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誠實孩子的一生
(從《皇帝的新裝》到《競選州長》)
一
那天街上人山人海摄凡,不僅主街?jǐn)D滿了人,巷子里也是有斷斷續(xù)續(xù)的人流匯入大街,街道兩邊的雕花窗戶都打開了贤旷,初升的太陽的光芒斜射到窗扇上,又反射到西北方砾脑,忽然間一道光斜過來幼驶,就照花一下人眼。
打開的窗上排滿了人頭韧衣,一些人家提前一兩天就邀請了鄉(xiāng)下的親戚來觀看盅藻,因為國王要出巡了购桑,那場面,可能好幾年也不一定遇上氏淑。
國王是什么人勃蜘?那好像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傳說假残,一個神仙缭贡,住在天上一般地方的神秘人物。他吃什么辉懒,喝什么匀归,吃飽喝足之后如何打發(fā)時光,全都不可想象耗帕∧露耍總之,他們是不用自己出門做學(xué)徒仿便,挨師傅的打罵還要繼續(xù)干下去——否則必定要挨娘爺?shù)拇蛄R——那樣一種奇怪的人体啰。站在人群背后,小手指握著爸爸兩根粗大的手指嗽仪,滿眼睛除了后背就是后腦勺荒勇,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見的小亨利默默地想。
后來亨利給爸爸兩只大手從肋下架到街邊一個高高的石臺上闻坚,這樣他的眼睛可以掠過烏壓壓的人頭沽翔,一眼看到街道的盡頭,那個國王的馬車會出現(xiàn)的地方窿凤。
他想仅偎,國王可以不用賣力掙錢就有很多錢,他大概不用考慮錢的問題雳殊,那他每天還能考慮什么呢橘沥?亨利實在想象不出那種遙遠(yuǎn)的生活,總之夯秃,國王家的事都是一些很遙遠(yuǎn)的事座咆,和亨利居住的巷子,和鄰居家常常吃不飽肚子的瑪麗大嬸仓洼,和瑪麗大嬸的殘疾兒子介陶,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
但人們不知道為什么色建,還都這么關(guān)心他哺呜,比如今天,他要上街來了镀岛,在大街上走一趟弦牡,從東頭走到西頭友驮,再從西頭轉(zhuǎn)向南街,然后環(huán)繞都城轉(zhuǎn)一個很大的圈子驾锰,再轉(zhuǎn)回皇宮去卸留。
這條路線是亨利剛剛聽著身邊那個兇狠而傲慢的屠夫說的。人們對國王都很感興趣椭豫,好像國王家里的很多事耻瑟,他們都知道,或者都想知道赏酥,而誰知道得更底細(xì)喳整,誰就顯得更淵博更有炫耀的資本。比如國王家里有一條狗裸扶,這條狗的某一根腿連著的腳趾是殘疾的框都,而這根腿究竟是前腿還是后腿,是左腿還是右腿呵晨,圍繞著這么一個問題魏保,人們會津津樂道,甚至爭得面紅耳赤摸屠。比如剛剛那個屠夫就對身邊一個看上去很木訥谓罗、很卑微,總是“嗯季二,嗯檩咱,是呢,就是就是”的老頭說:那是三年前了胯舷,記得我的肉鋪剛搬到后街上刻蚯,就是國王死了老婆——他原來那個老婆,你肯定沒見過需纳,是個鄰國的公主芦倒,只是三天兩頭生病,后來病死了不翩,又娶了現(xiàn)在這個,現(xiàn)在這個孩子都不會生麻裳,合不來口蝠,經(jīng)常吵架……人們心里想著,那吵架是不是就像自己家津坑,或者鄰居家的兩口子吵架一樣呢妙蔗?又想,屠夫?qū)跫业囊磺卸际怯H眼看到的疆瑰,否則怎么知道得那么詳細(xì)眉反?
屠夫又說昙啄,我的消息可是第一手的來源,咱里面也有認(rèn)識的寸五,這次國王出巡梳凛,那穿的衣服是自古以來頂不得了,花了一座金山的金子打出來梳杏,光織布就織了半年韧拒,光裁縫裁剪,就裁了一個多月十性。而且你道神奇不神奇叛溢,這身衣服能分出聰明人和白癡,勝任職務(wù)的大臣還是混飯吃的傻瓜劲适。這衣服楷掉,只有最聰明的人,那些配得上自己營生的人霞势,才看出來到底有多漂亮——二百五當(dāng)然看不出烹植!
他決然結(jié)束了這段口沫橫飛的演說,然后居高臨下地掃了唯唯諾諾的老頭兒一眼支示,在這道眼光的逼視下刊橘,那老頭好像忽然變小了一樣,更加收縮起肩膀颂鸿,仰望著屠夫促绵,緊張地怔忡著,然后是一臉討好的心虛的笑:“是呢嘴纺,是呢败晴,肯定,肯定”栽渴。后來不知什么時候尖坤,亨利回頭已經(jīng)不見了他。
關(guān)于這套衣服的新聞迅速在人群中散布開來闲擦,人們竊竊私語慢味,滿大街的人群里都浮動起一種惶恐不安的氣氛。
大家都等了好幾年那么久墅冷,國王還沒有出現(xiàn)纯路。太陽升上高空去,照得人眼花繚亂寞忿。街邊的人群陣腳開始攢動驰唬。就在這時,忽然聽得不遠(yuǎn)處傳言:已經(jīng)出了宮門,馬上就到了叫编,快來了辖佣,快了快了。
亨利還是什么也沒有看到搓逾,但他聽到了潮水一樣的涌動卷谈,看到了人們潮水一樣往后的波涌。人潮的涌動一波一波恃逻,站在臺子上的亨利只聽到一片嗡嗡聲雏搂,這時就看到兩隊人馬“咵、咵”地走過來寇损,馬的跨步聲像經(jīng)過訓(xùn)練的部隊一樣整齊劃一凸郑。人潮又向后波涌,中間的道路變寬了矛市。這時便看到街道盡頭芙沥,裝飾了各種瓔珞和金銀飾品的豪華車輛,給十多匹馬拉著浊吏,緩緩由遠(yuǎn)而近而昨,走向前來。車上的頂棚是半開的找田,能看見車上坐著一個人歌憨。
亨利聽到了各種嘖嘖稱贊的聲音,仔細(xì)聽墩衙,原來大家都在贊嘆國王的衣服如何漂亮务嫡,精美,別出心裁漆改⌒牧澹可是車輛還沒有走近,亨利就看到那輛車子的確華麗耀眼挫剑,是亨利從來沒有見過的講究去扣,然而車子里只坐著一個白胖的,什么都沒有穿的中年男人樊破∮淅猓看上去,他和店里的師傅哲戚,和亨利的爸爸年齡不差多少羽氮。
亨利想起了師傅,師傅每次都讓亨利給他燒洗澡水惫恼,亨利每次將洗澡水燒開,再兌好涼水澳盐,然后吃力地裝進(jìn)一個大木桶祈纯。那個大木桶放在店鋪前面的院子里令宿,下半截栽在泥土里,否則亨利根本夠不到腕窥。每次準(zhǔn)備妥當(dāng)粒没,亨利就看到熱氣騰騰的木桶中,師傅白胖的一堆灘在里面簇爆,泡舒服了癞松,就讓亨利給他搓背。
熱氣蒸騰中的師傅入蛆,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氣响蓉,哼著下流的小曲,或者罵罵咧咧罵累了哨毁,就瞇縫起眼睛枫甲,睡著了一般,頭歪在那個木桶的沿上扼褪。
但此時不是師傅家的后院想幻,而是在萬人涌集的街道中間,被提前打掃得白凈發(fā)亮的路面上话浇,在富麗堂皇的馬車座椅上脏毯,在前呼后擁的儀仗隊的護(hù)衛(wèi)下,一群宮內(nèi)大臣和近身侍衛(wèi)幔崖,一起簇?fù)碇粋€赤身裸體的白胖男人食店,煞有介事地近前而來。
當(dāng)這個裸體的胖子岖瑰,迎著亨利所在的方向逐漸走近叛买,亨利忽然對那個男人充滿了同情,他為這個陌生人難過起來蹋订。這個人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中坦裸著一身不能見人的贅肉率挣,所有的人結(jié)成聯(lián)盟,來觀賞一個人的萬眾矚目的出丑露戒。這有多么可憐椒功!
一陣一陣的風(fēng),一陣一陣的嗡嗡聲智什。這時太陽已經(jīng)升得很高动漾,空氣變得暖洋洋,人氣蒸騰荠锭,那種掩蓋在衣服底下的人體氣味旱眯,許久未洗的窮人臭烘烘的體味,講究的人家體面衣服里的濃香,人們擠在一起的汗?jié)n發(fā)出的溲味删豺,摻和著被踏起的塵土那種嗆煙氣味共虑,全都混合在一起,隨著氣溫的升高越來越濃郁呀页,不斷往上漂浮……這種渾濁的氣味在陽光下彌漫妈拌,令人頭暈?zāi)垦!?/p>
對面的一個窗戶蓬蝶,呼啦一聲閉上了尘分,之后好幾扇窗戶也都關(guān)閉上了。窗玻璃的旋轉(zhuǎn)將映在上面的強(qiáng)烈光線閃電一樣刺眼地滑過丸氛,讓亨利眼睛一花培愁,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和精神都進(jìn)入一種渙散的狀態(tài),剩余的意識里亨利僅記得窗戶關(guān)閉前曾有一個年輕姑娘的粉面雪位,大概她看到了華車?yán)锇琢恋娜馍斫叨郏X得害臊,就閉上了窗戶雹洗。
亨利從小心軟香罐,有一次,他看著伙伴的彈弓射出时肿,樹葉間忽然坷垃一樣落下一只麻雀庇茫,亨利看到它小小的身體在塵土里輕輕蠕動,柔軟的淺黃絨毛跟外層的褐色羽毛混雜起來螃成,沾滿了塵土旦签,亨利覺得自己感受到了它的疼痛,他希望能用一種什么方式來減輕或者替代這種痛苦寸宏,卻又無能為力宁炫。孩子們在一起玩耍,發(fā)生矛盾的時候氮凝,他總是不自覺站在弱者的一邊羔巢。不這樣,他就會過不去自己這道坎罩阵。而他只愿自己的心靈安寧得如同月光下的稻田竿秆。
媽媽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她常常為亨利擔(dān)心:這么老實的孩子稿壁,在窮人中是沒有活路的幽钢。但是,亨利卻只能是亨利傅是,而成不了亨利之外任何一個別的人匪燕。無論爸爸怎么打罵蕾羊,媽媽怎么勸說,他只能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去說話和做事谎懦,即使為此吃過不少苦頭肚豺,也無法改變。
現(xiàn)在界拦,在這條萬人匯集的大街上,亨利幾乎不知道自己的話語怎么從嗓子眼飛出去的梗劫,他自己聽到也嚇了一跳享甸,他聽到那個聲音異常清脆地說著:“國王啊,您為什么光著身子呢梳侨?難道您不知道蛉威,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這有多么糟糕?”
亨利的聲音在風(fēng)中走哺,在污濁的人氣和溫?zé)岬年柟庀嘛w了出去蚯嫌,這清澈的孩童的聲音壓過了紛涌的嘈雜,飄蕩在大街上丙躏,很快每個人都聽到了這個聲音择示,空氣顯得沉默而狐疑。這種詭異的氛圍已經(jīng)影響到了坐在華麗馬車?yán)锏哪莻€人晒旅。那個赤身裸體的胖子很快感覺出不對勁栅盲。他原本抬頭挺胸,煞有介事的废恋,現(xiàn)在卻顯得不安谈秫,臉上緊緊地繃著。他先是僵硬鱼鼓,后來又四處觀望拟烫,最后將眼光轉(zhuǎn)向這邊,亨利感覺一道猶疑而戒備的目光從自己臉上冷冷地掃過迄本。
人群有點亂了硕淑,大臣們迅速調(diào)動號手咕别,不斷重申:肅靜增拥!肅清!有專門喊號子的人在宣讀:“這是一個莊嚴(yán)的場面兄猩,愚蠢的人和聰明的人將在此刻見到分曉曹阔。所有智慧的人半开,都能看到國王身著華麗的盛裝,而那些販夫走卒赃份,匹夫愚婦寂拆,是不配看到這華麗的盛裝的奢米,因為上帝要懲罰他們的罪惡,蒙昧了他們渾濁的靈魂纠永△蕹ぃ”
但是人群還是在看不見的地方出現(xiàn)了動亂,這種亂從每個人的腳底下開始尝江,前后左右的搖蕩涉波,然后連成了一片汪洋。動蕩炭序,紛亂……這種動蕩伴隨著不斷升騰的渾濁氣流一起上浮啤覆,一個聲音逐漸清晰:“國王真的什么也沒穿啊,國王光著腚呢……哈哈哈惭聂,國王老兒光著屁股游大街來了窗声。”
亨利忽然有點緊張辜纲,就像剛才那個屠夫身邊怯懦的老頭笨觅,就像那個剛剛迎面而來的華麗馬車?yán)锇着值哪腥恕念^發(fā)整齊而光亮,他的胡髭分別向兩邊神氣地翹起一個尖耕腾,但他忽然就從怡然自得见剩、志得意滿的狀態(tài)里消失了。此時他正從亨利面前緩緩經(jīng)過幽邓,這個神一樣的傳說炮温,這么近距離地走過亨利的身邊,然而亨利只感染到他的緊張牵舵。而同時讓亨利緊張的柒啤,是有人群向這邊涌來,他們悄無聲息畸颅,既不騎馬担巩,也沒帶劍,甚至沒有穿軍隊的制服没炒,但不知怎么亨利第一感覺這都是一些騎馬帶劍的人涛癌。亨利迅速跳下臺子,向著爸爸的方向奔去送火,他使勁擠進(jìn)了人叢之中拳话。
這么多的人啊,無數(shù)的腿种吸,無數(shù)的胳臂和后背弃衍,就像個迷宮一樣,亨利怎么都找不到爸爸了坚俗,因為更大的涌動已經(jīng)出現(xiàn)镜盯。亨利想起小時候參加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岸裙,發(fā)生了踩死人的事件,瑪麗大嬸的獨生兒子也在那次圣誕節(jié)的廣場集會上被踩斷了腿速缆。他感到恐慌莫名降允,只好拼命亂竄,好在他身量瘦小艺糜,很快便像條泥鰍一樣鉆入了塵埃般的人群剧董。
二
當(dāng)天下午亨利回到家,看到母親正在哭泣倦踢。她坐在門邊送滞,滿是皴皺和灰塵的粗布裙角正握在她枯瘦的兩手里,她失神的兩眼空洞地看著前方辱挥,她消瘦的臉上枯暗無光,掛著淚痕边涕。她是靜止的晤碘,但忽然又像恢復(fù)了知覺,那么動了一下功蜓,又擦起眼淚园爷。她的肩膀在這時發(fā)生一種拼命壓抑的聳動,卻再也忍不住了式撼,終于慟哭出聲童社,她渾身劇烈地抖動起來。
亨利像只小狗一樣悄悄地湊過去著隆,挨著她扰楼,摸摸她的臉。亨利說:“媽媽美浦,我回來了弦赖。”
母親抬起頭浦辨,驚訝的蹬竖,不敢置信地看著亨利,然后一下子摟住他流酬,另一只手飛快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上帝保佑币厕!我的小亨利還活著。你從鐘表店里回來的嗎芽腾?你爸爸剛剛?cè)ョ姳淼暾夷懔说┳啊!?/p>
亨利說:“我剛從鐘表店回來晦嵌。中午我在大街上和爸爸走散了同辣,我一個人回師傅家拷姿,一進(jìn)門,師傅就告訴我旱函,說有衛(wèi)隊去找一個黑孩子响巢,讓我趕緊離開他那里“舴粒”
其實師傅說的是:“你個狗崽子踪古,除了惹禍還會干什么!趕緊滾券腔!滾得越遠(yuǎn)越好伏穆,永遠(yuǎn)!永遠(yuǎn)別讓我再看見你纷纫,否則我一定會打斷你的狗腿……我白費了心枕扫,費心巴力調(diào)教你,就當(dāng)我的面包都喂了一條狗……主啊辱魁,這些我都認(rèn)了烟瞧,我只求這個混蛋趕緊從這里滾開,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染簇,別叫我再看到你参滴!”
亨利看著從來也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的掌柜——他從不正眼看亨利,每天除了打就是罵锻弓。亨利怕母親哭砾赔,否則,他早就自動“滾蛋”了青灼,一刻也不想再在鐘表店里待下去暴心。幾個月前亨利曾經(jīng)從那里逃回家一次,一回家聚至,爸爸就往死里打他酷勺,媽媽又害怕又心疼,只是哭扳躬,亨利只得又回去脆诉,違心地向師傅道歉,繼續(xù)默默不響做起了學(xué)徒贷币。
每天對亨利打來罵去不說击胜,到頭來他還總擺出一副施恩者的面孔。亨利每天給他打掃役纹,收拾東西偶摔,接應(yīng)客人,經(jīng)常給他燒水促脉,搓澡辰斋,看著他白胖的一團(tuán)在木桶里發(fā)出罵罵咧咧的聲音……有那么一刻策州,亨利真想提一桶開水澆上去……但一想到媽媽的眼淚,亨利就按捺下所有的沖動宫仗。
在打掃完了以后够挂,在送走了最后一撥客人,店門打烊后藕夫,九歲的亨利就坐在院門前的臺階上孽糖,感到一種說不出口,卻又看不到人生盡頭的悲傷毅贮。亨利不知道母親為什么要生自己到這樣的生活中來办悟,但還是來了,好在還有母親滩褥,不管怎么說亨利還有母親病蛉。
這次回到家,亨利知道自己不知不覺間又給父母闖大禍了瑰煎。亨利總是無意中給父母惹來一些禍端铡恕。父親被他弄得頭痛莫名,亨利的爸爸怎么都想不明白丢间,他們怎么生養(yǎng)了亨利這樣一個古怪的孩子。這孩子和所有左鄰右舍的孩子好像都不大一樣驹针,其實他也很乖烘挫,但他身上總有那么一點不對的地方,也說不清是哪里不對柬甥,他只是無法像大人希望的那樣饮六,像左鄰右舍的孩子那樣粗糙活潑地一天天壯實起來,他很老實苛蒲,卻又不時惹點麻煩卤橄,卻又讓人狠不下心不去理會他。他總是有一點古怪臂外。
在亨利的感覺中也許正好相反窟扑,他時時處處覺到一種生硬的力量,如鋼鐵的框子在桎梏著他漏健,用力地把他往那里面塞進(jìn)去嚎货,讓他呼吸不動,那種被按住的力量讓他說不出的難受蔫浆。亨利想殖属,難道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嗎?他后來只是為了讓媽媽不再哭泣瓦盛,才能去默默地做一個學(xué)徒洗显,亨利想如果我不去做一個痛苦的學(xué)徒外潜,媽媽就會更加悲傷,會為我愁苦而死的挠唆。
亨利的小伙伴們曾合起伙來算計一個小啞巴处窥,他們誘導(dǎo)他一腳踏進(jìn)早準(zhǔn)備好的陷阱,踩上一腳的狗屎损搬,這些伙伴們覺得無比開心碧库,亨利心里卻刀絞一樣難受起來。亨利好像沒有辦法讓他們明白過來巧勤,亨利為他們感到多么的難過嵌灰。
后來,亨利常常一個人呆在家門口颅悉,媽媽說沽瞭,“你為什么不去街上,和那些孩子一起玩呢剩瓶?”亨利說驹溃,“因為他們都不喜歡我⊙邮铮”媽媽說:“孩子啊豌鹤,你要先去喜歡別人,別人才會喜歡你枝缔,你要學(xué)著合群布疙,要不,將來你長大了怎么在人群中討生活呢愿卸?”亨利說:“可是媽媽我真的無法喜歡他們灵临,他們合伙去戲弄一個小啞巴,還一起往瑪麗大嬸的殘疾兒子身上扔石頭趴荸。我不讓他們這么做儒溉,他們就不和我玩了》⒍郏”
其實亨利也不想和他們一起玩了顿涣。但是媽媽又哭起來了,她悲愁地說:“孩子啊笼平,你老是這樣园骆,將來媽媽死了,你一個人在這世界上寓调,可怎么活下去啊锌唾。”
說真的亨利真不知道將來要怎么活下去。也許就像爸爸晌涕,每天出去給人家扛船包滋捶;也許就像亨利師父,那個鐘表店的掌柜一樣余黎,掌握一門手藝重窟,開一個自己的店,養(yǎng)活自己和一大家人惧财,然后欺詐顧客巡扇,欺負(fù)學(xué)徒;或者像那個屠夫垮衷,站在街上厅翔,津津樂道著國王家里的事情,居高臨下地優(yōu)越地對待著懦弱愚笨的老頭兒搀突,然后回家去殺豬刀闷,賣錢,一天一天老去仰迁。
就在母親稍微平靜下來的時候甸昏,亨利的父親回來了。他一眼看到亨利徐许,右腳猛得直踹上來施蜜,亨利一下子被踢倒在地。
他罵道:“你這個該死的敗家子雌隅,到底跑哪去了花墩?你闖大禍了知不知道?憲兵隊中午剛來過咱家澄步,到處翻,要給他逮到和泌,你九條命也丟掉了知不知道村缸?人家說你偷東西,現(xiàn)在到處抓你武氓。我冒死去那個鐘表店梯皿,又給那個混蛋大罵了一頓,不為你县恕,我會挨這頓臭罵嗎东羹?那個該死的混蛋還要索賠十塊銀幣,說是這兩年的學(xué)徒費……滾他媽的吧忠烛!十塊銀幣属提?虧他想得出,把咱家拆了也湊不出十塊銀幣。上帝要有善心冤议,就請他老人家把這些禍害斟薇,連同你這個禍害一起,統(tǒng)統(tǒng)弄開去恕酸,有多遠(yuǎn)去多遠(yuǎn)堪滨!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上午去大街上看國王出游的時候蕊温,密集人群中袱箱,亨利感到危險,想要逃跑义矛,直奔著爸爸的背影而去的時候发笔,他感到了鋪天蓋地的恐懼,而一旦恐怖到來症革,父親是亨利唯一的前方筐咧,他甚至壓根沒想過父親是否是那些便衣衛(wèi)隊的對手,亨利只知道噪矛,世界上只要有一個父親便是安全的量蕊。
亨利奔著他去,但亨利撲到的只是人群艇挨,無窮無盡的人残炮,全都是陌生,亨利再也找不到他偉岸的身影∷醣酰現(xiàn)在被踢倒在地的亨利看著眼前的父親势就,忽然覺得他是那么遙遠(yuǎn)和陌生,父親完全不知道大半天來脉漏,亨利有多么的委屈和害怕苞冯,而媽媽又是多么的悲傷和愁苦——父親是一個陌生人。
“還呆著做什么侧巨?凈些蠢貨舅锄!一個傻娘們,當(dāng)然只會養(yǎng)一個傻小子司忱,還能有什么辦法呢皇忿?上帝他老人家就是這么安排的……趕緊動手吧!蠢貨坦仍,趕緊拾掇一下鳍烁,再晚就來不及了,他們肯定還要來繁扎,我們得趕緊逃跑幔荒。快!收拾東西去铺峭!”
“跑墓怀?跑到哪里去?”媽媽緊張地問卫键。
“到哪里去傀履?到另一個城市,另一個地方莉炉,另一個國家钓账。這里不能再待了,蠢娘們兒絮宁!還不趕快動手梆暮!”
三
那天晚上亨利一家三口飯也沒有吃,連夜背著簡陋的包裹绍昂,借著一個遠(yuǎn)親的巧啦粹,搭著運輸木材和石料的馬車出了城,他們穿過荒野和溪流窘游,大路和小路唠椭,森林和沙漠,經(jīng)過多日的奔波忍饰,終于來到了另一個城市贪嫂,又從這個城市一路乞討,出了國界艾蓝,到了另一個國家力崇,這里有一個遠(yuǎn)親,他們就是投奔這個遠(yuǎn)親來的赢织。
父親改了名字亮靴,亨利也改了名字。母親沒有名字于置,或者沒有人知道母親的名字台猴,在父親嘴里她的名字就是蠢娘們兒,在亨利口里是媽媽俱两,在鄰居街坊的口里,就是亨利他媽曹步。
經(jīng)過開頭一段時間的忐忑和緊張宪彩,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漸漸把恐懼和緊張扔在了腦后讲婚。太陽每天東升西落尿孔,日子照常一天天過下去,在日腳的移動中,亨利感到了父親和母親神經(jīng)的放平活合。在這異國他鄉(xiāng)雏婶,父親先到一個碼頭給人扛包,半年后白指,父親攀上一個故舊留晚,靠幾處借貸自己也有了一個扛包隊,亨利家的日子越來越好了告嘲,父母竟然商量著错维,要送亨利去學(xué)校讀書。
學(xué)校是個各城市常見的教會學(xué)校橄唬,一個牧師擔(dān)任校長赋焕。亨利在學(xué)校里認(rèn)識了另一些人,教師仰楚,修士隆判,修女,都是一些和以前認(rèn)識的很不一樣的人僧界,他們看上去文明侨嘀、有教養(yǎng)、有見識捎泻,他們好像在亨利面前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飒炎。
亨利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每天的祈禱也是亨利喜歡的笆豁,站在同學(xué)中間郎汪,下垂著眼睛,盯著自己的內(nèi)心闯狱,亨利感到一種光照從某個地方發(fā)出煞赢,陽光一樣細(xì)細(xì)的沐浴下來。面對著這種光照哄孤,你不能說謊照筑,不能偷盜,不能做羞恥的事瘦陈,也不能懶惰凝危。那種語言的力量,比父親和師傅的拳頭更好地幫亨利教育了自己晨逝。
亨利想起以前在鐘表店蛾默,站在熱氣蒸騰的木桶邊,在白胖的身體后捉貌,他多想提一壺開水澆在師傅的身上支鸡。這種沖動并沒有從亨利的身體中消除冬念。同學(xué)中也有人,當(dāng)著牧師先生的面最虔誠最乖順牧挣,可是轉(zhuǎn)過身就開始嘲笑牧師先生冥頑不化急前。要知道,牧師先生一直把他們當(dāng)做正直的孩子瀑构。還有人欺負(fù)小的同學(xué)裆针,勒索人家的錢物;也有學(xué)生結(jié)成幫派检碗,在學(xué)校里橫行霸道据块,出了校門為非作歹。當(dāng)然更多的是一些文質(zhì)彬彬的人折剃,他們友好另假,善良,克制怕犁,對惡劣的行為边篮,他們會提出抗議,但是轉(zhuǎn)頭就去忙自己的事奏甫,不再理會那些惡行戈轿,他們以為這是唯一的正途。
亨利很是結(jié)交了幾個這樣的好友阵子,亨利和他們一起學(xué)習(xí)思杯,也偶爾爭論,有時意見相左挠进,然而并不妨礙大家繼續(xù)和睦地相處色乾。
后來亨利愛上了詩歌,不僅閱讀领突,亨利還喜歡上了寫詩暖璧,亨利感覺讀詩和寫詩的過程,就像祈禱的過程一樣君旦,是一個再生自己澎办、創(chuàng)造自己的過程。這個過程讓亨利感到振奮金砍,他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世界——哦不局蚀,是另兩個世界:一個是詩;還有一個恕稠,是個姑娘琅绅。
這個姑娘,她常常從亨利他們的寢室或者教室的窗外走過谱俭,她有著苗條勻稱的身材奉件,單薄纖細(xì)的肩膀,無論什么衣服穿到她身上昆著,都有一種清雋的味道县貌。她的面龐是白凈的,下巴有點尖凑懂,眼睛不大煤痕,但是眉目清澈。她常常微笑著接谨,好像覺得看到的人摆碉,總有什么好玩之處,令她覺得別有意味脓豪。
同學(xué)們總有人和她開玩笑巷帝。她也不惱,一笑了之扫夜,不往心里去楞泼。后來聽說她是隨母親改嫁過來的,父親過世笤闯,繼父是個當(dāng)?shù)氐母簧潭槔9媚镆娏撕嗬彩且粯樱坪鯚o話可說所以只有微笑颗味。但亨利總是比別人更加感激和珍惜她的笑容超陆,就像亨利感激每一個春天的到來。
造物是如此神奇浦马,他令亨利擺脫了童年所留下的患難和陰影时呀,讓亨利在另一個空間和時間里,遇上自己的青春捐韩,太陽退唠,還有拂面的風(fēng)。那個姑娘會在每一個清晨或傍晚荤胁,從亨利住處的窗外那棵槐樹下走過瞧预,槐花的細(xì)碎花蕊落在地上,落在姑娘的肩膀和發(fā)梢上……空氣里漂浮著淡淡的清香仅政。
這成了亨利所有詩歌的主題垢油。一個微笑的,對著人微笑的姑娘圆丹,她在世界上存在著滩愁,在你的身邊,在某處辫封,在宏大宇宙的一個時間段里硝枉。她的存在讓整個世界更加清香和近切廉丽,讓亨利感受到了一種新的芬芳、光亮妻味,領(lǐng)略了生命的另一面目——一切都在打開正压,舒展。她在她的生活中生活著责球,同時也在亨利的內(nèi)心里存在著——這是兩種不同的存在焦履,但這兩種存在并行不悖地共其美好。
是她的存在雏逾,讓亨利不再憎恨記憶中澡盆里那個罵罵咧咧的白胖肉身嘉裤,不再厭惡父親的粗魯和無知,不再經(jīng)常做著戰(zhàn)栗的逃亡噩夢栖博,不再從漆黑的午夜屑宠、童年的恐怖中醒來。亨利看到那些不好的人笛匙,也只會覺得同情侨把;看到那些撒謊的人,也只會覺得憐惜妹孙。亨利看到那些自欺欺人的愚昧家伙秋柄,會想他們是自己的同類,這都是一些鮮活的蠢正、會有疼痛和冷暖的人骇笔。亨利還原了他對世界的生命本質(zhì)的坦然,不再戒備和封鎖嚣崭,不再厭憎和抵觸笨触,不再躲避和逃跑。亨利時時想到的雹舀,是要發(fā)現(xiàn)芦劣、贊美和擁抱生活。
有一天说榆,當(dāng)亨利畢業(yè)虚吟,拿到優(yōu)等生的畢業(yè)證書,在一條小巷的深處他找到了那個姑娘签财。亨利回報她以微笑串慰,將自己多年來所寫的詩集交在她的手里。后來她給亨利寫過一封字跡娟秀的信唱蒸,信中說:謝謝你邦鲫,你的詩都多么美好,但是親愛的朋友神汹,我必須要告訴你的是庆捺,我在兩年以前就訂婚了古今,我的未婚夫在前方服役,隨著戰(zhàn)事結(jié)束他很快就回來了滔以,我們已定下結(jié)婚的日子沧卢,希望我心愛的朋友——你,也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醉者。
四
根據(jù)朋友的引薦,大學(xué)畢業(yè)后亨利到一個事務(wù)所工作披诗。在學(xué)校的十年撬即,社會上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最深刻的變化是呈队,亨利祖國那個裸體出游的國王已經(jīng)上了絞刑架剥槐,帝制瓦解了,現(xiàn)在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報紙和人們口中的宪摧,是一個被稱作總統(tǒng)的人粒竖。隨著帝制的瓦解,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几于,聽故國到來的人說蕊苗,那里再也沒有王宮出游的馬車,沒有人頭擠滿了窗口的游行沿彭,也沒有了繞城巡視的國王朽砰。
偶爾亨利也想起,童年的某天上午喉刘,在首都瞧柔,人們站在一條街上等著國王到來,而國王變成了一個尷尬的坐在華麗馬車?yán)锏某嗦闩肿幽郎眩瑥谋砻嫔峡丛旃缟裨拏髡f一般的國王和鐘表店的掌柜也即自己的師傅并沒有太大的不同。亨利想起他那一瞬的緊張廉邑,和為了緊張而制造的血腥殺戮哥蔚。亨利在多年以后聽那些喜歡講野史的人說,那年國王出巡鬓催,不久后發(fā)生了一系列恐怖事件肺素,游行結(jié)束還未散去聚堆談話的市民,都被以謀反的名義現(xiàn)場誅殺……
亨利不知道這個傳言的真假宇驾,亨利只知道倍靡,自己也曾經(jīng)被追殺,在童年的漆黑的夜里课舍,為了逃生他和父母越過城墻塌西,蹚過河流他挎,穿過國境線一路奔逃玲躯。
有一次母親遇到一個當(dāng)年的鄰居昧甘,這個鄰居告訴她,亨利一家在當(dāng)?shù)乇豢凵狭烁鞣N罪名垢箕,亨利是偷盜站辉,亨利父親是搶劫犯呢撞,亨利母親則是一個婚前不規(guī)矩,嚴(yán)重違反教規(guī)應(yīng)予處死的女人……好在那些已經(jīng)和現(xiàn)在的他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饰剥,在另一個城市殊霞,生活雖然不盡如人意,但還是比以前有了天壤的改善汰蓉。而且那些罪名绷蹲,本來就和亨利他們本身毫無關(guān)系。只有那一場血腥的屠戮——亨利后來想顾孽,也許那些無辜的人都受自己連累祝钢,自己一家安全出逃,而他們遭難……但根源還在國王自身若厚,他為什么連一件衣服都不穿拦英,就來到大街上游行呢?
亨利在事務(wù)所里做滿五年测秸,工作努力龄章,做事勤勉,不幾年有了自己的事務(wù)所……再后來又有了自己的企業(yè)乞封,企業(yè)發(fā)展壯大……再后來做裙,亨利選入議會,成為所在城邦的議員……再后來肃晚,作為亨利所在選區(qū)的代表锚贱,亨利將參與本州州長的競選。
亨利敢于為民代言关串,且有可行的為民謀利的主張拧廊,亨利所辦的企業(yè)有慈善的性質(zhì),為幫助童年被人欺負(fù)的小伙伴一樣的聾啞人晋修,他吸引了很多聾啞人到自己的工廠做工吧碾,且對他們實行同工同酬……這些都成了大家推選亨利入選的理由。當(dāng)亨利的良好聲譽和形象被周圍逐漸認(rèn)可的時候墓卦,亨利覺得這才適合他光明的本性倦春,這種本性雖然曾給他的童年帶來過無限的痛苦,但那些痛苦都過去了,成了往事≌霰荆現(xiàn)在亨利憑自己的本性尿庐,與世界達(dá)到了一種協(xié)調(diào),這是最理想的狀態(tài)呢堰,因為充溢著一種崇高的人生幸福抄瑟。亨利把那些別人推選自己的理由,所有那些正面的理由枉疼,也都當(dāng)成了事實的存在皮假,而這些不完全符合事實的認(rèn)可,促使亨利在人群中變得更加善好骂维。
亨利是在競選進(jìn)入白熱化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競爭對手是個特別難纏的家伙钞翔,這個人的祖父有世襲的爵位,他自己身后還有巨大的財團(tuán)支持席舍。亨利曾暗地掂量,如果自己當(dāng)選哮笆,是否會比他管理這個城市更理想来颤,但顯然的,管理和競選是兩回事稠肘,競選期間主要還是爭取群眾的支持福铅。亨利非常自信,他的自信來自那些未曾謀劃而自動產(chǎn)生的擁護(hù)项阴,面對那些支持的聲音滑黔,亨利內(nèi)心期望美好的愿景,那些亨利愿意通過勤奮工作為他們造福的人环揽,都給予亨利一種新的力量略荡,這種力量支持亨利走向前臺,和對手站在一起歉胶。
當(dāng)亨利站在各個演講臺上的時候汛兜,面對著下面所有的聽眾,亨利負(fù)著使命感和榮耀站在那里通今,不斷重申自己的愿景粥谬,甚至說到某處亨利自己忽然動容,但說完以后辫塌,不知怎么漏策,亨利驀然地感到一陣颶風(fēng)襲來的空虛。
站在臺上臼氨,是一個大家愿意他如此的亨利掺喻,于是亨利按照那樣一條路去走,但那個亨利說實話只是亨利的某些方面,亨利曾經(jīng)是一個小叫花子一樣的學(xué)徒巢寡,是一個年輕的詩人喉脖,是一個扛運船包的碼頭工人的兒子。此刻亨利站在臺上抑月,幾乎淡忘了他對那些撒謊者树叽、表演者、揪斗者的厭惡與同情谦絮,他甚至以為自己的光明可以燭照他人题诵,燭照眾生。
當(dāng)演講進(jìn)行到某個階段层皱,亨利也許被一種潛意識的虛榮驅(qū)使性锭,他不自覺擴(kuò)大了自己的光明,慈善和正義叫胖。當(dāng)亨利走下前臺面對現(xiàn)實的生活草冈,想及自己也有憎恨,煩惱和孤獨瓮增,亨利開始感到心虛怎棱,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他試圖讓別人認(rèn)為的這么好,這么強(qiáng)绷跑,能夠為眾生帶來他許諾的福祉——他對這種完全正面的形象的真實性漸漸感到懷疑拳恋。
當(dāng)競選進(jìn)入白熱化,報紙砸捏、電臺谬运、街道的每一根電線桿都被利用起來,泡沫信息也越來越多垦藏,就像當(dāng)年國王出巡梆暖,街道上的塵土和人體的污濁導(dǎo)致的那種迷幻氣息遍地蒸騰的場景。后來亨利堅持一個原則掂骏,那就是一定要做到實事求是式廷,堅持客觀立場,提防著那種在臺上的演講狀態(tài)的夸大和虛無芭挽。如果群眾提問滑废,不管是將來當(dāng)選后的管理愿景,還是當(dāng)前的各種實際袜爪,都不夸大蠕趁,不縮小,力求實事求是辛馆。對對方也要如此俺陋,不管對方怎樣試圖制造一種虛假的表面現(xiàn)象豁延,亨利都力持客觀,對競爭方的優(yōu)點腊状、缺點诱咏、不足,均力持理性的評價缴挖。
慢慢的袋狞,隨著競爭的激烈,宣傳開始變味映屋,那些曾經(jīng)追逐亨利的童年噩夢苟鸯,竟然從不同的角落,從世界的不知道哪個隱藏的地帶棚点,被加工和篡改早处,變成了一種信誓旦旦的證詞。慈善的瘫析,正直的砌梆,有著堅定信心和美好的城市管理愿景的亨利,逐漸被放大成為一個偷師傅金表的學(xué)徒贬循,刺殺國王的逃犯咸包,妓女的兒子,沽名釣譽的慈善家甘有,錄用殘疾人做工只為逃避稅收的偽善政客。再后來葡缰,在浮泛如泡沫的競選宣傳中亏掀,亨利成了一個性侵犯者,強(qiáng)暴有夫之婦的流氓泛释,到處都有私生子的淫棍,寫過許多黃色小說的性解放實踐者……而渾然不顧這些傳言有多少自相矛盾的地方间影。
亨利對自己的信心也在逐漸地動搖茄茁,因為群眾的浪潮就在另一種宣傳攻勢下發(fā)生作用魂贬,開始對亨利的正面形象半信半疑,亨利的理性裙顽、公正和正義形象在城市的上空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撼動搖晃,人們對來勢強(qiáng)大而暌違事實的宣傳键科,也由不信任而轉(zhuǎn)為半信半疑。
這些被夸大的言辭,與亨利此前客觀回答公眾的關(guān)于自己的說辭勋颖,竟然有遙遙呼應(yīng)的點滴嗦嗡,于是更多的敵對方認(rèn)定饭玲,這些事實俱在,他的確曾經(jīng)逃避追殺卑硫,寫詩追求一個有未婚夫的姑娘蚕断,錄用聾啞人做工,這些在他自己的供述中都有記錄亿乳,亨利千真萬確是個人品低劣葛假、無惡不作、扭曲變態(tài)的惡棍抱究。參與州長競選的亨利成了一個偷稅漏稅者带斑、強(qiáng)奸犯、色情狂妈候、很多年前的在逃殺人犯挂滓。
尤其是,元老院和眾議院幔虏,對亨利的支持立場開始動搖贝椿,甚至逐漸在強(qiáng)勢的詆毀面前团秽,也逐漸站立到亨利的對立面叭首。這一切鋪天蓋地踪栋,牽引了選民的目光。人們淡化了一開始支持的亨利勾畫的愿景眷唉,而更愿意矚目這些莫須有的奇聞囤官。為數(shù)眾多的亨利的堅定支持者也開始紛紛議論党饮,猜測傳謠,在亨利再次站在臺上的時候刑顺,他忽然有了當(dāng)年站在路邊看著便衣沖來的憂懼蹲堂。
他不知道這一切是怎么了,為什么一切都黑白顛倒而無可辨別政供。而許多與亨利從無過節(jié)和交往的人朽基,無論這些人是君子還是無賴,淑女還是潑婦执泰,總之再不好的人也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亨利是個比他們好不了多少的無賴渡蜻,為此他們興奮莫名茸苇,這個一無是處的家伙給他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滿足感沦寂。竟然還想贏得他們的信任,一想到差點被這么一個撒謊者和無賴所欺騙和蒙蔽腻暮,簡直令人忍無可忍,于是他們義憤填膺具垫,紛紛涌向那股洶涌的反對潮流中试幽,伸張起他們的正義之劍。
亨利的妻子和亨利離了婚起宽,亨利的母親早已去世济榨,亨利的父親和亨利斷絕了父子關(guān)系腿短。在這個世界上,亨利又成了一個站在擁擠的街頭赴魁,剎那間擔(dān)心被人追殺的孩童钝诚。面對神父亨利黯然無詞,因為不知道祈禱和懺悔應(yīng)從何而起潘拱。最后亨利選擇了一個夜晚拧略,在一棟黑暗的碉樓上開槍自殺垫蛆。
當(dāng)槍聲響過,樓頂?shù)囊蝗阂锅f四處飛散川无,夜空中傳來了陣陣啞啞的刺耳的叫聲虑乖。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三日
二〇一二年八月二十七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