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
——《九月》
一水潺潺猜旬,穿過金洞橋穿過雙柳樹,一年四季一天到晚彈拔著銀色的琴弦倦卖,把串串歡暢的音符綴滿岸畔的城南草堂洒擦。
這是滬上一處半依市井繁華、半牧墟里輕煙的豪舍大宅怕膛,它的主人是近代詩人秘遏、小說家許幻園。
許幻園嘉竟,名錸邦危,以字幻園行世,生于1878年舍扰,逝于1929年倦蚪,是上世紀二十年代上海新派詩文界的領袖人物,著有《城南草堂筆記》三卷边苹,現藏國家圖書館陵且。曾與一群同道結社其屋,以屋名社个束,曰“城南文社”慕购,他也理所當然地成為盟主。后來茬底,津門才子李叔同也加入文社沪悲。
文社雖已囊羅了上海灘近現代文壇的一批新潮雅士新銳文人,但李叔同的到來阱表,還是提振了城南文社的名聲殿如。文社一月一聚吟詠唱和,許幻園還出資賽賞詩文最爬,社內社外趨之者眾涉馁。李叔同投稿首賽即以《擬宋玉小言賦》奪魁,之后屢屢拔取頭籌爱致,因而備受許幻園推崇并介紹入社烤送。盡管大李兩歲,許仍尊李為兄糠悯。
李叔同于1880年10月23日生在天津桐達李家帮坚。爺爺李銳經營鹽業(yè)和銀莊牢裳,累積下了萬貫家財;父親李世珍先是為官清廷叶沛,做到吏部主事辭職回家蒲讯,承繼祖業(yè)后富甲津門。
李叔同自幼便學什么迷什么灰署,迷什么象什么判帮,象什么成什么。因是大眾廣庭溉箕,他家中包括父母哥嫂在內有很多佛家信徒晦墙,天天僧伽讬經,小小年紀耳濡目染肴茄,加上天生的佛緣慧根晌畅,李叔同漸漸沉迷佛經。其生母王鳳華發(fā)覺后便讓他到天仙園聽戲寡痰,誰知李叔同又著了戲癮抗楔,迷戀上了大戲園的名伶楊翠喜,夜夜捧場送還拦坠,如膠似漆難舍難分连躏。
這還得了!鐘鳴鼎食之家的倜儻公子贞滨,怎么風流也不可以把溫柔鄉(xiāng)寄于一個名在下九流的輕賤戲子的羅帳入热。王鳳華迅即覓得茶商俞氏之女,在李叔同十八歲那年晓铆,遽然命其成婚勺良。
豈料,婚后的李叔同除熱衷參與維新外骄噪,依舊浪蕩天仙大戲園依舊心儀伶人楊翠喜尚困。其生母及當家的二哥李文熙心里明白,只要人在天津腰池,李尾组、楊決不可能分手忙芒,便一邊迫使戲園賣掉楊翠喜示弓,一邊借康梁維新失敗之機,由母親陪伴李叔同和妻子俞氏到上海避風呵萨,李叔同到上海后入南洋公學經濟科學習奏属。以此南遷來滬機緣,得識許幻園并加入“城南文社"潮峦。
文社中另有三人:張小樓囱皿,江陰書家勇婴,后成李公樸岳父;袁希濂嘱腥,寶山名士耕渴;蔡小香,江灣儒醫(yī)齿兔。他們都喜好并擅于詩文橱脸,與許與李同趣偕調,整日一起品評書畫把玩金石分苇,出入酒樓歌肆戲園畫廊添诉,親如手足。其人有倡医寿,便結為“天涯五友"栏赴,成金蘭之交。
在城南文社靖秩,“天涯五友”從精神到肉體都享受著生之快须眷、俗之華的紈绔縱情。特別是李叔同沟突,又從另一個層面感受到了一般人難以感受到的塵世的荒誕不經與絢麗皇奢柒爸,身心裹挾著萬丈紅塵,卻不忍揮霍大把大把的青春年華事扭,便與許幻園等人順應時勢大潮捎稚,宣揚民權思想,倡導移風易俗求橄,支持男女婚戀自由今野,自此志同道合,結下深情厚誼罐农。
隨著來往增多条霜,許幻園夫婦對李叔同好感倍加。許幻園覺著是得遇一生一世的知己益友涵亏;太太宋貞更是慕其才華宰睡,曾在李叔同題簽照片《天涯五友圖》上,題詠“李也文名大如斗气筋,等身著作膾人口拆内;酒酣詩詞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宠默,兩人便誠邀李叔同全家到城南草堂居住麸恍。
1899年,19歲的李叔同與母親妻子遷往草堂中許家特意辟出的一個院落,掛上了許幻園親筆題贈的“李廬”抹沪。
李叔同在城南草堂一住六年刻肄,直到他25歲時,母親王鳳華去世融欧,方才攜同家眷一道扶柩還津敏弃,歸家居住。次年噪馏,26歲的李叔同只身東渡扶桑权她,學習美術兼習音樂。留日期間逝薪,與房東之女隅要、他的西洋畫模特葉子(春山淑子)相戀結婚,并將葉子帶回中國董济,藏嬌上海步清,相處十一年。
世事難料虏肾。
當此之際廓啊,國內辛亥革命、清廷覆滅及袁世凱復辟稱帝封豪、軍閥混戰(zhàn)谴轮、二次革命交織交替發(fā)生,“城頭變幻大王旗"吹埠,各色人等粉墨登場又黯然謝幕第步。幾經變故幾番折騰之下,許家這邊已是家財蕩然缘琅、破產敗落粘都。許幻園義憤難當,決定進京找袁世凱討個說法刷袍,也尋謀生計翩隧。
1914年的一個冬夜。
落雪紛亂呻纹,如訴離情堆生。
許幻園帶著家眷站在雪地里,一邊嘴里急促悲悽地呼喚著“叔同兄雷酪,葉子小姐”淑仆,一邊敲開了李叔同和葉子在上海的家門:
“叔同兄,葉子小姐太闺,我家破產了糯景,我們要進京去。再見吧省骂,咱們后會有期蟀淮。”
一個揖別钞澳。一聲嗚咽怠惶。兩行離淚。
說完后轧粟,悽蹌而去策治。
望著飄雪的冰冷世界里許幻園那漸漸迷離、漸漸遠去的蒼涼背影兰吟,李叔同百感交集悲從中來通惫,離人話別的長亭、芳草萋萋的古道混蔼、濁酒夕陽晚風柳笛……一個個傷感哀婉的意象涌向心頭浮現腦海履腋。
他披著一身薄雪,進屋讓葉子用鋼琴彈奏起日本民謠《旅愁》的曲調——音樂家犬童球溪取自美國音樂家約翰?P?奧德威的歌曲《夢見家和母親》——深情款款地低吟淺唱起了自己剛剛填寫的纏綿悱惻惭嚣、情深依依的《送別》:
“長亭外 遵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晚吞。
……? ……
一壺濁酒盡余歡延旧,
今宵別夢寒。
……? ……
問君此去幾時來槽地,
來時莫徘徊迁沫。”
多情自古傷離別捌蚊。
李叔同聰穎透悟弯洗,對人間苦痛離愁的感受比一般人還要深切痛徹。雖身生富貴之家逢勾,金錢從來不是問題——剛結婚就分得三十萬巨資牡整,在上海時又可在自家錢莊任意支取交用——但因乃父一妻三妾,其為庶出溺拱,庶子身份常常刺激心扉而情生孤零逃贝。加之五歲時父親見背,失怙隨生的敏感如影隨形迫摔,15歲即吟出“人生猶似西山日沐扳,富貴終如草上霜”。一曲《送別》圍繞別情離緒句占,以繁復的象征意象沪摄,層層營造出了摯友分別的悲苦離愁和盼君歸來的殷切情思,是觸景生情也是遂其一貫性情。
后來杨拐,1927年秋祈餐,李叔同和許幻園終于重又相見,那也算是飽經離亂之后“天涯五友“的再聚首哄陶。
只是帆阳,彼時少了一個蔡小香;只是屋吨,彼時李叔同已是弘一法師蜒谤;只是,彼時許幻園亦為大王廟的居士至扰,且于兩年后魂歸道山鳍徽。
道山歸去,許幻園與妻子蘇琴合葬于蘇州七芝山敢课。許幻園一生娶宋貞阶祭、蘇琴兩妻,與宋無嗣翎猛,身后遺下的一子一女皆為蘇氏所出胖翰。他逝去之后, 女兒許白明隨母生活切厘,兒子許李明由“天涯五友"之一的袁希濂撫養(yǎng)成人萨咳,藝名李明,為民國時期的演員疫稿、導演培他,建國后參與連環(huán)畫《白毛女》的創(chuàng)作,還為新中國話劇事業(yè)的發(fā)展做出過貢獻遗座。兒媳鄧鳳鳴曾是上海魔術團團長舀凛,被開國領袖稱為"中國首席女魔術大師“。孫子鄧化鳴(許超)途蒋,現為活躍于各大綜藝節(jié)目的現場導演猛遍。
紅塵繾綣,世事無常号坡。
1918年8月19日懊烤,39歲的李叔同放手塵世浮華,在杭州虎跑定慧寺遁入佛門宽堆,成為弘一法師腌紧。
那一刻,山蒼眯罅ィ花開寂寞壁肋,天青色素映閑庭号胚。世事隨亂風搖曳,無奈伴落葉繽紛浸遗,瀟瀟蕩蕩猫胁,絢然沉浮,終隨山門緩掩而歸于平淡平靜平緩平和乙帮。
回頭看時杜漠,這三年半前的《送別》一曲极景,唱盡陰晴圓缺察净、生離死別,何以不是他告別污濁世事盼樟、紛擾紅塵的序曲呢氢卡!其父李世珍曾書聯“今日方知心是佛,前身安見我非僧”晨缴,竟由弘一因應译秦。
弘一出家后,葉子從上海來到杭州击碗,與他見了最后一面筑悴。
她問:“愛是什么?”
他答:“愛是慈悲稍途「罅撸”
葉子于是知道他真的放下了,滿含熱淚孑然以歸械拍,后回到日本突勇,再無消息。
其原配俞氏1922年去世坷虑,與李叔同育有二子并傳孫輩五女一男甲馋。孫女后任天津佛教協會會長,亦承衣缽歟迄损?
對于弘一法師出家的原因定躏,眾說紛紜。
其浙江一師的學生豐子愷有“三層樓"說芹敌,可聊以為釋:“我以為人的生活痊远,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党窜,二是精神生活拗引,三是靈魂生活。"
弘一出家前幌衣,與學生有過對話矾削。學生問:“出家何為壤玫?”他回答說:“無所為『呖”加上1942年10月13日晚七時四十五分圓寂前寫下"悲欣交集”四字欲间,也可統(tǒng)統(tǒng)算是未加說明的說明吧。
按叔本華的哲學觀點断部,可從凡塵俗世的角度尋窺些許端倪:人生無所謂幸福猎贴,不痛苦便是幸福。痛苦是真實的存在的積極的蝴光,幸福則是消極的無存在的她渴,沒有痛苦的時候,那種消極的感受便是幸福蔑祟。由此能不能找到弘一法師的悲欣趁耗?
然而,叔本華是悲觀的疆虚,弘一法師是慈悲為懷苛败。那么,當代詩人駱一禾所欣賞的相對論對宇宙原理的詩意描述径簿,是否能有某種提示呢——“光罢屈,在大質量客體處彎曲∑ぃ”
也難說缠捌。
“燕飛猶個個,花落已紛紛”暗赶。
留下《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記》和《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篇》的律宗第十一代世祖弘一法師(李叔同)鄙币,畢竟來過,也畢竟做過蹂随,又終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