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鼻梁是在上一次比賽中被人打斷的。他倒在地上的時候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疾瓮,只看到眼前破碎的光。他以為是這個世界被打碎飒箭,心里一陣輕松狼电,他甚至笑了一下蜒灰。而在其他人看來,這個倒在地上滿臉鮮血的年輕人肩碟,輸?shù)袅吮荣惽拷选]斄隋X的人,恨他腾务。贏了錢的人毕骡,也恨他。
恨一個人岩瘦,很暢快未巫。暗暗地恨一個人,對于被恨的人沒有損失启昧,而恨人的人卻像在油鍋里炸叙凡。無礙于旁人卻損己的事他們不干。所以他們自動自發(fā)地組織起來密末,他們明目張膽地恨握爷,成群結(jié)隊地恨。路人看到這么大陣仗严里,也要罵上一句:真該死新啼。他們有強大的群眾基礎(chǔ),頗得民心刹碾。
重傷倒地燥撞,鼻血已經(jīng)不再如注的拳擊手,在裁判員數(shù)到九的時候恢復(fù)了部分神智迷帜。他已經(jīng)知道物舒,被打碎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他也注意到自己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戏锹。他想以同樣的恨來抵擋冠胯,可是他個人的恨太渺小了。他太累太疼了锦针,被這么多素不相識的人真切地恨著荠察。他覺得可以放開了,這幾年緊緊握著的拳頭可以松開了伞插。如果他們愿意也有心力去恨割粮,那就讓他們?nèi)ズ薨伞K柚共涣嗣奈郏卜纯共涣艘ㄆ啊_@種徹底失敗的感覺讓他不想再反抗什么,他想就這樣乘著一葉扁舟在窄窄的溪流里飄蕩著順流而下耗美,在時光中沒有衰老地緩慢死去京髓。
他曾經(jīng)是職業(yè)拳擊手航缀,在賽場上失控。他像一頭被折斷尾巴的公牛堰怨,因痛苦而發(fā)狂芥玉,身體燃燒成一塊燒紅的烙鐵,汗水流進(jìn)眼睛灼燒备图。在那場半決賽上灿巧,他的對手小指骨折,傷勢嚴(yán)重揽涮,痊愈后留下難以修復(fù)的后遺癥抠藕,他在自己漫長的余生再也無法握緊拳頭,不得不提前退役蒋困。
幾個月后盾似,葵被趕出俱樂部。教練和隊友對他性情的巨大變化雪标,既震驚又疑惑零院。特別是教練,他對葵自毀前程的舉動深感憂慮村刨。他讓葵說出自己的煩惱告抄。問題總是要解決,說出來大家才好幫你嵌牺,他說玄妈。而葵無論是在教練面前還是坐在心理醫(yī)生斜對面的布料沙發(fā)上都保持著前后一致的沉默。他只是像條無辜的狗一樣瞪著眼睛髓梅,咬緊牙關(guān)。這個習(xí)慣直到他平靜地走進(jìn)自己的中年依然保持著绎签。
有的人憤怒枯饿,有的人冷漠,有的人幸災(zāi)樂禍诡必,也有人惋惜奢方。他用生鐵般的冷漠回避傷害,而最大的傷害還是來自于他本身爸舒。他對待別人的暴力蟋字,以扭曲的方式放大后作用在自己身上。
他的憤怒突如其來并且難以消解扭勉。為了不被自己的火焰燒成灰燼鹊奖,他開始在地下俱樂部打拳,以兇狠殘暴在圈子里小有名氣涂炎。在無休止的比賽中忠聚,他有時勝利设哗,有時失敗。而歸根結(jié)底他還是一個失敗者两蟀,在那段施加暴力又承受暴力的時間网梢,他的憤怒沸騰不已,從未得到心靈的平靜赂毯。憤怒如野獸般殘酷战虏,不是從他開始,也不會在他身上結(jié)束党涕。它屬于全人類烦感。
幾年后當(dāng)他受傷倒地,他個人的憤怒終于在更大憤怒的覆蓋下熄滅遣鼓,或者只是累了啸盏。他出院后回到家鄉(xiāng)繼承父業(yè),成為一名修理工骑祟,負(fù)責(zé)小區(qū)南面住宅區(qū)冰箱空調(diào)的修理工作回懦。父親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帶他拜訪了每一家住戶,在最初的半年他像是他父親的附屬品次企。
小區(qū)居民慢慢熟悉了他直勾勾看人的眼睛怯晕,鼻子上的傷疤,從胸腔中費力擠出的簡短話語缸棵。開始有人在談到他時說舟茶,小葵是個老實孩子。也開始有人主動為他說親堵第。他總是用自己睜大的狗眼睛看著對方吧凉,笑著搖頭,一搖再搖踏志。父親已經(jīng)回老家阀捅,重新翻過院里的土地,種上蔬菜和果樹针余,準(zhǔn)備開始自己夢想中深居簡出的晚年生活饲鄙,雖然他還不到50歲。
葵慢慢學(xué)習(xí)生活圆雁,學(xué)習(xí)自然地笑忍级,學(xué)習(xí)輕松流暢地說話,慢慢建立起一些淺薄的人際關(guān)系伪朽。時間讓他變得柔和轴咱,而最根本的原因是衰老,未老先衰。也許說他在時光之流中變得疲軟更加恰當(dāng)嗦玖。他失去了理想患雇,在兒時曾經(jīng)有過的短暫夢想被遺忘在歷史的長廊里,那里始終陽光和熏宇挫,微風(fēng)搖著梔子花香苛吱。
離開越久,記憶中的童年越是因染上懷舊色彩而褶褶生輝器瘪。他虛構(gòu)了一個純白沒有污穢的童年翠储,在空閑時間流連其中,像一個少年在花園游戲∠鹛郏現(xiàn)實就這樣斷裂了援所,一面是未能從那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中恢復(fù)過來的巨大空洞,一面是童年的夢幻之地欣除,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著魔之地住拭。他縮小自己隱秘存活,直到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找到他历帚,仍未能打破他從遠(yuǎn)古繼承下來的寂靜滔岳。
門被敲響時,葵正坐在橙色長沙發(fā)上看茶葉漸漸舒展沉入杯底挽牢,陽光照在他的腳上谱煤,陽光照著他像照著一棵蘋果樹。他打開門看到西裝男人的臉時禽拔,一下子就認(rèn)出了他刘离。在過去這些年,這張臉從未在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過睹栖×蛱瑁葵認(rèn)出男人的臉與其說是認(rèn)出他,不如說是認(rèn)出了他帶給他的氛圍野来。自從讓男人進(jìn)門疲憋,葵就一直被熟悉的氛圍托著。兩人面對面坐著同時陷入沉默梁只。他們各自在自己的歧路上走了太久,以至于無法回憶共同的不堪過往埃脏。
男人雙手交握搪锣,幾次想說些什么卻沒能發(fā)出聲音。他整個情緒在趕來的路上被打散彩掐,從皮膚上剝落构舟。他看著茶幾上的熱茶,葉子在緩慢舒展沉落堵幽。竹編果籃里有幾個黃蘋果狗超。房間里光線明亮弹澎,色彩柔軟溫馨。二十年前的舊事仿佛是一場噩夢努咐,在醒來后現(xiàn)實的洪流中遠(yuǎn)去苦蒿。
他想起斷指后的艱難歲月,那時的他還很年輕渗稍。也許是太年輕佩迟,一下子從云端跌進(jìn)泥里,他還不懂得保護自己竿屹,用一整個心靈承受了繁華落盡后的慘淡报强。在此之前,他的身邊有那么多人拱燃,那么多朋友和敵人秉溉。受到無微不至的關(guān)注,他揮拳的姿勢碗誉,出拳的速度召嘶,下盤的力量,經(jīng)過精密計算后的訓(xùn)練方案诗充。在聽見醫(yī)生說他以后再也不能打拳時苍蔬,人們首先流露出的失望帶給他的傷害是之后遲來的安慰無法抹平的。他從一個被人寄予厚望的新星蝴蜓,變成了平凡的年輕人碟绑。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獲得了愛情茎匠。
他想起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格仲,用粉紅色的小手緊緊握住他的食指,閉著眼睛打哈欠的樣子诵冒。他和躺在病床上臉色還有些蒼白的妻子對視凯肋,看到對方眼中閃爍的淚光。孩子周圍的空氣安寧如同新生汽馋。他漸漸淡忘了曾經(jīng)唾手可得的榮譽侮东。只是近幾年,由于衰老他開始回憶往昔豹芯,雖然對他這個年紀(jì)來說有些為時過早悄雅,但是他生活寬裕,并沒有大憂患大恐懼铁蹈。他開始向孩子們講述自己過去的輝煌宽闲,講述他已經(jīng)遺忘的憤怒與不甘。在不斷的回憶和講述中,他的榮譽被夸大了容诬。所以他才會坐在這里娩梨,葵對面的藤椅上,向葵討要一個說法览徒。他看著眼前的陌生人狈定,感到一陣茫然。
窗外有鳥鳴聲吱殉,葵試著分辨是什么鳥掸冤。他關(guān)于鳥的知識如此貧乏,腦袋里一片空白友雳。他假設(shè)此刻窗外鳴叫的鳥是幾只麻雀稿湿。他在自己的腦海中就看到麻雀在梧桐樹間追逐⊙荷蓿葵安坐在自己的橙色長沙發(fā)上饺藤,不打算去窗邊驗證。他看著自己的心流礁,里面死一般沉寂涕俗,自從他回到這里,時間就仿佛靜止神帅。除了衰老再姑,他的身上沒發(fā)生任何事。他的記憶蒙著越來越濃的霧氣找御。
不知道過了多久元镀,在這間停滯的屋子里,連灰塵都不會落下霎桅。他們也許坐了很久栖疑,也許只有幾分鐘。男人站起來滔驶,骨頭響了一聲遇革,他的呼吸聲在起身時變得響而渾濁,西裝外套多出一些褶皺揭糕÷芸欤葵送他出門。端起茶杯時著角,茶水已經(jīng)冷透杠巡。
每隔一段時間,葵的父親會送來一些蔬果雇寇,用尼龍袋裝著,袋子上有泥土的氣息∠呛睿葵喝完那杯冷掉的茶嫩海,葵的父親就敲響了他的門。這是門第二次被敲響囚痴∪郑葵的父親沒拿尼龍袋子,身上沒有泥土特有的腐殖質(zhì)氣味深滚,穿著運動服和球鞋奕谭,右手拎一個黑色布包〕占觯葵同樣用右手拎一個相同款式的黑色布包血柳。他們約好去野湖釣魚。
運氣好的話能釣到幾條小魚生兆,鯉魚或者草魚难捌。大多數(shù)時候一無所獲。他們毫不沮喪鸦难,釣魚不是為了魚根吁,只是想度過時間。無論是否能釣到合蔽,他們的目的總是能達(dá)成击敌。時間在水波瀲滟中很快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