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位于南方盆地皿伺,夏天總是悶熱,冬天總是濕冷种呐,春秋兩季仿佛只是它們短暫的間隔宰翅。但無論哪一個季節(jié),灰白的陰天是常見的爽室。所以汁讼,這里最受人們期待的是細雨后的晴朗,在太陽的輻射下萬事萬物都變的蓬松阔墩、清爽嘿架。小城其實挺小的,五所高中就是這里所有的學生啸箫;小城其實也挺大的耸彪,別人的高中永遠都另一個嶄新的世界。
和所有班級一樣忘苛,每周休息的時間只有星期六下午和星期日上午蝉娜,合計起來也算有一整天了。放學前的最后兩節(jié)課總是漫長扎唾,思維猶如從瓶裝容器中飄散的霧氣召川,絕無再驅趕回教室的可能性。凝望斜對面樓梯拐角處的教室胸遇,臧承吾發(fā)現了同樣靠窗的金蔚婧荧呐,這是她告訴他的。
“既然這樣纸镊,我們都是可以看見對方的吧倍阐。”金蔚婧愉悅地說逗威。
十五分鐘收捣。仿佛有艘宇宙飛船要把臧承吾從座位吸走,他抓住椅子庵楷,忍受時間的停滯罢艾。他們約好了放學后一起聚餐楣颠,至于吃什么,還沒有決定咐蚯。金蔚婧的身體占據了整扇窗戶童漩,也許是膚色過于白皙的原因,她就像映在玻璃窗上蓬松的云朵春锋。眼睛上下移動矫膨,在黑板和書本間尋找最短距離,她似乎要把自己縮成一團期奔,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筆尖侧馅。臧承吾把視線收回教室,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在記錄呐萌,其中包括何葉馁痴,他一絲不茍地寫著,用尺子測量為筆記預留的空間肺孤。
鈴聲如同在空中綻放的煙花罗晕,也是學生復蘇的信號,歡呼雀躍地著朝向校門奔跑赠堵。他們早已計劃好接下來的安排小渊,去到釋放情緒的地方。
“我們去哪兒茫叭?”金蔚婧開心地問酬屉。
“可以邊吃邊聊的……”臧承吾說。
“自助餐揍愁,自助餐梆惯!”何葉掰起指頭念叨,“有牛排吗垮,有披薩垛吗,有壽司,有烤肉烁登,有炸雞怯屉,有排骨,有汽水……想吃多少吃多少饵沧,想喝什么喝什么……”臧承吾忽然意識到金蔚婧并沒有跟上來锨络,她像個巨大的包裹被遺落在原地。
“怎么了狼牺?”臧承吾倒過去問羡儿。
“是因為我才要去吃自助餐的吧∈窃浚”她不高興地說掠归,壯碩的四肢緊貼身體缅叠。
“噢——不不不——”臧承吾指著何葉說,“他只是自己想去虏冻,何葉喜歡自助餐肤粱,他沒有說你——”臧承吾閉上嘴。
“胖厨相?”金蔚婧幫他說了出來领曼。
“不是這樣的!”臧承吾詞不達意地解釋蛮穿,“何葉只會表達自己的情緒……他不能……他不會……他只是……”
“哈哈哈哈庶骄!”金蔚婧跺腳大笑,“騙到你啦践磅!”
“什么单刁?”
“你真該看看自己剛才的表情,”金蔚婧惟妙惟肖地模仿臧承吾的慌亂音诈,“他不能……他不會……他只是……哈哈哈哈……”
“你夠了幻碱∫锵粒”
“別這樣啊细溅,我可不是那種矯情的女生±芩唬”
“不好笑喇聊,這可不好笑……”
“噢,我傷害到某人的感情了蹦狂!”金蔚婧嬉笑著推搡臧承吾的肩膀誓篱。
何葉不明就里地跑來問,“你們在玩嗎凯楔?”
“對啊窜骄,”金蔚婧愉快地說,“我們去吃自助餐吧摆屯!”
服務生已經接待過太多湖吃海喝的客人邻遏,可今天這位高中生才真是讓她大開眼界,一定能吃下兩個人虐骑,不准验,是三個人的份量。清空一輪又一輪的餐盤廷没,每去一次選餐區(qū)都會引來眾人不懷好意的目光糊饱。
“之前沒在學校見過你〉呃瑁”臧承吾邊切牛排邊說另锋,這是他的第二塊滞项。
金蔚婧咀嚼著滿嘴的食物,“我轉校生砰蠢,也才來沒幾天蓖扑。”
“轉到四中台舱?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學校都是些什么人嗎律杠?”
“知道【和铮”金蔚婧分別看了眼對面的兩個男生柜去,“要么窮,要么傻拆宛∩ど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葉手舞足蹈地搖晃刀叉浑厚,“要么窮股耽,要么傻!”
“何葉钳幅,放下物蝙。那你還來?”
“我也有待不下去的理由好嗎敢艰?”
“比如诬乞?”
“呵!”金蔚婧比劃著自己的體型說钠导,“難道看不出來嗎震嫉?”
“噢∧凳簦”
“你還開了玩笑的票堵。”
“對不起逮栅°彩疲”
“別擔心,”金蔚婧喝了口奶昔說证芭,“我已經原諒你了瞳浦。”
臧承吾忽然害羞了废士,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笑容是那么靦腆叫潦,他被奇異的情緒嚇了一跳。臧承吾從未體會過官硝,也不知道該用哪種語言去應對矗蕊,這太平靜了短蜕,但流動的情感卻像溫暖的空氣吹拂他的臉龐。
“我要走了傻咖∨竽В”何葉突然站起來,“我要回家了卿操【欤”
“什么?”臧承吾的神經再次緊繃害淤。
“家訪的老師要來了扇雕。”
“家訪窥摄?”臧承吾追問說镶奉,“什么家訪?因為昨天的事崭放?”
“對哨苛。”
“你沒有告訴我币砂〗ㄇ停”
“我忘了。我一個人可以回去的道伟〖W海”
“OK使碾,呃……”臧承吾思索片刻蜜徽,似乎沒有什么可以囑咐的。
“拜拜票摇【行”
何葉背上書包,一溜煙地跑掉矢门∨枭看他離開餐廳,臧承吾回身注意到金蔚婧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祟剔。
“怎么了隔躲?”
“沒怎么?”
媽媽說物延,下午老師要來宣旱。媽媽說,剛吃了東西不能跑叛薯,否則腸子會斷掉浑吟。何葉抓緊書包肩帶像個競走運動員快速挪動雙腿笙纤,他把回家的路線放進腦子專注地想,一遍又一遍组力,過了這條街到了那家店省容,一遍又一遍。這條街燎字,那家店腥椒,對何葉來說就像清晰的路標,一項一項地完成候衍。終于寞酿,他推開了家門。
韓懿和舒薇恩并排坐在沙發(fā)上脱柱,兩位老師拘謹地像是首次會見家長的情侶伐弹。他們把泡茶的水杯捧在手里,拿起又放下榨为,和藹可親地與父母攀談惨好。何葉回來前,爸媽就事無巨細地講述了足足一個小時随闺,從發(fā)現他的智力問題開始日川。
“韓老師,舒老師矩乐,就像我說的龄句。”何媽把何葉拉到身邊散罕,“何葉是一個善良孩子分歇,也是一個可以教導的學生∨肥”
何葉避開韓懿的注視职抡,略微縮進媽媽的懷里,失焦的眼神投往別處误甚。舒薇恩愛憐地笑了缚甩,不由自主地看向韓懿,四目相對之時窑邦,兩人的臉頰不約而同地泛起微紅擅威。韓懿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說冈钦,“何葉郊丛,能先進一會房間嗎,有些事要單獨和爸媽講”鐾啵”
“沒事的捻艳。”何爸一只手搭在兒子肩膀上庆猫,帶他進臥室认轨。
“你們從沒考慮過讓他進特殊學校?”韓懿問月培。
“有什么意義呢嘁字?”何媽說,“學一項終會被機器和電腦取代的技能杉畜?”
“沒有學校愿意招收何葉纪蜒,認為他跟不上學習進度,但四中除外此叠〈啃”何爸說認真地說,“但他從來不是倒數第一灭袁,這很重要猬错,說明何葉是可以學習的∪灼纾”
“抱歉他在十一班倦炒。”舒薇恩愧疚地說软瞎,“分班是按成績排名逢唤。”
“但他還是在努力學習的對吧涤浇,就算比別人慢鳖藕,可還是在學習≤酱”何媽欣慰地說吊奢,她相信兒子從不偷懶盖彭,“或許明年也可以考上力所能及的大學纹烹。”
這份不容置疑的感情讓韓懿陷入短暫的沉默召边,這是兩難的選擇铺呵,他知道無論哪一種都是殘忍的片挂∫裟睿可當他再次面向何葉父母充滿希冀的,仿佛箭矢穿過晨熙時耀眼的善良時整葡,自己封閉的內心動搖了遭居。
“也許俱萍,不僅是力所能及的大學告丢♂猓”
“韓老師觅捆?”可他的臉無比堅毅,往日的哀傷都被拋棄掂摔。舒薇恩頷首淺笑赢赊,而后振奮軒昂說释移,“一個考上西南聯(lián)大的學生∩”
何葉不安地坐在床沿熏纯,他對老師前來拜訪的意圖一點也不清楚,承吾說是因為昨天的事误窖,可自己昨天沒有做錯的事啊霹俺。兩只手搭在膝蓋上丙唧,手指不停使喚地顫抖撥弄艇棕,他越是忐忑沼琉,越不敢站起來走動打瘪。這時,何葉聽見爸媽在外面叫起來彩扔,像是說了什么僻爽。
咚虫碉,咚胸梆。兩聲敲門敦捧。
“何葉碰镜,是韓老師和舒老師兢卵,我們能進來嗎绪颖?”
“可以秽荤。”他回答說柠横。
“嗨窃款,”干凈整潔的臥室讓舒薇恩贊嘆滓鸠,她溫柔地說,“韓老師有件事要告訴你。”
“嗯楔敌。”何葉呆板地說卵凑。
韓懿把書桌前的椅子拉到床邊伙判,他坐下來把談話對象當做一個大人,“一個考上西南聯(lián)大的學生黑忱,你知道嗎宴抚?”
“知道「ι罚”
“那想考上西南聯(lián)大嗎菇曲?”
“可我是笨蛋啊「Х停”何媽在臥室外摟緊了何爸的手臂常潮。
“對,就是笨蛋才讀書楷力∪镧瑁”
“那不讀書的呢?”
“沒有意識到自己是笨蛋弥雹±В”
何葉笑了,把稚嫩的目光投向老師眼里剪勿;那真是一片祥和啊贸诚,韓懿感嘆道,自覺心有慚愧厕吉。他嚴肅而又認真地說酱固,“那么,你想考西南聯(lián)大嗎头朱?”
“想运悲。”
“那就不能反悔了项钮“嗝校”
“不反悔希停。”何爸抱住何媽的肩膀署隘,幫她拭去鼻梁邊的眼淚宠能。
“好〈挪停”韓懿釋然地笑了违崇,“如果再有人欺負你,告訴我诊霹⌒哐樱”
“不用。承吾會保護我的脾还“槁幔”
“承吾?”韓懿回頭看了眼何媽荠呐。
“何葉的朋友赛蔫。”
“噢泥张『腔郑”
韓懿看向舒薇恩,而她媚创,默契地抿嘴一笑渗钉。何葉父母對兩位老師的拜訪一再感謝,他們慶幸也祝福钞钙,在經歷每一天的挑戰(zhàn)后依舊充滿無限的希望鳄橘。言語里全是令人快樂的詞匯,面對家長的挽留芒炼,韓懿和舒薇恩也一再告辭瘫怜,說是還有別的安排。家長會心的笑了本刽,說是年輕老師也有自己的世界鲸湃。
和煦的陽光隨風流淌,溫暖的空氣在臉龐周圍若有似無的吹拂子寓,走進高樓下的陰影暗挑,秋意的涼才貼面而來。韓懿的黑色西裝像是逐漸枯萎的樹葉斜友,褶皺從一邊扭捏地拽向另一邊炸裆,他雙眼無神地茫然張望。仿佛有誰在路口等待鲜屏,更似癡心妄想的奢望烹看,韓懿收回失控的目光国拇,他知道還有陌生人在身旁。
“周末的時間很難安排啊听系”雌妫”舒薇恩不經意地說虹菲,“接下來去哪兒靠胜?”
“回去”显矗”
“回去浪漠?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嗎?”
“什么時候說的霎褐?”韓懿驚訝地喊道址愿,“我不記得……”
“你說,吃飯的時候可以討論關于那一個考上西南聯(lián)大的學生冻璃,你忘了响谓?”
“這可完全沒印象啊∈⊙蓿”
“我鬧著玩的娘纷。”舒薇恩偷笑說跋炕,“你可真是一本正經吶赖晶。”
“好吧辐烂,我當真了遏插。”韓懿直白地說纠修,“有家餐廳胳嘲,廚師和環(huán)境都非常不錯,也很安靜扣草×伺#”
“我喜歡安靜〉抡伲”
“安靜很好白魂。”
餐廳以暗色調為主上岗,木桌上點燃蠟燭福荸,搖曳的火光將舒薇恩棱角分明的五官描繪出立體的陰影。他們都很客氣肴掷,拿著菜單不停地詢問對方的口味敬锐,辣的背传、麻的、酸的台夺、甜的径玖,總要特地挑選出來確定。侍者離開后颤介,韓懿漫不經心地撫摸桌面梳星,旁邊的一對男女前傾身體竊竊私語,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靠向椅子滚朵,一只手托住下顎冤灾。
舒薇恩得體地展開了話題,談論工作辕近,學生韵吨,以及如何進入教師生涯。應聘的時候并沒有放在心上移宅,然后就接到了老白的電話归粉。一開始,總想著能為學生做些什么漏峰,即便能讓他們稍微看見自己的人生也可以糠悼。
“……卻總是針鋒相對⊙抗罚”舒薇恩朝侍者上菜的侍者點頭绢掰,“放這里就可以了。你有這樣的感覺嗎童擎,水火不容滴劲。”
“實際上顾复,”韓懿失落地自嘲說班挖,“我現在對很多事情都沒有感覺了⌒驹遥”
“怎么會呢萧芙?”舒薇恩不解地說,“你關心學生假丧,關心何葉……”
“這是我的工作双揪,而且他的父母,是合格的父母包帚∮嫫冢”
“合格?”
“這世界有太多不合格的父母,并非說他們沒有盡到撫養(yǎng)的義務疯趟,只是——太陌生了拘哨。”
“和孩子信峻?”
“就像我們倦青。”韓懿仿佛因為承受痛苦而呻吟盹舞,“老師可以看見未來产镐,而學生只感受到現在。他們選擇最容易的事矾策,選擇逃課磷账、選擇作弊峭沦、選擇霸凌聊闯、選擇睡覺……”
“但你還是潘酗,”舒薇恩憐惜地說,“給了他們機會∑杳常”
“我暫時選擇相信《味啵”
“那我選擇相信你酸些。”
他們邊吃邊聊琐谤,對餐廳贊不絕口蟆技。所談話題逐漸遠離和學校相關的一切,但更多的是舒薇恩在聊斗忌,而韓懿在聽质礼。他們聚精會神,并沒有約定誰要傾訴织阳,誰又要傾聽眶蕉,只是自然而然流露。
“這就是我唧躲,”舒薇恩說造挽,“你呢?”
“我弄痹?”韓懿眨了眨眼睛饭入,像是在回想一個熟悉的陌生人,“我——既不有趣肛真,也很無聊谐丢。”
“你難道不想做出一些改變嗎毁欣?”
我害怕改變庇谆。
為了忍受這句話岳掐,韓懿焦躁得要離開座椅,他無法坦誠自己的脆弱饭耳,一種習以為常的孤獨串述。欣賞舒薇恩的臉,宛如沉醉于一副美麗的油畫寞肖,每一寸都值得品味纲酗。同時,韓懿也為此而難過新蟆,為他們的處境觅赊,倘若初見之地是一個游樂園,在一個艷陽天的午后琼稻。他悲哀地想到一個事實吮螺,即便那樣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舒薇恩堅持要把韓懿送回去帕翻,作為晚餐的回報鸠补。他們互不交談,可能是已經說了太多嘀掸,又或者下車時不知該如何結束紫岩。舒薇恩轉動方向盤,將車筒撬靠在路邊泉蝌,韓懿推開車門的同時說再見,逃似地跨出去揩晴。他停下來勋陪,俯身朝向車窗里舒薇恩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安全帶文狱≈嘈”韓懿提醒說。
舒薇恩一愣瞄崇,把左肩處的安全帶拉出扣進腰邊呻粹。他們又互告再見,代替很多語言苏研,然后各自離去等浊。舒薇恩的模樣在韓懿腦中忽明忽暗,仿佛靈動的火焰在黑夜跳躍摹蘑,他想要捕捉她眼眸的光輝筹燕,卻最終流逝于龐大的寂寞里。韓懿惘然若失,那是份幻想撒踪,他心知肚明过咬;當再次燃起燭火,出現的臉龐是屬于另一個人制妄。他呼喚名字掸绞,請求停留,卻不知是夢境如月悄悄地照亮夜晚耕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