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文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突然聒噪的炮竹聲打破了麻吉村那條安靜的主道,被驚動的鳥群紛紛從枝葉間撲棱著翅膀斜飛出來狡赐,這聲音一路飛進(jìn)正在籌辦喜宴的屋子。小孩們停止嬉鬧哨颂,紛紛站定往噼里啪啦來路投去好奇目光箫措,大人也停止手邊的活兒附迷,望著從村口向房子這邊緩緩移動的隊伍。只見整個隊伍幾乎淹沒在大紅光景里,這忽然出現(xiàn)的紅色光景顯得有些突兀,它把遠(yuǎn)處朦朦朧朧的山巒囱淋、近處柔柔的河水襯托得古老陳舊税手,灰色的天空因早前的一場小雨慌盯,依然鎖眉不展灭必。
村里的姑嫂們早前私下里打聽,都知道新娘叫趙春姬雇初,娘家是隔著約摸二十五公里路的坂坡村移盆。新郎與新娘的姻緣是媒婆牽線搭橋,訂婚的兩年里,未婚夫婦倒是見過幾回面。
“聽說趙家女兩年前為了退掉之前的婚約,與另一個媒婆大吵起來奸绷,她把媒婆罵得可慘了畔派,氣得臉龐發(fā)紫,媒婆都快六十的人了躺孝,當(dāng)場捂著胸口離開暮顺,路都走不好。她家爹娘本來沒有與媒婆鬧翻的意思掀淘,剛開始也是好聲好氣與媒婆商量退婚細(xì)節(jié)。這個姑娘打水回來后聽到爹娘與媒婆說來說去還是沒有結(jié)果,一氣之下便放肆起來了罪,她爹娘本來就知道理虧,后來臉上更加掛不住聪全〔磁海”
正在婚禮上幫忙的幾個妯娌圍成一伙竊竊私語起來。趙家女當(dāng)時退婚就是為了允應(yīng)麻吉村現(xiàn)今這位新郎的提親难礼,麻吉村這位到底是有三大開間房屋的主娃圆,早前訂婚的那位聽說房子四面漏風(fēng)。
越來越近的炮竹聲蛾茉,紅艷艷的新娘隊伍已然離屋子不遠(yuǎn)讼呢,從隊伍的這頭到尾部,足足兩百米長谦炬。只見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兩個上了一定年紀(jì)的阿姨悦屏,一個阿姨身上穿的是暗紅的格子短式妮子外套,配著一條棉料的長褲键思。另一個阿姨身上著酡顏大衣础爬,腳上是繡花棉鞋,一對鞋上秀的是兩朵朱槿花吼鳞。繡花鞋的阿姨手上提著一個外邊貼了喜字的鐵桶看蚜,鐵桶里的東西被一條紅巾遮了起來。
阿姨后面緊隨著的是新娘子赔桌,兩個女孩子在一左一右攙扶供炎。新娘子頭上蓋著紅色的蓋頭渴逻,蓋頭上一對鴛鴦很是活靈活現(xiàn);身上是紅色短衣碱茁,紅色長褲裸卫,衣服褲子鑲了金色滾邊。腳上是一雙紅色的繡花棉鞋纽竣,繡了一對金喜鵲。紅色的新娘裝下面茧泪,隱隱約約一副豐腴凹凸的身軀蜓氨,縱使被捂蓋得嚴(yán)實(shí),倒也擋不住十九歲蓬勃的體韻队伟。雖著了頭蓋穴吹,新娘的步子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著,步態(tài)輕盈嗜侮。
新娘的后面是一眾年輕的姊妹港令,現(xiàn)時是新娘的伴娘,七八個年輕的女孩子踏著碎步走來锈颗,正在喜宴屋子里干活的年輕小伙們都在暗暗打量著她們顷霹。伴娘后面即是抬著箱子、柜子击吱、架子淋淀,扛著棉被、棉鞋覆醇、棉布的迎親青年朵纷,他們兩兩一組,抬著大紅的永脓、貼著喜字的箱籠袍辞、禮袋,隊伍煞是壯觀常摧。
這是一所三大開間磚木結(jié)合的房子搅吁,正中的開間設(shè)了廳堂,廳堂上一張八仙桌排宰,八仙桌上方供著祖先牌位似芝,牌位邊三個香爐點(diǎn)了香,香氣渺渺向著屋頂飄去板甘。八仙桌上一個豬頭党瓮、一盤水果、一串三角粽子盐类,一碗五色糯米飯寞奸,燭火搖曳呛谜。
新娘的陪嫁嫁妝被一一壘在八仙桌的兩旁,左邊是箱子枪萄,各式的柜子隐岛,以及各式架子,它們喜氣地排在一起瓷翻,那臺縫紉機(jī)很是顯眼聚凹;右邊壘著五床新棉被,分別整整齊齊裹在袋子里齐帚,還有一袋棉鞋妒牙,一袋布匹,一口新鍋对妄,一個印花洗臉盆湘今,一個帶花的茶壺,一只紅色的茶盤剪菱,一把紅傘摩瞎。所有東西一律簇新鮮艷。
新娘與眾伴娘進(jìn)了東邊的新婚閣間孝常,婚房內(nèi)紅色的帳緯旗们,紅色的棉被。衣柜門上一副大大的喜字茫因。過了片刻蚪拦,新郎攜了新娘來廳堂。新娘中等身高冻押,白瑕的手臂驰贷,右腕上一只白銀手鐲,愈發(fā)襯托出手臂飽滿白嫩洛巢,怕是手鐲與手腕間也塞不下兩只手指頭括袒。新娘大紅的新衣下,肩膀與臀部一樣寬稿茉,腰肢是凹下去的锹锰。紅潤的臉色,烏黑的頭發(fā)結(jié)了辮子垂在后背漓库,一對柳葉眉下是一雙細(xì)長冷冽的眼睛恃慧,鼻子略微塌陷,薄薄的嘴唇渺蒿,下巴微微上翹痢士,兩邊的腮骨很是顯眼,新娘的臉是一張偏四方的大臉茂装,略微像一張攤開的玉米餅怠蹂。
八仙桌上依然燭火搖曳善延,廳堂的兩邊分別坐著新郎家族里的長者,中間留著兩米寬的空地城侧。參加婚禮的眾多親朋好友易遣、鄰里老少,擁擠在兩排長者后邊嫌佑,興致勃勃地看著新郎新娘拜高堂豆茫,敬茶敬酒。
成了成了屋摇,來年生個胖娃娃澜薄。
人群中突然起哄,眾人哄堂大笑摊册。新娘臉上一陣焦灼,新人共同分發(fā)了喜糖颊艳,孩童們拿著喜糖嬉笑打鬧去了茅特。
麻吉村位于麻嶺鎮(zhèn)的東南邊,一條河床從西蔓延向東棋枕,河水常年流淌白修,清澈碧藍(lán)。婦女們經(jīng)常來這里浣衣重斑,暮歸的牛羊也常在這里飲水休憩兵睛。一條公路隨著河水從西穿過東,公路的兩邊是高高低低的房屋窥浪,大多數(shù)是磚木屋祖很,也有土屋,茅草屋漾脂。幾乎家家戶戶的臺階都是石砌的假颇,屋頂都是層疊有序排列的瓦片,屋子的四角是上翹的骨稿,屋頂凸起的脊線把屋頂分成前后兩半笨鸡,下雨的時候,雨水在屋頂?shù)募咕€上分開坦冠,分別沿著前后屋頂?shù)耐卟厶氏氯ァ?/p>
多年以后形耗,趙春姬想起1985年的這場婚禮,她出嫁的這場婚禮辙浑,想起她那時輕盈的步態(tài)激涤,對未來充滿期待的那份喜悅,那真是美好的時刻啊例衍∥羝冢婚禮入夜已卸,新郎馬佩璋醉醺醺掀了門簾進(jìn)洞房,門匣“啨”的一聲扣了起來硼一,春姬心里是緊張的累澡。帳子迫不及待垂了下來,嬌滴粗踹的聲音相互交融絞纏起來般贼。一刻種后愧哟,聲音便慢慢緩了下來,隨后馬佩璋的呼嚕聲漸漸伸進(jìn)了夜色哼蛆,春姬的思緒飄了好遠(yuǎn)蕊梧,隔了好久便也睡著了。
馬佩璋今年二十三歲腮介,兩年前就通過媒婆與春姬定了親肥矢,倆人雖是見過幾回面,倒也沒有做過其他的事情叠洗。佩璋瘦瘦高高甘改,皮膚是鎮(zhèn)上人們常有的深黃色,臉龐額骨突出灭抑,眼窩深陷十艾,眼睛細(xì)小,嗓門渾厚大聲腾节,平日里抽一點(diǎn)煙忘嫉。
從只有兩張口吃飯到變成一家三口一起開鍋,似乎熱鬧了些許案腺,但是飯桌上還是熱鬧不起來庆冕。佩璋的父親馬老爺平日里本來就話少,現(xiàn)在也是如此救湖。每頓飯幾乎也總是安安靜靜的過去愧杯。能給這個房子帶來一點(diǎn)變化的,便是這些簇新的箱籠柜子了鞋既,原本比較空蕩的房間現(xiàn)在看起來豐富不少力九。等到春姬適應(yīng)了新身份以后,她便也如同村里的婦女對著畜牲圈里的豬頭雞群開始大聲吆喝邑闺。原本清冷的家室跌前,漸漸的吵鬧起來了。
轉(zhuǎn)眼間陡舅,趙春姬嫁到馬家已是第六年抵乓,前后生下三個女兒,隔兩年生一個。婆婆梁氏在兒媳婦未進(jìn)門前幾年已過世灾炭,梁氏生育了兩男兩女茎芋,馬佩璋是家里老幺,大哥已結(jié)婚分家出去蜈出,兩位姐姐早已出嫁田弥。馬老爺與老幺同住,對于生育三女的春姬自然不滿意铡原,對孫女們不冷不熱偷厦,平日里賞不少白眼,但總歸是自家孫女燕刻,也不能全不在意只泼。因著超生,馬家挨罰款折算起來損了五千多卵洗,這筆款交得全家上下怨氣沖天请唱,春姬站在自家門口的臺階上,撐著大嗓子大肆詛咒了一頓那些計生人員过蹂。
春姬當(dāng)初為了馬家退別家的婚約籍滴,心里打定馬家更為殷實(shí),誰知剛來第二年榴啸,春姬發(fā)現(xiàn)實(shí)為外強(qiáng)中干。實(shí)際上晚岭,三大開間的磚木房屋放在麻吉村那也是普通人家鸥印,這一條街一溜過去都是這樣飛檐壘壁的房子,屋頂一律蓋著瓦片坦报,屋角飛翹库说。這房屋是四年前馬老爺建起來的,他一輩子的身家也都全搭進(jìn)去片择。如今已是一家之主的佩璋精明是精明潜的,身上并無半技之長,精明倒是樂意放在雞鳴狗盜之事上字管。家底薄弱啰挪,又被計生部門罰了款,這日子越過越鬧心嘲叔,憑借著兩三畝地亡呵,一家六口的生活捉襟見肘。趙春姬平日里火氣越來越大硫戈。
春姬婚后這些年锰什,靠著原本豐腴的底子,身材一年比一年加寬,像一棵樹一年比一年強(qiáng)壯圓潤汁胆。去趕圩買衣褲梭姓,都是往加大兩三號上選,凹陷的腰肢也早已飽滿得向周圍溢出來嫩码。隨著身材一起膨脹的誉尖,是春姬在麻吉村越來越響亮的罵人功夫以及斜冷眼看人的傲慢姿態(tài)。姑嫂們私下里說谢谦,春姬的嘴巴真是又毒又辣释牺,說她刺拉拉的話能把一只牛犢毒死,要是牛能聽懂的話回挽;她的眼神瞟人的時候像一把冒著冷光的大刀没咙。她叉著腰,冷斜著眼罵人的姿勢成了村里婦人茶余飯后的話頭千劈。按說一個巴掌拍不響祭刚,吵架罵人的總免不了雙方都有些因果。但麻吉村百戶人家墙牌,春姬這些年跟附近二十來戶鄰里都有了過節(jié)涡驮,這在麻吉村來說前無古人。他們夫婦出門喜滨,倒是省了許多跟別人打招呼的功夫捉捅。
這一日傍晚,馬佩璋到隔著兩百米外的陳家喝酒虽风,陳家的媳婦是春姬娘家的堂侄女趙珍寶棒口,嫁來陳家兩年多。陳家平日里跟馬家還算親密的辜膝。夜幕越來越深无牵,珍寶炒了盤金燦燦的黃豆,酸菜大腸等幾樣家常小菜厂抖,陳當(dāng)家與佩璋說話下酒茎毁,吃得耳熱酒酣,不知不覺兩個鐘頭過去了忱辅,這時七蜘,陳家媳婦小聲嘀咕說姑媽在路邊罵人。佩璋有點(diǎn)暈乎乎地墙懂,說這勿用理那個糟婆娘便繼續(xù)喝酒了崔梗。
春姬大字不識幾個,卻偏偏嗜迷麻將垒在,能不吃不喝打一天一夜蒜魄。今日晌午本想跟佩璋拿了些小錢去玩兩局扔亥,佩璋死活都說沒錢了,她忿忿出門去谈为。等她傍晚回到家旅挤,問女兒她們的父親去了哪里,女兒們說上陳家喝酒去了伞鲫。她一聽立馬炸了鍋粘茄,叉著腰奔出家門向著陳家趕,邊走邊破口大罵秕脓。
馬佩尿你大爺?shù)亩嗪赛c(diǎn)尿水柒瓣,你個窮貨喝到嗝斃也是個窮貨。你們自己拉出來的尿喝不完吠架,也不用把這個窮貨一起搭進(jìn)去芙贫。也別指望有兩個錢就能把尿變成水酒,誰人不知道你們靠兩棵樹發(fā)了財傍药,發(fā)財了也不能胡亂吃人骨頭磺平,當(dāng)真?zhèn)€個都是蠢子,被你們吃了還磕頭謝恩拐辽。趙春姬越罵越起勁拣挪,叉著腰的雙手沒有放下來過,她的聲音高亢跋扈俱诸,似鉆頭鑿著墻壁菠劝,她邊罵邊翻著白眼盯著陳家的屋子。
馬佩璋與陳當(dāng)家從屋里出來睁搭,珍寶也跟著出來闸英。趙春姬站在離陳家屋子大概五十米距離的路上,渾厚的罵聲像老狗的嘶吼一樣在朦朧夜色中穿行介袜,她寬大模糊的身軀若隱若現(xiàn)像鬼魅般。馬佩璋罵了一句瘋婆娘后出吹,帶著酒氣搖晃著從大門臺階上沖下來遇伞,用指頭指著春姬罵了起來,春姬不甘示弱一句一句還回去捶牢。夫婦倆邊推搡邊對罵往回走鸠珠。
“這個女人越來越不成樣子∏雉铮可憐了這老馬渐排。”陳當(dāng)家對著媳婦說道灸蟆。
“想不到她還連帶著罵咱們驯耻,以后再叫她姑媽我也要改姓了。”珍寶回答可缚。
陳當(dāng)家與媳婦越想越火霎迫,指著春姬離去的黑影也罵了起來。陳當(dāng)家隨即決定不再理會春姬家的那筆木頭生意了帘靡。
陳當(dāng)家靠著勤苦的性子知给,日常里做起了倒騰木材的生意,從附近村子里收購木頭描姚,然后批量運(yùn)到縣城里轉(zhuǎn)手涩赢,從中間賺些許利潤。中間商的生意時好時壞轩勘,倒也足夠維持一家老小的生計筒扒。前日里陳當(dāng)家跟佩璋談了一批木頭,出的價格跟別家一樣赃阀,春姬私下里想抬高自家木頭的價格霎肯,于是雙方一時談不攏,這筆交易只得暫時擱置榛斯。誰知春姬竟用這事為由頭無禮叫罵观游,擱誰身上誰不火冒三丈。
麻吉村那條從西橫向東的河水永遠(yuǎn)不急不躁地流動著驮俗,除了夏季的暴雨時期懂缕,其他時間總是清澈的,安靜的王凑。立春以后搪柑,各家各戶爭搶出門種地了。耕牛在春天里哞叫著犁地索烹,一群群鴨子早已經(jīng)撲棱起來工碾。算起來,這已經(jīng)是春姬嫁到馬家的第十年了百姓。
佩璋與春姬的女兒們漸漸長大渊额。大女兒彩云已經(jīng)九歲,讀二年級垒拢。二女兒彩月七歲旬迹,剛上學(xué)前班。小女兒彩虹五歲求类,有時候在家自個兒玩耍奔垦,有時候跟了二姐去班里旁坐。女兒們性格不盡相同尸疆,彩云性子急躁見人卻都打著招呼椿猎,似乎跟她娘很像又不太像惶岭,她娘見了人喜歡翻白眼,即便不翻白眼說話也刺咧咧鸵贬;彩月倒是斯文得很俗他,安靜性格里透著一股倔脾氣。春姬說這孩子傻里傻氣的阔逼;彩虹性子大概跟大姐更相似兆衅,她走在路上雙手往背后撂著,小大人樣兒嗜浮,最是得佩璋喜愛羡亩。
這一年,馬佩璋與妻子趙春姬決定外出打工危融。倚仗家里那兩三畝田地畏铆,除了勉強(qiáng)填飽肚子,日子卻愈發(fā)讓人難以開口吉殃。佩璋偶爾去臨近幾個村子摸些好貨回來辞居,卻也都是小打小鬧,實(shí)為于事無補(bǔ)蛋勺。如今瓦灶,女兒們的學(xué)費(fèi),公公偶爾生病的醫(yī)藥費(fèi)都是一筆筆開支抱完。方圓幾個村莊贼陶,人們外出打工無外乎是到福州、廣州巧娱、東莞一帶去碉怔。
“爸爸媽媽要出去打工掙錢了,你們在家好好聽話好好學(xué)習(xí)禁添〈殡剩”春姬跟女兒們交代。
“那你們什么時候回來老翘?”彩云追問著芹啥。
“掙到錢了就回來,買好吃的酪捡、漂亮的衣服給你們∧烧耍”女兒們沒有笑逛薇,也沒有再糾纏。
馬佩璋夫婦去了東莞疏虫,剛開始打算盤個小房間開個麻將館永罚,給村里的說也是說開麻將館啤呼。誰知在東莞折騰些日子,麻將館一事眉目全無呢袱,出來時帶的盤纏卻幾乎花光官扣。這個城市人來人往,燈紅酒綠羞福,樓房多惕蹄,工廠多,小轎車也多治专,還有許多跟他們一樣從外地來這里謀生的男女卖陵。這里幾乎每一條路都有飯館、酒店张峰,那些黑的泪蔫、白的以及紅的小轎車進(jìn)進(jìn)出出。
不同的地方是喘批,佩璋與春姬住的滿花居民片區(qū)撩荣,那里是一片城中村,房子大都是六七層高平頂房饶深,房子與房子的半空拉著許許多多的線網(wǎng)餐曹,過道的墻上常常貼著各式各樣的廣告圖紙,有招工的粥喜,有推銷業(yè)務(wù)的轮蜕,五花八門。之所以要來這里租住累榜,是房租確實(shí)比那些安靜整潔的小區(qū)要便宜很多把夸。看著眼前這座燈紅酒綠锋华、熙熙攘攘的人群嗡官,馬佩璋的腦子骨碌一轉(zhuǎn),覺得吃飯的門道有了毯焕。他開始每天有意無意往公交車衍腥、鬧市中擁擠,幾天后開始有了進(jìn)度纳猫,錢包婆咸、大哥大等被他斷斷續(xù)續(xù)擄到狹小的出租屋內(nèi)。
趙春姬剛開始去塑膠廠流水線干了幾天活芜辕,實(shí)在是不習(xí)慣那股氣味和一板一眼的工作節(jié)奏尚骄,便辭了工作。接著去一家電子配件廠試工侵续,做了不到三天倔丈,工作的熱情全無憨闰,便跟主管提辭職,主管當(dāng)即爽快答應(yīng)需五○亩“這哪里是人干的活『暧剩”春姬邊嘀咕邊回來泽示,想著靠佩璋的那門功夫,應(yīng)該也不至于餓死蜀铲。事實(shí)上也確實(shí)如她所想边琉,佩璋幾乎每天都能撈到魚兒,雖然有時候大些记劝,有時候小些变姨。春姬在出租屋一帶混得臉熟了,她也便成了麻將館的逞岢螅客定欧。每次見她從十米開外過來,店主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塊笑著迎她怒竿,春姬邊嗑著瓜子邊趿拉著拖鞋搖進(jìn)門砍鸠。
趙春姬結(jié)婚時的一頭長發(fā)已剪成了男式短發(fā),眉毛還是柳葉細(xì)眉耕驰,眼睛熬成了混沌的烏雞眼爷辱,大概是熬夜太多苦戰(zhàn)麻將的緣故。略微塌陷的鼻子以及薄薄的嘴唇還是最初的模樣朦肘,偏四方的臉龐隨著身材的變化而變得更多圓潤饭弓,已現(xiàn)了肥厚的雙下巴。青白像鴨蛋殼的面龐上出現(xiàn)了小小的斑點(diǎn)媒抠,凌亂無序地撒在這張普普通通的臉上弟断。
事情發(fā)生在四個月后,是春姬他們來東莞后的第四個月趴生。這天早上阀趴,馬佩璋早起先去擁擠的公交車上撈到了一票,是一只棕色的錢包苍匆,錢包里面六百多塊的現(xiàn)金刘急,兩張銀行卡。銀行卡對佩璋來說用處不大浸踩,經(jīng)常都直接扔掉叔汁。他慢慢逛到中午,在一家自選快餐店吃了份五塊錢的快餐,便慢慢踱步到熱鬧的步行街去了攻柠,等待傍晚的打獵時間。傍晚六七點(diǎn)后裸,步行街往往開始人聲鼎沸瑰钮,下手也容易,所以他也是這里的澄⑹唬客浪谴。
下午四點(diǎn),馬佩璋已到了步行街因苹,他在街西頭一棵大樹的樹根凳子上坐了起來苟耻。這條步行街從頭到尾該是五六百米長,街道的兩旁是琳瑯的服裝店扶檐、金飾店凶杖、化妝品店、飲料店等款筑,街的兩頭卻是各個大同小異的燒烤攤店智蝠。一般四五點(diǎn)開始,燒烤店的老板們就開始擺出食材奈梳、串雞翅肉片韭菜了杈湾,到了七點(diǎn)后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做起生意。佩璋坐在石凳上攘须,看著燒烤店老板們忙進(jìn)忙出漆撞,倒襯托出他悠閑得很。
從佩璋坐的凳子位置過去的第二家燒烤店于宙,只見一個三十歲模樣的男人抬出了桌子浮驳、椅子,一個人把桌子椅子鋪開限煞,然后抬出一盆盆燒烤食材抹恳,有韭菜茄子雞爪子雞腿等等。那個男人抬完了食材署驻,把綁在腰間的纏腰錢包解了下來奋献,隨手放在了一張桌子上,轉(zhuǎn)身去檢查燒烤的配料旺上,然后拿了本子回到錢包桌子上瓶蚂,剛坐下兩分鐘,他又起身去核對配料宣吱,醬油芝麻孜然粉辣椒粉花生油蜂蜜窃这,這個夠了那個又快見底了。他回到桌上了一一記了需要進(jìn)貨的配料征候,然后抬手去抓錢包杭攻,誰知竟撲了個空祟敛。他立即驚了起來,猛地抬頭望了望四周兆解,一個瘦削的男子正在快步地往東邊路上沖馆铁,從那個男子的后背看過去,一條的纏腰錢包帶子隨著男子的腳步在飄動锅睛,那帶子眼熟得很埠巨。
抓賊了抓賊了,抓住前面的那個男人现拒。燒烤店的男人一邊大喊一邊飛身追趕辣垒,附近幾個店老板一看,也紛紛追起來印蔬。佩璋聽到喊聲后立馬撒開野往前沖勋桶,身后三四個男人也在沖,他們邊沖邊喊侥猬。兩分鐘不到哥遮,佩璋被撂倒外地,周圍巡邏的民警這次出現(xiàn)得倒是出奇的快陵究,冰冷的手銬拷上了佩璋的雙手眠饮。燒烤店老板跟民警去做了筆錄后就回來了。腰纏錢包里六千多塊的現(xiàn)金與錢包盡數(shù)得回铜邮。
馬佩璋因涉嫌偷盜的金錢數(shù)額不小仪召,被判了半年的鐵窗生活。這對趙春姬來說打擊極大松蒜,她不忍佩璋獨(dú)自在這蹲獄扔茅,也沒有顏面回家面對女兒,更害怕曾經(jīng)被她指手畫腳大罵過的那些村民幸災(zāi)樂禍秸苗,便決定在東莞謀生召娜,同時等待馬佩璋出來。手里頭的零散錢惊楼,足夠支撐兩個月的生活玖瘸,現(xiàn)在開始得找份活兒了,總得為將來的幾個月未雨綢繆檀咙。
趙春姬起初還是打算去工廠雅倒,想著捱一捱總會過得去,誰料還是本性難移弧可,工廠每天上班十二個小時蔑匣,還有另外加班的,再加上受不住工廠的無意識以及木頭人一般的單調(diào)生活,干脆就死了這條心裁良。畢竟春姬快要三十歲了凿将,到底是身軀龐大心性野蠻,從還沒結(jié)婚前到結(jié)婚了十來年价脾,添了的是肉體的重量和損人的本領(lǐng)丸相,其他的倒是毫無長進(jìn)。多日沒有摸到麻將臺彼棍,手心卻是癢癢難耐。
這一日膳算,趙春姬還是決定再去一回麻將館座硕,心里暗暗發(fā)誓就這一回了,帶了手頭上一半的錢涕蜂,想著說不定回來時還能弄回以后幾個月的生活費(fèi)华匾,老天總會開開眼的。奮戰(zhàn)了五個小時机隙,春姬情緒起起落落蜘拉,最后是跌落到谷底,心底是極度的沮喪有鹿,面上倒也還無所謂的樣子旭旭。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來,邊嗑邊回出租屋葱跋,她肥胖的身材在進(jìn)門時得側(cè)著身子才能擠進(jìn)來持寄。她現(xiàn)在居住的出租屋是他們夫婦剛來東莞時租下的,房租加水電每月百元娱俺,最少要連交三個月的房租稍味。出租屋十五六平米,四面灰白荠卷,一只燈泡發(fā)著微弱的光模庐,沒有一只飛蛾圍繞。除了一張床油宜,一個破舊的小小木衣柜掂碱,幾雙鞋子凌亂擺放之外,屋里幾乎沒有他物慎冤。
第二日晌午顶吮,春姬出門去理發(fā)。頗為狹小的發(fā)廊里粪薛,只有三個理發(fā)鏡臺悴了。一個鏡臺前坐的是約摸三十七八歲略微發(fā)福女人,理發(fā)師正在幫她做卷發(fā);另一個鏡臺前坐著一個二十五六年紀(jì)的姑娘湃交,姑娘有著一頭黃色長發(fā)熟空。洗頭的小伙計熱情地跟春姬套近乎,噓寒問暖搞莺。自從佩璋進(jìn)了局子息罗,春姬擔(dān)憂焦慮,孤單心里苦但又不能跟旁人說才沧。小伙計雖是出于職業(yè)的毛病跟她絮叨迈喉,倒也讓她覺得好受些許,她不由得三言兩語吐露了自己的處境温圆,除了佩璋進(jìn)局子的事情不說挨摸,她說了自己如今無業(yè)無收入,嘆了一口氣岁歉。
洗剪頭發(fā)得运,花去了春姬好幾塊錢,她出理發(fā)店門時輕輕嘀咕兩聲锅移,聲音微弱得很熔掺。剛走幾步,一個聲音叫住了她非剃,抬眼一看置逻,是方才理發(fā)店里的那個女人,做卷發(fā)的那個女人备绽。春姬疑惑地看著她诽偷,卷發(fā)女自己是個按摩店的老板,然后嘆氣著抱怨她的按摩店緊缺人手疯坤,這個事情已讓她愁了半個月报慕,問春姬愿不愿意去嘗試嘗試,并毫不掩飾的表明她剛剛聽到了春姬與洗發(fā)小伙的對話压怠。春姬當(dāng)然不是蠢子眠冈,她半信半疑。卷發(fā)女為了表明她不是撒謊菌瘫,指著她們前邊兩百米開外的一塊紅色橫匾給春姬看蜗顽,春姬懷著怪異的心情跟她走了過去。
趙春姬從那家按摩店回來之后雨让,想到自己目前的困境雇盖,想到緊巴巴的手頭,想到工廠的沉悶氣憤栖忠,便決定來這家按摩店試工崔挖,卷發(fā)女甚至說給她做工作培訓(xùn)贸街,上班時間很是自由,卷發(fā)女讓她第二天下午四點(diǎn)來上班狸相。上班的前五天薛匪,卷發(fā)女每天都教她一些按摩手法和技巧,店里全部是女同事脓鹃,她們都是分開接待顧客逸尖,看起來工作盡職盡責(zé)。到了第六天瘸右,卷發(fā)女開始讓春姬獨(dú)自接待顧客了娇跟。
晚上八點(diǎn)二十分,一個將近五十歲的男人走進(jìn)按摩店太颤,男人頭發(fā)稀疏苞俘,皮膚暗黃,身高約摸一米六七栋齿,身形寬大。寬大男跟老板娘卷發(fā)女打了招呼襟诸,卷發(fā)女臉上蕩著笑說介紹新按摩師給他認(rèn)識瓦堵,然后招手讓春姬過來,讓春姬帶他去門頭上貼著“暖春閣”的那個房間歌亲。這個房間沒有窗戶菇用,只有一張狹長的按摩床。寬大男一進(jìn)房門陷揪,立馬自行褪去了衣服褲子惋鸥,露出了肥厚的肚腩,只留下內(nèi)里的短褲悍缠。
春姬被他的舉動嚇壞了卦绣,差點(diǎn)要奪門而出。寬大男倒是自顧上了按摩床飞蚓,輕聲問了一句:“妹子是剛剛來的嗎滤港?”春姬照實(shí)回答,便強(qiáng)裝鎮(zhèn)定用從老板娘那里學(xué)來的按摩手法開始工作了趴拧。
寬大男趴在按摩床上溅漾,邊享受春姬的服務(wù)邊斷斷續(xù)續(xù)的找話跟她聊天,春姬到底也是精明著榴,虛虛實(shí)實(shí)應(yīng)付著添履。過了半個時辰,寬大男突然緩緩地伸出手脑又,抓住了春姬的手腕暮胧,“妹子今晚也累了锐借,老哥伺候伺候你如何?這樣做苦力是沒有出頭的叔壤,換個方法可不同瞎饲。”春姬當(dāng)然嚇得不輕炼绘,但是自從寬大男進(jìn)門以后的種種跡象來看嗅战,春姬已經(jīng)隱隱約約意識到這里不僅僅是單純的按摩店那么簡單。
春姬心里緊張俺亮,嘴上正要想著怎么回答驮捍,誰知寬大男已翻過身來,雙手往春姬那豐挺的胸部出擊脚曾,牢牢的抓住了那兩團(tuán)肉球东且,并一邊起身準(zhǔn)備抱住春姬。春姬當(dāng)場驚恐地大喊了一聲本讥,掙奪起身珊泳,拉開了門往外跑。老板娘卷發(fā)女正坐在外間的紫色沙發(fā)上拷沸,她穿著及其大腿中部短裙色查,上身搭碎花短袖,從撐開的領(lǐng)子看過去撞芍,是白皙的半個乳房秧了。卷發(fā)女旁邊還坐了一個瘦弱的女人,也是約摸三十來歲序无。
“這個死鬼竟然想動手验毡。”春姬沖到外間忿忿說道帝嗡。那個瘦弱的女人瞟了她一眼晶通,老板娘站起來,搭著春姬的雙肘讓她坐下來哟玷,然后拍了拍她的手录择。老板娘轉(zhuǎn)身朝“暖春閣”走了去。半個小時后碗降,寬大男從房間里走出來隘竭,他已經(jīng)穿戴成來時的樣子,他走過春姬身邊時讼渊,也是瞟了她一眼动看,便從門里走了出去。
到了第二日爪幻,春姬躺在出租屋的床上菱皆,翻來覆去始終不愿起床须误,肚子雖餓得慌,但她還是強(qiáng)忍著仇轻。她想到了獄中的佩璋京痢,想念著家鄉(xiāng)三個可愛的女兒,慢慢回憶著結(jié)婚這些年的光景篷店,想到了她嫁來馬家的那場婚禮祭椰,那場伴隨著紅火喜慶的氣氛以及一路上飛揚(yáng)的那場小雨,她輕輕嘆了氣疲陕,輕到似乎連自己都沒有感覺到方淤。春姬又想到了當(dāng)前的境況,簡陋的小屋蹄殃,冰冷的被單携茂,所剩無幾的盤纏。到了夜色降臨诅岩,春姬起身讳苦,去路邊攤吃了一碗炒粉,便直接回屋了吩谦。
第三日下午五點(diǎn)鸳谜,趙春姬踏進(jìn)了按摩店的門,老板娘從沙發(fā)上起了身逮京,微笑著招呼她卿堂。從此她們常常一起坐在沙發(fā)上嗑起了瓜子束莫,有時候還不免討論哪個男人太胖懒棉,哪個男人體味太重,又或哪個男人出手出其大方這些不痛不癢的話題览绿。在這里策严,春姬圓潤肥厚的身體喜歡的人多過不喜歡的人,春姬從此覺得日子卻也沒有那般艱辛了饿敲。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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