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與宇宙飛船的二三事

1.

我們一家生活在國企分配的房子里時构灸,我大概還在讀那漫長的小學六年惶凝。

我們一家沒什么特別的峡继,四川小鎮(zhèn)上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冯袍,父母就在院子里的機械工廠里上班,我也在工廠的幼兒園就讀碾牌,直到我去鎮(zhèn)里的小學康愤,成了我們家離家最遠的人。

我的父親杜燁梁是廠里的勞模舶吗,獎狀拿得數(shù)不清征冷,可他從來都是按時上下班,沒有一點勞模的樣子誓琼。他常常吹噓自己拿勞模是因為工作效率高检激,且有學問肴捉。

我的父親真的不大像廠里的職員,他戴著一副厚厚的框架眼鏡叔收,據(jù)說是那個時候常年看武俠小說給看壞了眼睛齿穗。得益于我母親每天操勞熨燙他的襯衣西褲,他平時衣著也是革履筆挺饺律。我的父親最愛的應該就是他那一墻的小說窃页,從金庸到黃易。在我記事的時候蓝晒,那面墻的小說并未停下生長的腳步腮出,不斷地出現(xiàn)新的面孔,增加我對小說“家人”的新認識芝薇,又從《三重門》到《誅仙》胚嘲。

不知是不是沉浸在小說世界里的人的通病,我的父親杜燁梁平時總是喜歡念念有詞洛二,總是喜歡自己對自己說話馋劈,還常常嘲諷地自己笑笑,晃著腦袋似乎不與現(xiàn)實世界相通晾嘶。

那一大面墻的小說是我童年世界最豐富的顏色妓雾,我也特別崇拜我的父親把現(xiàn)實中的各種關系處理得很好的同時,還能擁有一面自己的小說墻垒迂。

我們生活的小鎮(zhèn)離叢林野外算是比較遙遠械姻,我的父親加入了一個野營隊買了一個帳篷,我家住頂層机断,那時的房屋低矮楷拳,只有五六層。房頂雖說是公共的吏奸,但其他人除了晾曬被子欢揖,也鮮少上來。我的父親剛買了帳篷后奋蔚,曾興奮地搭著帳篷在房頂睡了一晚她混,我的母親特別生氣,說他有家不回睡帳篷泊碑,我的父親又是一頓好說歹說才勸好坤按。而這事兒也不知怎么就傳遍了全廠,成了全廠茶余飯后的笑談馒过。我的父親母親很羞憤臭脓,那個帳篷似乎因此被擱置,我的父親參加的野營隊也再沒了動靜沉桌。

那個帳篷后來在汶川地震的時候派上了大用場谢鹊,不過這是后話了。

2.

我第一次知道宇宙飛船的事留凭,就是在我的父親睡了一晚帳篷的幾天后佃扼。這幾天似乎很是平常,我一樣上學放學蔼夜,我的父親也是按時下班兼耀,在家里來回走動,看看小說也看看在與家庭作業(yè)奮斗的我求冷。

就這么毫無征兆的瘤运,那天我剛回家,準備把書包一甩進廚房看看晚飯吃什么時匠题,我的父親叫住了我拯坟。

“杜歡【律剑”

我看著父親郁季,他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很是奇怪钱磅,我的父親很少這樣梦裂,特別是在對我的時候,總是嚴厲且堅定的盖淡。

看我疑惑不解年柠,他又擺擺手讓我走了。

直到晚上褪迟,他終是一副忍不住的樣子冗恨,將我叫到客廳,又把我?guī)У酱斑吳A粗浼诺囊箍铡?/p>

“杜歡派近,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外星人嗎?”

我看著父親被他眼鏡的厚鏡片遮住的眼睛:“我信呀洁桌】释瑁”

他似乎松了一口氣,又點點頭說:“我見過另凌∑坠欤”

我愣了半晌。他又繼續(xù)說:“我見過宇宙飛船吠谢,你信嗎土童?”

“我信」し唬”那個時候我是我的父親忠實的崇拜者献汗。

我知道他們都把我的父親當成鉆進小說世界的瘋子敢订,沒有人會把他的這句話當真,我卻覺得我的父親是清醒的罢吃〕纾回想起那個時候我父親的表情,記憶中從沒看見過尿招,他就這么喃喃地告訴我矾柜,似乎只是想要傾訴,帶著點自我懷疑就谜,又帶著點小心翼翼怪蔑。

他抱了抱我,把我推進房間做作業(yè)了丧荐。

我卻久久無法平靜缆瓣。

我的父親似乎什么都不打算對我講。那段時候廠里突然變得很忙虹统,我的父親每天著家十一二點捆愁,幸而我的母親是廠里的出納,不用加班窟却,我才能每天吃得上熱飯昼丑。

我的父親每次回來的時候,衣服總是褶皺明顯夸赫,渾身上下全是泥點菩帝,我的母親絮叨著他的不體諒,可還是每天認認真真洗好衣服熨燙得妥妥帖帖茬腿。

那次是要去開家長會前夕呼奢,我的父親母親總是輪著去給我開家長會的,這次輪到了我的父親切平。那段時候我的表現(xiàn)一般握础,恐懼于父親審視的臉,我想提前去找我的父親給他打個預防針悴品。

我背著書包悄悄走到廠門口禀综,廠門口的陳叔叔見到我很是疑惑,說我的父親早就走了苔严,他向來按時上下班定枷。

我四處尋找父親,也不知道更多的地方届氢,就找到了屋頂欠窒。

屋頂總是一覽無遺的⊥俗樱看了一眼后岖妄,我正準備下樓時型将,那角落里支起的帳篷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父親買的帳篷是比較大的野營帳篷荐虐,收起來卻也挺小的茶敏,而那帳篷現(xiàn)在被隨意丟在角落,半支起來缚俏,蜷蜷縮縮的樣子。

我們小鎮(zhèn)的灰塵挺大的贮乳,尤其是在廠房附近忧换,露天的帳篷沒幾天就鋪了幾層灰。

我輕輕搖了搖帳篷向拆,帳篷竟開始顫抖起來亚茬,像是有生命般地顫抖。我不禁后退半步浓恳,轉頭想要走刹缝,卻看見父親提著一個大白麻袋站在我的身后。

“爸爸颈将!”我趕緊飛奔到父親跟前梢夯,父親用一只手半抱著我,我在父親懷里晴圾,抬頭看父親颂砸,他正專注地看著眼前的動靜。

父親身上有很大一股泥土味死姚,厚實的身體混著泥土味讓我感到十分安心人乓。

直到帳篷停止了顫抖。

我的父親放下我都毒,走上帳篷前色罚,從側邊摸到了帳篷的拉鏈,將一整白麻袋的像土一樣的東西倒入帳篷里账劲,又拉上拉鏈戳护。

我聽著帳篷里像是有些動靜,好奇地張望瀑焦,輕輕往前走了走姑尺。我的父親聽到動靜,回頭一個手勢制止了我蝠猬。

過一會兒帳篷沒有了動靜切蟋。

我的父親轉身來到我身邊,摸摸我的頭榆芦,又牽過我的手柄粹,帶我離開了屋頂喘鸟。

“爸爸,那是什么驻右?”一下來我就迫不及待地問什黑。

父親卻并沒有回答,而是問我:“你找我是做什么愕把?”

憶及家長會這攸關我生死的大事,我便全然忘記了那顫抖的帳篷森爽。深情并茂地跟父親描述了這幾個月來在學校里經歷的事恨豁。與往常不同,往常父親對我在學校的表現(xiàn)還是非常關心的爬迟,這次父親卻木然不關心的樣子橘蜜,只點點頭說知道了。

我每每回憶起此時都十分后悔付呕,為什么我那時不離經叛道一點點计福,就算多問一句,也至少會更接近真相徽职。

3.

第二天我的父親并沒有如約出席我的家長會象颖,他與帳篷一起消失了。

我的母親說我的父親去野營隊了姆钉,她會去幫我開家長會力麸。我去屋頂看了看,那放帳篷的角落干干凈凈育韩,除了星星點點的灰塵克蚂,一無所有。

我突然有些害怕筋讨,怕是外星人帶走了我的父親埃叭。我做完作業(yè)后在屋頂上待到了深夜∠ず保回家時我又去看了看父親的書架赤屋,那光怪陸離的世界,父親是不是也成為了其中之一壁袄?

早上我被母親的尖叫聲吵醒类早。

家里失竊,正準備去廚房給我做早飯的母親被廚房里一地的衣褲背包嚇得驚慌失措嗜逻。廚房的防盜窗被撬開涩僻,正好夠一人通過。

好在我們住在廠里的院子里,周圍都是熟識的人逆日。不一會兒我家就堆滿了一整個院子的人以及前來調查的警察嵌巷。

眾人七嘴八舌,大意就是那偷竊的賊人應該是早就踩好了點室抽,準備著趁我的父親不在的時候來偷竊搪哪。還好我與我母親睡得熟,不然或許有殺生之禍坪圾,畢竟賊人撬開了頂層的防盜窗晓折。

家里的現(xiàn)金幾乎全都沒有了,那前一天我母親正好與銀行取了幾萬現(xiàn)金作為廠里的備用兽泄。有可能這也是被賊人盯上的緣故漓概。

我的母親以淚洗面,責怪自己不小心已日,讓幾年的積蓄化為烏有。我無比期望我的父親在我們身邊栅屏,那個時候才意識到我的父親竟是如此重要飘千,希望外星人能把我的父親還給我。

幾天后栈雳,我的父親帶著帳篷回來了护奈。他全身干干凈凈,一點也不像野營過的樣子哥纫,卻帶著一種滿足與欣喜霉旗。我的父親與我的母親關上門,嘀咕了老半天后蛀骇,我的母親也不再為積蓄傷心了厌秒。

我的父親后來沒有再把帳篷放在屋頂,而是仔仔細細收起來擅憔,放回了房間鸵闪。他在那原先放帳篷的屋頂角落的位置放了兩個藤椅,時常上去躺躺暑诸,也叫上我?guī)退吠热嗉纭?/p>

我的父親在藤椅上時神情總是迷惘的蚌讼。我聽見他迷糊的時候還在問自己:“……我做得對嗎?我做得對嗎个榕?”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篡石,但我想我的父親總是對的。

4.

又過了幾年西采,國企改制凰萨,老廠長和幾位友人一起,盤下了整個廠子,改成了私企沟蔑。

父親的人生發(fā)生了突變湿诊。

我的父親向來不與老廠長親近,他也接受不了老廠長對他不求上進的指責瘦材,便自然而然地下崗了厅须。

我們搬出了廠里的院子。搬家時食棕,我的母親叫來一個收廢品的老頭朗和,把我的父親攢了幾十年的書一股腦兒賣掉了。我記得當時賣了200塊左右簿晓,也是一筆巨款眶拉。我的父親沒有阻止,只是與我在書堆旁坐著憔儿,點根煙忆植,默默看著那個老頭一趟一趟將書搬下樓。

那些經常被父親指責油頭滑腦的叔叔們過得越來越好谒臼,父親眼里的光卻日益黯然朝刊。

這時我已經讀初中了。

我成功地長大成了一個普通人蜈缤。我沒有收到霍格沃茨的信拾氓,也沒有遇見各種數(shù)碼寶貝神奇寶貝,我不是天選之人底哥,也不是命定的主角咙鞍。

如果不是這個一直深藏心底的小秘密,我想我會對這個世界非常失望趾徽。

離了廠子续滋,我的父親便再也沒有吹噓過他當勞模的技術。

除了有一次孵奶。

我的父親把我叫到窗邊吃粒,就像忘了小時候的事一樣,問我:“杜歡拒课,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外星人嗎徐勃?”

我如初般看著我的父親:“我信啊≡缦瘢”

“老廠長看不上我僻肖,可我曾經修好過宇宙飛船,你信嗎卢鹦?”

“我信臀脏∪翱埃”

“我曾經拯救過全人類,你信嗎揉稚?”

“我信秒啦。”

我的表情沒有絲毫戲謔搀玖,可是他卻笑了:“你這傻孩子余境,怎么這么大了,還什么都信灌诅》祭矗”

我愣住了,我信猜拾,當然是有我自己的冷靜與思考即舌,也有我自己的執(zhí)著與偏袒。

看著頭發(fā)花白挎袜,略微有些佝僂的父親顽聂,我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抱抱他盯仪,轉身回去寫作業(yè)了紊搪。

5.

若是有人還關心我的父親的后況,承蒙問候磨总,他身體安好嗦明。

我家買了第一臺電腦后笼沥,沒有書的父親找到了一個更廣闊的書柜蚪燕。

只是外星人變成了一句笑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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