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乾蓬,文責自負佳魔。本文參與非·主題寫作之【傳承】
楔子
聽長輩的長輩說质况,以前山上有只老虎口渴了乳规,找水找到東江节腐,她實在太渴了梁沧,就使勁喝碧库,喝著喝著就喝撐了涡贱,走不動旺入,于是便趴在東江邊成了如今的虎溪兑凿。后來,有個人在虎溪邊起了一間木屋茵瘾,接著有人跟著起礼华,越起越多、越起越長……然后拗秘,河邊房屋的對面也有了房屋圣絮,跟它們拉開了距離、對面立了起來雕旨,終于成了兩條完整的街道扮匠。兩條街道通過一頭一尾兩座十多米長的跨越虎溪的石拱橋連在一起捧请。拱橋也終結(jié)了兩條街的長度,讓兩條街成了一個環(huán)棒搜。環(huán)內(nèi)熙熙攘攘疹蛉,環(huán)外冷冷清清。在那個人推牛拉馬馱的年代力麸,虎溪就像人的心臟輸送著石虎鎮(zhèn)及周邊百姓的日常所需可款。石虎鎮(zhèn)也因此成了南粵四大古鎮(zhèn)之一。
李浩棠的爺爺就是在那個年代克蚂,挑著食擔闺鲸、吆喝著“糯米飯!蓋了叉燒的糯米飯埃叭,又香又耐飽的糯米飯嘍——”來到這里摸恍,不久就在河邊的食街盤下一爿店面,“興合記”開始生根赤屋,扎在東江邊上的虎溪旁立镶。
一
李浩棠跨出監(jiān)獄大門,猶豫著向左类早、向右各掃了一眼谜慌。雖然他知道不會有人來接他,但心底還是期盼著發(fā)生點什么意外莺奔。沒有。他吸了一口氣变泄,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令哟,就像喝一大口水把舌根底下的失落送進肚子里似的。好一會兒妨蛹,他才把手掌支愣在額間屏富,仰看著剛升起的太陽,似乎感覺到有點不同蛙卤,一時又說不出哪里不同狠半。在里面時,日子一天一天數(shù)著過颤难,覺得日子好長好長神年,天亮了總黑不下去,天黑了總亮不起來行嗤,老覺得日子沒完沒了已日,而剛才抬頭之際……對,不同在這——日子過得太快了栅屏!四年八個月就像在昨日和今朝之間溜走了飘千,溜得無影無蹤堂鲜。他一下子顫抖了,恍惚起來护奈。
溜走的不僅僅是那四年八個月缔莲,消失的也不僅僅是時間。一圈走下來霉旗,他才真正意識到這四年八個月意味著什么痴奏。
他回到他之前的工廠,那塊熟悉無比的檀木雕刻的“合記鞋廠”牌匾已不知去向奖慌,換上的是嶄新的“黃河電子”抛虫,進進出出的人冷漠且陌生......他瞬間有了時空錯亂的感覺:爸爸指著那塊牌匾說,合記就交給你了简僧;爸爸嘮叨著哪家的皮疤太多建椰、哪家的膠水黏力不夠,哪家的結(jié)款及時岛马、哪家總是拖延棉姐;爸爸在病床上時而慨嘆能抱抱孫子該多好,時而悔恨痛哭以前陪他媽媽的時間太少......恍惚間啦逆,又回到那噩夢的剎那伞矩,一群工商和警察破門而進,鋪天卷地的大蓋帽夏志,把他按在地上乃坤,拷上手銬,查封了那批高仿的鞋子沟蔑,在機器設(shè)備和廠房貼上封條......他惚怳間在B5大小的蓋著國徽印章的紙張上簽字湿诊、摁手印。在里面那段日子瘦材,他一直在想為什么那么多人做高仿厅须,偏就他出事?他也曾想過要是不做高仿就好了食棕,可不做怎么給幾百個工人發(fā)工資朗和?交廠租?維持設(shè)備運轉(zhuǎn)和供應(yīng)商的關(guān)系簿晓?
他回到和父母一起住了二十多年的那套房子眶拉,被告知已換了房主。
他來到他結(jié)婚時買的那套房子抢蚀,他按了按他親手安裝的熟悉的“公哦撇悖”門鈴開關(guān)。好一會才有人開門,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帶著警惕的目光審視他唱逢,問他找誰吴侦?
“我找誰?”
他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坞古,按自己家的門鈴备韧,竟有人問他找誰?這個問題頓時讓他慌張失措痪枫,他哆哆嗦嗦地說:
“Pucco—— 對织堂,我找Pucco∧坛拢”
這時易阳,男人身后探出一張女人的臉,看到他時那張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吃粒,就像死機的屏幕潦俺,幾秒后,她越過那男人走出屋外徐勃,眼神有點飄忽事示,她對他說:“是你啊,估摸著這幾天你就出來了僻肖。你的東西都給你打好包了肖爵,你等著,我給你拿臀脏∪翱埃”說完馬上進屋去,順手帶上門揉稚。
他愣在門口一動不動幅聘。
“這房子還在打官司,因為有你的名字在上面窃植,” 門還沒開全,聲音已經(jīng)傳出荐糜,“我說巷怜,你們總不能讓我們娘倆睡大街吧,屬于他的那套暴氏、還有他那寶馬車延塑,都已經(jīng)給你們拍賣了,還不夠嗎答渔?我說我和你已經(jīng)離了婚关带,這房子按婚姻法屬于我,我跟你再沒任何關(guān)系∷纬”
她把用紅色塑料帶打了個十字的一摞證件芜飘、照片和賬本扔在他腳下,看著他磨总,眼里全是唯恐躲之不及的意思嗦明。他靠在墻上,他不得不靠著蚪燕,不然就會癱倒在地娶牌,他想說話,卻不知怎么說馆纳,從哪里說起诗良。
“Pucco,Pucco 還沒放學(xué)……”女人看著微微抖動的他鲁驶,眼里似乎出現(xiàn)一絲柔軟鉴裹,“等你安定了,再安排時間見吧灵嫌,以免給他帶來影響壹罚。”
“Pucco上二年級了吧寿羞?”他終于找到可以說的話了猖凛。
夜幕已經(jīng)降臨,他蹣跚在冷清蕭瑟的街道上绪穆,挎著那個褐色的牛津布包辨泳,里面裝著他從里面帶回來的隨身物品和剛才那摞資料,除此玖院,他一無所有菠红。他終于明白了這四年八個月就像一個黑洞,吞噬了他三十五來努力的一切成果难菌,消解了三十五來構(gòu)建的一切關(guān)系试溯,不僅如此,它還會往后的歲月里郊酒,繼續(xù)吞噬和消解他的努力和構(gòu)建遇绞。
二
“你找誰?”
又是這句話燎窘。
似乎是一股無形的安撫在廣褒的空間聚集摹闽,那些深埋的記憶碎片在黢黑中被喚醒——溪邊竹凳上的佝僂老人在抽水煙筒、煙霧繚繞褐健,河里矯健孩童在戲耍付鹿、水花四濺,大人們在前堂后廚忙碌穿梭,夢里嘰嘰嘎的轉(zhuǎn)盤聲舵匾、嘩啦啦的淘米聲俊抵,半醒半睡間肉與酒的甜香、米和豆的咸香的入侵……他醒了纽匙。他追著記憶而來务蝠。
不過,這個問題至少不像上一次那樣讓他驚慌失措烛缔,但他還是怯弱地回答:“我找大伯馏段,”他看著這個眨巴著眼滿臉困惑的年輕女子,他趕緊補了一句践瓷,“興伯是我大伯院喜。”
女子開大店鋪的閘門晕翠,喊:“興伯喷舀,有人找×苌觯”
一個溝壑縱橫如頭抽般粘稠的面容硫麻,在花白頭發(fā)包裹下更顯黝黑的老人,從后廚走來樊卓,他邊走邊在圍裙上擦手拿愧,緊閉的唇間擠出一個字:“誰?”
“大伯碌尔〗焦迹”李浩棠站在閘門外叫他。
“棠仔唾戚?”老人有點詫異柳洋,不過看了他的裝扮就明白過來,“進來吧叹坦,”又對著那女子說熊镣,“大妮,去二樓把我對面那間房收拾一下募书≡觯”
“大伯,我——”李浩棠心頭一熱锐膜,瞬間抽搐哭泣,淚水嘩嘩直下弛房;他悔恨自己以前對大伯的冷漠道盏,就連大伯娘去世他也以出貨的籍口躲開了!
“幾十歲人還哭?”大伯口氣不見波瀾荷逞,冷冷地問媒咳,“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個面种远,”幾步后又說涩澡,“還剩了點叉燒∽狗螅”
遙遠而又熟悉的聲響和那魂牽夢繞的香味把李浩棠從夢中叫醒妙同,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他躥身起床膝迎,手忙腳亂地要找上學(xué)的書包……他啞然失笑粥帚。洗漱完,他迫不及待地沖下樓限次,大聲叫喊:“糯米飯芒涡,蓋叉燒的糯米飯!”
聲音大得讓那些堂食客人的吵雜聲一下就安靜了卖漫,大伯正在炒飯的手也停了费尽,片刻后,又哄堂大笑羊始,大伯的嘴角也露出難得的笑意旱幼。一個牙齒掉得差不多、只用牙床和舌頭碾磨糯米飯粒的老爺爺嗡聲說:“阿興店枣,我怎么聽到老興合的聲音了速警?”
大伯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枸杞豬雜湯放在老人桌上,說:“彪叔鸯两,悠著點吃闷旧。牙都沒了,還吃什么糯米飯钧唐?噎死我可不償命忙灼。”他瞟了李浩棠一眼钝侠,“我二弟的兒子该园,棠仔∷停”
“哦哦里初,怪不得……”老人像是在尋找記憶,又想起來要反駁大伯忽舟,“沒牙怎么啦双妨?我就嘗這股味淮阐,少了這股味一整天都空落落的〉笃罚”
大妮端來一碗枸杞湯和一碗糯米飯泣特。湯里嫩綠的枸杞葉倏然游動,一截截粉腸在上浮挑随,一片片瘦肉和豬肝在下沉状您,還見零星的肉碎、肝油兜挨、腸脂在撲騰膏孟,鮮香的氣味裊裊升起……李浩棠食欲大開,他雙手捧起碗暑劝,猛地喝了一口骆莹,頓時燙得“哇哇”叫。湯灑得鑲著大理石板的桌面一大片担猛。大妮連忙接過幾乎翻倒的湯碗幕垦,一邊抽出褂兜里的毛巾擦桌子,一邊嘟噥著“像個小孩一樣……”
他赧然地抹開碗面那小撮青翠的香菜碎兒傅联,夾起糯米飯上那片薄薄的紅白相間的蓋了半個碗口的叉燒先改,整張放在嘴里——小時候爺爺就這么放進他那張張得像饑餓小鳥般的嘴。整張放嘴里蒸走,然后用舌頭和上顎擠壓仇奶,整片的叉燒瞬間在嘴里蕩漾開來,肥肉中油脂四下奔涌比驻、瘦肉里筋絲到處亂躥该溯,咸的甜的酸的苦的味道在嘴里翻滾……就這味!他感受著五味雜陳的沁潤别惦,好一會兒狈茉,才狠了狠心往肚里吞,而后掸掸,甘味久久停留在舌尖上和牙縫里氯庆。
他有點恍惚、有點慌亂扰付,他舍不得那甘味的逝去堤撵,又擋不住那黃金般的糯米飯粒的誘惑。他在猶豫羽莺,猶豫著吃不吃糯米飯实昨,什么時候吃糯米飯。好一會兒盐固,他才讓舌頭在口腔里攪了幾圈荒给,輔以腮幫族跛,把那股甘甜吞下去,半點也不剩锐墙。響亮的吞咽聲嚇得自己一跳。然后长酗,他拿起筷子溪北,在那半球形黃金般的糯米飯團中挑了一小塊,顫巍巍地送進嘴里夺脾,閉上雙唇之拨,開始咀嚼∵职龋口中的糯米飯粒像是跟他玩似的蚀乔,躲著他的牙尖和牙床,在嘴里亂躥菲茬,彈來跳去的吉挣,偏就不讓他咬著!飯粒逃竄的軌跡留下了頭抽的咸香味婉弹、霉香味睬魂,酒、花生镀赌、糯米香味……還有不配合的臘肉丁兒和豆?jié)新认K]上眼睛,忍受著百般滋味對味蕾的瘋狂肆虐商佛。淚水從他眼角滲出喉钢。
蓋叉燒的糯米飯似乎給了李浩棠堅實的底氣,他邁著輕快的步伐出門去了良姆,這一天他到晚上才回來肠虽。第二天,他吃完糯米飯又出門去歇盼,而這天他回來很晚舔痕。第三天,他沒吃早飯就出門了豹缀,回來得更晚伯复,還帶著酒氣。第四天邢笙,他沒出去啸如,連房間門也沒跨出……第七天,大伯端著碗叉燒瀨粉敲開了他的房門氮惯。
“起來叮雳!把瀨粉吃了想暗。”大伯踢著床腳說帘不,“吃才是天说莫,其他都不算事∧海”
三
兩天后储狭,李浩棠披上褐色的“興合記”圍兜開始幫忙,上湯飯捣郊、收桌碗辽狈、洗碗筷,把碗筷擺入消毒柜呛牲,清掃店鋪……這些原先是大妮干的活刮萌。剛開始大妮不大好意思讓他干,但被他那執(zhí)拗到有點癡呆的神態(tài)鎮(zhèn)住了娘扩,漸漸地着茸,從說了聲“棠哥我來”到“棠哥我來吧”,從象征性地舉舉手到手不舉只是動動身子畜侦,再到隱身到收銀臺心安理得地做起專職收銀元扔。但“棠哥”這個聲音倒是漸漸成了前堂的和弦,而披上“興合記”的李浩棠在那些經(jīng)年老客的審視與調(diào)侃中旋膳、大伯的幫腔下澎语,“棠仔”就成了主調(diào)。大伯似乎也喜聞樂見验懊、任其自然擅羞,他那如頭抽般粘稠的臉龐偶爾還能見到來不及收斂的笑意,讓溝壑更加肆虐义图〖跚危“興合記”在不知不覺中起了些變化,少了往昔的沉悶碱工,多了些輕快娃承,最明顯的就是大妮廢話多了。
糯米飯和叉燒的制作怕篷,大伯從來都是一個人完成历筝,他沒讓大妮插手,雖說大妮也算大伯母鄉(xiāng)下的遠房侄女廊谓。大妮曾有過一次表示要幫忙梳猪,卻被大伯婉拒了,理由是他自己能忙得過來蒸痹。但在住了“興合記”三個月后春弥,李浩棠才清楚大伯是怎樣的辛苦呛哟。大伯從晚飯后開始,泡糯米匿沛、攪拌扫责,隔兩個小時換一次水、再攪拌逃呼,共四次公给;空擋間隙把肉店送來的梅肉肢解成瘦六肥四碗口大小的肉條,泡沁在自制醬料的盆里蜘渣,先揉搓再拿出來用專用的荔枝木棒拍打,反復(fù)三到四次肺然,直至把倒入盆中的醬汁完全吸收蔫缸,接著把肉條掛到炭烤爐里吊烤,期間還要加炭际起、看火拾碌、補醬,做好了叉燒才把糯米放進蒸柜里蒸街望;此時已是次日凌晨三點多校翔,他上床補覺;六點一到灾前,老顧客就陸續(xù)來了防症,大伯又開始燒湯、備醬哎甲、炒糯米飯蔫敲、切叉燒……就這樣,大伯把接手“興合記”的五十三年過成了一天炭玫。
這晚吃過飯奈嘿,大妮收桌子,李浩棠跟大伯來到后院吞加。大伯坐在竹椅上裙犹,順手就在取下掛在凳腳的水煙筒,塞煙絲衔憨、點火叶圃、吞云吐霧,一氣呵成巫财;眼神漂浮在靜靜的溪面上盗似,隨著水流緩緩遠去。李浩棠仿佛看到當年爺爺?shù)臉幼悠较睿蛔越匦α撕帐妗悍及!吧裣伞边^后的大伯把目光聚在他身上,說:“你來一口接癌?”
“我抽這個心赶,”李浩棠拿出自己的南洋雙喜,“抽不慣水煙缺猛∮Ы校”
“還是土煙好啊,以前也沒見那么多癌癥荔燎〕芾眩”大伯搖搖頭,把煙筒敲得“咣咣”直響有咨,沒再理他琐簇,洗了手,竟自去了后廚座享。
跟進來的李浩棠看到大伯摟著個不斷下墜的大米袋婉商,他趕緊搶過來,抱到一米多寬的塑料盆前渣叛,用刀挑開袋口丈秩,問:“全倒進去?”
“一半淳衙∧⒒啵”大伯扭了扭腰,嘟噥著箫攀,“老了筷狼。”
李浩棠按大伯說的匠童,倒了半袋糯米到盆里埂材,然后往盆里放水。大伯又往盆里加了兩勺糯米汤求,坐在盆邊俏险,擼起袖子翻攪水中的糯米。
“一定要換四次水嗎扬绪?”
“要竖独。”
“為啥挤牛?”
“糯米這個東西啊莹痢,太硬了。”大伯的語調(diào)有些深幽竞膳,“你知道吧航瞭,古時的城墻就是用糯米和沙石造的,巫師神婆拿它來驅(qū)邪坦辟,中醫(yī)也說糯米有毒性刊侯,都是因為糯米太黏了、還有一股餿味锉走,泡水就是軟化滨彻、去黏、去餿挪蹭⊥ざ”
“可糯米是個好東西!半碗糯米飯就頂一大碗大米飯梁厉,”大伯一邊攪拌盆里的糯米冬骚,一邊喃喃而道,“老輩那時輕易還吃不到呢懂算,‘三年饑荒’死了多少人,滿街人腫得像球樣帜慢,那肉摁下去半天也不回......”大伯唏噓不已烦感,眼睛朦朧起來涌攻,“那時你爺爺在合營的‘興合飯店’掌勺,我十歲垮媒,你爸五六歲,餓得嗷嗷叫航棱。我清楚地記得你爺爺從褲兜里翻出一團糯米飯睡雇,掰成兩半,大的那半給我饮醇、小的那半給二弟......”大伯眨眨眼眶里漾著的淚水它抱,笑了笑,“可咱家一點罪也沒遭朴艰,還不是靠糯米观蓄。你以為彪叔那班老鬼只是饞糯米飯?不是祠墅!是餓怕了侮穿。”
大伯切著肉條毁嗦,解釋著怎么分亲茅,肥的瘦的怎么搭;洗干凈后扔進不銹鋼盆,從旁邊的木桶里舀了幾勺醬汁倒進盆里克锣。剛好與肉齊平茵肃。開始揉搓,半晌娶耍,把肉條提出免姿,等醬汁滴干,鋪在木板上榕酒,再用木棒均勻地拍打胚膊。邊拍邊說,也不管李浩棠有沒有聽想鹰。
糯米換了三次水紊婉,肉條也把醬汁都吸干了,時間來到凌晨辑舷。大伯把肉條掛在慢慢轉(zhuǎn)動的烤爐頂上喻犁,才點炭火。
“大伯何缓,換個電爐吧肢础,”李浩棠說,“能少不少工夫碌廓〈洌”
“也少很多滋味!”大伯瞪了他一眼谷婆,“不僅省工夫慨蛙,還省錢呢!你沒吃出叉燒里的煙熏味嗎纪挎?它不僅是一種味期贫,還是能讓叉燒爽口不膩訣竅。電爐烤的就像燜熟的异袄⊥常”
“那用柴燒呢?外頭不是說有荔枝柴燒鵝嗎烤蜕?”
“那鬼話你也信埠帕?燒味不能用明火,會燒焦肉身玖绿、燒干油脂敛瓷、醬料變味;也柴斑匪,沒口感呐籽》嫔祝”
“大伯,我們能做燒鴨燒鵝嗎狡蝶?”
“嘿嘿……”大伯狡黠地笑了笑庶橱,很是不屑地說,“怎么不能贪惹?不是我吹牛苏章,燒鵝光那兩下,還不敢在我面前嘚瑟奏瞬》闵穑”
“那為什么不做?”他狐疑地問硼端。
這時并淋,大伯回過頭來看著他,直愣愣地看著他珍昨,眼神空蕩蕩的县耽,片刻后才說:“棠仔,你千萬別這么想镣典,我要是做了兔毙,燒鵝光吃什么?虎溪就這么幾張嘴兄春,吃了我的勢必就少了他的澎剥。這人啊,有口吃的怎么都好說神郊,你把人家飯碗搶了,人家會跟你拼命的趾唱。做人要知足涌乳。”
“那總得發(fā)展吧甜癞∠ο”李浩棠訕訕說。
“再發(fā)展也不能這樣搶悠咱!有報應(yīng)的蒸辆。”
大伯扔下這句話去后院抽煙析既,把李浩棠一個人晾在后廚躬贡。
四
李浩棠參與后廚后,大伯動手就漸漸少了眼坏。但他還是站在李浩棠身邊默默看著拂玻,李浩棠不問他也不說,除非實在看不過去,他也只是踢踢李浩棠檐蚜。就像有一次李浩棠炒飯魄懂,把鍋擱在灶上沒動,才忍不住踢了他一腳闯第,說“鍋不能停市栗,停了味不勻”,因為擱鍋炒差不多成了李浩棠的習(xí)慣咳短;然后就到前堂接受那些老家伙們的恭維填帽,什么“小興合”,什么“后繼有人”诲泌,什么“第三代傳人”……他更多的是坐在后院的竹椅上抽水煙盲赊,靜靜地看著緩緩流走的溪水。就像李浩棠記憶中的爺爺那樣敷扫。
沒多久哀蘑,大伯把那些送肉的,送醬的葵第、送米的绘迁、送菜的、送炭的供應(yīng)商都指給李浩棠卒密,還帶他去香料行與老板交道缀台,似乎在做交棒的準備。
這天下午哮奇,李浩棠帶著上午特地留下的叉燒糯米飯去兒子上學(xué)的學(xué)校膛腐,他想象著像爺爺喂自己吃叉燒的樣子喂兒子,可當他看到兒子鼎俘,正想著怎么跟兒子打招呼時哲身,卻被旁邊的前妻陰鷙的目光阻止了。直至前妻和兒子離開很久贸伐,他還在原地發(fā)愣勘天。當晚,他就接到前妻的電話捉邢。前妻說脯丝,為了不影響Pucco的前途,她已經(jīng)給兒子改了姓伏伐,也希望他不要跟兒子有聯(lián)系宠进,并讓他去百度一下前科父親對小孩將來的影響。李浩棠還沒來得及說一個字藐翎,前妻就把電話掛了砰苍。
這晚潦匈,李浩棠在做叉燒時神思恍惚。大伯踢了他好幾次依舊不見改變赚导,大伯只好自己動手茬缩。第二天,李浩棠炒飯吼旧、做湯也漏洞百出凰锡,大伯不得已再次站在廚房里。
李浩棠在三天后這樣對大伯說:“大伯圈暗,我覺得還是要把燒鵝燒鴨做起來掂为,把午餐種類擴大,晚餐也做员串。我能忙得過來勇哗。”
大伯像是沒聽見他說話一樣寸齐,對其置之不理欲诺。過了一天,李浩棠把原話再說一遍渺鹦,大伯依然沒反應(yīng)扰法,只顧著攪拌糯米。就這樣僵持了兩天毅厚,李浩棠乘大伯在后院抽水煙時塞颁,自己也點了一根南洋,他張口說:“大伯......”
“你拿定主意了?”大伯邊敲煙筒邊問吸耿,語氣一如往日平靜祠锣。
“我覺得......”
“告訴我,是不是拿定主意了咽安?”
“是伴网。不過......”
“好“逡遥‘興合記’是你爺爺留下來的是偷,理應(yīng)有你們二房一份拳氢,當年你爸不要募逞、跑去做鞋,如今給你也是理所當然馋评。就這樣吧放接,分成兩份,店鋪留特、手藝纠脾,還有利潤玛瘸,你都拿一半。店鋪我找人隔開苟蹈,把房契辦好給你糊渊,小本生意也沒多少利潤,你拿十萬慧脱,夠你開張了渺绒;你做燒味,我賣糯米飯菱鸥∽诩妫‘興合記’的招牌等我死了再給你......”
“大伯,我不是想分家氮采,我也沒資格殷绍,”李浩棠越聽心里越慌,這不是他想的鹊漠,他解釋主到,“我只是想讓你多休息,你都累了一輩子了贸呢,我年輕我多干點镰烧,讓你好好過個晚年......”
“還想說大伯老古董、過時了楞陷,對吧怔鳖?”大伯依舊很平靜,“可能你的想法是對的固蛾,大伯確實老了结执。不要解釋,不要愧疚艾凯,想清楚了就好好干吧献幔,闖一條路來給大伯看看≈菏”
“大伯蜡感,我——”李浩棠泣不成聲。
大伯拍拍他的肩膀恃泪,進后屋去給糯米換水郑兴。
一周后,一墻之隔的“合記”燒味開張大吉贝乎。所有品類包括叉燒情连、燒鵝、燒鴨览效、燒豬却舀,并提供各類燒味的瀨粉虫几、米粉、河粉挽拔、面條和大米飯辆脸,都打八折;供應(yīng)早餐螃诅、中餐每强、晚餐。如果不是人手不夠確實忙不過來州刽,李浩棠還想把夜宵也做了空执。大妮在幫忙,并負責帶一個新招的小姑娘穗椅,忙得不亦樂乎辨绊。“合記”加入美團匹表、餓了么等外賣平臺门坷,生意肉眼可見一天比一天好。
而大伯那邊不僅只做早餐袍镀,就連以前偶爾剩下叉燒做中餐的瀨粉和湯面也停了默蚌。他忙完早餐就靜悄悄一個人在后院抽水煙。雖說大妮還算大伯這邊的人苇羡,然而心和身幾乎都在“合記”绸吸,只是偶爾過來炫耀一下,然后又不見设江。大伯也慢慢習(xí)慣了锦茁。
李浩棠非常忙。他眼眶發(fā)黑叉存,眼珠布滿血絲卻放著光码俩,他跟大伯說,要大妮全職在“合記”做歼捏,他打算在市里先開一家分店稿存,然后組建一個“合記”飲食連鎖公司在各地尋找合適地點開分店。大伯瞪大眼睛瞳秽,張大嘴巴瓣履,過了好一會才問:“資金呢?”
“這三個月的盈余寂诱,”李浩棠意氣風(fēng)發(fā)拂苹,“再把‘合記’抵給銀行安聘,乘這個勢頭擴大痰洒∑鞍簦”
“你想好了就好,”大伯搓了一團煙絲塞在煙孔里丘喻,“大妮愿意的話就讓她去脯宿。”
李浩棠匆匆離去后泉粉,大伯又吸了一口煙连霉,然后靜靜地看著虎溪的水緩緩流去∥嗣遥虎溪的水越來越渾濁了跺撼,很久沒見有人在水中活動,他幼年時可天天在溪里洗澡讨彼、洗菜歉井、洗衣服,棠仔幼年時也常在水中戲斯螅……他不由得嘆了口氣哩至。煙隨氣悠悠散開。
五
剛拂曉蜜自,李浩棠就做好了燒味菩貌,留下一半,另一半他騎摩托車送到三十公里外的市里那家分店重荠,然后再在那里掌勺賣餐箭阶。虎溪的“合記”幾乎是大妮在支掌戈鲁。晚上八九點他又回來制作第二天的燒味尾膊,忙得四腳不著地,覺也是在凳子上囫圇淺嘗荞彼,有時站著就能睡過去冈敛。
他琢磨著同學(xué)介紹的那個叫阿忠的人,做過餐廳鸣皂,就讓他在分店幫忙吧抓谴;又想著需要建立一個單獨制作燒味的工坊,統(tǒng)一向各分店送料寞缝,該建在哪呢……頭腦里一片紛亂雜陳癌压。
然而,就在他暈頭轉(zhuǎn)向之時荆陆,他迎來了開店后的第一次商業(yè)競爭滩届,那是在燒鵝光跟大伯談話之后開始的。那天被啼,燒鵝光找到大伯說:“興哥帜消,棠仔這么搞就不講規(guī)矩了棠枉。”大伯只是淡淡地說:“‘合記’跟我沒關(guān)系泡挺”惭龋”
隨后,只隔四間鋪面的“燒鵝光”燒味店打出八折酬賓的易拉寶海報娄猫,輔以店員以消費送鵝頭或鴨脖的街面拉客贱除,瞬間就截留了大部分的堂食客人。李浩棠在分店接到大妮電話媳溺,讓大妮也把全店品類打八折月幌,依然沒有挽回多少客人。這天悬蔽,預(yù)備的燒味和粉飞醉、面、米飯剩余了一大半屯阀,只好忍痛倒掉缅帘。
第二天,李浩棠把做好的燒味送到新店后难衰,讓阿忠全權(quán)負責钦无,他返回虎溪。他打出全品類七折盖袭,并送叉燒一份失暂;“合記”(帶著“興合記”背書)的叉燒在整個虎溪都是有口碑的,早餐又恢復(fù)到往常的數(shù)量鳄虱〉苋可中餐很少人來,因為燒鵝光那邊半價還送鵝頭鴨腿拙已。李浩棠馬上降到半價送叉燒决记,自己和大妮到街上截人,稍為挽回一點倍踪,可晚餐就慘不忍睹系宫,因為燒鵝光中餐時還附送了晚餐的再半價券。整個老街和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們在打價格戰(zhàn)了建车,熱鬧非凡扩借。幸好,“合記”的外賣沒受多大的影響缤至,不然就只能用“慘淡”來形容了潮罪。
第三天,平臺訂餐也受到了影響。李浩棠看了店鋪頁面嫉到,原來有一個評價拍了餐盒里帶蒼蠅的照片沃暗,還附了文字“好惡心啊屯碴!差評差評!”膊存。他找到評價的顧客好說歹說导而,還錢補償讓她刪評價,卻遭到一頓臭罵隔崎。他見已無法挽回今艺,就在網(wǎng)店上打七折、送叉燒爵卒、送消費券以彌補銷量虚缎,并加大網(wǎng)店的推廣。但是钓株,新評價陸續(xù)上來实牡,不單是蒼蠅,還有蟑螂轴合,一些說不出名字的異物……照片拍得觸目驚心创坞!很明顯,這是競爭對手的蓄意攻擊受葛。他卻無法辯駁和撤銷题涨,因為平臺說是“顧客行為”。李浩棠一籌莫展总滩,他知道就連免費送也不會有人要纲堵!
第四天,衛(wèi)生部門來人了闰渔,收集食物回去化驗席函,封店要求整改;并敕令化驗結(jié)果未出不得開張冈涧。因為有好幾個人吃了“合記”的食物肚疼腹瀉向挖,證據(jù)鏈從點餐單、賬單炕舵、醫(yī)院掛號何之、診療病歷、食物中毒判定咽筋,還有吃剩的燒鵝溶推,完整無缺!
在李浩棠渾渾沌沌還沒緩神時,送鵝鴨的蒜危、送肉的虱痕、送菜的、送炭的……供應(yīng)商都不約而同上門催債辐赞。大妮沒見過這樣的陣仗部翘,嚇得棲縮在角落發(fā)抖。他忙于應(yīng)付响委,跟供應(yīng)商解釋新思。供應(yīng)商氣急聲亂,不吃這套赘风,非拿錢不走夹囚。李浩棠只好帶著他們來到新店加以解釋和準備付款。
崩潰就在他和供應(yīng)商踏入新店門口那一刻邀窃,阿忠已經(jīng)卷款跑了荸哟!剩下的員工也圍著他吵著要工資!李浩棠呆住了瞬捕,張大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鞍历,他只聽到身旁的員工、供應(yīng)商肪虎、還有后來加入的房東的嘶吼聲堰燎。嘶吼聲在某一瞬間也消失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新店笋轨。那些人圍著他秆剪、拉著他、扯著他爵政。他掙扎仅讽、他躲閃、他奔跑钾挟。他越跑越快洁灵,身邊的人越來越少,身邊的人又越來越多掺出,時而熙熙攘攘徽千、時而稀稀落落,街道汤锨、小巷双抽、公路、堤壩闲礼,樹林牍汹、田野......天黑了铐维,又亮了;下雨了慎菲,天晴了嫁蛇。他跑累就走,走累了就坐露该,坐久了又起來走睬棚,走著走著就跑。為什么跑解幼?有人追啊抑党,沒人啊,有人呢书幕!快跑快跑新荤!追來了追來了揽趾,供貨商追來了台汇,問他要現(xiàn)款!工商警察追上來了篱瞎,問他為什么做冒牌苟呐?監(jiān)頭追上來了,要他吮腳趾俐筋!政府追上來了牵素,政府說再嚷嚷就叫他好看!燒鵝光追上來了澄者,問他為什么要壞他的飯碗笆呆?爸爸追上來了,問他為什么把“合記”弄沒了粱挡?妻子追上來了赠幕,問他為什么要被抓?大伯追上來了询筏,問他為什么不聽話榕堰?Pucco追上來了,問他為什么要坐牢嫌套?為什么逆屡?為什么?踱讨!我不知道啊魏蔗,不知道!不知道痹筛?那你活著干嘛沫勿?活著干嘛挨约?我干嘛活著?我活著就是為了禍害人嗎产雹?禍害最親的人诫惭?禍害爸爸禍害大伯禍害妻子禍害兒子!禍害蔓挖?禍害夕土!我是禍害?我就是禍害瘟判!我把禍害滅了怨绣!滅了!
六
“醒了拷获,醒了篮撑!”大妮淚眼婆娑,抓著他的手匆瓜,又笑又叫赢笨,“你為什么要想不開?你不知道有很多人關(guān)心你嗎驮吱?”
李浩棠睜開眼睛茧妒,病房的設(shè)施映入眼簾,他喃喃自語:“我左冬,我在哪桐筏?”
“在哪?”大妮破涕為笑拇砰,“在醫(yī)院呢梅忌!你從東江大橋跳下去,幸好橋底有幾個釣魚的好心人把你救上來除破,不然可就……”沒說完就又哭了起來牧氮,“興伯一聽,就急眼了皂岔,當時就癱在地上抽蹋笼。”
“大伯躁垛,我大伯怎樣了剖毯?”李浩棠彈起了半身又跌下去,“大伯——”
“興伯中風(fēng)了教馆,”大妮悲切地說逊谋,“不過還好,搶回來了土铺〗鹤蹋”
“大伯板鬓,大伯在哪?”
大妮攙扶著他來到另一個病房究恤。他看到病床上跟他一樣穿著條紋病號服的大伯俭令,原來那如頭抽般黝黑光亮的臉龐如今就像涼了的糯米飯,煞黃煞黃的部宿,失去光澤抄腔,還歪著嘴角,流著口水理张。
“大伯——”他雙腿一軟赫蛇,撲在大伯身上哭嚎。
“癡兒雾叭,癡兒……”大伯抖動得厲害的手慢慢地蹭著他的頭悟耘,淚水如同口水一般不斷流出,他漏風(fēng)的嘴吃力地吐著含糊的字织狐,“供貨商的款我給你結(jié)了暂幼,房契贖回來了,我警告燒鵝光赚瘦,他再不停手粟誓,我就動手了……回家奏寨,好好起意、好好做咱的叉燒、做咱的糯米飯病瞳±抗荆”
“你爸急,你更急套菜,這樣下去怎么得了亲善?要知道每個朝代都會經(jīng)歷治亂循環(huán),過了前頭幾十年逗柴,就沒什么機會了蛹头,活下去才是第一的,活下去就有機會戏溺≡希”大伯的眼淚更加洶涌,就像兌水過多的頭抽旷祸,止也止不住耕拷,“希望這兩次經(jīng)歷能讓你漲漲記性,成熟起來托享,接過‘興合記’骚烧,把它傳下去……記住浸赫、記住你爺爺說的話:能爭不爭≡甙恚”
“記住了嗎既峡?癡兒……”
“記住了,記住了碧查!”李浩棠淚流滿面涧狮,號啕大哭,“能爭不爭——”
尾聲
李浩棠輕柔地擦拭輪椅上大伯唇邊的湯汁和嘴角的口水么夫,準備出門者冤。他對著小腹微微隆起的大妮說:“大伯想吃燒鵝光的燒鵝。碗筷你別動档痪,一會我回來洗刷涉枫。”
“哪那么金貴了腐螟,”大妮手沒停愿汰,紅著臉、咧著嘴說乐纸,“今天周末衬廷,接Pucco過來,我給他留了蓋叉燒的糯米飯汽绢∥沽矗”
(完·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