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在窗前讀書,強烈的午后陽光摧茴,如金粉一樣輕灑绵载。我輕輕打開一冊古籍,突然看到了陽光中成千上萬野馬般翻滾奔騰的灰塵蓬蝶。我意識到這些灰埃尘分,正是由這本書的崩塌瓦解而生成⊥璺眨看著那些用心血凝結(jié)而成的書簡培愁,漸漸被歲月的塵埃掩埋,又漸漸被塵埃中的蠹魚蠶食缓窜,豈不令人痛心疾首定续?文章是讀書人安身立命之本,但那些被拋擲在歷史塵埃中的斷簡殘卷禾锤,又證實了某種脆弱的無根性存在私股,以及無法排遣的深深寂寞。日子過去恩掷,寂寞永存倡鲸,寄魂于飄散的塵埃。
想起有一個利用塵埃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當代藝術(shù)家徐冰黄娘,“911”恐怖襲擊發(fā)生時峭状,徐冰住在紐約克滴,親眼目睹了世貿(mào)雙塔在滾動濃煙中的“覆滅”。幾天后优床,他收集了一包在“911”事件中的灰塵劝赔,并以此為媒材,在2004 年創(chuàng)作了《何處惹塵暗ǔǎ》:他將這些塵埃吹到展廳中着帽,在展廳的地面上,由灰白色的粉塵顯示出兩行中國七世紀的禪語:“As there nothing from first移层,Where does dustitself collect仍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幽钢。展廳被一層像霜一樣均勻且薄的粉塵覆蓋歉备,充滿了寧靜肅穆之美傅是,但這寧靜同時給人一種很深的刺痛與緊張感匪燕,哪怕一陣輕風(fēng)吹過,其狀態(tài)都會發(fā)生細微改變喧笔。作品展出后帽驯,引起很大的反響和討論。
這是具有“911”事件意義的塵埃书闸。這些塵埃從何處來尼变?事件之后,整個曼哈頓下城被灰白色的粉塵所覆蓋浆劲。當時的徐冰收集這些灰塵嫌术,并不知道收集它們干什么用,只是覺得它們包含著關(guān)于生命牌借、關(guān)于一個事件的信息度气,包含著那個九月的微風(fēng)中所夾帶的尋常與不尋常的內(nèi)容,融匯著那一天所帶來的獨有歷史顆粒:大樓在倒塌中轉(zhuǎn)化成的粉末膨报,從大樓中散落而出的磷籍、如枯葉般的紙片,以及人類DNA質(zhì)地的灰燼现柠,所有這些在火和力的作用中院领,融合成一種統(tǒng)一的、永恒的純粹够吩,并與每日的城市塵氨热唬混雜在一起,和光同塵周循。當作為龐然大物的兩幢世貿(mào)大廈强法,在頃刻之間就夷為平地扒寄,回到了物質(zhì)的原型態(tài),當不同教義拟烫、族群共存和達成共識之處该编,最后是在一把塵埃里,人生是多么無常的醒來硕淑,多么無常的醒來课竣。
關(guān)于徐冰的這件作品《何處惹塵埃》置媳,美國作家安諸·索羅門在一篇散文中評論:
“徐冰在911之后虛空的日子里于樟,從下城收集到的這些灰塵,不僅是具有寓意的拇囊;它還包含著那個九月的微風(fēng)中夾帶的尋常與不尋常的內(nèi)容迂曲,融匯著那一天所帶來的獨有顆粒……過去10年寥袭,關(guān)于‘自由塔’以及911紀念碑的路捧、冗長而毫無結(jié)果的爭論中,沒有人注意到传黄,其實這座紀念碑早已在那里:就是那些塵埃本身杰扫。”
萬事萬物膘掰,靜默成迷章姓,皆可為詩,為音樂识埋,為藝術(shù)凡伊。默默地和藝術(shù)與領(lǐng)悟,相對而坐窒舟,也許系忙,那沉默著坐在我們對面的,只是時間辜纲,僅此而已笨觅。在這件《何處惹塵埃》作品中耕腾,每塊磚頭见剩,每棟房子,每粒面包屑扫俺,每縷頭發(fā)苍苞,每滴血,每塊鐵,每片雪羹呵,每朵花骂际,每個生命,每道深淵冈欢,最后都如《圣經(jīng)》所說“都歸一處歉铝,都是出于塵土,也都歸于塵土”凑耻。我們跋山涉水而來太示,看這一片有故事的混沌灰埃,已經(jīng)足夠了香浩。這是一件越琢磨越有味道的藝術(shù)作品类缤,沉積的、永恒的灰邻吭,正是這件作品帶給我們的指點餐弱。從這個角度去探測人類的過往:一顆星閃爍于冰霜滿天的煙霧里,沒有穿印花布的新娘探出窗口囱晴,除了塵埃那灰色的手藝膏蚓,把原先鮮亮的、緊實的速缆、璀璨的降允,全部黯淡下去、一一分解完畢艺糜,我們并沒有找到其他,毀滅的瞬間幢尚,都是進入一疗仆#灰塵,這也意味著進入永恒尉剩。
這個寂寞午后真慢,與一顆小小的塵埃對話。人在回眸的一瞬間理茎,無數(shù)塵埃落下了黑界,各自暗藏著深不可測的故事。塵埃里的世界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千年萬代皂林,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很多人又死去了很多人朗鸠,有很多城市冒出地面又被塵埃湮滅。輝煌與毀滅總是同時來臨础倍,最后烛占,只有塵埃的空間遍布宇宙。昏昏漠漠忆家,無聲無息犹菇,這一層灰塵的寂靜,何嘗不是宇宙的寂靜芽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