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頒獎季普遍疲軟的情況下抑胎,我念念不忘去年的《銀翼殺手2049》所帶給我的終極審美體驗叠殷。當(dāng)時我遲遲下不去手甩骏,不知道能寫點什么來夸這部電影——這部電影極度自洽挤渔、渾然一體肮街、趨于完美,看起來根本不需要別人在旁邊指手畫腳亂放彩虹屁判导。
一年后的今天嫉父,我終于雙手顫巍巍地打開word建立了一個與電影同名的文檔(開始炒冷飯)——是我變勇敢了嗎?不眼刃,是今年的頒獎季真的沒什么值得一說的電影了绕辖。
今年,為了進(jìn)一步看懂《2049》擂红,我做出了一系列的努力仪际,包括溫習(xí)前作《銀翼殺手》,回顧了傳說中與之共享同一電影宇宙的《異性》及其前傳昵骤,閱讀相關(guān)論文树碱,以及最重要的,拜讀了與電影具有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微暗的火》变秦。
說實話赴恨,我看完《微暗的火》之后,對《2049》似乎更加迷茫了伴栓。首先伦连,這本書就把我看得迷迷糊糊(我承認(rèn)雨饺,我根本沒有達(dá)到納博科夫所說的那種“優(yōu)秀的讀者”的狀態(tài))。書的前半部分是一首長詩惑淳,作者虛構(gòu)了一個才華橫溢的老詩人的角色謝德额港,而這首詩則是謝德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部作品,詩中涉及到詩人對于人生的回顧歧焦、對終極意義的思考移斩,以及始終籠罩在詩人身上的死亡陰影(“我是那慘遭殺害的連雀的陰影”)。
詩中绢馍,謝德描述了自己一段瀕死體驗向瓷,而《2049》中K正是拿這一小段來做他那個古怪的基準(zhǔn)線測試。
“Cells interlinked within cells interlinked
Within one stem. And dreadfully distinct
Against the dark, a tall white fountain played.”
“一個橡皮太陽劇烈擺動下沉舰涌;
血黑色的虛無開始編織
一個網(wǎng)絡(luò)猖任,細(xì)胞之間相連
再相連,與那主干再相連瓷耙。
于是在那黑暗襯托下朱躺,
顯現(xiàn)一座噴泉向上的白水柱「橥矗”
(梅紹武譯本)
詩人對于瀕死時看到的“白色噴泉”耿耿于懷长搀,直到他在報紙上讀到,一個老婦人在瀕死時也看到了一座“白色噴泉”鸡典,他開始相信他也許一眼撇到死后世界的入口源请。于是詩人驅(qū)車拜訪老婦人,卻被告知那是報紙的一個印刷錯誤彻况,“白色噴泉”(white fountain)應(yīng)該是“白色山巒”(white mountain)巢钓。
這個情節(jié),在我看來是很隱晦的對應(yīng)到《2049》里疗垛,K懷抱著巨大的期待調(diào)查到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那個chosen one症汹,兩段情節(jié)中的期待、失落贷腕、誤讀背镇,這種相似的心情被兩位角色所共享。
而另一個比較明顯的對應(yīng)泽裳,則是詩人所提到的“微暗的火”瞒斩。這是出自莎士比亞的一個比喻:太陽放出萬丈光芒,而月亮則是一個無恥的小偷涮总,從太陽那里竊取一點微暗的火胸囱。在《2049》里,很明顯瀑梗,K就是那個月亮烹笔,而自然出生的裳扯?則是那“堪稱奇跡”的太陽,被誤導(dǎo)的K像極了那團卑微的“微暗的火”谤职。
但也許正是這一點打動了我饰豺。K警官,公務(wù)員允蜈,工作時注意不把塵土帶進(jìn)別人的房子冤吨,下班沉默地開車越過樓房密集的城市,穿過廢氣彌漫的街角饶套,來到充斥著下等公民的住處漩蟆,他的門上被人涂抹了侮辱人的歧視言語,女朋友是一個AI投影妓蛮,他們坐在窗邊的小桌子上一起吃晚飯怠李,城市里的霓虹燈時不時地透過臟兮兮的玻璃,穿過Joy透明的身體——這一切充斥著生活質(zhì)感的場面仔引,確實像極了一團微暗的火,持續(xù)燃燒褐奥。
值得欣慰的是咖耘,按照我的理解,書中的詩人經(jīng)過一首長詩的思辨后對人生意義有所釋懷撬码,他最終認(rèn)為儿倒,“微暗的火”就是意義本身,生命中那些發(fā)出微暗火花的瞬間呜笑,能夠抵抗死亡投下的陰影夫否。而這個解讀方向恰好也與電影最后的意向所重合,K在紛揚大雪中接住一片雪花叫胁,那一刻他似乎擁有了一片靈魂凰慈。他是否是那個天選之子不重要,他可以給自己賦予靈魂驼鹅,他所做的一切都如同微暗的火星一般具有意義微谓。
讀到這里,我以為我懂得了作者的意思输钩,但到了后半部分豺型,作者就親自下場給了我一巴掌(納老師:“你以為你懂了?呵买乃∫霭保”)
書的后半部分,作者杜撰出一個詩人朋友的角色剪验,開始裝模作樣地對謝德的長詩進(jìn)行評注肴焊,完完全全把整首詩曲解成一個歐洲國王在國家發(fā)生政變之后的出逃故事前联。由此,納博科夫進(jìn)一步延續(xù)了那個太陽與月亮的隱喻:謝德是真正具有才華的創(chuàng)作者抖韩,是那個散發(fā)光芒的太陽蛀恩,而金波特則是那無恥的月亮,牢牢攀附于詩人的耀眼成就茂浮,為自己所散發(fā)出的微暗的火沾沾自喜双谆。納博科夫?qū)懴逻@個人物,以他的牽強附會席揽、捕風(fēng)捉影顽馋,諷刺、揶揄了那些以知識幌羞、文化寸谜、藝術(shù)裹身,實則毫無才能只能一遍遍反芻前人話語的所謂“學(xué)者”属桦。
其實我看到這里挺難過的熊痴。我之所以會被《2049》迎面擊中,就是因為我時常覺得聂宾,自己就是月亮果善,是K,是金波特系谐,試圖從藝術(shù)作品太陽般的光輝中竊取一點微暗的火巾陕。我寄生在作品帶給我的快感上,索取著作品中帶有的源源不斷的養(yǎng)料過活纪他。
納博科夫似乎是殘忍的鄙煤,他把這真想撕裂給你看,語氣中充滿嘲諷與鄙夷茶袒。
但維倫紐瓦不這樣梯刚,他說你我都是K,我們都是那微暗的火薪寓,但即使是這樣的你我乾巧,也可以擁有一小片靈魂。我們都是有價值的预愤,“即使是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中沟于,如同雨融化了淚”。
忍不住再多說幾句納博科夫植康。
我總覺得旷太,對于納博科夫這種作家,片面的理解如同對他精妙作品的糟踐。雖然我并沒有閱讀很多納博科夫的作品供璧,但我一直覺得他是一個很復(fù)雜的作者存崖。《微暗的火》兩種角色雖然矛盾睡毒,但你很難揣摩哪一個角色才是作者的本意来惧。就如同《洛麗塔》,作者到底是寫一腔愛意的款款深情演顾,還是冷漠的道德批判供搀?雖然主流評論界是占領(lǐng)道德高地的批判(就如同前一陣子蔣方舟對《洛麗塔》的解讀),但我必須承認(rèn)钠至,這部作品打動我的依然是情感層面的表達(dá)葛虐,即亨伯特對洛麗塔的愛。
有的時候覺得納博科夫是一個很別扭的作者棉钧,他會也許真情實感也許虛情假意的給你寫一些非常動人的東西屿脐,而作為讀者你確確實實被打動了——末了他合上筆帽,像是丟棄掉那張發(fā)泄完情欲后擦手的紙巾宪卿,對最后留下的這一片狼藉嗤之以鼻的诵。
他像是本我和超我相矛盾,本我沉醉于情感然后寫下文字(我愿意相信他寫下文字是滿懷真摯的情感)佑钾,但他的超我又反過來拿理性去否定去嘲諷去消解西疤,最終成了這樣一副戲謔的樣子。就次绘,讓讀者也很分裂(撓頭)瘪阁。
最后撒遣,我還是固執(zhí)地選擇了《微暗的火》打動我的那層表達(dá)邮偎,即(我所理解的)詩人謝德的觀點:我們的生活具有意義,因為生活中那些微暗的火就是意義本身义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