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的時候是面朝下的姿勢,趴在一片土地上综芥。
他斷定一定是有人把他帶到了這里丽蝎,專程為他擺好姿勢。帶他來的那人一定有強迫癥膀藐,他心里竟然還有空想屠阻。他想著那個蒙面的人把他背到這里,把他的手腳輕輕放好额各,呈一個大字型趴在地面上国觉。又為他把臉擺擺正,甚至是用土塊固定好了他的頭顱虾啦,才能讓他的整張臉一點也不受鼻子的影響麻诀,平平的趴在地上。
他爬起來的時候西裝上沾滿塵土傲醉,他忙用手試圖撣掉那些灰蝇闭。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裝上竟然沾了一塊泥巴,這是他萬萬忍受不了的硬毕。掏出口袋巾擦拭的時候他明顯猶豫了一下呻引,但還是掏出來了。大拇指用力的捏著他深紫紅色的口袋巾吐咳,在不改變那塊口袋巾形狀的基礎(chǔ)上用力的摩擦著那塊污垢逻悠。干結(jié)成塊的泥巴窸窸窣窣掉了下來,黑色的西裝上還是留下了淺灰色的痕跡韭脊。
周圍氣溫很低童谒,他恍惚想想覺得這么冷的地方應(yīng)該是有雪的,但并沒有乾蓬。不同于他長期生活的紐約惠啄,他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是干燥的冷,連同他腳下踩的這片黃土地一樣,讓他想起了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撵渡。痕跡看起來是去不掉了融柬,他把口袋巾妥帖的別回了口袋,一顆一顆解開紐扣脫下西裝趋距,隨手扔到了旁邊的地上粒氧。
沒有風(fēng),但他還是突然地打了個寒顫节腐。一個人被丟到這里他卻并沒有感到害怕外盯,他正了正自己的領(lǐng)帶,挺直腰板翼雀,帶著一絲不茍的微笑開始不緊不慢地左右環(huán)顧饱苟,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
他被鱗次櫛比的大樓包圍著狼渊,樓與樓之間的縫隙小的可憐箱熬,中間的道路更是只能用羊腸小徑來形容。他向右看到了一棟大樓狈邑,擦得光亮的玻璃幕墻上掛著LED屏城须,此時正播放著當(dāng)紅女明星的廣告。屏幕上她無聲的在說些什么米苹,掛上一個程式化的笑容露出了光潔整齊的牙齒糕伐。可再向左看蘸嘶,左邊的樓竟灰撲撲的良瞧,防盜網(wǎng)一直掛到了十幾層高。和防盜網(wǎng)一樣高的竟還有亂糟糟的爬墻虎亏较,那綠色也顯得灰撲撲的莺褒,無精打采的攀附在那里。
這時他才覺得有些不對雪情,認真看看周圍發(fā)現(xiàn)樓的高矮相差甚大也就罷了遵岩,這灰撲撲的居民樓怎么和玻璃幕墻的大廈在同一個商圈里,這周圍的羊腸小徑也并不像城市該有的規(guī)劃巡通。他感覺到胸腔中自己的心跳慢慢的在提速尘执,撲通撲通撲通。但面上他也只是微微睜大了眼睛,隱去了臉上的笑容。低頭思索片刻他拔腿走向了右手邊的大廈比伏,屏幕上的女明星還在微笑,一邊微微點頭像在贊賞自己的手上的商品又像是在贊賞他的舉動丧靡。
他大步流星的走進了大廳蟆沫,沒有保安,沒有前臺温治,什么人都沒有饭庞。實際上,整個大廳空空如也熬荆,什么都沒有舟山,但裝修精致,像是精裝修過的房子在等待下一個主人的來到卤恳。他走了兩步累盗,空蕩蕩的只有他皮鞋敲擊大理石地板的腳步聲在大廳里回蕩。他突然認出了這是他上班的地方突琳,雖然已經(jīng)在那里上了快十年班了若债,但他還從未見過大廈這么空蕩的時候,沒有立刻認出來也是可以理解的本今。
他視線所及之處看不到任何東西拆座。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繞過了轉(zhuǎn)角冠息,果然,一部電梯在那里靜靜地等待著他孕索,紅色的數(shù)字“1”在屏幕上顯示著逛艰。他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畏懼這部電梯,從他伸出的微抖的手指才能看出些許不安搞旭。
門無聲地開了散怖,里面卻沒有任何東西。沒有常見的貼在壁上的廣告肄渗,只有明晃晃的白熾燈照亮了那小小空間的每一個角落镇眷。緩緩打開的好像不止電梯門,還有關(guān)押著他恐懼的閥門翎嫡,他終于慌了起來欠动,緊盯著那空無一人的電梯后退了兩步,仿佛下一秒便會有鬼影從空間中現(xiàn)身向他索命惑申。他毫無預(yù)兆地轉(zhuǎn)身具伍,狂奔出了樓宇。
短短一段距離他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圈驼,當(dāng)他跑出門外的時候才突然真正意識到了這里的詭異人芽。這里的一切都好像被凍結(jié)住了,安靜的可怕绩脆。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萤厅,能聽到自己微抖的手指摩擦西褲發(fā)出的簌簌聲橄抹。他抬頭,還是同一個廣告惕味,知名女星舒展出的無聲笑容此刻顯得無比詭異害碾。他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在變急促,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赦拘,砰砰砰震得整個胸腔都痛慌随。觸目所及的左手邊的居民樓他突然也認出來了,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啊躺同「蟛拢快十年沒回去過了,但他模糊的記得以前這里是掛著一扇晃悠悠的門的蹋艺,此刻卻沒有剃袍,空蕩蕩的門洞似在拒絕又似在勾引他。
他想說話捎谨,動了動干裂的雙唇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民效。他清了清嗓子,說了來到這個詭異地方之后的第一句話:“這……不是真人秀嗎涛救?”
沒有人回答他畏邢,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樓宇間回蕩。他筆直的脊背瞬間放松了下來检吆,略略弓著顯出了頹態(tài)舒萎。一個簡簡單單沒有回答的問話像是終于讓他意識到了自己是被留在了這里,不是有人在和他開玩笑蹭沛。他的眼神突然又放出了光芒臂寝,滿懷希望的抬起右手抽了自己一個巴掌,響亮的聲音撕破了這寧靜摊灭,這痛感是真實的咆贬,他為此感到深深地絕望。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來到這里多久了帚呼,但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站的腳都痛掏缎。這一切怪誕的像不真實,可能這也是他沒有太驚慌的緣故萝挤。在心里他還是固執(zhí)的認為這是一場真人秀御毅,不可以太驚慌,別人看到會笑話怜珍,他是這樣告訴自己的端蛆。
可這般的空曠真是讓人無可適從。他不敢走進左邊的居民樓酥泛,他覺得那灰磚有說不出的詭異今豆,像是一個巨大的幽靈一般佇立在那里嫌拣。可他也從心底里拒絕踏入那部電梯呆躲,害怕電梯門關(guān)上的那一瞬間他會忍不住失控异逐。周圍還有很多其他的樓,眾星捧月一般呈環(huán)狀把他繞在了圓心插掂』艺埃可他一棟也不敢踏進去,未知的恐懼也一點點吞噬著他辅甥,快要把他逼瘋酝润。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么站下去了。他還是選擇了進入那部電梯璃弄,他甚至連走入那棟居民樓看看里面是什么的勇氣都沒有要销。他大踏步的走進了裝修豪華的大廳,像什么都無所畏懼一樣夏块。電梯的門沒有關(guān)上疏咐,白熾燈還是明晃晃的,他跨了進去脐供。
一共有35層浑塞,沒有地下室。奇怪的是這電梯鈕的排布患民,35個鈕并沒有被均勻的分成五列或七列缩举,而是兩豎列。第一豎排有二十個按鍵匹颤,第二豎排有十五個,右邊有很大的空間足夠可以容納第三第四第五甚至第六豎排托猩,但現(xiàn)在這里卻是詭異的空曠印蓖。
他想了想要按幾層,又覺得沒有什么好想的京腥,隨手按了7赦肃,正好在他右手舉起的高度。顯示樓層的數(shù)字也和平常的不一樣公浪,“1”不是兩根小豎杠組成的他宛,像是什么人手寫上去的。他看這字體有點熟悉欠气,又在心里覺得是自己在胡思亂想厅各,畢竟畫一道豎杠而已并沒有太多種方法。電梯門無聲地關(guān)上预柒,眼看著鮮紅色的數(shù)字跳動了四下队塘,他小心翼翼的挪退到了電梯的角落袁梗。又跳了兩下,他感到電梯好像停穩(wěn)了憔古,同時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jīng)快要從嘴里蹦跳出來了遮怜,撲通的聲音大到在空蕩的電梯里產(chǎn)生了回音。
門緩緩的打開了鸿市,可能只花了五秒锯梁,但對他來說從電梯停穩(wěn)到門打開好像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久。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久焰情∧暗剩”他在心里想,隨后又在心里嗤笑出聲烙样,為這第一時間跳到自己腦子里的爛俗比喻而感到好笑冯遂。他迅速把這閃現(xiàn)的念頭趕走,以戒備的姿態(tài)盯著門打開的方向谒获。
什么都沒有蛤肌。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在雪原上,放眼望去都是白批狱。明度最高的白裸准,不摻一絲雜質(zhì)。他甚至覺得這純粹的白不像是人間能有的赔硫。仿佛一瞬間被吸了進去炒俱,心漸漸地平靜了下來∽Σ玻看不到盡頭似的白色在他眼前鋪開权悟,他不敢走進去,一是害怕眼前的未知推盛,而二是害怕自己會玷辱那片純凈峦阁。但同時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退回電梯重新按樓層他要面對的還是那讓人恐懼的未知耘成,那感覺似要逼瘋他了榔昔。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仿佛在這里停止了流逝瘪菌。他邁開了第一步撒会,然后是第二步,沒有絲毫猶豫的踏入了那片雪原师妙。
腳下沒有發(fā)出踩雪的咯吱聲诵肛,這是他注意到的第一點。一切都是靜止的疆栏,沒有風(fēng)曾掂,這點仍舊像一樓那個世界一般惫谤。腎上腺素飆高引起的發(fā)抖在剛才那段等待的時間里已經(jīng)慢慢的平復(fù)了下來,此時他只覺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無比的平緩珠洗。他甚至覺察不到冷了溜歪,也不知道是由于溫度還是心境的變換。他感覺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個純白色的球里许蓖,無所適從,卻奇跡般的不慌不忙自阱。這白仿佛有安撫人心的力量赃额,唯一的不足就是盡管背對著電梯,他好像還是能感覺到里面明晃晃的白熾燈光,讓這個世界里的白渲了點鋒利的顏色孽水。
他因為這一點點小不滿微抿起了自己的唇析命,突然他覺得那一刃鋒利的感覺沒有了完域。他為這突然的改變感到小雀躍姿现,又陡然轉(zhuǎn)成一寸戰(zhàn)栗意述。身后的電梯消失了术荤,他此刻真的被丟棄在了這一片白里端圈,這個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是帶顏色,是鮮活的。
同時也是骯臟的啊楚。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慌張,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涌出了這么個念頭。他茫然無措的站在那里专挪,他不敢也不想?yún)s又不得不邁出步伐。這里像是一個球,他感到自己往任何一個方向走都是無所謂的寨腔,于是他就往自己此刻面對著的方向跨了一步速侈。
這白色像碎片一樣在他腳下剝落了。嘩啦啦的瀉開露出了一片黃土迫卢,他甚至能感覺到腳下捎帶泥濘的黏濕倚搬。他為這一丁點的感官刺激感到孩童一般的興奮。此刻這個世界不再像一個純白色的球了靖避,又回到了一片鋪開的感覺潭枣。這白也不再是純白,影影綽綽升起了珍珠色的霧澤幻捏,軟絨絨地包圍著他盆犁。
他覺得那霧后面像是有什么,讓他感覺到熟悉篡九。其實樓下那灰撲撲的居民樓也讓他感到熟悉谐岁,但那空乏的門洞讓他覺得可怖。這里不同榛臼。熟悉的同時讓他覺得被歡迎伊佃。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么感覺,他帶著一絲欣喜走進了那片霧沛善。
那片霧像是在避讓著他航揉,隨著他的移動在被驅(qū)散。眼前的景物也越來越清晰金刁,他突然意識到這里是哪里了帅涂。他的步伐加快了,他急促的走了起來尤蛮,甚至是大踏步的跑了起來媳友。鞋子踏在泥水里發(fā)出了響亮的啪嗒聲,精心剪裁的西褲也沾上了泥濘产捞,他還在跑醇锚,帶著朝一個目標(biāo)靠近的那股奮力,拼命地向前跑坯临。
一棵歪脖的柳樹出現(xiàn)在了眼前焊唬,他像遇見一個老朋友似的熟稔地順手拍了拍彎垂下來的樹枝,向右轉(zhuǎn)拐上了一條更窄的小路向前跑去看靠。他的喘氣聲越來越急促求晶,他感覺自己的肺要炸裂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衷笋,他甚至感覺自己嗅到了一絲土壤的氣息。
他跌滑在了一棟破舊的磚瓦房前,淡藍細條紋的襯衣被泥水打濕辟宗,半邊身子都變得冰冰涼爵赵。他手忙腳亂的摳住墻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邁過門檻泊脐,大聲喊:“爺爺空幻!奶奶!”
沒有人回答他容客。眼前的一切都這么陌生又熟悉秕铛。他此時正站在昏暗的堂屋里,再走三步就進了廚房缩挑。灶臺上他記憶中可以裝下一整個自己的大鐵鍋現(xiàn)在看起來也沒有那么大但两,右側(cè)墻上挖進去一個平整的凹坑,里面貼的灶王爺畫像早已破舊不堪供置,邊角剝落谨湘。他沖進了右邊當(dāng)作儲藏室的房間,又檢查了和儲藏室并排的房間芥丧。他氣喘吁吁的掀開了每一個房間的門簾紧阔,檢查了每一個角落。
沒有人续担,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模樣擅耽,除了一個人都沒有之外。
他從未見過老房子這般安靜的時候物遇,從門后拖出一條小板凳乖仇,他頹喪的一屁股坐下。這板凳太小了挎挖,他又坐得太用力这敬。咣當(dāng)一聲板凳被掀翻,他也跟著跌坐到了地上蕉朵。他把頭埋進了蜷起來的膝蓋崔涂,肩膀開始顫抖。
他突然聞到了一股飯菜的香味始衅,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冷蚂,身邊窸窸窣窣的也有了聲響。那聲響越來越大汛闸,他漸漸分辨出是人們走來走去的聲音蝙茶。他有一種看淡一切的釋然,他想這一切終于到頭了诸老,終于有人來帶我走了隆夯。
有人往他背上猛力一拍,他被拍的從椅子上跌坐了下來√阒裕“該走啦忧额。”他抬頭愧口,看到父親正不耐煩的盯著他睦番。和記憶中的父親不一樣,此時的他還沒有佝僂起來耍属,顯得特別高大托嚣。臉上的皺紋也比他們最后一次相見時少許多,大多數(shù)頭發(fā)也還是黑的厚骗。他很快發(fā)現(xiàn)父親高大并不僅僅是因為此時的父親還很年輕示启,還因為此時的他非常矮小。他聽見自己愉快地應(yīng)了聲溯捆,父親不耐煩地說:“小兔崽子快去把鞋穿上丑搔。”他看到死去多年的爺爺坐在墻角提揍,埋著頭抽煙啤月。他想沖過去,想告訴爺爺自己一直很想他劳跃,但是他不能谎仲。這具身體不受他的控制站了起來,走向了屋外刨仑。經(jīng)過骯臟的窗玻璃時他看到了自己郑诺,淡藍色細條紋的襯衣不見了,身上是一件破舊的白背心杉武,一直快垂到膝蓋辙诞。此刻他正光腳站在地上,指甲縫里都是泥垢轻抱。他看著自己穿上了明顯大許多的拖鞋飞涂,局促不安而又興奮地等在門邊。
他想起這是什么時候了祈搜。是他七歲生日那天父親來接他進城较店,他想到自己馬上就可以和父親長時間待在一起了是多么的興奮,甚至沒有轉(zhuǎn)頭和養(yǎng)大自己的爺爺說一聲再見就跑上了進城的車容燕。這時父親也走出了房門梁呈,沒有減速的經(jīng)過了他,只是略偏了偏頭示意他跟著走蘸秘。他不受控制的跟了上去官卡。視線的上下移動讓他能感覺到自己在蹦跳蝗茁,歡欣雀躍的不行。但他同時感覺到了當(dāng)年七歲的自己沒有感覺到的東西味抖,他感受到了爺爺蒼老期盼的目光评甜,期盼他轉(zhuǎn)頭再看一眼。一眼就好仔涩。可他知道粘舟,當(dāng)年的自己并沒有轉(zhuǎn)頭熔脂。
這具身軀還在不受控的向前蹦跳,而他努力的想回頭再看一眼柑肴。一眼就好霞揉,他想,讓我再看一眼就好晰骑∈手龋可他做不到。他沒法控制硕舆,這念頭在他腦海里熊熊燃燒秽荞,可他就是轉(zhuǎn)不過去頭。突然他像是被什么東西推出了一樣抚官,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jīng)坐在了地上扬跋。周圍已是一鋪白,他的襯衫也還是干凈溫暖的貼在自己的身上凌节。他忙轉(zhuǎn)頭去看钦听,想看自己的爺爺還有沒有蹲在那里,身后卻只有一部電梯倍奢,靜靜地等在那里朴上。
他像突然知道了什么似的,一股腦爬了起來卒煞,拼命地去砸電梯的門想讓它打開痪宰。門緩緩的開了,他沖了進去跷坝,按下了6酵镜。
電梯下了一層,平穩(wěn)而又快速柴钻。門打開淮韭,他又看見了那一鋪白,他大踏步的邁了進去贴届,回頭望望靠粪,電梯果然又消失了蜡吧。他想了想,沖著面朝的方向堅定地邁開步伐閉著眼跑了起來占键,跑著跑著他突然聞到了周圍淡淡的泥土味昔善,他睜開眼看到自己正在向村口的那顆老銀杏奔跑,銀杏樹下還有幾個他多年未見的小伙伴畔乙,蹲在樹下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君仆。
一定是在逗螞蟻,他在心里暗笑牲距。這是美好的回憶返咱,他和小伙伴們一起摸魚爬樹掏鳥窩,可是他想見的是自己的爺爺牍鞠。是不是需要把這一天過完才能看見爺爺咖摹?他正這么想,周圍的景色開始破碎难述,像穿越時空隧道一般剝落開來又重組萤晴,他瞬間站在了那昏暗的堂屋里,看到廚房里的爺爺正在從鐵鍋里撈上來一枚煮雞蛋胁后,轉(zhuǎn)頭笑吟吟地看著他店读。他蹦跳著上前去了,他能感覺到自己在笑择同,但其實他是那么的想哭两入。他離爺爺那么近,近到能看到他的眼睛敲才,他的皺紋裹纳,他的笑容。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和爺爺躺在炕上紧武,爺爺一邊給他扇風(fēng)一邊給他講他的爸爸是怎樣在城里辛苦工作在養(yǎng)他剃氧。聽到這里他嗤笑出了聲,但他同時聽到自己滿懷希望的問爸爸什么時候會回來看他阻星。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廚房里朋鞍,爺爺彎腰在大鐵鍋里煮面,而他坐在小板凳上一下一下吃力地拉著風(fēng)箱妥箕。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架子車斗里拉著的玉米上滥酥,爺爺在前面拉著車,他躺在車斗里望著藍天有一下沒一下的揪著一根玉米的須穗畦幢。
他還感受到了好多好多坎吻,有些他還記著,有些他早已忘了宇葱。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自由地改變時間瘦真,只要在心里想想就好刊头。他還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六歲的自己睡著,他就可以飄出自己的身體诸尽,像一個幽靈一般在屋里游蕩原杂。他看到了爺爺在他睡著之后瞪大花眼穿針為他縫上一個并不平整的補丁,他看到爺爺拿著毛票顫巍巍的走出家門您机,他猜是去給他的父親打電話了穿肄,但他卻沒法跟出去。他只能在自己身體所處的房間附近徘徊际看。
他又一次浮出自己的身體被碗,爺爺在看六歲的他熟睡,他陪著爺爺靜靜地坐在炕邊上仿村。他看到爺爺?shù)难劬ο癖幻缮狭艘粚雍裰氐撵F,豆大的淚水滴了下來兴喂。他愣住了蔼囊,他從未看到過爺爺哭,爺爺伸出顫巍巍的手指想碰他的面頰卻又縮了回來衣迷,嘴里嘟噥著:“明天就能和爸爸去城里過好日子啦畏鼓。”他突然意識到了這天是他七歲生日的前夜壶谒,他想伸出手為爺爺揩掉眼淚云矫,但他做不到。他陪爺爺一直坐到了深夜汗菜,直到一切都在他眼前慢慢消失让禀,化為虛無。
他看著一切消失在煙霧里陨界,他又重回到了那個白色的球內(nèi)巡揍。那部電梯又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他走進了電梯菌瘪,卻不知該去到哪里腮敌。他不知道時間已經(jīng)過了多久,他更不知道他在這里的意義是什么俏扩。他可以和爺爺重新生活一遍又一遍糜工,可是他永遠無法改變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爺爺為他掉眼淚录淡,被困在六歲的自己身體內(nèi)頭也不回的離開捌木,他只能把痛苦一遍遍重復(fù)。他不想再這樣了赁咙。他想回去钮莲,回到真實的世界里去免钻。
他按下了一樓,回到了那個空曠的大廳崔拥。走出了門极舔,這環(huán)形的城市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他不知道出口在哪里链瓦,他徒勞的在里面一圈圈繞拆魏,卻無奈的發(fā)現(xiàn)這城市大的沒有邊界。
每一棟樓長的各不相同慈俯,有破破爛爛的居民樓渤刃,有帶著玻璃幕墻的大廈,有的高有的低贴膘。每一棟樓里都有一部電梯卖子,他分別踏進了很多部,發(fā)現(xiàn)了樓層按鈕的奇妙之處刑峡。有的樓看著很高洋闽,電梯里卻只有通往一層的按鈕。有的樓從25開始突梦,有的樓24層往上就是26層诫舅。他有些摸不清頭腦。每當(dāng)他進入一部電梯宫患,按下按鈕刊懈,再進入那個純白的世界,他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不同年齡段的自己的身體內(nèi)娃闲,重復(fù)著他以前的生活虚汛。他又經(jīng)歷了一次繳學(xué)費前到處借錢被人甩冷臉的絕望,美國國慶日滿天焰火下他坐在狹小的公寓里吃泡面畜吊,外面的熱鬧仿佛都和自己無關(guān)泽疆。他甚至在某棟樓看到自己當(dāng)時的女友流著淚和自己分手,告訴他和他在一起沒有未來玲献,而她必須留在美國殉疼。他一遍遍的重新活過自己的痛苦,他過去35年好像沒有過快樂捌年。
他不知疲倦的在樓宇間穿梭瓢娜,跑來跑去觀察電梯和其中的按鈕。摸遍了附近樓宇的每一寸地方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出口礼预,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眠砾。再往遠處走也沒有意義,他認為每一棟樓的設(shè)置都是一樣的托酸。在干著這一切事情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靜靜等待著他褒颈,靜靜看著他柒巫,他終于在又一次失望后踏進了那座灰撲撲的居民樓。
精致華麗的電梯和灰撲撲的墻壁有明顯的沖突谷丸。他走進去堡掏,深呼吸。這部電梯的樓層按鈕從23開始刨疼,直到58結(jié)束泉唁。同之前他走進去的大廈里的電梯一樣,控制板右側(cè)有大片的空余揩慕。他很緊張亭畜,他從心底畏懼著這個地方。和父母住在這里的那些年是他最痛苦的回憶迎卤。父親喝醉酒的打罵拴鸵,他把第二名的成績單交給母親簽字時父親抓起桌上的麻將劈頭蓋臉砸在他身上。他靠著獎學(xué)金申請出了國就再也沒回到過這里蜗搔,這么一算他已經(jīng)有十多年沒有和父母聯(lián)系過了宝踪。但他總覺得這棟樓里有什么,有什么能讓他回去的魔咒藏在某個角落碍扔。
他按了58,決定去最高層秕重,邁出電梯后他像往常一樣閉上眼把頭埋在膝蓋里不同,等待自己進入到那個不受控的身體內(nèi)部。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溶耘,半晌后他睜開眼二拐,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熟悉的客廳里,身體卻是珍珠般半透明的凳兵。這是他第一次沒有進入到不受控的身體里百新,而是站在了旁觀者的角度,他不由得覺得有點訝異庐扫。他聽到電話鈴的響聲饭望,才剛剛開始響就聽到屋內(nèi)發(fā)出響動,緊接著他看到自己花白頭發(fā)的母親沖了出來形庭,一把抓住了話筒铅辞,喊著他的名字。但打來電話的人明顯不是他萨醒,母親的臉轉(zhuǎn)向極度失望斟珊,隨便應(yīng)付兩句就掛了電話,呆呆地坐在話機旁邊富纸。他看到自己的父親走出來囤踩,嘆了口氣旨椒,拍拍母親的肩膀。
場景突然一變堵漱,母親換上了不同的衣服综慎,在餐廳里拖地,不知道和上次距離多久怔锌,但他覺得母親看起來比上次顯得更老了寥粹。電話鈴響了,母親一把扔下拖把沖過來埃元,他驚恐地看著母親近乎狂熱的向他撲過來涝涤,穿過他的身體撲向了電話,然后再是失望的放下岛杀。他呆站在那里阔拳,場景一遍遍重復(fù),母親和父親的衣服在變类嗤,他看到母親捧著他十幾歲的照片糊肠,豆大的淚珠從臉上一串串滑下來。他聽到母親喃喃自語:“對不起遗锣,那時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货裹。”但他心里其實是有些好笑的精偿,現(xiàn)在后悔也不知道當(dāng)年去干了什么弧圆。
偶爾家里也有來人,安慰母親父親說總有一天他回來電話的笔咽。他突然意識到這一切并不是發(fā)生在他失蹤之后搔预,而是發(fā)生在他不聯(lián)系家里的十多年間。他的嘴唇翕動著叶组,想說些什么又憋了回去拯田,沉悶地坐在了餐桌邊。
他乘電梯下了樓甩十,肩微微塌了下去船庇,他恍恍惚惚地走進了居民樓旁邊的一幢同樣不起眼的樓,按下了從下往上數(shù)的第三個按鈕侣监,27溢十。
他以為他走后父母會開心,他一直是這么帶著一絲惡狠狠地想得达吞。他以為他們一直恨著他≌懦冢現(xiàn)在看到他們這樣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是懷有一絲惡意的幸災(zāi)樂禍還是帶著酸楚,他不知道。他踏出了電梯,蜷起了身子抄淑,果然他感覺到自己又被拉進了一具身體。
他聽到有人清脆地叫爸爸遮咖,他驚愕地抬起頭,看到自己2歲的兒子蹣跚著向自己走來造虏,看到自己的妻子靠在門邊沖著他溫柔的笑御吞。工作太忙,他太久沒有好好看自己的兒子了漓藕,自從離婚后妻子也再沒有讓他見過兒子陶珠,他想伸手抱抱他,蹭蹭他細嫩的臉頰享钞,可他感覺到自己站了起來揍诽。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么了,不栗竖,不不不暑脆,他在心里驚恐的呼喊『可這沒有用添吗。他拿起了手中的文件,啪地摔到了兒子面前的地上份名,有的紙頁還飛了起來根资,刮到了兒子的身體。小家伙被嚇住了同窘,停止了搖搖晃晃向他走近的步伐。他聽到自己沖妻子怒吼:“不是讓你看住他嗎部脚?我正在忙想邦!你到底有沒有用?”他能感覺到這具身體和妻子進行了激烈的爭吵委刘,但是在吵什么他完全注意不到丧没。越過這具身體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自己的兒子,看著他從剛開始的放聲大哭到木然地盯著他們锡移,嚇呆了般一聲也不吭呕童。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他從兒子的眼睛里好像看到了自己小時候淆珊,看到了自己小時候嚇得站在墻角看到父親發(fā)酒瘋夺饲,把手里的酒瓶子甩向了他的母親。母親躲開了,酒瓶子在她旁邊的墻上炸開往声,玻璃碴子濺到了他的小腿上擂找,他卻麻木地并沒有感覺到疼痛。他感覺到了自己和妻子的推推搡搡浩销,揪著她的頭發(fā)讓她滾贯涎,他努力想制止自己,但是沒有用慢洋,沒有用塘雳。直到妻子流著淚把兒子抱走,摔上門的一聲巨響普筹,他聽到樓下汽車發(fā)動的聲音败明,他感覺心里鈍鈍地痛,可他同時也感覺到自己坐回了電腦桌前斑芜,嘴里咒罵嘟噥這繼續(xù)工作肩刃。
我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的人,他問自己杏头。他變成了和自己父親一模一樣的人盈包,冷酷,無情醇王。他把自己受過的痛苦轉(zhuǎn)移到了別人身上呢燥。他應(yīng)該是最知道這種痛苦的人,他卻把自己從受害者變成了施加者寓娩。他不想再看了叛氨,他知道自己都做過怎么樣的混賬事。他突然感覺自己脫離了那個身體棘伴,軟軟的跪在了地上寞埠,周圍又是一片虛無,他狼狽地埋著頭焊夸,眼淚鼻涕混在一起滴在了自己的西褲上流下氳濕的痕跡仁连。
他突然知道這座城是怎么回事了。這是他妻子關(guān)于他的記憶阱穗,那幢灰撲撲的居民樓是他母親關(guān)于他的記憶饭冬。他也知道為什么電梯控制板的右側(cè)有那么大的空余了,因為每個人的人生都還沒有過完揪阶。他還有時間去修改昌抠。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回去了。
他沖進了電梯鲁僚,瘋狂的砸1樓的按鈕炊苫。這部電梯里的按鈕是從24開始的裁厅,正是他的妻子遇見他的年紀(jì)。他想起了他的妻子是怎么在大冬天一個人戴著手套出去鏟冰雪劝评,而他舒舒服服的窩在沙發(fā)里看新聞姐直,不時還吼身邊想蹭過來的兒子讓他離自己遠一些。他的鼻涕和眼淚縱橫在臉上蒋畜,用衣袖隨便抹一抹就往外沖去声畏。
他不知道身邊的人還能不能原諒他,但他希望有這么一個機會可以讓自己去懇求他們的原諒姻成。他跑回那棟玻璃幕墻大廈插龄,按下35層,一邊在電梯里焦急地踱步讓電梯快一點科展,再快一點均牢。
電梯門打開了,他迫不及待地沖出去才睹,他又回到了那個純白的球里徘跪。其實他不知道具體該怎么做,他從未做過祈禱琅攘,但他此刻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撲通一聲跪下垮庐,雙手合十虔誠地祈愿。他再睜開眼時面前是一條樓梯坞琴,他來不及多想哨查,連滾帶爬的撲了上去。盡頭有一扇已經(jīng)剝落掉漆的木門剧辐,就像普通消防通道的門一樣寒亥。他一把推開,一頭撞了進去荧关。只花了兩秒溉奕,他就意識到自己回來了。周圍形形色色的人均停下了腳步忍啤,奇怪地看著這個從樓梯間沖出來滿臉淚痕卻又帶著一臉狂喜的中國男人加勤。他腿一軟,跪到了地上檀轨,把頭埋在掌心里痛哭了起來。
有人上來怯生生地問:“先生欺嗤,你還好嗎参萄?”
他沒有抬頭,嗚咽哭號著像一頭小獸煎饼,半晌他聲音嘶啞地回答:“從來沒有更好過讹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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