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漢水依舊平靜地流過這塊不起眼的地方,它依舊是那副模樣,對于周圍發(fā)生的事情依舊是那般冷漠琼腔,發(fā)生或是不發(fā)生與它無關(guān),發(fā)生什么它更沒有興趣知道蹋笼。它只是依舊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地前行展姐,冬痩夏肥,春青秋霧剖毯。它不關(guān)心誰從哪里來圾笨,誰又到了哪里去。
瘋子一家從哪里來沒人知道逊谋,人們知道的只是他們看到的和聽到的擂达,知道的只是那些對他們有利的,那些可以供他們飯后茶余談笑的東西胶滋,僅此而已板鬓,對于其他的東西他們從來都沒有興趣悲敷,相反,有時候還避之不及俭令。男瘋子后德、女瘋子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小瘋子七八歲抄腔,還和我做過同學(xué)瓢湃。對于他們是怎么瘋的以人們當(dāng)然是不知道的,人們知道的只他們在這個地方搭了窩棚赫蛇,安了家绵患。
我印象中瘋子總是瘋瘋癲癲的,總是穿的破破爛爛的悟耘,臟兮兮的臉落蝙,臟兮兮的身體,見人就傻兮兮的笑暂幼,稍不注意就會打人筏勒,而他們打了人也不會有人去管,就是他們殺了人最多也只是去派出所呆一天就放出來了粟誓。所以奏寨,對于瘋子一家人我總是很害怕的,偶爾遠遠地看著鹰服,都害怕他們發(fā)現(xiàn),甚至假想突然有一天我會被他們無緣無故打得很慘揽咕;可是有些時候我就覺得他們很可憐悲酷,明明和我們一樣,有一樣的頭亲善、一樣的臉设易、一樣的雙手和雙腳,為什么人們都那么討厭他們而不愿和他們做朋友呢蛹头?當(dāng)我和別人說起這樣的想法的時候顿肺,他們就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也是瘋子似的渣蜗。
在我印象中小瘋子總是穿著一件看不出來顏色的破棉襖屠尊,烏黑的眼睛射出一種讓人捉摸不定,最令人作嘔的是她的臉上總是白一塊的黑一塊的顏色耕拷,那是厚薄不同分布不均的垢甲讼昆,長年累月不洗臉的結(jié)果。嘴里哼著一種誰也聽不懂的調(diào)子骚烧,就像發(fā)生了什么高興的事情一樣浸赫。伴隨歌聲闰围,她總是啃著自己那黑乎乎的手皮,仿佛以此來清除污垢既峡,又好像是在吃她愛吃的零食一樣滿足羡榴。小瘋子的爸媽也總是笑嘻嘻的,當(dāng)然那好似他們家庭標(biāo)志的垢甲在臉上永遠是那么引人注目运敢。她母親是個小個子的女人炕矮,一頭雜亂、蓬松的短發(fā)者冤,還有些自然卷曲肤视,好像燙過似的,遠遠走來總是帶著一種特別的氣味涉枫,當(dāng)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她身體的哪個地方散發(fā)出來的邢滑。那時候我母親經(jīng)常去縣城區(qū)趕集賣自家的蔬菜——城邊的人總是有點東西就想拿到縣城去換點零用錢的。她家是我家去縣城的必經(jīng)之路愿汰,每次從那里走困后,小瘋子的母親總是一臉笑意地找母親說話。但所說的內(nèi)容也不外乎“又去賣菜俺耐ⅰ摇予?”“賣完菜了啊吗跋!”之類的侧戴,她好像很愛說話似的,從來沒有錯過一次和母親說話的機會跌宛,有時候即使她站在那堆奇臭無比的垃圾堆里忙碌的時候酗宋,她也會停下手中正在進行的事情,飛快地奔到母親面前傻傻地笑著說:“賣完菜了敖小蜕猫!”然后站在那里目送母親離去,好似送別她的親友那般不舍哎迄。而他的爸爸像是一個神秘的人物回右,因為除了有他們一樣的垢甲、詭異的笑容之外漱挚,還有的就是不多言語翔烁,不大喜歡露面,我一直覺得他不是瘋子棱烂,但是至他到底是不是瘋子租漂,對我來說至今都是個迷。
我很討厭母親和女瘋子搭話,因為母親有時候會為了和她說話甚至很不耐煩地吼我哩治,叫不要煩她們秃踩,好像她們有什么重要事情商量似的。我不懂為什么母親這樣业筏,她怎么可能為了一個瘋子而吼我呢憔杨。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從垃圾堆里撿來的她才這樣對我∷馀郑可后來在母親也精神失常之后竟也覺得她的做法是可以想的通的——她們是一類人吧消别!當(dāng)然這只是后話。
小瘋子的母親和母親談過她自己也談過小瘋子台谢。她和小瘋子的爸爸是隔壁省的人寻狂,他們并沒有結(jié)婚,小瘋子也不是他和她生的孩子朋沮。她也記不清是在哪遇到了小瘋子她爸爸蛇券,也記不清是先遇到了小瘋子還是先遇到了她爸爸。她說話總是前言不搭后語樊拓,斷斷續(xù)續(xù)纠亚,故事大致講了兩個月還是三個月?到底是多久我也忘記了筋夏。故事的細節(jié)也是年幼的我靠自己的想象力補充上去的蒂胞。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黃昏,紛紛揚揚的白雪已經(jīng)飄了兩天了条篷,一覺醒來骗随,漢水兩岸早已裹上了厚厚的雪袍子。偶爾遠處的樹上“簌簌”地掉的浮雪拥娄,好似飄零的孩子被人丟棄蚊锹。女瘋子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此刻她眼前的白雪早已由潔白慢慢變成了灰黑稚瘾,嘴里只有不斷上泛的酸水,沒有一絲其他的味道姚炕,肚子里是無法說出的燒灼感摊欠,腳下是無比的沉重,她餓極了柱宦,但不得不拖著冰冷的身體漫無方向地區(qū)發(fā)現(xiàn)可以充饑的東西些椒。舉步維艱,她好似覺得無法活下去了掸刊。低垂的眼皮看見的始終是雪白的東西免糕,哪有什么可以入口的食物。忽然,在一個小小的雪山旁她看見了一個活的東西石窑,她欣喜若狂牌芋,以為是只小貓,是貓的話她就有肉吃了松逊。當(dāng)她拖著空虛的身體靠近那個活物的時候躺屁,她“啊”地叫了一聲,那活物同樣也“啊”地叫了起來——原來是個孩子经宏,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孩兒犀暑!看來不是可以吃的小貓,她有點失望烁兰,惡狠狠地盯著那孩子耐亏,好像她把她的食物搶去了似的。那孩子很害怕地看著她沪斟,蜷縮在冰冷的雪堆旁广辰,她那時大概有四歲吧,小小的臉蛋凍得紅撲撲的币喧,好像她那死去的妹妹小時候的樣子轨域,她穿著一件臟的看不出顏色的小棉襖,撲閃撲閃的眼睛害怕地看著她杀餐,有好像是在乞求她不要吃掉她干发,又好像在乞求她收留她。于是她緩緩走到小女孩兒身邊史翘,蹲下來和她靠在一起枉长,用自己纖細的胳膊盡力去摟抱她。從此這個下女孩兒就跟著她了琼讽,她把她叫媽媽必峰。她也就做了她的媽媽!她對母親說的時候臉上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幸福感钻蹬!她給她的小女兒起了個名字叫——小妮兒吼蚁。
和小妮兒爸爸也是相遇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那雪和遇見小妮兒的那天一樣的大问欠。也是紛紛揚揚了兩天肝匆,漢水兩岸同樣的銀裝素裹,同樣的冰冷的大街顺献,同樣的她拖著同樣冰冷的身體和同樣饑餓的肚皮旗国,不過不同的是她多了個同樣饑餓的女兒。從這也就知道她先是遇見小妮兒的注整。小妮兒餓的張著嘴巴能曾,鼻子里呼出的氣已經(jīng)看不見了白霧度硝,同樣的破棉襖裹不住她那已經(jīng)逐漸長長的身體。女瘋子沒有東西給自己女兒來充饑寿冕,只有帶著她出來尋找能吃的東西蕊程,就來到了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旖铮看到這有個小窩棚存捺,小妮兒也走不動了,于是就準(zhǔn)備進去歇歇腳曙蒸。哪想到剛一走進去就看到一個裹著被子的男人蜷縮在窩棚的最角落里捌治,惡狠狠地看著她和她的小妮兒,似乎要把她們吃了似的纽窟。
“咳肖油!咳!”男人在咳嗽臂港,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他真的病了森枪。
女人和她的女兒不知所措地看著那個男人。
“這是我的房子审孽,誰讓你們進來的县袱!出去!”男人厲聲說道佑力。
“我就要進來式散!我的小妮兒餓了〈虿”女人不知從哪找來了力氣暴拄。
“餓了也不能進來。這是我的家编饺!”
“你的我也要進來乖篷。給我們吃的,我們餓了透且!”女人現(xiàn)在完全是一個不講理的潑婦的樣子撕蔼,估計她沒病的時候是個很潑辣的女人吧。
“你跟我睡當(dāng)我媳婦兒我就給你找吃的秽誊!”男人一本正經(jīng)的說罕邀。
“睡就睡!只要有吃的!”
聽到這里养距,母親好奇地問了:“你就這樣跟了他?”
“對叭瞻尽棍厌!就這樣。”她天真地回答像個孩子耘纱,眼睛似乎也閃著那清澈的光芒敬肚。
“哦∈觯”我想母親并不明白女瘋子的真實意思果善。她說的睡也許就只是和他一起睡覺吧辆童!她是從小就瘋的,一時清醒一時糊涂,清醒的時候像個精明強干的人凉馆,糊涂的時候就是一副傻子的模樣。沒有人娶過她时鸵,也沒有人對她不規(guī)矩言秸,因為她自從家里跑出來之后從來都是不讓人接近的。
于是扳缕,小妮兒他爸爸就從窩棚門口的那堆垃圾堆積的山里翻撿了許久慌闭,找出半個白蘿卜和兩包有錢人丟的過期奶粉給了她們。她們娘倆狼吞虎咽地啃著白蘿卜躯舔,吞著過期的干奶粉幸福地笑了驴剔。
從此,她們有了一個家了粥庄!她有了個男人丧失,她有了個爸爸。每天睡醒之后飒赃,他們一起去翻撿垃圾利花,一起去找吃的東西。說來也奇怪载佳,并沒有人看他們向誰乞討過什么東西炒事,當(dāng)然也并沒有人給過他們東西,城邊上的人在這方面可是把屬于他們自己的那份冷漠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蔫慧。
他是一個好丈夫挠乳,也算是一個好爸爸。他教給她們在垃圾堆里撿塑料瓶姑躲、廢鐵塊去東街拐角處那個院子里換錢睡扬,教給她們撿破布爛鞋拿回家里穿——不合腳的不要,交給他們不要和別的撿破爛的說話黍析,免得他們欺負自己卖怜,不去人多的地方免得遭人家嫌棄……和他在一起每天都不會餓著了,和他在一起她的小妮兒也不再會跟著受凍了阐枣。
她并沒有這樣說马靠,因為她是個瘋子奄抽,語無倫次的總是她!可是這些都是母親告訴我的甩鳄。
沒過多久她家又添了一個窩棚逞度,小妮兒單獨住在一間,兩個大人住在另一間妙啃。再后來又多了豬圈档泽,沒過多久里面就有了小豬的哼叫聲,不知道是別人送的還是他們自己買的揖赴,當(dāng)然馆匿,也有人說是小妮兒的爸爸從牛奶場(政府為附近農(nóng)戶提供各種家畜家禽幼崽的部門)那偷的,后來被發(fā)現(xiàn)了储笑,追著打了他一頓甜熔,他就是不還給人家,牛奶場場長看他是個瘋子突倍,也拿他沒有辦法腔稀,只得讓他把豬娃拿回家了。當(dāng)然事實是否是這樣羽历,沒人知道焊虏。畢竟人們談?wù)撍麄兊臅r候,除了把他們一家當(dāng)做笑話來講之外秕磷,剩下的也全都是厭惡與唾棄诵闭。
他們的窩棚儼然已經(jīng)是一個溫馨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