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蜈垮,入春耗跛,偶有反寒裕照,伴雷雨,宜聽故事调塌。
網(wǎng)傳牍氛,山東人最卑微的妥協(xié)是:行行行,換啤的烟阐。重慶人的則是:好嘛好嘛搬俊,吃鴛鴦鍋。
有人說重慶人之所以不吃鴛鴦鍋蜒茄,是因為白湯太寡淡唉擂。吃火鍋不吃紅鍋,就像喝飲料不擰開蓋蓋檀葛,等于沒吃玩祟。重慶人特別是重慶老人,都不吃鴛鴦鍋屿聋,倒不是因為白湯不合胃口空扎,而是因為一個江湖傳說。
在很久以前润讥,鴛鴦鍋還不叫鴛鴦鍋转锈,叫陰陽鍋。
重慶依山傍水楚殿,長江嘉陵江匯聚于朝天門碼頭撮慨,汩汩而流,順江東去脆粥,催生了重慶的水運產(chǎn)業(yè)砌溺,江灘邊上處處都是停船的碼頭和陡峭的石梯,以及數(shù)不清的纖夫变隔、棒棒兒规伐、船主。
那時候窮人多匣缘,富貴人家不吃的動物下水猖闪,被這些碼頭工撿來,架一口大鍋孵户,倒上牛油萧朝,加上辣椒、花椒煮而食之夏哭,便成了重慶火鍋的起源检柬。
抗日戰(zhàn)爭時期,老蔣在重慶挖了很多防空洞。戰(zhàn)爭過后何址,防空洞因為環(huán)境潮濕里逆、不宜居住,漸漸荒置用爪。
相傳原押,在重慶南濱路某個碼頭,下船后拾級而上偎血,再往右拐诸衔,走過一條石板小路,有一處防空洞颇玷。
防空洞被一個老板租下來笨农,開起了火鍋店√火鍋的辛辣燥熱與洞子里的陰郁潮濕相互調(diào)和谒亦,達(dá)成平衡,加上防空洞冬暖夏涼空郊,自然受到了人們的追捧份招,口口相傳、生意火爆狞甚。這也是重慶洞子火鍋的起源锁摔。
火鍋店老板混袍哥。在店門口入愧,擺著巴蔓子將軍的神像鄙漏。
現(xiàn)在,行走江湖的重慶人棺蛛,都要拜關(guān)二哥,在過去巩步,老資格的袍哥人家旁赊,都拜巴蔓子將軍。
巴蔓子將軍為古巴國忠州(今重慶市忠縣)人椅野,是東周末期(約戰(zhàn)國中期)的巴國將軍终畅。巴蔓子以頭留城、忠信兩全的故事竟闪,至今仍在巴渝大地傳頌离福。袍哥人家承巴蔓子將軍之精神氣節(jié),講義氣炼蛤、重忠信妖爷,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絕不拉稀擺帶”理朋。
這家火鍋店絮识,地勢低洼绿聘,前臨江水,背靠青山次舌,又開在常年不見陽光的防空洞內(nèi)熄攘,匯集陰氣。老板將巴蔓子將軍擺在店門口彼念,鎮(zhèn)鬼神挪圾、定陰陽、分善惡逐沙。
有一天深夜洛史,店里面來了一個外地人。后面跟著一個妹子酱吝。
外地人面容憔悴也殖,悶起腦殼就要往店里面鉆。
老板一把攔住了他务热,不準(zhǔn)進(jìn)忆嗜。
外地人有點生氣:“怎么了?不做生意崎岂?”
老板指了一下門口的神像:“進(jìn)捆毫,可以,先拜巴蔓子將軍冲甘〖保”
外地人覺得莫名其妙,但又著急吃飯江醇,只好忍著怒火濒憋,為巴蔓子將軍上了三柱香。
外地人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陶夜,開始點菜凛驮。點完了,外地人說:“我不能吃辣条辟,給我來一口鴛鴦鍋黔夭。”
老板愣了羽嫡,店里面的客人都轉(zhuǎn)過頭來看這位要吃鴛鴦鍋的外地人本姥。老板勸道:“我可以給你少放點兒辣椒,你還是吃紅鍋嘛杭棵』楸梗”
外地人本來就憋著剛才的怒氣,脖子一橫,非要吃鴛鴦鍋辰妙。
老板沒辦法鹰祸,只好給他上了一口鴛鴦鍋。
菜上齊了密浑,鍋里的油湯還沒開蛙婴,外地人只能先坐著等。那位妹子這時候才慢慢走進(jìn)來尔破,坐在位置上街图,面無表情,兩個人之間也沒有一點交流懒构。
油湯開了餐济。
外地人夾了一塊毛肚,放進(jìn)紅湯胆剧,七上八下絮姆,而后放進(jìn)碗里,不著急吃秩霍,又夾了一段鴨腸篙悯,還是放進(jìn)紅湯,上三下三铃绒,而后放進(jìn)碗里鸽照,這時候才夾起剛才燙好的毛肚吃下去。
這一看颠悬,就曉得是吃火鍋的老手矮燎。這個外地人要么在重慶生活了很久,要么認(rèn)識某個重慶的朋友赔癌,才會知道這種吃法诞外。
吃了幾口,外地人就覺得太辣届榄,喊了一瓶老山城(啤酒)浅乔,又將一盤藕片倒進(jìn)了清湯,一邊喝酒解辣铝条,一邊等清湯里的藕片煮熟。
妹子只吃清湯席噩。一句話不說班缰。只盯著碗里燙好的菜,一口一口不急不慢的吃著悼枢。表情有點陰郁埠忘。
藕片煮好了。
外地人用筷子在清湯里撈出一塊藕片,放在嘴邊吹了吹莹妒,咬了一口名船。
涼的。
外地人又撈了一塊旨怠,這次沒吹渠驼,直接放進(jìn)嘴里。立馬又吐了出來鉴腻。
還是冰涼的迷扇。
外地人立馬感覺渾身發(fā)冷,眼前火鍋里冒著的似乎不是熱氣爽哎,而是絲絲涼氣蜓席,“騰”的一下蹦了起來,不知所措课锌。
“老板厨内!”
“咋子∶煜停”
“為什么這個是涼的雏胃?”
老板走過來,看著這個外地人癣亚,若有所思丑掺。又看了一眼妹子,妹子停下了筷子述雾,也看著老板街州,似乎笑了一下。
老板說:“你先把賬結(jié)了玻孟,如果你非要問為什么唆缴,那就明天上午十點,店門口等我黍翎,我再給你講面徽。”
外地人不知道老板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匣掸,只覺得此地不宜久留趟紊,結(jié)完賬,匆匆而去碰酝。妹子也跟著離開了霎匈。
第二天早上七點過,外地人就出現(xiàn)在了火鍋店門口送爸。臉色更憔悴了铛嘱,似乎一夜沒睡暖释。
十點酌心,老板來了桩砰。
外地人就像看見了救星,立馬上去問老板是怎么回事施掏。
老板沒有理他帖烘,而是先打開了店門亮曹。門口的巴蔓子將軍被紅布包裹著,只能看見一個輪廓蚓让。
老板取下紅布乾忱,疊好,點燃三柱香历极,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窄瘟,又將香穩(wěn)穩(wěn)插上,拉出一把店內(nèi)的長板凳趟卸,坐下蹄葱,點燃一根紅塔山,又示意外地人坐下锄列,盯著香图云,默默地抽煙。
陽光照進(jìn)店門邻邮,照在神像身上竣况。外地人看著神像,感覺身上的寒意被驅(qū)散了一些筒严。
三柱香燒完了丹泉。老板才慢慢開口。
“昨天與你一起坐在桌子上的鸭蛙,還有一個女娃娃摹恨。穿著白色裙子,蓄著齊腰長發(fā)娶视,左眉間有一顆痣晒哄,脖子上有一道傷痕,不知是你的親戚還是朋友肪获∏蘖瑁”
外地人倒吸了一口涼氣,老板描述的這個女子孝赫,曾是他的未婚妻硫兰。
八年前,外地人來重慶讀書寒锚,認(rèn)識了這個女孩劫映,并成為了男女朋友,畢業(yè)后兩人沒有分手刹前,很快便談婚論嫁泳赋。不過,就在一年前喇喉,女孩下班回家的時候祖今,遭遇了搶劫。女孩大聲呼救拣技,歹徒害怕暴露千诬,一刀抹了女孩的脖子。
女孩頸動脈被割斷膏斤,當(dāng)場死亡徐绑。兇手最終被繩之以法,不過女孩年輕的生命就此終結(jié)莫辨。
外地人想起這段往事傲茄,悲從中來,喃喃道:“她是我未婚妻沮榜。她還沒走嗎盘榨?一直在我身邊?”
“并不是蟆融。不過昨晚之后草巡,她就要一直跟著你了。你還記不記得型酥,昨晚上我讓你拜巴蔓子將軍的事山憨。”
“記得冕末。為什么萍歉?”
“因為我看見了你的未婚妻,她并不是活人档桃。巴蔓子將軍鎮(zhèn)守店門枪孩,死人是不能隨便進(jìn)店的。我讓你拜巴蔓子將軍藻肄,其實是為了保護(hù)你蔑舞,不受傷害∴谕停”
“那她為什么還是進(jìn)來了攻询?”
“因為你吃的鴛鴦鍋。你曉不曉得州弟,在重慶钧栖,鴛鴦鍋又叫陰陽鍋低零。陰陽鍋,一邊紅湯拯杠,一邊白湯掏婶,紅為陽,白為陰潭陪。陰陽兩界雄妥,從中隔開,一般來說依溯,不得跨界老厌。你是陽間人,就只能吃紅湯黎炉,她是陰間人枝秤,就只能吃白湯。你點了鴛鴦鍋拜隧,就等于邀請了陰間的人與你一起吃宿百。這是你主動邀請的,巴蔓子將軍也管不了洪添】岩常”
“那我昨晚吃了白湯,會怎么樣干奢?”
“吃了白湯痊焊,便是與她定下了契約。四十九日之內(nèi)忿峻,必會再相見薄啥,且永不分離」渖校”
“怎么見垄惧?”
“陰間見〈履”
外地人說不出話到逊,一股糾結(jié)復(fù)雜的情緒慢慢彌散:“那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一些鬼魂一直牽掛著陽間滤钱,不愿轉(zhuǎn)入輪回觉壶,我這里陰氣聚集,他們都喜歡在此游蕩件缸。來我這里吃鴛鴦鍋的人铜靶,大都是能人異士,他們邀請那些離世的親人朋友戀人他炊,聊天敘舊争剿,化解那些不甘已艰、留戀、仇恨秒梅、怨氣旗芬。這鴛鴦鍋,一紅一白捆蜀,一陽一陰,為兩個世界的人打開了一扇溝通的門幔嫂。昨晚辆它,我見你執(zhí)意要點鴛鴦鍋,以為你也是圈內(nèi)人履恩,沒想到锰茉,你是個雛兒∏行模”
“她一直不肯離開飒筑?是在等我來嗎?”
“想必绽昏,你是她一直牽盼的人吧协屡。”
外地人眼眶微紅全谤,但馬上又感到一陣后怕肤晓,趕緊問道:“怎么去陰間相見?”
“你是個榆木腦殼邁认然?我意思是四十九日之內(nèi)补憾,你必死【碓保”
“就沒有其它辦法了嗎盈匾?”
“沒有”下猓”
“好吧......”外地人神情有些恍惚削饵,搖搖晃晃站起身,欲轉(zhuǎn)身離去挺峡。走出了十來步葵孤,又倒退回來,拜了一下巴蔓子將軍橱赠。
老板見外地人面如死灰尤仍,安慰道:“人生在世,冥冥之中狭姨,自有注定宰啦,這是你的命苏遥,想開一點。還有四十九天赡模,去把你未了的心愿了了吧田炭。這一切都不怪你的那位未婚妻,你自己吃了白湯漓柑,就算她不帶你走教硫,閻王爺也會帶你走,這都是天地間的規(guī)矩辆布。下去之后瞬矩,早入輪回,如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锋玲,五十天后景用,我在此擺一口鴛鴦鍋,等你惭蹂∩〔澹”
外地人點了點頭,離開了盾碗。
第五十天媚污。
店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老板架起一口鴛鴦鍋置尔,擺上一盤毛肚杠步,一盤鴨腸,一盤藕片榜轿,開始在紅湯里涮著吃幽歼。
外地人與他的未婚妻一起走進(jìn)店門,坐在老板對面谬盐,涮白湯甸私。
“你們看還加不加啥子菜?”
“不加了飞傀,吃完這一口皇型,我們準(zhǔn)備走了≡曳常”
“要得弃鸦。還有啥子未了的心愿?”
“沒有了幢痘,這次過來唬格,其實也是想跟你道謝。雖然死得突然,但我與她能再次相見购岗,也沒有什么遺憾了汰聋。”
“好嘛喊积。這一路過去烹困,也比較危險,剛好我的幾個老伙計也要啟程乾吻,干脆你們一起吧髓梅。互相有個照應(yīng)溶弟∨纾”
說完,席間多了幾名年輕人辜御。他們的身軀都不完整,傷痕累累屈张,看起有些嚇人擒权。
“你們不要害怕,這些人阁谆,都是我的老戰(zhàn)友碳抄,我們一起打過小日本兒。仗打完了场绿,他們舍不得走剖效,我便在這里開了一家火鍋店,有時候想他們了焰盗,就擺一口鴛鴦鍋璧尸,與他們一起喝酒敘舊。幾十年了熬拒,他們也該走了爷光。來嘛,我們一起喝一杯澎粟,喝完了蛀序,你們上路,我也該關(guān)門休息了活烙⌒炻悖”
眾人舉杯,一飲而盡啸盏。
一個小方桌重贺,四條長板凳,一口鴛鴦鍋,配上曾經(jīng)富貴人家不吃的下水兒檬姥,提一件粗口綠瓶的老山城曾我,擺一包干燥粗糙的紅塔山,陰陽兩個世界健民,在這熱氣騰騰的火鍋席間抒巢,界限似乎也沒有那么清晰。陽間陰間秉犹,天地萬物蛉谜,只分善惡,便已足夠崇堵。
夜已深型诚,老板抽完最后一根紅塔山,起身收拾鸳劳,明天還開不開業(yè)狰贯,不得而知。
江邊一艘貨船駛過赏廓,拉響汽笛涵紊。沉悶厚重的聲音跨過橋梁,繞過山脊幔摸,穿過城市摸柄,在山城這片彌漫著薄霧的夜空中久久回蕩,似乎在向人們講述既忆,那一個個勾人心魂的江湖傳說驱负,那一個個耐人尋味的霧都夜話。
所以患雇,你來重慶跃脊,還敢吃鴛鴦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