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輪供
黃泥灣的人老了爹袁,住女兒家只算走親戚,住兒子家才算正兒八經(jīng)地過日子晓折。兒子多的老人惑朦,輪流到兒子家生活,黃泥灣人將這種候鳥似的生活方式稱為“吃輪供”漓概。
爺爺英年早逝漾月,奶奶獨自撫養(yǎng)大三個兒子。三個兒子紛紛成家之后胃珍,便都分門另過梁肿。奶奶不愿看人臉色吃飯,獨自艱難度日觅彰。挺了幾年吩蔑,后來身染沉疴,不能自如行走填抬,這下不得不走黃泥灣老人的老路了烛芬。
奶奶開始吃輪供的時候,大伯已然過世,大娘領(lǐng)著幾個孩子過著凄涼的日子赘娄。我們扶著奶奶仆潮,往大娘家送。大娘撲通跪在大門口遣臼,抱著奶奶的腿性置,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訴,我的死人啊揍堰,你怎么那么狠心芭羟场?撇下你的親娘你的老婆孩娃啊屏歹,叫我們一家子怎么活喲……奶奶的臉色立即陰了隐砸,淚珠落了滿腮。
娘怕我們扶不穩(wěn)奶奶西采,一直不遠不近跟在后面凰萨。見大娘和奶奶哭成了一對淚人,她急忙沖上來械馆,將奶奶背到了我們家。
奶奶在我們家過了一個月飯來張口武通、衣來伸手的舒心日子霹崎,高興得嘴角總也合不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冶忱。在我們家尾菇,爹雖然張牙舞爪,卻只是一個空架子囚枪,娘才是我們一家人的主心骨派诬,我們對娘言聽計從。娘粗通文墨链沼,動不動就跟我們說百善孝當(dāng)先默赂,讓我們善待奶奶。娘的話入情入理括勺。我們家的每一頓飯缆八,第一碗總是盛給奶奶。有了好吃的疾捍,也是奶奶碗里最多奈辰。就是吃稀飯,也數(shù)奶奶碗里最稠乱豆。
一個月之后奖恰,我們將奶奶往幺叔家送。幺叔早就躲出去了,只有嬸子在家瑟啃。嬸子斜倚在門框上趾徽,寡白的刀條臉宛如深冬的水面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冷森森地仰望著天空翰守,既沒招呼奶奶孵奶,也沒招呼我們,哼著鼻子說蜡峰,怕是還沒輪到俺家吧了袁?俺家排在第三個月。
我們一聽湿颅,傻眼了载绿。娘又急忙沖上來,說油航,對不起崭庸,他嬸子,是俺弄錯了谊囚,大嫂的一個月俺家替了怕享,以后俺家兩個月,你家一個月镰踏,好嗎函筋?
嬸子的臉色頓時冰消雪融、桃紅柳綠了奠伪,說話的聲音也泉水叮咚般悅耳起來跌帐。她笑吟吟地對娘說,二嫂绊率,你知書達理谨敛,小妹還能不聽你的?
娘將奶奶背回來滤否,奶奶在我們家又過了一個月舒心日子脸狸。
奶奶終于在第三個月住到了嬸子家。嬸子家頓頓飯都不夠吃顽聂。嬸子煮的稀飯能照見人影肥惭,奶奶去盛飯時,飯粒早就撈盡紊搪,只剩下一些米湯蜜葱。嬸子煮的干飯比槍子還硬,待奶奶囫圇咽下一碗耀石,再趔趔趄趄去盛飯時牵囤,早已鍋干盆凈爸黄。我的堂兄弟還會吼她一嗓子,要吃多少揭鳞?想撐死呀炕贵?
奶奶去的時候白白胖胖,住了半個月野崇,已經(jīng)枯瘦如柴称开。一個月住滿了,天還沒大亮乓梨,奶奶就早早收拾了一個小包袱鳖轰,挽在手臂上,坐在嬸子家門檻外扶镀,等我們?nèi)ソ铀?br>
奶奶很快在我們家又住夠了兩個月蕴侣。要到嬸子家的前一夜,奶奶平靜地對娘說臭觉,妮子昆雀,給我一根繩子。
娘蝠筑,你要繩子做什么狞膘?娘好奇地問。
奶奶久久不說話菱肖,眼淚慢慢流了下來客冈。
娘,你到底咋了稳强?娘驚訝地問。
奶奶一下子抱住娘和悦,號啕大哭起來退疫。奶奶說,妮子鸽素,讓我去她家褒繁,還不如讓我去死呢。
娘猛地跪在奶奶面前馍忽,抱住了奶奶棒坏,哽咽著說,娘啊遭笋,我的親娘啊坝冕,你哪兒都別去了,你兒省一口瓦呼,我省一口喂窟,就有你的了。
在那個困厄的年代里,奶奶在我們家度過了還算溫飽的晚年磨澡。娘盡心盡力侍候奶奶碗啄,為奶奶養(yǎng)老送終。奶奶死的時候稳摄,牢牢抓住娘的手稚字,臉上竟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來。
幾十年一晃過去了厦酬,娘那一輩兒人老的老胆描、死的死。大娘患食道癌弃锐,幾個兒子裝聾作啞袄友,根本沒有尋醫(yī)問藥,她竟被活活餓死了霹菊。嬸子住在兩個兒子比肩而立的小樓中間的窩棚里剧蚣,因痛風(fēng)難忍,一截麻繩尋了短見旋廷。娘還算健旺鸠按,只是頭發(fā)花白了,在我們弟兄幾個家吃輪供饶碘,這家住不到一個月目尖,那家早將娘搶走了。娘常常念叨兩個故去的老姊妹扎运,逢年過節(jié)瑟曲,我們給祖先燒紙的時候,娘讓我們給大娘和嬸子也化些紙錢豪治。她們墳上的野草都葳蕤成片了洞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