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喪
1.
宋淑萍死了情连。
從火車站到鎮(zhèn)里要坐兩個小時的轎子車,一路黃土览效,坑洼顛簸却舀。等車的時候有拖拉機經過,噴頭蓋臉一陣黑煙锤灿。兒子嚇得哇哇大哭禁筏,妻子俯下身子哄他。我退后幾步衡招,離他們娘倆遠遠的篱昔,掏出一根煙抽。
我媽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進來始腾。
宋淑萍是我大姑州刽,十月剛滿七十九,虛算八十大壽浪箭。這次西去也算喜喪穗椅,福壽全歸,善滿善終奶栖。
下了車還要靠走匹表。兒子叫妻子抱著,我大步走在前面宣鄙,煙在嘴里咬了半天袍镀。
我說:"大姑去世了。"
妻子沒有吱聲冻晤。
一時無話苇羡,背后忽然傳來微不可聞的一聲"嘖"。
去年我陪妻子回湘州鼻弧,今年理應該回我家過年设江。
離我家鎮(zhèn)子三小時車程的地方批了塊地锦茁,搞起了古鎮(zhèn)景區(qū)。妻子心念叉存,我們合計好码俩,雙雙把年假休了,帶著兒子去古鎮(zhèn)玩幾天歼捏。并上大年三十和初一握玛,初二再啟程回家。
站在院子口時甫菠,天已經半黑了,墻上隱約貼著一張紙冕屯。風吹了幾陣寂诱,白紙黑字晃得搖搖欲墜。
兒子醒了安聘,趴在他媽肩上喃喃:"這是什么字痰洒?"
妻子一時語塞,我看著斗大的"訃告"浴韭,滅了煙跨進門丘喻。
2.
院子當中搭了三個棚。
我還沒走近念颈,就聽到棚里傳來劃拳的動靜乎澄〉ㄊ空氣里盡是些煙酒味道,仿佛入的是家葷館。我回頭看了妻子一眼腐宋,她早已把圍巾整個罩在兒子頭上。
正趕上晚飯门烂,兩個大娘把一個大桶朝棚里抬鲤嫡,她們熟練地抹著桌子,舀湯上菜柿祈。其中一個笑著對我喊:"化張紙就趕緊過來哈误!你來的真是時候,頭肴還熱得很躏嚎!"
我越過她們蜜自,也越過幾個酒瓶。
我直步走到靈堂卢佣。
靈堂的棚搭在大姑家窗戶的正下方袁辈,擠擠逼逼,倒顯得不如招呼親戚朋友的棚子氣派珠漂。
正中擺的是大姑的相晚缩。
靈位兩邊擺著燃燈尾膊,中間是香。下面供著“倒頭”飯荞彼、10個棗鼻饅頭冈敛、蘋果、香蕉鸣皂、點心抓谴、酥餅之類。大姑躺在后面寞缝,臉上蓋著張白巾帕癌压。
母親先一步迎出來,看到我時忍不住勾起嘴角荆陆,轉眼發(fā)現兒子時笑臉一僵滩届,最后目光落在妻子身上,深深剮了她一眼被啼。
母親當即把麻衣孝服胡亂塞給我們帜消,俯身把兒子抱起來,低聲沖妻子呵道:"他不知道你也不上心浓体?這種事把娃娃帶來做什么泡挺?"
妻子啞然。
我穿戴好就在棉墊上跪下命浴。
窮冬天氣娄猫,靈堂里的一切摸起來都冰得滲人。
我化紙燒香生闲,給她磕了三個頭稚新。
空氣里這才聞到些紙灰味。
3.
大姐從樓上走下來跪腹。
她戴著白帽褂删,眼皮腫得把眼睛擠成一道縫。
幾個叫不上名的七姑八姨都是院子里的街坊冲茸,摻著大姐走在后面屯阀。
見到我,她們眼睛一亮轴术,都靠在大姐身上难衰,用胳膊肘子捅她:"你弟來了,給他講講你媽逗栽。"
大姐看著我盖袭,眼淚又流下來。
大姐說:"過壽的時候,媽非要拍照片鳄虱,拍的時候又不笑弟塞。"
街坊紛紛端坐著。
大姐說:"早上我給媽煮了餃子拙已,白蘿卜餡的决记,媽才吃了兩個就吐了。"
街坊們搖著頭倍踪,好像想聽的并不是這一件系宫。
大姐說不下去了,她的眼淚滴在一沓黃紙上建车。妻子靠過去撫上她的肩膀扩借。
街坊們見狀,在爐子旁圍成一個圈缤至,掏了把瓜子沉默地磕起來潮罪。
有人忽然嘆道:"那天下午淑萍要是沒出門就好了。"
有人附和:"就不會被撞斷腿凄杯。"
一圈人都嘆起來,最后變成密密麻麻的罵聲秉宿。
有人問:"賠了多少錢敖渫弧?"
一圈人聲音低下來描睦,又一下子沸起來膊存。像高壓鍋"呲"得一聲冒起了氣。
她們此起彼伏地叫著太少了忱叭,吃虧了隔崎,個個恨得牙癢。
大院里的好鄰居韵丑,別人的事就當自己的事爵卒。
又有人說:"后來淑萍連樓都很少下了。"
"怕咱們笑她撵彻。"
"誰會笑她钓株。"
"在家呆著多沒意思。"
"她老頭在的時候還老打她陌僵。"
"多好的一個人轴合。"
"多好的一個人。"
幾個街坊紛紛把頭別過去碗短,拿手背不斷地擦淚受葛。
一個聲音說:"后來我和張媽她們還老去家里看她。"
張媽說:"還帶安神粉給她喝。"
有人叫道:"真有那么靈总滩?"
張媽說:"真有那么靈纲堵!感冒都能治。"
見人不信咳秉,張媽惱道:"你們看我還買過藥嗎婉支?"
她們于是又壓低聲音嘰嘰喳喳起來,張媽總結道:"淑萍就是一直喝安神粉澜建,走的時候才沒受苦向挖。我上去給穿衣服的時候,身子都是軟的炕舵。"
一圈人呀了一聲何之。
"那真好,是喜喪啊咽筋。"
"是喜喪溶推。"
張媽又說:"不信你問她?"
她推了把大姐奸攻。
大姐一直攥著黃紙往火盆里填蒜危,機械地點了點頭。
她們再一次嘆起來睹耐,幾個老太太咬著耳朵辐赞。不一會兒就個個離席,往張媽的樓棟走去硝训。
爐子邊留下一圈瓜子皮响委。
4.
大姐跪在靈堂前,身后親朋好友歌酒連天窖梁,來往賓客有說有笑赘风。
大家穿梭在靈堂門口,每個人都有事要忙——遞飯的纵刘,要酒的邀窃,拿煙的,發(fā)牌的假哎,打麻將的蛔翅,認兄弟的。
連燃燈都燒得那么暖位谋,像大姑七十九歲當天的生日蠟燭山析,供奉的饅頭就像是蛋糕上的壽桃。
大姑福壽雙全掏父,兒女無可悲傷笋轨。
可靈位前的香就要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