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禿子其實一點兒也不禿茫船。禿子當初為什么叫禿子誰也不知道,就是他爹也叫他禿子癣蟋。禿子大號好像叫趙什么財透硝,到底叫趙什么財誰也不記得了,不過叫禿子是大家都記著的疯搅。
禿子長了一頭好頭發(fā)濒生,身材五大三粗,但背有點駝幔欧,大臉盤罪治,小腦門兒,眼很小礁蔗,嘴很大觉义,面相憨厚中帶著幾分可笑。禿子長的驃悍浴井,但人卻很謙恭晒骇,愛笑,嘴甜磺浙,見人小一輩兒洪囤,是男的就叫叔,是女的就叫嬸子撕氧,可能都是他爹在家教好的吧瘤缩。不過叫完叔或嬸子后,就沒話了伦泥,畢恭畢敬地聽著叔或嬸子們的吩咐剥啤。
禿子剛來車間時锦溪,是他爹帶著來的。他爹那天足足買了有一條好煙府怯,見人就遞刻诊。禿子這是你叔。叔富腊。這是你嬸子坏逢。嬸子域帐。孩子不懂事赘被,以后多說著點兒。好說好說肖揣。好說好說民假。就這樣,禿子就算正式上了班龙优。把禿子安排好羊异,他爹就回鄉(xiāng)下去了。
2.
禿子是從農(nóng)村頂替他爹上來的彤断。他爹算是廠里的老人兒了野舶。別看禿子這么粗壯,他爹卻又小又瘦宰衙,兩只小眼滴溜溜亂轉(zhuǎn)平道,一肚子壞心眼兒,人稱趙小鬼供炼。這老小子雖說沒文化一屋,也沒什么拿手的技術(shù),可在廠里一直混得挺吃香袋哼,前些年仗著出身好冀墨,鬧騰得不輕,誰得了勢就靠上誰涛贯,出了不少壞點子诽嘉,很害了一些人。這些年來雖說不如以前張狂了弟翘,但事事總想盡辦法沾便宜虫腋。這次聽說退休頂替政策要變化,趕緊托了人,沒到年齡提前辦了退休手續(xù),讓禿子這寶貝兒子頂替進了廠子蚓哩。自己也知道人緣太差杂腰,兒子又太憨,所以幾天來上上下下沒少忙活伤柄,對禿子也是千叮嚀萬囑咐哪雕,生怕兒子吃了虧郭赐。無奈這孩子從小就不爭氣茁影,當初小學三年級都沒讀完宙帝,就死活鬧著不上學了。現(xiàn)在可好募闲,連個名字都寫不好步脓,辦公室是坐不成了。也算看他爹的面子浩螺,把他安排在車間原料倉庫當搬運工靴患,活是累點兒,但只忙一陣兒要出,工資和糧食補助又多鸳君,這個差事好多人想干都沒能干上,他爹也算沒白忙活患蹂。都說或颊,臨退休了,又讓趙小鬼沾了個小光传于,幸虧小子不行囱挑,不然真得讓他弄個科室什么的干干。
3.
說話間禿子就上班了沼溜。這小子還真行平挑,身大力不虧,搬運班這點兒活盛末,還不夠他一個人干的弹惦,又不會偷懶兒,漸漸的悄但,累活臟活就都成了他的了棠隐,搬運班里打開水拿報紙,車間里突擊任務(wù)檐嚣,晚上留人加班助泽,樣樣都叫他包攬了,就連臨時工都敢支使他嚎京。這還不算嗡贺,最讓人高興的,是全倉庫的地面都被他每天早來打掃得干干凈凈鞍帝,省去了大伙兒多年來的麻煩诫睬。問他累不累,他說比在鄉(xiāng)下干活輕快多了帕涌,只干半天活就拿這么多工資摄凡,還有食堂管飯续徽,還發(fā)工作服,肥皂手套什么的亲澡,想不到竟有這樣的好事钦扭,早知道早就來了。大伙兒一陣哄笑床绪。說得輕巧客情,你爹這么能,你們娘兒倆農(nóng)轉(zhuǎn)非這事鉆了多少年都沒辦成癞己,還有的說是廠里那個相好的鬧著不讓辦膀斋,把個禿子說得一愣一愣的,沒整明白末秃,又接不上話茬兒概页,拿起掃帚就又掃地去了籽御。
干完活了還沒到下班的點练慕,大伙兒就在那里胡侃,禿子就坐在一旁聽著技掏。也插不上話铃将,偶爾說上一句,就引來一陣哄笑哑梳,笑得禿子懵頭懵腦的劲阎,就也跟著傻笑。
禿子干活是沒說的鸠真。力氣不值錢悯仙,閑著也是閑著,可就一個老主意吠卷,動錢不行锡垄。吃穿摳門兒那就別說了,車間里紅白喜事祭隔,不管誰湊份子货岭,一分錢都不掏。剛來時疾渴,扔給他煙千贯,接過來就抽,可光抽別人的搞坝,自己不買搔谴,不幾天,誰也不扔給他了桩撮,他就在一邊聞煙味兒敦第,還是不買慌核。平時也不喝酒,也不打牌申尼,也不上街垮卓,每天下了班就回他那單身宿舍,真不知道他晚上是怎么打發(fā)時間的师幕,可能早早地上床睡覺了吧粟按。鄉(xiāng)下老家的習慣,早上天不亮就起床霹粥,磨磨蹭蹭去食堂吃了飯灭将,還是來得最早。就這么著過了挺長一段時光后控。
4.
趙小鬼的心也沒放下庙曙,常來看兒子,一是來領(lǐng)爺兒倆的工資浩淘,二是怕兒子吃了虧常教育一下捌朴。說得多了還真管用,禿子漸漸的上班來得不如以前早了张抄,地也掃得馬馬虎虎砂蔽,見了年輕的也不叫叔了,支支吾吾想混過去署惯。那天叫他去拿報紙左驾,他竟說誰看誰拿,結(jié)果引起了民憤极谊,差點兒被大家揍了他诡右。老的說真不像話我們那學徒時什么樣,年輕的說幫著老師傅培養(yǎng)鍛煉下一代轻猖,大伙兒費了好大勁兒帆吻,才又教育回來。
老班長退休了蜕依,又選了新班長桅锄。選完了,有人提議再加選個副班長样眠,專門負責班里的衛(wèi)生工作友瘤,并組織學習報紙上的文件,還要把車間大門和工具箱的鑰匙控制起來檐束,大家都說提得好,一致公推禿子擔任被丧,并立刻紛紛叫起趙副班長來绪妹。禿子就這樣上了任柿究,褲腰帶上多了幾把鑰匙邮旷,每天來得更早了,并將原清掃地面擴大了部分面積蝇摸。都夸獎禿子當官負責任婶肩,車間主任見了他貌夕,也常拍拍肩膀說趙副班長干得不錯。
有一天車間里開會啡专,人都到齊了险毁,領(lǐng)導還沒來,有人說別干等著了们童,請我們趙副班長唱個歌吧畔况,大家都說好病附,并嘩嘩地鼓起掌來,數(shù)那些老娘們兒叫得最起勁兒,并站起來幾個把禿子往外拽嵌戈。大家正等著呢,忽見站在中間的禿子略做了一下沉思熟呛,竟真的張嘴唱了起來,五音不全庵朝,聲似驢叫,狀極慘烈椎瘟,一時把大家都驚呆了侄旬。不過大家很快就恢復(fù)了正常,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儡羔。一曲歌罷璧诵,都叫起好來仇冯。再看禿子,意猶未盡澈缺,欲罷不能炕婶,眼里放出光來,竟自一連唱了好幾首柠掂,大家雖然沒能聽出是什么歌來项滑,但是現(xiàn)場氣氛熱鬧極了涯贞。從此這一景就成了車間里的保留節(jié)目,每逢聚會就用來給大家助興宋渔。
5.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禿子忽然往老娘們兒堆里鉆了起來严蓖,看來是想辦點兒什么事的樣子颗胡。禿子老大不小的了吩坝,聽說為了頂替,年齡還改小了幾歲钉寝,要在鄉(xiāng)下早就娶上媳婦了,當初上門說親的還真不少俘枫,可趙小鬼心眼兒太多疹瘦,早想著兒子以后會進城,全都回絕了,想讓兒子早晚娶個城里媳婦酣栈。為這個事汹押,沒少托人,想讓大家?guī)兔榻B棚贾,并讓兒子多和嬸子們聯(lián)絡(luò)。禿子看來又是聽了他爹的話铸史,這段時間幫這些老娘們兒干了不少活怯伊,干完了就坐在旁邊聽她們嘮家長里短。
在老娘們兒堆里呆久了耿芹,也沒見有誰給他介紹對象,不過倒長了不少見識琉闪。又是當年他爹那相好的怎么往單身宿舍里跑砸彬,又是他爹鬧離婚他娘挺著大肚子來廠里鬧,可把他爹的丑事揭了個夠 拿霉;又是誰誰的兒子睡了幾個了,誰誰的兒媳婦沒過門就住在家里不走了,誰誰的閨女又流了幾次了闹伪,凈說些褲腰帶以下的事兒,把個禿子在旁邊聽得迷迷瞪瞪恍恍惚惚的杀怠,眼看著一天天變了樣子厅克,買了頭油把頭抹得溜光,皮鞋也整天擦得賊亮硕旗,周日就出去逛街,聽說晚上還常往錄像廳里跑漆枚,都說這小子要出事。
6.
說出事還真就出事了软族。這天一上班残制,就聽說禿子被抓到保衛(wèi)科去了,原來這小子晚上偷看女澡堂初茶。也真難為了他,這么重的塊兒頭爬到兩層汽油桶上吐葵,也不怕掉下來摔著桥氏,大冷的天在露天地里一看就是多少分鐘。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日子了字支。沒曾想被人發(fā)現(xiàn)了,當時就被幾個老娘們兒揍了個鼻青臉腫揖庄,然后扭送到保衛(wèi)科去欠雌。正巧上邊剛給配備了電棍,讓人家在他身上試了個夠禁炒。反來復(fù)去折騰了一宿霍比,天亮后又聯(lián)系他爹,下午才趕過來悠瞬,一天沒吃也沒喝涯捻,又簽了口供才放了他望迎。回到宿舍混弥,又被他爹打得不輕对省,只聽到屋里鬼哭狼嚎的,外人也不好進去勸蒿涎。打完了,他爹誰也沒見仓手,連夜回鄉(xiāng)下了玻淑。
7.
第二天上班,禿子第一次遲到了补履。他的頭好像比以前大了不少,鼻子和嘴都腫得厲害箫锤,這個樣子把大伙兒嚇了一跳,本來想說他幾句的阳准,一下子沒了心情馏臭。只見他神態(tài)恍惚,步子沉重括儒,手腳也好像不聽使喚了,坐在那里一聲不吭,也沒吃飯痛倚,給他倒水也不喝。就這樣呆坐了一天抒蚜。晚上下班了,誰也不搭理操漠,晃晃悠悠走回宿舍饿这。此后,到點就來上班长捧,走到哪兒,女人們都躲得遠遠的哑子,一個個的還忿忿地好像吃了大虧的樣子肌割,男人們也覺得沒趣。他呢弥奸,從此不再說話了先巴,也不再干活了,在車間里游來蕩去的像個幽靈伸蚯。沒人和他搭碴兒說話,也沒人敢安排他干活摇幻。那段時間挥萌,整個車間都籠罩在一種怪怪的沉悶中,誰也想不到狂芋,一個禿子竟能把大家的情緒攪成這個樣子憨栽。
后來翼虫,領(lǐng)導看出不對勁兒來了屡萤,就領(lǐng)他去了精神病院,結(jié)果去了就沒再出來死陆。至于他爹媽怎么來的,又是怎樣辦的交涉措译,也沒人亂打聽。再往后闻妓,廠子效益差交不上費用掠械,聽說醫(yī)院不讓住了,從那里直接回了鄉(xiāng)下猾蒂。當時見他爹來肚菠,把他的衣服物品收拾好,也沒到車間來就走了蚊逢。
8.
幾年過去了,廠里每月往家里匯錢镜会,他爹一次也沒來终抽。聽說回家后,想給他找個媳婦匾旭,結(jié)果一個也沒成圃郊。他的病時好時壞,有時連續(xù)幾天不說話持舆,有時發(fā)作了,又唱又跳泞遗,唱的全是在廠里唱過多次的席覆,不過沒人給他鼓掌喝彩了。再就是叫著要找鑰匙聊倔,要到車間干活生巡,家人一看不住就往外跑。他家離公路不遠甸陌,就在路上攔截汽車盐股,要搭車回工廠,結(jié)果到底有一天被汽車撞死在路上疯汁。最后怎么拿的賠償幌蚊,怎么辦的后事就不很清楚了,好像是車間里送了一個花圈去溢豆。
9.
又是幾年過去了。廠里的效益越來越差臭蚁,工資都發(fā)不出了讯赏,聽說快要破產(chǎn)了。車間里的老人們大都退休了系枪,又來了不少農(nóng)民工磕谅,他們干的活比以前多得多了雾棺,哪里還有時間坐下來衬浑,車間里死氣沉沉的,沒有了往日的歡樂尸饺。那些老娘們兒也都一個個回家抱她們的孫子或外孫去了助币。原料庫的衛(wèi)生狀況極差,經(jīng)常被扣罰獎金迹栓,每到這時俭缓,大家就想起了他,都說尔崔,唉季春,要是禿子還在就好了。呵呵载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