使,舀點水兩把就搓干凈了委可。
看到我媽媽連尿片也沒有準(zhǔn)備一張,更不用說嬰兒衣裳腊嗡,只草草將就地把我裹在她自己的一件襯衣里着倾,外婆顧不得歇息,連忙找出幾件舊衣裳燕少,三撕兩撕扯成好多塊卡者,長針巴線一會兒就縫出了大大小小十多張尿片。又把媽媽同事們送的幾小塊花布給我縫了好幾件“一籠雞”(一種嬰兒連襟服)客们。
外婆有嚴(yán)重的慢性支氣管炎崇决,以我現(xiàn)在一鱗半爪的醫(yī)學(xué)知識來判斷,可能還罹患有并不僅止于輕度的肺氣腫底挫。疾病纏身的外婆一年到頭三百六十天都是咳嗽頻頻恒傻,痰聲漉漉,氣喘吁吁建邓。外婆總在和自己的呼吸作著艱難的斗爭盈厘,日日如是扑庞。這種斗爭是一場毫無希望而又不得不進(jìn)行的持久戰(zhàn)拒逮。那是一片隨時可以吞噬外婆生命的沼澤地。外婆無可奈何無比絕望地身陷其中栅隐,雖然非匙馇模渴望沼澤外那寬闊平坦的道路非常渴望沼澤外那鳥雀鳴叫的森林胶哲,卻永遠(yuǎn)也擺脫不了窒息自己身心的淤泥和水草鸯屿。作為弱者而失敗的外婆在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的抗?fàn)幹邪迅遥筇摁~鱗般被剝蝕了一層層一片片的精力和健康,剩下的只有裸陳的衰老和病弱修赞。被疾病困擾被疾病纏身的外婆因此活得很艱難婶恼,很痛苦,生不如死柏副。而那時年幼而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我一點也體味不到外婆的痛苦勾邦,夜里睡在外婆身邊每每被她的的喘息聲驚醒時,至多問一句“外婆你咋個的嘛搓扯?”检痰,眨眼間翻個身又酣然入夢。
而活得很艱難很痛苦的外婆似乎一點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疾病锨推,每天給我洗屎洗尿铅歼,背起我去買菜,背起我煮飯换可,有時還背起我去挑水椎椰,當(dāng)然不知道途中要歇多少次。晚上等我睡了沾鳄,還要點起油燈給我們縫補慨飘。
外婆在做這一切時完完全全是強撐的,簡直可以說在拼老命译荞。在多年以后的今天我自己也罹患了這種疾病的時候瓤的,我非常深切地明白了這一點圈膏,也非常深切地明白了外婆強撐的那種痛苦那種不易稽坤。在疾病發(fā)作的時候睦擂,即使一動不動也不亞于登山隊員不帶氧氣攀登珠峰那樣疲累和窒息撞牢。外婆強忍著那種疲累和窒息成天到晚勞作今膊,那種痛苦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沒有超常的毅力和忍耐力恕刘,絕難做到外婆那種程度。我記得外婆在做這些事時伴隨著她的總是咳嗽吐痰和喘息,受不了痛苦的外婆總是一邊做一邊罵馅扣,“媽賣×咋個會得這種養(yǎng)身毛病喲!”蓄喇, “媽賣×咋不死喲!”楼眷,“ 媽賣×早一天死了還怕好點喲掌腰!”,“ 媽賣×活起做啥子嘛!”省核。螻蟻尚且貪生,為生何不惜命旧噪。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而外婆雖然兒孫繞膝米母,卻希望自己早死而不想活著,可見外婆對自己疾病的深深的無奈。
“媽賣×”是外婆愛帶的口腔蜂绎,是外婆語言中我耳熟能詳?shù)木Y子,而且經(jīng)常是語前綴践美。很相當(dāng)于一些人愛說你龜兒子的敛滋,一些人愛說你崽兒的。以今天的尺度來看,外婆的這種語言實在是不文明的咱揍。但于我來說,是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在我聽來,外婆的語言因為有了這個綴子才顯得豐滿而有厚度分别,因為有了這個綴子才隨意自然而毫不做作,因為有了這個綴子才更顯親和和有吸引力括授,因為有了這個綴子才更象我的外婆,我的獨一無二與人不同的外婆版述。太陽太火辣了晚伙,外婆罵媽賣×今天的太陽干田子都怕曬出煙子了,雨下久了外婆會罵媽賣×這撒喪雨要落好久喲民傻,豬崽在槽內(nèi)拱食外婆會罵媽賣×你狗日的畜牲還挑嘴嗦。后來外婆已經(jīng)回到鄉(xiāng)下喧半,我已經(jīng)十多歲時,一次到外婆家耍扁耐,我到坡上看生產(chǎn)隊的男男女女們出工,耍得忘乎所以忘了回去吃晌午飯王暗。外婆站在敞壩邊上望著坡上大聲武氣的喊,曉華兒你媽賣×還不回家來吃飯嗎绷雏?記得當(dāng)時外婆這一聲大喊引起了生產(chǎn)隊那些婦女們的非議依许,她們說膘婶,曉華你看你的家婆叨些啥子喲衅码?哪點有家婆對外孫女這樣叨的喲!熊家婆嗎奶躯?婦女們說,你這個熊家婆硬是有點潑辣喲儡蔓。
媽媽也說外婆年輕時是很潑辣旁振。媽媽說的外婆的潑辣和那些婦女們僅剖析到的外婆性格的潑辣不一樣,媽媽說的外婆的潑辣具有雙重性阻肿,既有性格的潑辣丛塌,也有做事的潑辣,也就是干活麻利。媽媽說外婆潑辣其實多半是對外婆的贊許彤敛。她說外婆年輕時罵人可以罵七十二個花樣不打重臺玄糟。外婆挑起一百多斤的擔(dān)子和男子漢一樣,上坡腳桿不軟,下坡腳桿不閃箱沦。外婆一天挖得完小半坡地疆前。外婆點起菜油燈盞一夜就做得出一雙鞋。外婆在連雞蛋也吃不上一個的月子里生孩子的第三天就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冒著瓢潑大雨到坡上扎紅苕藤书释。外婆就因為這樣才落下了氣管炎和一下雨就腰桿痛的毛病。
媽媽給我講述外婆的這種種往事時扯再,我已經(jīng)有些許懂事了。我不知道媽媽說的小半坡地那個坡究竟有好高好大秃殉,但對外婆在生孩子的第三天就冒雨下地干活巧颈,確實感到很震撼十籍。這種震撼在我自己親自生養(yǎng)孩子之后盏筐,尤為強烈。外婆一生生養(yǎng)頗多宿亡,雖然夭折多數(shù)挽荠,存者寥寥,但其間辛苦一定不少于痛苦平绩。外婆的潑辣其實很無奈圈匆,為生計為家計為兒女計,外婆不得不潑辣捏雌。
外婆是個急性子跃赚,做事從不拖拉。該做的事情外婆總是不打一個盹立馬就做骇扇。外婆煮完飯后的灶頭上你不會見到?jīng)]有洗干凈的燒箕,沒有刷干凈的鍋瓢碗盞焙压。晚上給我們姐弟幾個洗澡后換下再多的衣裳,外婆哪怕深更半夜也要連夜洗完疟位。外婆常說,不怕慢,就怕站虹统。外婆不僅自己做事很麻利超歌,還經(jīng)常言傳身教我們做事要快。早上起床穿衣裳時外婆會說,兩伸伸嘛就把手伸到袖子里去了嘛,慢條斯理的做啥子嘛汽烦!吃飯時外婆會說三刨兩刨嘛就刨到口頭去了嘛画机,一口口兒飯弄(這么)久都吞不下喉嚨!我學(xué)掃地時外婆會說确垫,三刨兩鉆子嘛就掃干凈了嘛说订!東劃一下西劃一下半天都掃不規(guī)逸(好)荆秦!甚至連走路外婆也是這樣教的,大步大步地跨嘛,又沒有包過小腳隐砸,腳還撕不開來走嗎境析?而漸漸地我對外婆的麻利有些不以為然。外婆做事是快是麻利,但做事的質(zhì)量似乎不很經(jīng)得起檢驗。外婆納的鞋底長針巴線稀稀荒荒的怕享,如果不是麻線搓得扎實究履,納得也還緊滤否,恐怕穿不了幾天鞋底就通了。外婆洗菜時舀兩瓢水三沖兩沖就抓到燒箕里最仑,好幾次媽媽都從煎的菜里挑出了菜蟲甚至是糞渣子藐俺。媽媽說,婆婆你洗菜嘛多洗一道嘛泥彤。而外婆卻滿不在乎的說欲芹,拈出來就是了!管他媽賣×的喲全景,不干不凈吃了不生百病,干凈人得齷齪病死牵囤!怕啥子嘛爸黄,眼睛一閉就吞下去了,反正大蟲吃小蟲揭鳞。
雖然后來我發(fā)現(xiàn)媽媽也一點不拉地秉承了外婆做事粗糙的遺風(fēng)炕贵,但當(dāng)時聽見媽媽好多次在背地里說外婆,硬是一個毛三匠(做事粗疏的人)野崇。
不過話說回來称开,在外婆來我們家的幾年間,媽媽很快又生了二弟和三妹乓梨,爸爸常年在外鳖轰,而工作繁忙的媽媽除了白天上班,晚上還經(jīng)常開會到深夜扶镀,簡直無暇打理家務(wù)蕴侣,患病的外婆一個人要帶幾個孩子,還要負(fù)責(zé)一家人的挑水買菜煮飯漿洗縫補臭觉,以那時沒有什么自來水煤氣天然氣電飯煲微波爐洗衣機的困難條件昆雀,縱有三頭六臂七十二般武藝,外婆一個人也是很難蹬打得開的蝠筑。而即使外婆的工作效率達(dá)到百分之兩百狞膘,外婆也常常會有顧此失彼的時候。一次剛學(xué)穿封襠褲的我在外面耍得屎脹尿脹而屙來兜起臭哄哄稀渣渣地地回到家里時什乙,外婆正在給二弟換尿褲子挽封,而被外婆放在腳盆里還不會走路的三妹也將稀屎屙得一腳盆都是,把屎粑粑糊得一臉都是稀花的焦黃的臣镣,而鍋里的飯已經(jīng)浦出來了场仲。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悦,“媽賣×”也成了剛剛牙牙學(xué)語的我的口頭禪。有的叔叔孃孃知道我不喜歡別人叫我“某大姑兒”渠缕,就故意逗我鸽素,叫我“某大姑兒”。
我一聽馬上又哭又罵亦鳞,“媽賣×馍忽!我叫某曉華不叫某大姑兒!”
叔叔孃孃們大笑說燕差,“叨得好聽遭笋!叨得好聽!”
我媽媽罵我徒探,哪個說小朋友要亂罵人喲瓦呼!看我把嘴巴給你掐爛!
外婆可不高興了测暗,馬起臉小聲罵央串,媽賣×硬是逗娃兒叨人逗狗兒咬人嗎?
媽媽回過頭說外婆碗啄,你看你就是你质和!隨時帶個口腔,不教娃兒娃兒都學(xué)會了稚字!
二
外婆很會擺龍門陣也就是說故事饲宿。我覺得這一點很相似于高爾基的外婆,雖然我永遠(yuǎn)也成為不了高爾基胆描。
外婆擺的龍門陣多帶有靈異詭怪神話色彩瘫想,總是蘊含著世事輪回因果報應(yīng)勸人向善的含義。很象蒲松齡的聊齋昌讲,但外婆一點不識字殿托,當(dāng)然也沒有看過什么聊齋,外婆的龍門陣只是鄉(xiāng)間人們一些口口相傳的故事和傳說剧蚣。按照文學(xué)的分類支竹,應(yīng)該屬于民間文學(xué)里的民間故事。外婆的龍門陣很多鸠按,似乎從來沒有講完的時候礼搁。外婆的身上象是有一個裝龍門陣的神奇口袋,只要牽著口袋一抖就會輕輕松松跳出來一個龍門陣目尖。一個接著一個馒吴,一個不同一個,講完一個又有一個,講完兩個又有兩個饮戳。
外婆常常一邊做事豪治,一邊給我們擺龍門陣。外婆煮飯時會給我們擺扯罐,一個窮得釘鐺響娶不上親的單身漢下地回來负拟,突然發(fā)現(xiàn)破舊的飯桌上擺了一桌可口的熱氣騰騰的飯菜,什么九大碗呀紅燒肉呀歹河,蘿卜青菜當(dāng)然就不消說得了掩浙,反正應(yīng)有盡有,吃得舒舒服服就是了秸歧。單身漢第二天假說又下地干活厨姚,去了不一會突然折回家,發(fā)現(xiàn)自己小小的水缸里突然嘣咚一聲键菱,水花一濺谬墙,一只蚌從水缸里彈到地上,一個美麗的蚌精仙女就從蚌殼里出來经备,挽起衣袖就開始淘米洗菜煮飯拭抬。單身漢悄悄拿走了蚌精仙女的蚌殼,于是兩人就結(jié)成了快樂的夫妻弄喘。洗衣裳時外婆會給我們擺玖喘,另一個也是窮得釘鐺響的單身漢遇上一個美麗善良的毛狗精甩牺,天天來給窮漢洗衣服蘑志,但結(jié)果同前頭的單身漢不同的是,后來兩人結(jié)為夫妻并生了孩子后贬派,丈夫在逗孩子的時候戲謔說急但,么兒乖乖不要哭,你媽是個毛狗精搞乏。于是毛狗精一氣之下?lián)屵^毛狗皮穿上又變成一只毛狗沖出家門再沒有回來波桩。晚上哄我們睡覺時,外婆會給我們擺熊家婆的龍門陣请敦。還說快睡快點睡著镐躲,不然熊家婆來了!嚇得我們連忙鉆進(jìn)被窩里侍筛。
對外婆的龍門陣我們總是津津樂道萤皂。對外婆擺的龍門陣的情節(jié)我總愛窮根究底。我問外婆匣椰,單身漢那么窮裆熙,家里米都沒有,那些肉和菜是哪里來的嘛?外婆不耐煩地咳嗽一聲入录,吐出一口痰蛤奥,說,變的噻僚稿,蚌殼精神通廣大凡桥,手一揮要變什么都會有。我又問外婆贫奠,毛狗精咋個要走嘛唬血?走了咋個又不回家了嘛?外婆說唤崭,氣了噻拷恨!咋個又不回家了就不曉得她的了。反正沒有回家谢肾。你打破砂鍋問到底干啥子嘛腕侄?我又不是毛狗精,咋個曉得她的呢芦疏?而對外婆擺的豬兒蟲精冕杠,我卻覺得非常惡心。想想酸茴,一只小小的豬兒蟲被裝在木柜里分预,逐漸成精逐漸長成一只柜子都塞不下的肥膩膩的豬兒蟲的樣子是多么令人討厭。
那時沒有電視薪捍,我們所居的小小的沙河地塞路偏笼痹,放電影的唱川戲的三月兩月也不見來一回。而且那時買一張戲票要吃一斤多米了酪穿,媽媽從來不會讓我們?nèi)タ磻虻矢桑€說幾歲的娃兒看得懂啥子?雖然娃兒去看戲一公尺一下是不用買票的被济,只要有大人帶救赐。但因為媽媽自己從來不去看,我們也就從來沒有被帶去看過只磷。而幼小的我們也還沒有來得及閱讀什么格林童話经磅,安徒生童話之類,于是外婆的故事就成了我們唯一的文化消遣钮追,成了我們沒有屏幕的電影電視预厌,成了我們沒有戲臺和演員的川戲,成了我們沒有文字的童話故事畏陕。我們姐弟仨特別是已經(jīng)有點簡單的理解能力的我聽外婆的故事簡直聽上了癮配乓,一讒起外婆的龍門陣來的時候就象是有蟲子在心里爬,不聽一個是了不了事的。于是我們往往不顧外婆忙得團團轉(zhuǎn)犹芹,扯著外婆的圍腰帕撒嬌說崎页,婆婆(我們當(dāng)?shù)貙ν馄诺姆Q呼)擺一個嘛,擺一個嘛腰埂!外婆有時會說飒焦,等一會嘛等一會嘛,有時也會發(fā)火屿笼,媽賣×喲你沒有看我手腳都搞不贏嗎牺荠?
對外婆給我們擺的龍門陣,參加了工作有著革命思想進(jìn)步觀念的媽媽是很不以為然的驴一。她說外婆休雌,給娃兒些嘛擺點好的嘛。擺點黃繼光劉胡蘭嘛肝断,擺點解放軍叔叔打仗的嘛杈曲。盡擺些迷信的東西。
每每這時胸懈,外婆就有些尷尬担扑,不安地用圍腰搓著手,埋著頭低著眼說趣钱,我曉得啥子你那些龍門陣喲涌献。我還不是只會擺這些。其他的我曉得啥子喲首有。
外婆很會擺龍門陣燕垃,會擺很多很多的龍門陣,卻從來沒有唱過歌绞灼。我確實沒有聽到外婆唱過歌利术。我想外婆可能一點也不會唱歌呈野。不過我也從來沒有想聽外婆唱歌低矮。外婆喉嚨從來都不清爽不利索,隨時都象有一口釅痰卡在其中象開火車一般隆隆作響被冒。外婆的聲音一天到晚都是沙啞的军掂,連說話都象是用一把爛木槌在敲一面破鑼那樣嘶啞艱澀,唱起歌來既不會悠揚也不會宛轉(zhuǎn)昨悼,一定很不好聽蝗锥。
而在那一年,我卻終于聽到了外婆唱歌率触,聽到了外婆唯一的一次唱歌终议,雖然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歌唱。
那是外公逝世的那一年。
我幺舅突然托我幺叔來趕信穴张,說是外公病危细燎。心急如焚的媽媽因為暫時請不了假,就叫外婆和幺叔帶上我們先趕路皂甘,說自己隨后趕來玻驻。外婆急急找來一挑籮筐,讓幺叔一頭挑沒滿五歲的我偿枕,另一頭挑二歲多的二弟和幾個包裹璧瞬,自己背上我剛幾個月的三妹,和幺叔急急上了路渐夸。那一天太陽很毒嗤锉,辣辣的曬得人生疼。我和弟弟坐在幺叔挑的籮筐里遭曬得眼睛都睜不開墓塌,人都曬蔫了档冬。外婆順手從路邊的荷塘里扯下兩片大大的還滾動著水珠的芋荷葉,蓋在兩只籮筐上面桃纯,于是我們在荷葉底下便嘗到了帶著一絲荷葉清香的蔭涼酷誓,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我迷糊了一會态坦,從頭頂上的荷葉缺口望出去盐数,看見外婆已經(jīng)被幺叔甩掉了好長一截路,遠(yuǎn)遠(yuǎn)落在了后面伞梯。油紙傘下焦急不安的外婆滿臉曬得紫紅紅的玫氢,汗水油浸浸的淌得滿頭滿臉,發(fā)髻濕了谜诫,粗白布的偏襟衣濕了漾峡,背三妹的背帶也濕了。我幺叔回頭說喻旷,大伯娘,歇一會不嘛且预?看你硬是遭不住喲。外婆說歇啥子迂苛,趕路要緊懊蒸,趕路要緊。
等我們趕到外婆家時通危,已經(jīng)是小半夜時分了铸豁。外婆家凹凸不平的小土敞壩里三三兩兩地站滿了人,幾個木匠正忙著鋸幾根桫木給外公做枋子(棺材)菊碟,地面上灑滿了鋸面子节芥。破舊的堂屋的門板已經(jīng)被拆下來擺在堂屋里,奄奄一息的外公就停放在門板上面逆害。幺舅姆小小聲聲對外婆說头镊,只有出氣,沒有進(jìn)氣了魄幕。外婆坐到外公面前相艇,捏住外公沒有知覺的手,望一眼外公緊閉的雙眼又望一眼外公艱難起伏的肚皮纯陨,半晌沒有開口坛芽。
外婆看起來好難受。而外婆的難受并沒有引發(fā)我的難受队丝,外公的樣子也沒有引發(fā)我的難受靡馁。年僅四歲多的我難受的范疇很局限難受的程度也很膚淺欲鹏。除了平日里自己一些關(guān)于糖果關(guān)于新衣服諸如此類小小的愿望或者要求沒有被滿足机久,而生發(fā)出些許轉(zhuǎn)瞬即逝五分鐘就可以忘記的的不愉快之外,并不曾懂得也并不曾有過更深切的難受赔嚎。死亡的恐怖和痛苦和生離死別陰陽兩隔的概念更是離我太陌生太遙遠(yuǎn)膘盖。我不懂得外公快要死了是一個什么概念胧弛,我只覺得這么多人圍在外公身邊很熱鬧也很新鮮,很好玩也很好奇侠畔。
一路上睡醒了的我很快就被只大我兩三歲的表哥引到外面田坎上跑貓貓去了结缚。記得那是一個有著朦朧月色的夜晚。心無旁騖的我們正跑得忘乎所以软棺,滿頭大汗红竭,忽然聽到一陣歌聲從外婆家傳出來。那歌聲很象川戲里的高腔喘落,慢板茵宪,高揚,凄切:
哥__哎__瘦棋,哥__啊稀火,
你__死__了__噻__,
我__咋__個__辦__啊赌朋,
想__當(dāng)__初__哎__凰狞,
我__們__童__子__結(jié)__發(fā)__啊__,
到__如今__噻__沛慢,
你__走_(dá)_了__啊__赡若,
… …,
我__的__哥__啊__团甲。
… …
我__的__哥__啊… …
這陣歌聲在夜晚寂靜的山野象炊煙一樣緩緩飄散斩熊,我清晰聞到了它緩慢而悲涼的氣味。這陣歌聲完全不同于我在幼兒園所學(xué)的“轟隆隆開火車”以及什么“大紅花呀開滿地”等等幼兒歌謠伐庭,它象是正在探索幽深的山洞時忽然傳來的一陣暗河流淌涌動的聲響粉渠,這種聲響在隔絕人寰的黑暗的山洞中顯得分外清晰,凄冷圾另。
我被吸引住了霸株,我拍著巴掌說,快聽快聽集乔,有人唱歌去件!而表哥警覺起來,說扰路,快點回去快點回去尤溜,是娘娘(祖母)在哭!
外公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汗唱。我們聽到的那陣歌聲宫莱,是外婆為外公唱的喪歌。
外婆是十六歲上嫁給當(dāng)時已經(jīng)二十八歲的外公的哩罪。外婆是一個上無片瓦的孤女授霸,外公是一個下無錐地的孤兒巡验,兩個人窮對窮寨蹋,孤對孤收毫,倒也說得上是門當(dāng)戶對高职。外婆是個火爆性僵缺,象干竹篙般火一點著就劈劈啪啪爆響檀咙,而外公卻沉默寡言防泵,三年里說不出兩句話窟勃。也許正因為這樣的性格互補春霍,雖然外婆常常對兒女惡語相加斗搞,雖然外公常常對兒女棍棒相向绞蹦,但夫妻之間從未發(fā)生過正面沖突,幾十年貧淡的日子里雖說不上什么舉案齊眉榜旦,卻也恩愛有加幽七。
我對外公的印象僅止于外公唯一的一次沙河之行。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也是最后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外公溅呢。至今我還依稀記得外公的樣子澡屡。深陷的眼睛。滿臉滄桑的皺紋咐旧。黑黃的有星星點點老年斑的皮膚驶鹉。瘦瘦的身材。微駝的背铣墨。已經(jīng)是冬天室埋,卻只穿著單衣單褲和一雙自編的草鞋。神態(tài)安祥伊约,沉靜姚淆,又有著些許局促和不安。而我印象最深的屡律,是外公頭上的白布纏頭和外公下巴上的一綹山羊胡子腌逢。我想如果沒有那一綹山羊胡子,外公和羅中立的油畫《父親》的形象完全沒有什么兩樣超埋。
那一次媽媽給外公買了棉衣棉褲搏讶,還有一雙解放鞋。而外公逝世之后霍殴,趕回奔喪的媽媽才看到媒惕,給外公買的這些東西還齊整整的放在柜子里,一樣也沒有穿来庭。幺舅姆告訴媽媽說妒蔚,外公把這些東西帶回后,一有人來他就會把東西拿出來,很高興地給人家看面睛,對人家說絮蒿,這是孃孃(外公對自己出嫁女兒的愛稱)給我買的尊搬。又說叁鉴,穿起燥燒,穿不住佛寿。就一直放在了柜子里幌墓。幺舅姆說,啥子燥燒喲冀泻,是舍不得呀常侣。
媽媽一聽更悲痛了,哭著說弹渔,家家(媽媽跟著我們這樣稱呼外公)你弄(這樣)儉省做啥子嘛胳施!穿爛了嘛又買嘛。
三
在我五歲多的時候肢专,為了照顧家庭舞肆,我媽媽調(diào)到了縣城,我們家也搬到了縣委會博杖,住在一棟平房里椿胯。平房外面有一塊不大不小的荒地,長滿了野草剃根。農(nóng)村出來的外婆看見那塊荒地大喜過望哩盲,象是發(fā)現(xiàn)了金寶鑾,馬上跟縣委大院外面的農(nóng)民借來一把鋤頭狈醉,一把汗一陣喘地把地開出來廉油,種上了一畦辣椒。媽媽悄悄說外婆苗傅,哪個說在縣委大院里可以隨便開荒喲娱两,你老人家耶硬是!外婆說金吗,怕啥子嘛十兢,有啥子怕頭嘛,地荒起還不是荒起摇庙,種點小菜有啥子要不得嘛旱物!在外婆的精心侍弄下,辣椒不負(fù)外婆期望長勢很好卫袒,很快就結(jié)出了一串串一砣砣的小辣椒宵呛,小小的,尖尖的夕凝,全都長得朝著天宝穗,綠油油翠生生的很是可愛户秤。外婆說,叫朝天椒逮矛,所以朝著天上長鸡号。是辣椒中最辣最辣的。會辣得你流口水须鼎。
外婆描畫朝天椒的時候就象是給士兵講前面有一片梅林的曹操鲸伴,但我絕沒有象那些望梅止渴的士兵渴望梅林一樣,渴望外婆講的那種辣得人非常非辰兀可怕的朝天椒汞窗,不過我的口水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不料那最辣最辣會辣得人流口水的朝天椒還沒有有完全長成熟赡译,還沒有上我們家的飯桌時仲吏,就被人順手牽羊摘去了好多。那是發(fā)生在一個上午的事情蝌焚。上街買菜的外婆回來一看裹唆,象是被人揪去了肝子尖尖肚子把把,心疼壞了也氣壞了综看,菜籃子一丟品腹,叉著腰就在地邊上破口大罵,
“媽賣×哪個賊×養(yǎng)的喲红碑!你跟老娘青天白日的都要做賊舞吭!你要討嘛你跟老娘說一聲嘛老娘送你幾個嘛!你跟老娘窩窩都扯得稀巴爛析珊!你要吃嘛你跟老娘自己種嘛羡鸥!你跟老娘鋤把不摸一下汗水不流一顆討來就吃,你跟老娘倒安逸耶忠寻!你狗日的吃了辣死你狗日的惧浴!”
聽到外婆的罵聲,有個歲數(shù)和外婆差不多的婆婆走過來小聲告訴外婆奕剃,辣椒是縣委書記的老婆某孃孃摘的衷旅,用自己的衣襟兜起回家的。摘的時候她看見了纵朋。那個婆婆還說柿顶,書記的老婆經(jīng)常是這樣順手牽羊,管得是張家的李家的哪個種的菜她都要順手捏一把回家操软,在縣委大院院墻外面農(nóng)民的地里也是一樣嘁锯。已經(jīng)是老毛病老習(xí)慣了。
外婆的罵聲更大了,媽賣×?xí)浀钠拍锞筒坏昧藛峒页耍浀钠拍锞涂梢援?dāng)賊嗎蝗羊?就可以隨便偷人家的東西嗎?還是在衙門(外婆一直管縣委叫衙門)里頭仁锯!你跟老娘人大面大的還要做賊耀找!
那是我見到的外婆發(fā)的最大的一次火。外婆這次發(fā)火讓我見到了外婆真正潑辣的性格扑馁。外婆的罵聲很大涯呻,連我也被嚇住了凉驻。而幾乎在我被嚇著的同時腻要,辦公室也有人過來說外婆,你這個伯娘在干啥子嘛涝登!影響大家辦公了你負(fù)責(zé)嗎雄家?
外婆一點也不懼怕,大聲回答說胀滚,你說我在干啥子趟济?東西被偷了還不許我叨兩聲嗎?做賊都做得叨還叨不得嗎咽笼?
媽媽晚上下班回來聽說以后顷编,勸說外婆,偷都偷了你罵有啥子用嘛剑刑∠蔽常縣委書記的婆娘你惹得起不嘛!你得罪得起不嘛施掏!叫你不要種你要種钮惠,二天人家追究你隨便開荒,你還吃罪不起七芭。
外婆說素挽,啥子得罪不起得罪得起!解都解放了還不講道理嗎狸驳?以前那個時候嘛做了賊縣官都要板子來打屁股嘛预明!王子犯法還與民同罪,書記的婆娘就不同嗎耙箍?就要比別人歪點嗎撰糠?花的紅的她跟老娘擺哪樣老娘吃哪樣!
那個書記的老婆是非常潑辣的究西,在大院里經(jīng)常操著北方話大聲武氣地罵張三罵李四窗慎,哪個都不敢惹她。而這次被我的也許和她一樣潑辣也許比她更潑辣的外婆罵了之后,卻鴉雀無聲遮斥。外婆的罵聲音量之大峦失,分貝之高,可以說是聲振九霄术吗,而縣委書記家所在的小院距我們家只有二三十步石階尉辑,不能說書記的老婆沒有聽見。而她卻一點也沒有回應(yīng)较屿,或者是覺得理虧做賊心虛隧魄。
外婆罵街這一仗打的是一個漂亮的回合。從那以后隘蝎,外婆種的菜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被人摘討购啄。而外婆一高興,還把一把把的青菜窩筍兜在圍腰里嘱么,挨家送給鄰居們嘗新狮含。
吃的東西開始緊張了,并很快轉(zhuǎn)為非常緊張曼振。我再也不能象前幾年那樣每天吃上豬油泡粑几迄,吃上炒豬肝,甚至吃上飽飯冰评。我們天天都很餓映胁。后來長大了我才知道,那就是六十年代糧食緊張的三年甲雅。
每天的飯都很少解孙,總是還沒有塞滿牙縫就沒有了。而每次吃飯的時候务荆,外婆總是只喝一點米湯妆距,吃一點點菜。媽媽問外婆為什么不吃飯函匕,外婆一會說剛剛先吃了一碗娱据,一會又說飯硬了牙齒不好咬不動。而正在這時媽媽又給我們新添了一個弟弟盅惜。弟弟的出生可以說是生不逢時中剩,媽媽缺奶水,供應(yīng)的奶粉又少得可憐抒寂,小弟弟常常餓得嗷嗷大哭结啼。而變不出奶水的外婆則常常是一籌莫展,唉聲嘆氣屈芜。
就這樣弟弟長到了幾個月郊愧,那已經(jīng)是要過年了朴译。家里突然領(lǐng)到了供應(yīng)的一斤多肉,這讓已經(jīng)大半年多沒有見到肉星星兒仿佛饞了兩三個世紀(jì)的我們?nèi)倚老踩艨瘛?/p>
外婆高高興興手忙腳亂地在一個爛瓷盆糊的小灶頭上點燃火属铁,用青杠柴燒上一鍋水眠寿,忙著燉肉。而饑餓的小弟弟在外婆背上哭個不停焦蘑,又一泡熱尿尿濕了外婆的背盯拱。外婆只好把弟弟放下來,把弟弟坐在灶頭對面的小竹椅上例嘱,自己則到屋里去給弟弟拿干凈的尿片狡逢。
外婆剛進(jìn)到屋里,還沒來得及放下手中的濕尿片拼卵,就聽到小弟弟一聲慘叫奢浑。外婆慌忙竄出去一看,弟弟摔到小灶頭面前间学,而灶里的青杠柴拗翻了鋼精鍋殷费,鍋里滾燙的肉湯則全部潑到了小弟弟的身上印荔。外婆嚇憨了低葫,嚇?biāo)懒耍幸宦曠坨垩饺月桑业溺坨垩胶傩∮纸新暎上Я诉@些肉了水泉!外婆把小弟弟抱起來坐在椅子上善涨,一點也沒有想到應(yīng)該把小弟弟送醫(yī)院,卻忙著去撿地上的肉草则。外婆實在是心疼那些好不容易才分到的肉钢拧。這時趕到的某叔叔說,大伯娘炕横,你還忙著撿那些肉做啥子源内,趕快將人送醫(yī)院呀。外婆似乎這才醒悟過來份殿,抱起我小弟弟朝醫(yī)院跑去膜钓。
所幸小弟弟穿著冬裝,又戴著帽子卿嘲,所以只是頭部和腋部受了重傷颂斜,性命無礙。但小弟弟一直昏迷著拾枣,而且第二天頭就腫得胖大發(fā)亮沃疮,比頭一天的頭大了幾乎一倍盒让,如一個胖羅漢了。眼睛也腫得瞇縫著睜不開來司蔬。小弟弟沒有受傷之前糯彬,在我們幾個當(dāng)中算是長得最清秀最可愛的了,白晰細(xì)致的皮膚葱她,雙眼皮撩扒,大大的明亮的眼睛,端正的鼻子吨些,還有櫻紅而細(xì)致的嘴唇搓谆。我想如果不是外婆那一時的疏忽,我小弟弟長大后的現(xiàn)在一定是一個有著姑娘相的美男子豪墅,會令許許多多姑娘為之傾倒泉手。而由于外婆的一時疏忽,給我的小弟弟造成了終身缺陷偶器。我小弟弟好看的臉上從此留下了難看的疤痕斩萌,而因為頭皮燙傷了一塊,頭上有好大一塊地方再也沒有長出頭發(fā)來屏轰。我小弟弟懂事以后颊郎,知道自己這些難看這些缺陷都是外婆造成的以后,抑或心存怨艾霎苗,抑或心懷懼怕姆吭,從此沒有叫過一聲外婆。而外婆每次見到小弟弟時唁盏,也似乎有點惶恐内狸,有點不安,總是囁嚅著和小弟弟打招呼厘擂,而我小弟弟總是嗯一聲敷衍過去昆淡。我想這是外婆心中永遠(yuǎn)的一塊傷痛,是外婆心中一直內(nèi)疚刽严,到死都不能原諒自己的一個無法彌補的過錯昂灵。雖然外婆除了小弟弟這件事情外,在教育兒子的問題上也是一錯再錯港庄,甚至大錯特錯倔既,不過那些過錯外婆自己從來不曾意識到,所以也就可能從來也沒有感到過內(nèi)疚鹏氧。
外婆見到小弟弟那個樣子后渤涌,嗚嗚哭著說,我的幺幺耶把还,是婆婆害了你呀实蓬!我咋個不死喲茸俭,我這個老不死的呀!我的幺幺呀安皱!
而媽媽心里也十分難受调鬓,卻一點也沒有責(zé)怪外婆,還勸說外婆酌伊,婆婆腾窝,你氣啥子嘛,事情不出已經(jīng)出了居砖,醫(yī)就是了虹脯。幸好穿得厚,命撿回來了奏候,算是萬幸循集。
一家人還沒有從小弟弟受傷的痛苦中平復(fù)過來,又接到了媽媽單位遣返外婆回農(nóng)村的通知蔗草。
通知來得非常突然卻無法違抗咒彤。已經(jīng)開始生病的媽媽只好無奈又眼睜睜的看著外婆提著簡單的幾件衣裳黯然離去。
媽媽非常擔(dān)心回到鄉(xiāng)下的外婆咒精。說鄉(xiāng)下吃的更少镶柱,已經(jīng)是六十來歲的人了,咋受得了咋叫人放心呵狠轻。而不好的消息不斷傳來奸例,一個比一個令人擔(dān)心。因為沒有吃的因為嚴(yán)重缺乏營養(yǎng)向楼,外婆得了腫病。因為饑餓難忍因為太需要填飽肚皮谐区,外婆不得不吃下一種叫“白鱔泥”的泥巴湖蜕,吃下去卻屙不出來,已經(jīng)快不行了宋列。而媽媽已經(jīng)臥病在床昭抒,非但不能照顧我們姐弟四個,連自己也無力動彈炼杖,對外婆的事就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灭返。
而外婆畢竟是外婆,是我們獨一無二的與眾不同的外婆坤邪,走進(jìn)了鬼門關(guān)的外婆居然又從鬼門關(guān)里走了出來熙含。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值得我們?nèi)胰藨c幸的事。后來我幺舅姆感嘆說艇纺,好多年輕人都捱不過來呵怎静。娘娘(她跟著自己孩子對外婆的稱呼)硬是捱過來了邮弹。硬是不簡單呵,就象是有菩薩保佑一樣蚓聘。
對本來就身患重病的外婆居然從糧食緊張的幾年里捱了過來腌乡,活了出來這件事情,我長大以后也一直覺得是一個生命力的奇跡夜牡,總覺得不可思議与纽。
而我媽媽的身體在那幾年里卻很是沒有外婆經(jīng)得住事。媽媽三天兩頭住在醫(yī)院里塘装,而且有幾個月幾乎下不了床渣锦,甚至水米難進(jìn),全靠輸液維持奄弱的氣息氢哮。
那一天我剛上第一節(jié)課袋毙,忽然外婆從鄉(xiāng)下來到我們小學(xué),跟老師說了一句什么冗尤,就把我從教室叫了出來听盖。
外婆說,快跟我走裂七,到慶符醫(yī)院去看你媽媽皆看。
我知道媽媽在那里住院,但一點也明白外婆為啥突然在我上課的時候而不是在我放學(xué)的時候叫上我去看媽媽背零。我問外婆為啥子腰吟,外婆說,話多徙瓶,叫你走你快點跟我走就是了毛雇。 外婆說完順手遞給我一只很小的煮熟的豬腳。
我高興極了侦镇,問外婆灵疮,哪里來的豬腳桿呀。
外婆說壳繁,茅廝里淹死的震捣,昨天夜里。外婆說的時候似乎想著別的什么事情闹炉,不想再理會我蒿赢,只急急地在前面趕路,還叫我快走渣触。
我嗅了一嗅羡棵,一點也沒有嗅到豬腳有什么臭味,于是一邊跟著外婆小跑一邊大啃特啃昵观。
等我們婆孫倆急行軍般趕到媽媽所住的醫(yī)院時晾腔,那只小小的豬腳已經(jīng)被我連骨頭也幾乎吃下了舌稀。
外婆拖著我油浸浸的手很快到了媽媽的病床前。
媽媽聽到我的喊聲沒有精神的睜開眼睛灼擂,有氣無力的說壁查,婆婆,你們咋個來了剔应?
外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睡腿,睜大眼睛,非常吃驚地看著媽媽峻贮,半天才開口席怪,你還在呀?
媽媽艱難的笑了一笑纤控,說婆婆你說些啥子喲挂捻?我好久死了嗎?
外婆跌坐在媽媽床邊船万,一身好象都酥軟了刻撒。喘了半天粗氣,慢慢回過神來耿导,她才向自己的女兒小聲說起了自己頭天晚上不好的預(yù)感声怔。外婆說,頭天晚上舱呻,三十多斤的小豬莫名其妙地掉進(jìn)家里的茅廝里淹死了醋火。這是一個不好的預(yù)兆。夜里她又突然聽到碗柜里的碗在叮叮鐺鐺的響箱吕。她趕忙起床對我幺舅姆說芥驳,這個人噻怕是不在了喲,都來收腳跡了呵殖氏。幺舅姆說晚树,你明天趕快去看一下嘛。外婆一夜未寐雅采,等到天亮連忙起身拉上我趕往醫(yī)院。
媽媽一下哭了慨亲,說婚瓜,婆婆呀,你自己都半條命刑棵,走路腳桿都拖不動巴刻,還跑一二十里路來看我,咋個要得嘛蛉签。
后來媽媽一回憶起這件事胡陪,就感傷的說沥寥,人家說娘愛兒痛斷腸,兒愛娘扁擔(dān)長柠座,硬是真的呀邑雅。你婆婆自己都要死不活的,還撐起到醫(yī)院來看我妈经,我硬是咋個都報答不了的呀淮野。
四
糧食緊張終于捱過來了。日子漸漸有了一點好轉(zhuǎn)吹泡。不僅如此骤星,我媽媽的身體也有了一些起色,雖然還是天天離不開藥罐爆哑,但畢竟已經(jīng)從醫(yī)院里出來洞难,并且開始上班了。
大人們開始覺得日子有了點過頭有了點盼頭揭朝。我也覺得天空里爽快的氣氛晴朗的顏色多了起來队贱。而就在此時,幺舅姆一天夜里慌慌張張的突然來找我媽媽萝勤,小聲和我媽媽說了些什么露筒,只聽我媽媽說,真的敌卓?咋個會搞出這種事情慎式?你早點咋個不給我說?
原來我幺舅因為破壞軍婚罪被判入獄趟径。
只聽我媽媽罵幺舅瘪吏,沒想到這個短命雜種不開腔不出氣的,竟然還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蜗巧!
我媽媽罵了幺舅又罵那個女的掌眠,狗日的娼婦,害人的禍水幕屹!早就看她一對蘿卜花眼睛就不是好人蓝丙。看她平時間聽人家說句臟話都象要臉紅,原來是一伸一縮,偷人幫(很)惡熊响!
幺舅姆其實一年多前就發(fā)現(xiàn)丈夫經(jīng)常半夜偷偷出去,幺舅姆一問鸥跟,他就說去田里看水。幺舅姆總覺得不對勁,又漸漸聽到了一些風(fēng)聲医咨。誰料和我外婆說起時枫匾,我外婆非但不追究自己的兒子,還立馬把兒媳痛罵一頓拟淮,說風(fēng)就風(fēng)干茉,說雨就是雨嗎?男人偷個把婆娘算啥子嘛惩歉!女的偷人嘛說笑人嘛等脂,男的偷得到婆娘有啥子笑人嘛!偷就偷了撑蚌,咋個嘛上遥!你不嘮起到處說人家曉得嗎?你干脆拿面鑼敲起到處說嘛争涌!
我幺舅姆很擔(dān)心的小聲提醒外婆說粉楚,那個男的在當(dāng)兵,聽人家說是碰不得的喲亮垫。
不料一點也不懂法律條文政策規(guī)矩的我外婆竟然這樣硬梆梆甩了我幺舅姆一句模软,啥子碰不得嘛,象老虎一樣屁股里長有倒勾嗎饮潦?
我幺舅姆有一點文化燃异,但非常順從自己的婆婆,一點也不敢違抗婆婆的意思继蜡。于是在外婆有意無意的慫恿下回俐,我幺舅不僅晚上偷偷出去幽會,甚至還在夜里肆無忌憚地將那個女的帶回家來和自己睡在一起稀并,而幺舅姆就睡在對面的另一張床上仅颇。這對于我的幺舅姆簡直是一種奇恥大辱。而外婆則視若無睹的裝作沒有看見碘举⊥撸可苦了我的幺舅姆啦,她不但得面對和丈夫和別的女人同處一室的尷尬而忍氣吞聲引颈,還得按照自己婆婆的要求不泄漏一點風(fēng)聲耕皮,特別是不能讓我媽媽知道。
我幺舅和外公一樣蝙场,是一個少言而憨厚的人明场。平時和婆娘們話都少有說。那個女的是和幺舅一個生產(chǎn)隊的李丰。男的在外面當(dāng)兵幾年了。也許是空閨難守寂寞難耐逼泣,聽說是女方主動先向我幺舅傳送某種曖昧的信息的趴泌。在這之前舟舒,據(jù)說還向某個男人示過好。不過那個男人似乎沒有上勾嗜憔。這事是那個男的在幺舅事發(fā)之后泄漏出來的秃励。他說那女的曾想私底下送他一條毛巾。還約他晚上到公路下的涵洞里見面吉捶。他被嚇了一大跳夺鲜。連忙找借口推辭。他倒不是怕什么軍婚呐舔,他說其實他當(dāng)時還沒有想到那一層币励。他說一是怕走桃花運要倒霉,二是自己的老婆實在太厲害珊拼。他說沒想到我幺舅這么老實磨兒子都壓不出一個屁的人卻上勾了食呻。我想可能也只有我幺舅會上勾。因為我幺舅平日里不管什么人找他幫忙他都不會推辭澎现,更何況是這種事仅胞。加之幺舅家里沒有河?xùn)|的吼獅,卻有一個會為這段私情守口如瓶的本份而順從的妻子剑辫,還有為這段私情推波助瀾裝耷作啞的母親干旧。所有這些能夠滋潤他們私情的有利條件都是釀成幺舅這段并不宜已宜家的桃花運的肥沃土壤。由此可見那個女的和幺舅之間雖然也可能情到之處發(fā)兩句什么山盟海誓妹蔽,但并不存在什么真情實感椎眯,恐怕只是男女之間一時間的生理需要而已。而且如果象裁定交通事故般公平地劃分責(zé)任讹开,我幺舅和女方應(yīng)該是三七開盅视,幺舅至多承擔(dān)三分而已。
而外婆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做法最終害了自己的兒子旦万。那個當(dāng)兵的回來探親之際闹击,恰好那個女的生下和我幺舅的私生子才幾天,女的告訴當(dāng)兵的成艘,自己正是每月特殊的那幾天赏半。而男的很快發(fā)現(xiàn)端倪,事情也就再也遮掩不下去了淆两。那個當(dāng)兵對自己的妻子倒也大度断箫,沒有責(zé)怪什么,還給那個剛生的孩子取了自己的姓氏秋冰。不過對于我幺舅就沒有那樣客氣了仲义,一紙訴狀就告到了法庭。而司法部門也并不管起因如何,只嚴(yán)肅地追究了結(jié)果埃撵。在他們看來赵颅,只要造成軍婚有被破壞的事實,不管始作俑者是誰暂刘,都應(yīng)由非軍婚一方承擔(dān)責(zé)任饺谬。我幺舅為自己這段倒霉的桃花運付出的沉重代價是,在自己和元配妻子所生的三個兒女尚且非常年幼(大的四歲谣拣,小的未滿一歲)募寨,和那個女的所生的私生子尚未滿月的時候,被判了三年刑期森缠。幺舅可能絕沒有想到事情的后果會有這么嚴(yán)重拔鹰,嚴(yán)重得出乎意外讓人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如果早知今日辅鲸,我想他一定不會當(dāng)初格郁。當(dāng)時男女間越軌的事情雖然不如現(xiàn)在社會上這么隨處可見,但誰誰又不清不楚了独悴,誰誰又不明不白了這樣的街談巷議也會偶爾聽見例书。但結(jié)果如幺舅般受鐐銬之苦的雖說不是絕無僅有,卻少之又少刻炒。幺舅錯就錯在搞錯了這場婚外戀的對象决采,讓自己所謂的戀情的觸角伸向了不該伸向的地方。
我媽媽聽說了我幺舅這些事情的始末后坟奥,對外婆非常生氣树瞭,這個老的咋這樣不懂事喲!硬是不會當(dāng)老的喲爱谁!她硬是愛自己的兒愛得杵坎坎呀晒喷!有這種愛法嗎?簡直是愛得越深害得越深呀访敌!一點政策都不懂凉敲,還要和政策對著干!她硬是認(rèn)為自己的兒在外面找得到野婆娘就好榮耀的嗎寺旺?硬是認(rèn)為外頭的野婆娘生出一個娃兒來就是自己的孫兒了嗎爷抓?這下好噻,當(dāng)娘娘了噻阻塑!豬兒子拴在人家的槽頭蓝撇,你還牽得轉(zhuǎn)來嗎?
媽媽接著又罵那個當(dāng)兵的陈莽,狗日的尖腦殼渤昌!自己的婆娘勾引男人虽抄,看到男人就流口水,該把自己的婆娘弄來捆起打耘沼,拿葛麻來剌噻极颓!人家說籬牢犬不入,自己的婆娘沒有管好群嗤,把人家的男人弄進(jìn)監(jiān)獄,狗日的尖腦殼這都算本事嘛兵琳!那種爛婆娘老子一紙休書就不要了狂秘,還象菩薩一樣弄來供起!真是辱沒了先人躯肌!硬是當(dāng)兵三年餓婆娘嗎者春?狗日的尖腦殼!
外婆被遣返回農(nóng)村后清女,年年都會種上一二十棵麻钱烟。
那時農(nóng)村的土地尚未承包,除了自留地外嫡丙,土地都是集體的拴袭。而巴掌大小的自留地里全都見縫插針的種滿了自食的菜蔬,要找出針鼻子般的空隙也殊為難事曙博,所以拥刻,外婆種麻并沒有什么專門的麻地。外婆種的麻就象飄泊異鄉(xiāng)居無定所的流浪兒一樣父泳,去年在屋側(cè)的檐溝邊上悄悄發(fā)芽般哼,今年突然出現(xiàn)在敞壩邊的亂石坎下,明年可能又會在臨溪溝的自留地邊上自由自在地舞動著麻葉惠窄。
種麻其實也沒有什么稀奇蒸眠。那些年人們的鞋子多是自己手工做,而手工做的鞋都是細(xì)麻索納就的鞋底杆融。雖然說街上的門市里也會有青麻黃麻賣楞卡,不過莊房人家連買鹽巴都掏不出幾個硬幣,當(dāng)然更不會有閑錢去買做鞋用的麻擒贸。所以農(nóng)村里好些人家為了一家人的腳臀晃,都會自己在房前屋后種上幾棵麻。
因為外婆的病介劫,地里的活其實都由幺舅和幺舅姆包攬了徽惋,一點也不用外婆操心。我幺舅姆很賢惠座韵,很尊敬很孝順?biāo)@個婆婆险绘,經(jīng)常對我外婆說踢京,你吼包氣喘的,千萬不要去挑抬下力宦棺,挑水挖地這些活你都不要去摸瓣距,實在閑不住,你就在家洗洗自己的衣裳或者抬個小板凳宰宰豬草就是了代咸。
對于我幺舅姆這個涉及外婆的關(guān)于農(nóng)事關(guān)于家務(wù)的詳細(xì)安排蹈丸,應(yīng)該說我外婆基本上是服從了的。但是我外婆也還是偶而有下地干活的時候呐芥,比如說這種麻逻杖。
外婆對她種的這些麻很上心。風(fēng)吹后她會去看麻吹倒沒有思瘟,暴雨過后她會去看麻淋壞沒有荸百,當(dāng)然也捎帶著看看其他菜蔬。
我們在縣城的家離外婆在城郊鄉(xiāng)下的家只有幾里地滨攻。對那時一天到晚蹦蹦跳跳的我來說够话,簡直可以說是出門一伸腿就走攏了。一逢星期天光绕,我都會想方設(shè)法到外婆家耍一趟女嘲,有時甚至下午放學(xué)后,也要偷偷溜到外婆家兜一圈奇钞。于是外婆的麻和外婆地里的菜蔬圈里的豬們壩里的雞們以及屋檐下掛著的包谷檐坎上堆著的紅苕一起澡为,不由分說地統(tǒng)統(tǒng)攬入了我的視野。不過我的視力對這些東西都是平均分散的景埃,并沒有因為外婆很在意她的麻而對她的麻的生長過程多出一分關(guān)懷多出一分喜愛媒至。不管怎么說那些麻和外婆的菜蔬都不能給我的眼球以一絲一毫的美感,尤其是麻谷徙。麻桿瘦嘰嘰的拒啰,麻葉青不青黃不黃的,既沒有美麗的花也沒有可愛的果完慧。說實話我更愿意看那些盛開的小野菊牽拍钡花甚或是野生在菜地里隨時可能被外婆扯掉卻長得綠油油的鵝兒腸草。而那些麻在我的眼中卻如同我在外婆的眼中一樣屈尼,不知不覺不管不顧的就長高了册着,長大了。然后成熟了脾歧。
雖然我根本不關(guān)心外婆種麻的過程和麻自身的生長過程甲捏,卻對麻成熟了以后外婆將帶著麻葉的麻桿一根根進(jìn)行加工的工序很感興趣。外婆加工的工序大致是這樣的鞭执,泡麻司顿,剮麻芒粹,晾麻,切麻大溜,捻麻化漆,綰麻。
外婆割下麻桿后钦奋,捋去麻葉座云,將麻放在腳盆里浸泡得軟軟的,然后將麻的一頭用釘子拴在板凳的一頭锨苏,用一只手捏著疙教,另一只手則手指上戴上麻刀,然后慢慢地從那一頭剮到這一頭伞租。那些青黃的沒有用的麻皮就在外婆的手指間變成軟軟的渣汁淌落在板凳上和地上。剮干凈的麻片褪去了那些渣汁限佩,再經(jīng)外婆在清水里一洗葵诈,就如一個出浴的嬰兒一樣干干凈凈,現(xiàn)出了自身有著柔韌纖維的本來特色祟同。外婆把麻片一片片晾曬在屋檐下的竹桿上作喘。等麻片干透了,再收下一束束拴好放在柜子里晕城。
閑暇時泞坦,外婆就一次三兩片將麻泡在一碗清水里,端來一條小板凳坐在灶房門口光線好的地方砖顷,慢慢切麻贰锁。切麻其實就是用手指將麻分成一根根細(xì)細(xì)的麻絲,并不真正用刀滤蝠。切麻是外婆的說法豌熄。切好的麻絲一束束拴好后,外婆就進(jìn)入捻麻的工序了物咳。捻麻時外婆是會用上一點面粉或者柴灰的锣险。用面粉的時候很少,因為糧食精貴览闰。外婆用手指沾上一點柴灰或者面粉和水芯肤,用兩個指頭將兩根麻絲的接頭處一捻,兩根麻絲就自然而然地接為一根了压鉴。而每根麻絲都是需要處處捻緊的崖咨,這是一個細(xì)致而費時的活路。
我常常饒有興致地目不轉(zhuǎn)睛地觀看外婆切麻和捻麻晴弃,一看就是好久掩幢。我看著那一片片的麻在外婆手中慢慢變成麻絲逊拍,再慢慢變成麻線一圈圈地盤在外婆身邊的麻兜中,覺得非常奇妙际邻。我曾經(jīng)從外婆手中爭過麻片學(xué)過切麻芯丧,也從外婆手中爭過麻絲學(xué)過捻麻,但那些麻片麻絲一到了我手中世曾,就變得很不聽話缨恒,所以我最終也沒有學(xué)會這兩樣在外婆手中非常簡單的工藝。
看著我拿著麻片麻絲笨手笨腳的樣子轮听,外婆總是擺擺頭說骗露,看似容易做時難,你怕一會兒就學(xué)會了嗎血巍?再說了萧锉,你那雙手細(xì)細(xì)的,指頭兒長長的述寡,是應(yīng)該吃筆墨飯的手呵柿隙,做這些沒得用得。走開走開鲫凶!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禀崖,又看了看外婆的手。我的手果然如外婆所說螟炫,細(xì)細(xì)致致的波附。而外婆的手卻使我想到爺爺敞壩坎下那株快要枯干的桂圓樹那粗糙斑駁的樹皮,二者都是同樣蒼老同樣枯澀沒有任何光澤沒有任何滋潤之感的昼钻。外婆的手指頭粗粗的掸屡,永遠(yuǎn)張著皴裂的口子,那些小小的裂口和指甲縫一樣都是黑色的换吧,因為它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xì)埩糁肋h(yuǎn)也似乎都洗不干凈的某些物質(zhì)折晦。或者是豬草的漿汁沾瓦,或者是泥土的細(xì)沙满着。無論增加好多附加分,我想外婆的手也進(jìn)入不了靈巧的等級贯莺。我想不明白看起來如此粗笨的手何以做起事來卻比我的手更為靈活风喇。
麻片變?yōu)槁榻z又而變?yōu)槁榫€后,外婆就會把麻線綰成一個個大小均勻的麻團缕探,用線一個個穿起來魂莫,然后放進(jìn)柜子里。
這些麻團跟納鞋底用的細(xì)麻索八桿子也打不上爹耗。因為它的麻線比納鞋底的細(xì)麻索細(xì)了很多耙考。所以不用猜測我也知道這些麻團根本不是用來納鞋底的谜喊。但是我費盡猜測也想象不出這些麻團倒底有什么用途。這讓我很納悶倦始。就象好奇外婆龍門陣?yán)锏那楣?jié)和結(jié)果一樣斗遏,我也非常好奇這些麻團的用途。而無論我問多少次鞋邑,外婆從來不告訴我诵次。外婆把麻團的用途這一答案捂得緊緊的,就象是用爛棉絮緊緊捂她剛蒸好放入壇子里用于釀甜酒的酒米一樣枚碗。至于我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而造成的精神壓力而流露出的表情不愉快逾一,外婆一點也不予考慮。外婆總是對我的問題不屑一顧肮雨,說遵堵,你打破砂鍋問到底干啥子嘛。二天(以后)你就曉得了怨规。這會兒我跟你說弄多干啥子鄙早。
我外婆越是捂緊答案的蓋子,我越是想知道就里椅亚。我的好奇心越來越膨脹。并不癡呆自己覺得還算有點聰明的我懂得此路不通可以另尋彼路舱污。向我幺舅姆打聽就是了呀舔。不料幺舅姆不但和外婆一樣也不告訴我,還詭譎地笑了扩灯,說媚赖,你婆婆給你說你二天(以后)你就曉得了,你就等到二天(以后)噻珠插。
我不曉得她們說的二天(以后)究竟是好久惧磺。二天(以后) 這個時間范疇的界限非常模糊,很難讓人明確究竟是三天兩天三月兩月還是三年兩年捻撑。我很懊惱卻又無可奈何磨隘。
在我待字閨中已經(jīng)開始談婚論嫁的時候,有一天媽媽帶回了幾大捆麻布顾患。那些麻布一看就不同于街上賣的隆昌麻布番捂。隆昌麻布紋理細(xì)致,而且由于經(jīng)過漂染江解,顏色是白白凈凈的设预。而媽媽帶回的麻布顏色青黃不一,紋理粗糙犁河,明顯是當(dāng)?shù)貦C匠的土機子織出來的鳖枕。我問媽媽這種怪頭怪腦的麻布買來做啥子魄梯,媽媽說,哪里是買的喲宾符?是婆婆給你和三妹操持的酿秸。
我大為驚訝,操持的啥子吸奴?
媽媽說允扇,啥子?非要我說穿嗎则奥?嫁妝噻考润!你看這自己編的麻布好扎實喲。
原來外婆種了十多年的麻读处,切了十多年的麻糊治,捻了十多年的麻絲,綰了一柜子的麻團罚舱,就是為了織成這些麻布井辜,給我和三妹一人準(zhǔn)備一頂蚊帳做嫁妝。
我想起了外婆在酷熱的三伏天里淌著一顆顆的汗珠切麻的樣子管闷。
我想起了外婆將捻好的一麻兜一麻兜的麻絲綰成麻團的樣子粥脚。
我想起了外婆那柜子里一年比一年多的麻團。
我想起了外婆不告訴我麻團的用途和幺舅姆詭譎的笑容包个。
我的外婆呀刷允。
我的新婚之夜是在外婆給我準(zhǔn)備的蚊帳里度過的。
每天放下或者打開蚊帳時碧囊,我觸摸著那和外婆的手一般粗糙的質(zhì)地树灶,心里就會浮上一絲很細(xì)膩很細(xì)膩的感覺。
外婆給我的蚊帳是如媽媽說的一樣很扎實糯而,如果后來沒有送給我們單位附近的那戶農(nóng)家的話天通,我想用它一輩子也不至于用爛。不過洗它的時候很麻煩熄驼,因為外婆的麻線捻得扎實像寒,麻布也織得密,所以洗的時候一個人提都提不起來谜洽。那時沒有洗衣機萝映,全靠手洗。因此每洗一回我就傷一回腦筋阐虚。有一次我到小河里清洗這籠蚊帳序臂,看它長長的漂在小河中幾乎和小河一樣長。再說它也不好看,一看就土嘰嘰的奥秆。同事們一到我家來逊彭,總是驚乍乍的說,咋個弄了頂農(nóng)二垮垮(很土)的帳子喲构订!跟農(nóng)民差不多侮叮!
我說,是我的外婆給我的悼瘾。你別看樣子不好看囊榜,它很扎實,睡在里面也很涼快也亥宿。
我一點也沒有說假話卸勺。這都是這籠蚊帳的優(yōu)點。不過我自己也聽得出來烫扼,我在夸獎這籠蚊帳時曙求,夸得有氣無力,明顯缺乏底氣映企。
那時年輕的我實在受不了這種譏誚悟狱,就干脆將它送給了我們單位附近的一個農(nóng)婦。
媽媽聽說后堰氓,有點生氣挤渐。說,你咋個不知好歹喲双絮!你婆婆為你操持了十多年挣菲,一片麻一片麻地湊,好不容易才織得起這籠蚊帳呀掷邦!不論好歹嘛留著是個念想嘛。你真是辜負(fù)了你婆婆一片心喲椭赋。你真是不懂事呀抚岗。
而我更不懂事的三妹則立場堅定的明確告訴媽媽,她絕不會要外婆為她操持的蚊帳哪怔。她說你那種蚊帳根本沒得啥子用宣蔚,土得很。
媽媽長嘆一口氣认境,再三問三妹胚委,你硬是不要嗦?你硬是不要嗦叉信?
媽媽不得已將本屬于三妹的那籠蚊帳自己用亩冬。而沒有過幾年,非常輕巧的尼龍蚊帳就流行了。終于煩了外婆“操持”的蚊帳的種種弊端也希望緊跟流行態(tài)勢的媽媽硅急,也沒留下它作為念想覆享,將它送了鄉(xiāng)下的一戶人家。
寫著這些文字的時候营袜,我在想撒顿,那兩籠蚊帳還在嗎?
外婆一天比一天不行了荚板。媽媽將外婆接來我們家凤壁,想讓外婆休養(yǎng)一段時間,給外婆治治病跪另。
那時我們的家已經(jīng)因為媽媽的工作變動搬到了離縣城十幾里外的白廟鄉(xiāng)拧抖。到白廟沒有什么公交車,外婆是坐手扶式拖拉機到我們家的罚斗。外婆顫顫微微一下車就說徙鱼,唉耶,抖得很针姿,腦殼都抖昏了袱吆!
沒有精神的外婆來了之后就無力地坐在竹椅上似乎再也不想起來。被扶到床上躺下以后距淫,連晚飯也沒有起來吃绞绒。而第二天當(dāng)媽媽請了鄉(xiāng)醫(yī)院的張醫(yī)生來給她看病時,外婆卻執(zhí)意不肯就醫(yī)榕暇。
張醫(yī)生說蓬衡,大伯娘,沒關(guān)系的彤枢,看一下嘛狰晚,看一下,打點針吃點藥就好了缴啡。
外婆堅決而又不耐煩的說壁晒,幾十年的老毛病了,醫(yī)得好啥子业栅?硬是找不到錢消嗦秒咐?不看不看!我憑啥子七八十歲了還要拿給你鉅(扎)一下碘裕?一輩子沒有吃過藥携取,老了老了我還要開哈洋葷嗎?
張醫(yī)生笑了帮孔,說雷滋,大伯娘,醫(yī)得好醫(yī)不好嘛醫(yī)來看噻。又不要你出錢惊豺,再說又要不了好多錢燎孟。打針一點都不疼的。象蚊子鉅一下就過去了尸昧。西藥吃起也很方便揩页,喝一口水就吞下去了。
張醫(yī)生象在哄一個小孩烹俗,思想工作非常細(xì)致爆侣,我想他如果不當(dāng)醫(yī)生,一定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學(xué)生輔導(dǎo)員或者是一個很善于聯(lián)系下級的領(lǐng)導(dǎo)幢妄。
而外婆卻頭腦清楚兔仰,態(tài)度強硬,一點不為所動蕉鸳,條分縷析馬上對張醫(yī)生進(jìn)行了不客氣的反擊乎赴,
醫(yī)得好醫(yī)不好我不曉得嗦?華佗再世都醫(yī)不好還不要說是你潮尝!我?guī)资畾q了拿給你搞耍兒榕吼?不要你花錢你當(dāng)然不心疼了!你倒巴不得快點把你的藥賣出去勉失!再不疼我都不會打羹蚣!再好吃象糾糾糖(一種水果糖)我都不吃!你不要再說了乱凿,多說費口水顽素。
在門市上班的媽媽聽到后連忙過來,勸說外婆徒蟆,
老話都說有病就要投醫(yī)胁出,婆婆你就看一下嘛,醫(yī)好了嘛你自己也好過點我們看著也好受點嘛段审。
外婆說划鸽,你也跟著話多了。說不看就不看戚哎。你硬要把錢丟進(jìn)水凼凼去做啥子嘛?
張醫(yī)生想了一想嫂用,對外婆說型凳,弄個(這樣),你老人家看要得不嘱函?不打針不吃西藥甘畅,把一下脈亡电,吃兩付中藥要得不?你吃慣草藥的笛坦,吃中藥應(yīng)該吃得來摊滔。中藥又比西藥相應(yīng)(便宜)得多。
左說右說 槐脏,外婆終于勉強同意吃中藥喉童。不過剛剛吃完兩付,外婆就再也不肯吃了顿天。外婆說堂氯,說好的吃兩付就吃兩付,咋個說話不算話牌废?
張醫(yī)生大笑咽白,背著外婆對我媽媽說,你們這個家婆記性倒好得很也鸟缕。我說的兩付嘛晶框,是隨口說的嘛。哪點是真的只吃兩付懂从?
外婆耍了一個小小的狡黠授段,外婆明明知道張醫(yī)生說的兩付是一個概數(shù)而不是一個確數(shù),卻抓住這一點讓自己有理有據(jù)的進(jìn)行反駁莫绣。
媽媽心里很明白畴蒲,外婆說打針怕疼吃不來西藥都不是外婆不看病的真正原因。外婆其實是怕花女兒的錢对室。外婆怕給女兒增加負(fù)擔(dān)模燥。外婆知道自己的女兒還在盤兒盤女(養(yǎng)育兒女),家庭負(fù)擔(dān)也不輕掩宜,外婆不想讓女兒不多的錢花在自己身上蔫骂。
其實那時雖說我下面的三個妹弟還在讀書,我卻已經(jīng)開始工作牺汤。雖然那個工作并不能算是通常人們所指的工作辽旋。我被安排為當(dāng)?shù)乜p紉社的工人,雖說所謂的縫紉社連個店面也沒有檐迟,只能自己安個縫紉機在家門口补胚,接點做圍腰帕做小孩背代褲之類上不了臺面的活,但一月三個兩個還是能掙上幾個追迟。
給人家做衣服裁剪時都會有一些布頭溶其。那時的布是憑布票供應(yīng)的,因此布頭也很精貴敦间。每次裁完衣服我都會將各人的布頭小心地捆在每件衣裳里瓶逃。
那一天有個女人來取衣服時束铭,左抖右抖后詫異的問我,
我的布渣渣咋只有這點呢厢绝?
我一看契沫,果然她的布頭明顯不對。
我連忙東找西找昔汉,終于在里屋的麻籃子里找到了她的布頭懈万。不僅如此,我還找到了其他一些本來應(yīng)該在各自的衣服里的布頭挤庇。
弟妹們都在學(xué)校讀書钞速,平日里少有回家。家里只有外婆媽媽和我嫡秕。媽媽是完全明白不能亂動那些布頭的極端重要性的渴语。這樣看來做這事的就只有外婆了。我問外婆昆咽,婆婆那些布渣是你撿起來放進(jìn)麻籃的嗎驾凶?你咋這樣做呢?這會影響我的生意呢掷酗。
在我找布頭的時候调违,外婆已經(jīng)局促不安了。聽我這樣一說泻轰,外婆小聲回答技肩,我心想嘛那樣小的渣渣人家拿回去也不會有啥子用。留下來做鞋墊子嘛也好嘛浮声。哪點有裁縫不吃布的喲虚婿。
我有點生氣,說泳挥,你都曉得做鞋墊子人家不曉得做然痊?我這個裁縫就是不吃布人家才來找我,你心想是我手藝好嗦屉符?
我的話讓外婆非常難堪剧浸。外婆背轉(zhuǎn)身去走進(jìn)了里屋。不一會兒就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出來矗钟,執(zhí)意要走唆香。
我完全沒有想到事態(tài)會這樣。我意識到我深深地傷害了外婆的自尊吨艇。我連忙去拉外婆躬它,說婆婆你咋個啦?咋要走呢秸应?不走嘛不走嘛虑凛!
而心意已決的外婆不顧我的勸阻,和我拉扯一陣后還是離開了我們家软啼。
等上班的媽媽聞訊起來時桑谍,外婆已經(jīng)走出好遠(yuǎn)了。媽媽望著公路上外婆蹣跚的身影祸挪,一邊追一邊喊锣披,婆婆婆婆你等等,不要走快點轉(zhuǎn)來贿条!
媽媽追上了外婆雹仿。但執(zhí)拗的外婆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媽媽回來一問整以,臭罵了我一頓胧辽,好大一個事嘛?你把布渣還給人家嘛就算了嘛公黑,你非要跑去說婆婆邑商!你不曉得她自尊一直很強嗎?俗話說老小老小凡蚜,老了來她更小氣人断,我都一直不敢說她,你還跑去說朝蜘!你忘了婆婆屎一趴尿一趴把你盤大嗦恶迈?你弄個(這樣)說讓她覺得自己就象做了賊一樣,她咋個受得了嘛谱醇?
那是我對外婆犯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個錯誤暇仲。從那以后的幾年里,外婆再也沒有到我們家來過枣抱。
我一直到現(xiàn)在對外婆都感到內(nèi)疚熔吗。雖然實際上我可能并沒有很大的錯。我非常愛我外婆佳晶。非常非常愛桅狠。外婆在我心中的地位,明顯高于外公和爺爺娘娘(祖母)轿秧,甚至高于我的父母中跌。我是外婆從襁褓之中養(yǎng)育大的。在外婆被遣返回農(nóng)村之前的那些年中菇篡,外婆每天和我在一起漩符,比媽媽和我在一起的時間還多。外婆是我人生的第一個老師驱还,教會我拿筷子嗜暴,教會我走路凸克,教會我說話,教會我做事闷沥。外婆的人生觀世界觀甚至于外婆的性格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萎战。我秉承了外婆的快言快語,急性舆逃,勤快蚂维,麻利,整潔路狮,也秉承了外婆的做事毛糙虫啥。而外婆那一個個神奇莫測的龍門陣,則在無形中強化了我的形象思維奄妨,使我受益匪淺涂籽,所以我后來讀書時一直都是中文很好,作文很好展蒂。
直至外婆逝世之前又活,我心里都是愛外婆勝于愛媽媽的。這一點我沒有向媽媽說過锰悼。我不知道媽媽會不會嫉妒柳骄。但是不嫉妒我也不會說的。不過我知道媽媽可能也清楚箕般。因為我愛外婆不僅愛在心里耐薯,還常常會有真情流露。媽媽打我時多數(shù)時候我不會哭丝里,但有的時候我還是會哭叫曲初,不過不是向媽媽求饒,而是哭著喊外婆杯聚,婆婆呀臼婆,你快來呀!外婆在我們家時這種喊法并不奇怪幌绍,而當(dāng)外婆已經(jīng)被遣返回農(nóng)村后颁褂,我依然這樣喊,就使媽媽惱怒而感覺蹊蹺了傀广,你喊婆婆做啥子颁独?弄(那樣)遠(yuǎn)的你喊就喊來了嗎?你喊破喉嚨她也聽不到伪冰!晚上睡在床上因為媽媽打我而感到委屈感到傷心時誓酒,我會小小聲聲地喊,婆婆贮聂,婆婆呀靠柑。這些舉動雖然隱秘寨辩,但媽媽可能也有發(fā)現(xiàn)的時候。
我十六歲多時到了一個工地當(dāng)民工歼冰。領(lǐng)到第一個月工資后捣染,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是,給外婆買一點東西停巷。那時的物資很是匱乏,我在糖酒公司的門市轉(zhuǎn)了半天榕栏,也找不到什么買的畔勤,最后給外婆買了兩罐糖水梨。我把糖水梨提到外婆家時扒磁,外婆非常激動庆揪,說,你來就是了妨托,看哈婆婆就是了缸榛,買啥子?xùn)|西嘛。
看到外婆很高興兰伤,我也很高興内颗。從那以后,我偶而都會給外婆帶點這樣的小禮物去敦腔。后來一次去時均澳,我偶然聽幺舅姆說,我?guī)Ыo外婆的東西外婆都舍不得吃符衔,一直放在柜子里找前。我一聽很是意外,要知道吃的東西都是有保質(zhì)期的呵判族。后來我給外婆帶去吃的東西時躺盛,為了防患未然,我總是先打開讓外婆吃了一點之后形帮,我才放心離去槽惫。
外婆逝世那一年,正是我懷著我的兒子將要生產(chǎn)的時候沃缘。得到外婆逝世的消息躯枢,我急忙趕到外婆家。來奔喪的人們很多槐臀,一生產(chǎn)隊大大小小的都來了锄蹂。人們都在回憶我外婆的好處。有的說水慨,這個老人家一生清清白白的得糜,做人對頭得很敬扛。有的說,她好愛做善事朝抖,熱天頭總在門口擺一缸涼好的苦丁茶啥箭,給路過的人吃。我們做活路路過時治宣,總是叫我們喝一碗再走急侥。有的說,這個老人家對人才舍得喲侮邀,你走過門口坏怪,只要她有,她總是不管包谷粑或者紅苕都要遞一個給你吃绊茧。有的說铝宵,這個老人家一生潔白(愛干凈)得很,你看她啥子衣裳都洗得漂蘇蘇的华畏。
我實在很傷心鹏秋,淚流不止。我幺舅姆連忙拉著我說亡笑,有身子的人傷心不得侣夷,二天害了娃兒。
然而我忍不住我的淚水仑乌。想到外婆與我們就此作別惜纸,我的心里一陣陣揪心的疼【В看著外婆的棺材被抬著慢慢上山耐版,慢慢放進(jìn)那新挖的土坑里,我知道外婆滄桑的臉外婆粗糙的手外婆那一身或蘭布或青布的偏襟褂那一雙毛邊的圓口布鞋從此都將離我而去压汪,離我而去了粪牲。唯有外婆的龍門陣,唯有外婆的龍門陣會留下來止剖。我也許會講給我的兒子聽腺阳,也許會講給我兒子的兒子聽,也許會講給更多的人聽穿香。
外婆的墓碑立上后亭引,我才知道外婆的名字叫楊紹蓮。
是的皮获,叫楊紹蓮焙蚓。
(全文完)
畢于二00八年十一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