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廊勃,我的又一位病友“不辭而別”了懈贺。據(jù)當(dāng)班的小護(hù)士說,他戴著耳機(jī)坡垫,遺體躺得筆挺梭灿,沒有任何翻滾掙扎的跡象,走得很安詳冰悠”ざ剩可我卻并不為他感到高興。我的腦海中仍然記得他幾天前與我說過的最后一句玩笑話溉卓,“等出院了皮迟,我一定把這家醫(yī)院告了搬泥!”說時也是塞著耳機(jī),充耳不聞我的笑聲伏尼。說實(shí)話忿檩,我很欽佩都快離世了,卻還想著法子和我說俏皮話的他爆阶,比起整天因小病小災(zāi)而唉聲嘆氣的微恙之人燥透,他才更應(yīng)該活著不是么?
可惜啊扰她,此刻我所看得出神的兽掰,卻是一張陌生的床位。這張床位直到昨晚還是屬于他的徒役∧蹙。可勤快的護(hù)工阿姨一早就將它收拾了,麻利得就像是地獄中正在給火焰熔爐踩著鼓風(fēng)機(jī)的小鬼忧勿,焚毀了與生命相關(guān)聯(lián)的一切杉女。新的床單潔白漂亮;枕頭被子蓬松柔軟鸳吸;床頭柜上的雜物盤空無一物熏挎。病床頃刻間宛若新生,嶄新得仿佛不曾有人使用晌砾】补眨可實(shí)際上,正是這張床养匈,將數(shù)不清的人送往不再醒來的夢鄉(xiāng)哼勇。
正胡思亂想著,余光里呕乎,前幾日與我在電梯里抱頭痛哭的女孩兒出現(xiàn)在了門口积担。雖然,素昧平生的二人因那不合時宜的邂逅互生悲憫猬仁,但是帝璧,淚水中一定是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細(xì)微差別。我很想向她發(fā)出悲鳴湿刽,“你看的烁!我們兩個果然是'命運(yùn)共同體'呢!”诈闺,或者諸如此類的話撮躁。然而,此刻的我卻無暇自哀自憐买雾。有時把曼,我真的很想一個人靜靜地躲在晦暗的角落里,獨(dú)享豐盛的哀愁漓穿∴途可是,上天卻總想著派一條喪家野犬與我這落魄潦倒的流浪漢分享殘羹冷炙晃危,周到得就像是我在一直祈求陪伴一樣叙赚。對此我無處申辯。
“這幾天怎么樣僚饭?”我有氣無力地問她震叮。
“還好…你呢?”女孩兒的聲音輕極了鳍鸵。
我其實(shí)很想說苇瓣,“我們就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你還沒死啊偿乖?''還沒呢击罪,你呢?怎么也還沒死呢贪薪?'這樣不是更好么O苯?”但是画切,我卻低著頭竣稽,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漫長的沉默霍弹,時光的停滯定格了無言的二人毫别,凝固的空氣吸進(jìn)肺里也有些嗆人。我心想庞萍,人要是被泡進(jìn)了福爾馬林里拧烦,應(yīng)該就是這種感受吧?
我艱難地抬起頭微笑著望向女孩兒钝计,平靜地問道:“找我有事么恋博?”
可她卻蹙著眉,臉上寫滿了與我心底深藏著的別無二致的沉重私恬。我凝視著她债沮,就像凝視著一面照進(jìn)了心里的鏡子,在她的注視下本鸣,我的傷悲早已無所遁形疫衩。她的視線就像是一道耀眼的陽光,射進(jìn)我的心房荣德,犀利地?fù)荛_我用微笑偽裝成的迷霧闷煤,將我靈魂深處不愿與人分享的地方照耀得格外明朗童芹。
“擺著那樣一張臉…盯著我看…”我被女孩兒看得有些惱火,“做什么鲤拿?”
“啊…對不起假褪。”她低著頭往后退去近顷,瞄了我一眼便小跑著離開了我的視線生音。
病房重歸死寂。我全身乏力地癱坐在床邊的白色木椅上窒升,雙手插在病號服的衣兜里缀遍,親眼見證著一切恢復(fù)如初。有人推走了吸氧機(jī)“啵啾バ耄”響的泡泡域醇;又有人搬走了血氧儀“滴滴”響的指數(shù);還有人拉直了病床“嘎吱”響的彈簧冤寿;空空蕩蕩的病房里歹苦,這一刻,沒有一絲生氣督怜,就連細(xì)微的嘆氣聲都好似一聲悶雷殴瘦,即便是在陽光明媚的晝間,病房內(nèi)也靜得嚇人号杠,仿佛自己的生命也會在某一刻被誰毫無征兆地取走一般蚪腋。可一度姨蟋,我還曾為了這所有嘈雜心生不快屉凯,而如今,卻甚為懷念眼溶。
我究竟是為何要將她轟走呢悠砚?難道就只是為了逃避被她看穿后的尷尬?此時此刻搖著頭的我堂飞,真像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灌旧!
“別難過,我替你洗了顆蘋果绰筛∈嗵”剛想到她,她便就真的折返回來铝噩,甚至有些像是走街坊似地小步逛了進(jìn)來衡蚂,手里捧著個不大的蘋果。
“其實(shí)…這種事…想通了也沒什么大不了……”對于女孩兒的不請自來,我居然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毛甲,“再美味的東西年叮,也總會吃到只剩最后一口……不是么?”
女孩兒惴惴不安地?fù)u了搖頭丽啡。
“我想靜一靜……謝了……”我看了她一眼谋右,朝她擺了擺手,口不對心地暗示她離開补箍。
女孩兒悶悶地低下頭,從口袋里取出那塊淺粉色的方巾鋪在我的床頭柜上啸蜜,將蘋果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方巾上坑雅。她偷偷地瞥了我一眼,然后一聲不吭地繞過我衬横,接著躡手躡腳地走到我病床的另一側(cè)裹粤,背對著我緩緩地坐下。
“這樣…行么蜂林?……”女孩兒側(cè)過臉忐忑地征詢我的意見遥诉。
羸弱的聲音來處,是一張漂亮的側(cè)臉噪叙。烏黑如炭筆畫的發(fā)絲矮锈;清秀如水粉畫的眉宇;綺麗如水彩畫的雙頰睁蕾;豐腴如油彩畫的唇瓣苞笨。這或許就是所有美術(shù)生所追求的完美側(cè)顏吧。若是在夢中才能與之相見子眶,那無論是誰興許都會選擇永眠吧瀑凝。而此時的我也看得出神,腦中回旋著她的側(cè)影臭杰,全然忘記回答她的問話粤咪。
“你做你的…”女孩兒扭頭看了看我,隨后微笑著回過頭去渴杆,“我不打擾你寥枝。”
“謝謝……”我羞愧地將目光移向了窗外将塑。
空伐的天掛著幾縷看似燒焦野草的云脉顿,偶有飛鳥盤旋都像極了草坪中的蚊蠅。除了這些別無他物点寥。窗外的景色無聊透頂艾疟,看太久的話,甚至?xí)屓藨岩勺约菏欠襁€活在這個世上”卫常可她卻看得入迷弟疆,慢慢地,慢慢地盗冷,輕輕地哼唱起來怠苔。她是在看些什么呢?
“這首曲子你是從哪里聽來的仪糖?”我想不出別的什么法子柑司,但是,笨拙如我也渴望知道她看到些什么锅劝,“是描繪什么的攒驰?”
女孩兒歪了歪腦袋說道:“從一部挺早的電視劇里聽來的……在男主人公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女主人公'我有哪些優(yōu)點(diǎn)?'的問題的時候故爵,奏響的背景音樂……我很喜歡玻粪!……”
“那就請你從頭再唱一次吧……”我沒有試過用音樂撫慰自己,也許會是一劑良方诬垂,“麻煩你了……”
“能問你個問題么劲室?……”她轉(zhuǎn)守為攻。
“關(guān)于他的结窘?”
“不很洋!…是關(guān)于你的……”女孩兒頓了頓,“你會想他么晦鞋?……”
他只是我的一個病友蹲缠。一個在我生命中擦肩而過的路人。彼此就連名字都還沒有叫順口悠垛,生活作息也還在相互適應(yīng)线定,忽然有一天,便再也無法相見了确买。關(guān)系也許就止于此了吧斤讥,然后,就又不得不認(rèn)識下一位病友湾趾。我沒有時間芭商,更沒有理由去過多地留戀他健在時的過往,如果我是那個“先走一步”的人搀缠,他或許也是這么想的吧铛楣。
“想……”就連我自己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回答給嚇到了,短暫的沉默后艺普,我看著女孩兒的背影簸州,繼續(xù)說道鉴竭,“不想的話,他一定會很失望吧岸浑?……”
“是么搏存?”女孩兒淺淺一笑,抬起一只手將鬢角的碎發(fā)捋至耳后矢洲。
美妙的哼唱聲再一次于病房中彌散璧眠,少女纖弱的嗓音令我迷醉。靈巧的轉(zhuǎn)音如窗前風(fēng)鈴低鳴读虏;微弱的顫動如檐下雨滴叮咚责静;舒緩的吐息如枝頭夜鶯輕囀;就連一段休止也令我感到如同仰躺在冰涼的水面掘譬,睜開眼便是綴滿星斗的銀河泰演。一切都美得無以言喻。
“抱歉…”雖然葱轩,我對她的歌聲依依不舍,但是藐握,我也必須忍痛割愛靴拱,“這已經(jīng)是第6遍了吧?……”
“嗯…6遍了……”女孩兒頓了頓猾普,回過頭來問道袜炕,“有些膩了吧?……”
“你吃得消么……”
“要是能夠哼著自己喜歡的曲子死去…那該有多好啊……”女孩兒平靜地說道初家,“就像他一樣…聽著喜歡的歌就這樣沉沉地睡去了呢……”
“小護(hù)士懂什么……”我遲緩地站起身偎窘,瞧了瞧面帶疑惑的她,慢慢地走到床頭柜前溜在,拿起了她給的蘋果陌知,若有所思地看著,“你昨晚也被吵醒了吧掖肋?……”
“嗯……”女孩兒皺了皺眉仆葡,憂傷地低下了頭。
我背對著她坐在床沿志笼,側(cè)身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沿盅,從抽屜里取出水果刀,刀上殘留著幾滴水跡纫溃。我用女孩兒鋪著的方巾擦了擦腰涧,隨即用它削起蘋果。
“你當(dāng)時……”女孩兒欲言又止紊浩。
“嗯……”我認(rèn)真地削著蘋果窖铡,不想有人打擾疗锐。我是如此專心致志,甚至于不出意外的話万伤,削完整顆蘋果窒悔,果皮都不會斷。
可昨晚敌买,我卻把它削斷了简珠。
“別削蘋果了!趕緊去另一間病房睡虹钮!阿姨連床都替你鋪好了聋庵。”一位年紀(jì)尚輕的護(hù)士一邊忙著手上的工作芙粱,一邊大聲地命令我祭玉。
我盤腿坐在病床上,頭也不抬地厲聲回復(fù)道:“要睡你睡去春畔!…我得替他削這個蘋果脱货!……”
“哎…就由著他吧…你忙你的÷梢蹋”護(hù)士長在一旁嘆了一口氣振峻,隨即幫我支走了小護(hù)士。
“居然斷了……哎……”我探出大半個身體择份,將削好的蘋果放在他床頭柜的雜物盤上扣孟,和他的遺體道著別,“今后就把耳機(jī)摘了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吧……”
病房內(nèi)的日光燈全部打開了荣赶。接到通知凤价,病友的家屬一波接著一波火急火燎地趕來了。有的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病房門前默默地抽泣拔创;有的緊緊拉著病友慢慢僵硬的手哭得聲嘶力竭利诺;有的自己倒像是亟待診治的病患,驚愕得說不出話伏蚊,東倚西靠幾近昏厥立轧。醫(yī)生向哭天搶地的直系親屬做著解釋工作;護(hù)士對悲痛不已的旁系親朋做著安撫工作躏吊;太平間的老爺子也火速地推來了他那架馱運(yùn)病患遺體的輪式擔(dān)架床氛改,運(yùn)走病友時,伴著擔(dān)架床那快要散架的“哐啷哐啷”聲又是一路的悲鳴與哀嚎比伏。
隔三差五地胜卤,我就能聽見這些“熟悉”的吵鬧聲。他們所為之哭泣的逝者曾經(jīng)與我相識赁项,我能因?yàn)樗麄兇驍_了我的清夢而去與他們爭執(zhí)么葛躏?我不能澈段。我也是個連自己還有幾日可茍活都不知道的將死之人,我能對他們說些什么寬慰的話用以勸解他們失去親人的苦痛么舰攒?我也不能败富。到頭來,我只能和他一樣戴上耳機(jī)摩窃,將音量調(diào)至無法忍受的震天響兽叮,盤腿坐在自己的病榻上,呆望著蘋果迅速地被氧化銹蝕猾愿。偶爾會有人看看我鹦聪,眼神里是讀得出的不解與疑惑,而我始終保持冷漠蒂秘,除此之外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泽本?天國的門前,人人都可以說出此生最后的愿望姻僧,可我卻是個啞巴规丽。
“給!”我將用完的水果刀擦拭一新撇贺,而后折起嘁捷,放在床上推給了身后的她,“送你了……我不想再用它了……”
女孩兒輕輕地將水果刀推回显熏,“到那時…也請?zhí)嫖蚁鱾€蘋果吧……”
“應(yīng)該是我……”
女孩兒再一次哼唱起來。這首曲子是埃里克薩蒂的《Gymnopedies》一號曲晒屎。此番喘蟆,曲子被女孩兒演繹得更加清新優(yōu)雅,映襯著病房的潔白鼓鲁,就像雪山腳下的涓涓細(xì)流般令人倍感清爽蕴轨。而我手中的蘋果,卻絲毫沒有感受到這些骇吭,依舊飛快地散失著鮮活的氣味橙弱,不停歇地朽去。
“回去再多練練燥狰!”我毫不客氣地對她提出要求棘脐。
“你也是…這樣我可沒法瞑目!”女孩兒跳下床龙致,走到陽臺上蛀缝,回過身扒在窗臺上,對著我溫柔地笑著說目代,“到時可別再把果皮削斷了喲屈梁!”
通常嗤练,我不會與人約定什么,因?yàn)榧s定是一定要去努力做到的在讶,這對我來說太麻煩煞抬。
而這一次我卻破例了,因?yàn)橹灰覀兌歼€活著构哺,這一次的約定最終該由誰來完成革答,就永遠(yuǎn)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