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還有人要偷你的東西谢肾?”我像個傻子一樣笑起來。
他不做聲小泉,默默地站起來芦疏,撩起捆在腰間的臟兮兮的大衣,一條看不出顏色的西裝褲露了出來膏孟,他用沾滿污泥的手指掀開褲包眯分,漏掉的線頭和翻出來的布條赫赫在目,像被剖開肚子的人一樣柒桑。
“還有這邊”他又轉(zhuǎn)身掀開右邊的褲包弊决,“我穿三條夏天的褲子,內(nèi)褲都給你劃爛了,咋沒有人偷嘛飘诗∮氤”
我不合時宜地笑出聲了,因為我實在搞不懂昆稿,到底是哪路神仙連一個流浪漢都要偷纺座。
“當時我有個朋友拿一千塊錢過來,說是叫我把950塊還給別人溉潭,還剩50塊我們兩個就去喝酒”净响,他抬起手朝右前方指了一下說:“當時我累了,就說去二環(huán)那里睡覺了喳瓣,哪個曉得一醒過來就發(fā)現(xiàn)錢不見了馋贤。”
“真被偷了畏陕?”
“當時我心頭想完了配乓,我把錢弄不見了,就去找了根繩子準備上吊自殺惠毁,結(jié)果旁邊那個店里頭兩口子把我救下來了犹芹。”
“然后呢鞠绰?”
“然后就去派出所了腰埂,結(jié)果警察說,他們會加強巡邏洞豁!盐固,”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幾個度,像是把我幻想成了那個警察丈挟,對著我吼道“怎么950塊錢掉了要加強巡邏呢刁卜?你就應(yīng)該去抓人,去把小偷抓回來啊曙咽,你加強錘子的巡邏蛔趴?”
我竟然覺得這老爺子說得還挺有道理。
“你以為就沒有人偷我們流浪漢的東西了例朱?”他又開始說:“之前我把身份證孝情、戶口本,還有部手機放在垃圾箱上面說去上個廁所洒嗤,出來就發(fā)現(xiàn)不見了箫荡,不見了嘛,我就去報案渔隶,結(jié)果羔挡,你猜警察怎么說洁奈?”
“怎么說?”
“警察說還沒有人交過來绞灼!”他又生氣了利术,又對著我吼,“不是你去找嗎低矮,你去抓人嗎印叁,你怎么還想著有人要交過來呢?”
“哈哈哈.......”我實在憋不住了,覺得這老爺子實在可憐军掂,但是我又很想笑轮蜕。
“后來呢,你那950還給別人沒良姆?”我邊笑邊問肠虽,好在老爺子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對我的笑完全沒有在意玛追。
“這就是我精神振作不起來的原因,你說我戶口證身份證掉了就算了闲延,又把別人的950塊錢也掉了痊剖,所以我現(xiàn)在誰都不信任了,”他嘴巴里的飯時不時掉下來落在他的大腿上垒玲,他用手拍掉繼續(xù)說陆馁,“哪個說成都是你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我不信合愈,我誰都不信叮贩。”
“啊哈哈哈........”我又憋不住了佛析,感覺在聽老爺子的單口相聲益老,特別是臟兮兮的他從嘴里說出“成都是你來了就不想走的城市”的時候,我竟然覺得自己好像在看一部荒誕的黑白片寸莫。
他吃飯的碗是一個一次性的塑料碗捺萌,里面鋪了四個雞蛋,幾個臟兮兮的雞腿膘茎,底下是一堆白米飯桃纯,成都的天氣已經(jīng)冷到令人發(fā)指了,我見他用勺子舀飯吃時披坏,紅黃色的油已經(jīng)在碗里凍住了态坦。
“這天氣吃冷的也行?”我問他“我去給你買點什么熱乎的東西過來棒拂?”
他舉著勺子連連擺手伞梯,說自己吃不慣熱的了,吃冷的才對身體好。
我也就沒有去買了壮锻,這老爺子看著就不是一般人琐旁,我心里想。
二
讓我決定坐下來和老爺子談?wù)劦钠鯔C猜绣,主要我路過的時候灰殴,看見他手里正拿著一本書在看。
我走進了一看掰邢,是《簡愛》牺陶,書皮已經(jīng)快褪色,上面有些干了的污垢辣之。
他起初很懷疑我掰伸,問我是不是記者,盡管我極力解釋怀估,他還是不放心狮鸭,并問我是不是在錄音。
這老爺子夠精的多搀,我在心里想歧蕉。
我說我今年才畢業(yè),在農(nóng)業(yè)大學讀書康铭,他斜著眼睛看我一眼惯退,問我知道捷克斯洛伐克嗎?
我一晃神以為他在說某個叫夫斯基的俄羅斯作家从藤,他懷疑地笑著說催跪,還騙我是大學生,我看你就是個記者夷野。
我已經(jīng)無力反駁了懊蒸,就悶著不說話。
“你知道三峽大壩吧”他又開始說話了扫责,“要是把三峽大壩的水截住了榛鼎,老撾和越南就沒有水了”罟拢”
“........”
“你看看你還在農(nóng)業(yè)大學讀書者娱,連這個都不知道∷沾В”
“農(nóng)業(yè)大學不一定學農(nóng)業(yè)黄鳍。”
他的語氣只始終透露著懷疑和猜忌平匈,起初我是有點反感的框沟,總覺得流浪漢怎么也得是和藹可親的類型藏古,為啥他始終顯得咄咄逼人。
我問起了他的家人忍燥,好像只有一個女兒拧晕,那時國家對獨生子女家庭有優(yōu)惠政策,他說開店什么的第一個就把門面分給像他這種家庭梅垄,結(jié)果被一個有背景的人把優(yōu)惠給搶走了厂捞,甚至還把他的土地給霸占了。
他沒有辦法队丝,開始一步步上訪靡馁,從鄉(xiāng)到村,再到縣里机久,最后直接上到了省城里臭墨,他說他攔過好幾個重要人物,最后一次終于攔住了膘盖。
“真攔住了胧弛?”
“攔住了,當時有幾個人沖上來就拿槍比著我侠畔∫镀裕”
“你不怕?”
“怕是怕践图,旁邊坐了一個人,說是誰開槍就要誰負責沉馆÷氲常”
“后來解決了沒?”
“后來斥黑?后來就出來流浪了揖盘,變成一個黑戶口,做活路也做不了锌奴,還不如出來自由點兽狭。”
“你老婆孩子呢鹿蜀?”
“我婆娘當時在生第二個娃娃了箕慧,羊水都破了,我沒有在家茴恰,我媽是個接生婆嘛颠焦,她當時找醫(yī)生要了啥子毒藥過來......”
“等等,她要毒藥干嘛往枣?”
“你聽我說嘛伐庭,我媽把我婆娘毒死了粉渠,那個娃娃都生出來一半了,”他用手比劃到他胸那里說“娃娃都生到這兒了圾另,我媽硬是把娃娃塞回去了霸株。”
我不太清楚這老爺子精神是否正常集乔,但他說話的語氣平穩(wěn)又淡定去件,讓我對這事兒又相信了幾分。
“為什么要毒死你老婆饺著?”
“婆媳矛盾嘛箫攀。”他說幼衰。
我禁不住聳了聳肩靴跛,把圍巾又往脖子里扎厚實了一點,今天的成都格外冷渡嚣,屁股底下那塊石凳一直是冷冰冰的梢睛,透骨地寒。
過往的行人老是愛朝我倆看识椰,也對绝葡,一個六十多歲的流浪漢,一個二十多歲打扮正常的女孩腹鹉,中間放了一本臟臟的《簡愛》藏畅,實在不知道這三個元素是怎么湊在一起的。
三
那本《簡愛》的旁邊功咒,是一盒“紅塔山”愉阎。
“還抽紅塔山啊力奋?”我問他榜旦。
他打開盒子,里面是兩片青菜葉景殷,他攤手倒了出來溅呢。
天兒太冷了,他的手在發(fā)抖猿挚,掀開一片青菜葉咐旧,里面是一卷軟綿綿的煙草。
“我哪里還抽的起煙亭饵,這是我自己存的旱煙休偶,拿這個青菜葉子給它潤一下還能抽」佳颍”
我嘴巴也說干了踏兜,從書包里掏出了水來喝词顾,當時我想,要不去給他買一包紅塔山碱妆。
“你等我一下啊肉盹,我去那邊一下≌钗玻”
“你去那邊干嘛上忍?”
“我去買點水∧杀荆”
“你不是正在喝嗎窍蓝?”
“額,我去給你買包紅塔山好了繁成∠朋希”
“不要買,誰的東西我都不要巾腕∶婢Γ”
“就一包煙不礙事∽鸢幔”
“以前有人給錢給我叁鉴,還有人給過500,結(jié)果后來那個人報警了佛寿,說我敲詐他幌墓。”
“還有這事冀泻?”
“太陽光下是黑的克锣,路燈下也是黑的,整個都是黑的腔长。”
我問老爺子還看不看書验残,我那兒還能給他勻出幾本來捞附,家里還有件弟弟留下來的大衣,也想問他要不要您没,他都拒絕了鸟召。
我起身準備走了,忽然看見街對面有個男的一直在看我氨鹏,好像也是個流浪漢欧募,看起來二十七八歲,背著個白色袋子蹲在一棵樹旁邊仆抵,他用手做著個“過來”的姿勢跟继,擠眉弄眼了很久种冬,甚至做出了一個親嘴的動作。
我看了他好幾次舔糖,突然心里生起一股寒意娱两,光天化日下我竟然感覺很害怕,老爺子說的太陽底下的黑暗金吗,我好像有點感覺到了十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