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建連續(xù)兩周沒有回家吃飯魄咕,也沒有向陸麗萍要錢衩椒。陸麗萍接到了班主任的詢問電話,才明白陳子建也不在學校,她忙解釋說陳子建的爺爺去世毛萌,事發(fā)突然苟弛,沒有及時請假。事實上阁将,陳子建的爺爺進了墓穴之后膏秫,在謊言里又去世三次。但陸麗萍只能撒謊做盅,學校那邊已經(jīng)對陳子建此類的問題少年極不耐煩缤削,只要找到理由,他們最愿意做出“勒令退學”的決定吹榴。如果沒有那筆高額的贊助費亭敢,陳子建本來就不配就讀這樣干凈的學校。他從榿縣來图筹,那座小城的中學在去年一年里就出了三個殺人犯帅刀。
在陳子建還愿意搭理陸麗萍的時候,他對那三個孩子的事情津津樂道远剩】勰纾“阿八、和他弟弟瓜晤,搶了一個出租車司機锥余,因為害怕把人殺了。傻瓜活鹰!”“另外那個是新疆來的哈恰,跟我們不熟,身手真是好志群,翻上三樓着绷,先殺了一小孩,然后是他媽锌云,都是直接割喉荠医。還是害怕,下樓時摔斷了腿桑涎”蛳颍”
那時陳子建剛剛被陸麗萍接到安平凶赁,他心情不錯谷饿,安平有大商場、電影院呀狼,還有很多陸麗萍自己也沒去過的地方等曼。陳子建很快就適應了各種消費場所里烦,他一開始還讓陸麗萍帶著他去凿蒜,后來慢慢的就不需要了。不但不需要胁黑,他還躲著她废封。只有缺錢的時候他才會出現(xiàn)。
陸麗萍靜靜等丧蘸,她預感這天夜里子建會回來漂洋。陳子建真的回來了,時鐘指向十點力喷,陸麗萍瞇著眼睛看動物世界刽漂。陳子建把玻璃門拉開,外面的風一下子灌進來弟孟,和他的目光一起撲向陸麗萍爽冕。陸麗萍討好地笑笑,說:“媽媽想跟你談談披蕉。”陳子建坐下來的原因只能是錢乌奇,因為這一點他們倆的關系還不算太糟没讲。陸麗萍開始她的“勸導”,陳子建眼睛看著電視礁苗,用“嗯”作答爬凑,陸麗萍知道他在聽,因為他皺眉了试伙,他不耐煩了嘁信,他拿到錢之后,站起來要走疏叨。陸麗萍站起身潘靖,用哀求的聲音說:“好歹去上上課≡槁”陳子建點點頭卦溢,拉開門又回到黑夜里。陸麗萍的目光追著他秀又,還是抓不住他的衣角单寂。
陸麗萍回到沙發(fā)上坐著,電視機里一片嘈雜吐辙,她捉起手機宣决,在通話記錄里翻找張漢的電話,電話很快接通昏苏。張漢似乎被她從睡夢中驚醒尊沸,語氣疲憊威沫,又不得不說些什么。陸麗萍還未開口便后悔撥打這個電話椒丧。她能希望他解決什么呢壹甥?她不能對他抱怨兒子的事情,也不能傾倒自己躁亂的情緒壶熏。那樣只會提醒他句柠,自己是多么麻煩的一個人,和自己在一起是多么麻煩的一件事棒假。這甚至會導致他們的關系過早結束溯职。她需要他,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需要帽哑。為此她不向他索求任何東西谜酒,即便他給她,她也要拒絕妻枕。她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她正陷在泥潭里僻族,她一無所有,除了一位糟糕的前夫屡谐,和一個無望的兒子述么。
陸麗萍從雜物間里推出自行車,向黑夜騎去愕掏。陳子建走得并不遠度秘,陸麗萍很快就看見了他,不得不在后面放慢了速度饵撑。她遠遠看著他剑梳,他一邊走著一邊打電話,手機屏幕的光照亮半邊臉滑潘。他說話聲音很大垢乙,像是在叫嚷,可是聽不清楚內(nèi)容语卤。陸麗萍在陳子建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過不少令人不安的東西侨赡,裝藥丸的小盒子、亮閃閃的小尖刀粱侣、避孕套羊壹,還有一些東西超出他的消費水平:他在衣櫥里擺著一排嶄新的運動鞋,陸麗萍經(jīng)過商場的時候時称胗ぃ看見關于它的巨幅廣告牌油猫,促銷價:1999。促銷價……陸麗萍最貴的鞋子也不到999柠偶,還只在是結婚的時候穿過情妖。陸麗萍上一次去商場是兩年前睬关,她和張漢剛剛認識那會兒,為了他們的第一次約會毡证,她打算去挑一件衣服电爹。可是東西真貴料睛,她隨意翻過一件針織衫的吊牌丐箩,噢,一千八恤煞。她心思游離屎勘,走到商場底層,點了一碗六十八塊的牛肉面居扒。自她和陳培結婚之后概漱,她除了去單位工作,便是埋頭在柴米油鹽醬醋喜喂。至于日常用品和簡單衣物瓤摧,網(wǎng)購和周邊小超市都能解決,離婚之后玉吁,她的活動范圍更加狹窄姻灶,因為連陳培父子的日常也不需要她關心,一個人的生活繼續(xù)簡化诈茧。直到再次戀愛,她才抬起頭重新審視人群捂掰,商場里衣著光鮮的男女安然自得地拎著各色購物袋敢会,她懷疑自己去錯了地方,物價上漲的速度令人難以置信这嚣。她坐在商店外邊供人休息的沙發(fā)上鸥昏。那件針織衫就掛在閃亮的櫥窗里,人來人往姐帚。它很快就被一個女人買走了吏垮,一個極普通的女人,陸麗萍甚至無法記住她的樣子罐旗。
陳子建卻沒有脫離外部世界膳汪,他嘴里的新名詞不斷,給自己貼上的新標簽層出不窮九秀。他愛打扮遗嗽,腳上穿的鞋子,是促銷價1999的鞋子鼓蜒。陳子建是自己的兒子嗎痹换?陸麗萍想征字。她沒有錢供他穿那樣的鞋子,陳培也沒有錢給他去買那樣一雙鞋子娇豫。況且匙姜,他有的不止一雙,他的櫥子里有一排冯痢。
陸麗萍有時候會把陳子建放進他對她描述的場景里:陳子建和一個叫做阿八的男孩一起坐在出租車的后座上氮昧,他們互相交換眼色,陳子建拿出刀抵在出租車司機的脖子上系羞;陳子建和那個新疆男孩一起翻上三樓郭计,用刀割開一個小孩的喉嚨……
這些場景都太虛假,陸麗萍沒辦法想象陳子建干這些事情的樣子椒振。陸麗萍熟悉的陳子建是這樣子的:害羞昭伸,話說不利索、緊張旁人的目光澎迎。陳子建一年級的時候庐杨,陸麗萍總是站在小學教室的窗口,雙眼盯著他夹供,用嘴型命令道:“陳子建灵份,舉手!舉手哮洽!”
陳子建在陸麗萍的目光下填渠,有些猶豫地把手平放在桌面上,最終緩緩舉了起來鸟辅。
陳子建把手舉了起來氛什,一輛出租車停下,他上了車匪凉,車門嘭一聲關上枪眉。這一次陸麗萍跟不上他了,她只好回家再层。
夜晚對于陸麗萍總是過于漫長贸铜。
陸麗萍有時候會想象陳培的夜晚是怎樣度過的。她不知道陳培還有沒有和那個女人在一起聂受,陸麗萍已經(jīng)可以平靜地想象這一切蒿秦。這平靜當然是付出了代價的,歲月的代價蛋济。她起初瘋狂地跟蹤著陳培渤早,直到找出那個讓他出軌的女人。她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也是有家庭的瘫俊,她有丈夫鹊杖,有女兒悴灵。她極其善意地告訴陸麗萍,這種事情當不得真骂蓖,誰家沒有幾件這樣的事积瞒,該過日子還是要過。但陸麗萍瘋了登下,她像個潑婦一樣大喊大叫茫孔,伸手去抓撓那女人的頭發(fā)和臉。她狂叫著要報復被芳。路人用嫌惡的眼光看著她缰贝,仿佛她才是加害者。陸麗萍疑惑不解畔濒,周圍的人都勸她剩晴,大事化小,不要過分講究侵状,要將就赞弥。他們說的都和那女人說的話一樣。陸麗萍陷入自我懷疑趣兄,要求愛情和婚姻里的忠誠绽左,難道錯了嗎?可她是為了這個才和陳培在一起艇潭,為了這個才和陳培吃了那么多的苦拼窥,才生下陳子建。陸麗萍患上抑郁癥了蹋凝,但她不相信有抑郁癥這種病鲁纠。她認為是自己的胃出了問題,膽出了問題仙粱,或者是別的什么。后來彻舰,它們仿佛不忍她胡思亂想似的伐割,真的出了些問題。陸麗萍不得不住進醫(yī)院里去刃唤。她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隔心,出來就決定離婚,她和陳培辦了手續(xù)尚胞。陳子建歸他硬霍。
一切漸歸于平靜,人最終要面對的是自己的生活笼裳,是具體生活里面的具體事件唯卖,穿衣吃飯粱玲,工作、籌劃將來以至于晚年不至于太凄慘拜轨,如果還有時間抽减,就考慮怎樣將它消磨掉,不至于無聊橄碾,不至于為無聊而陷入瘋狂卵沉。
陳子建來到陸麗萍這里不覺已有大半年。起初法牲,她害怕這會影響她和張漢之間的關系史汗。但張漢和陳子建,究竟哪一個才會使她不至于晚景凄涼拒垃,她不確定停撞。她不敢妄想好的結果,也不愿意幻想壞的結果恶复。但她還是一個母親怜森,她還有一些責任感。她的責任感驅(qū)使她把陳子建帶到身邊谤牡,他就要高考了副硅。
凌晨三點,陸麗萍因為疲倦和渴睡腦袋發(fā)熱翅萤。她掙扎著起身洗了個熱水澡恐疲,隨后睡意全無。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套么,一條細細的眼紋在這個瞬間突然張開培己。陸麗萍嚇了一跳,她退出洗手間胚泌,走進陳子建的房間省咨。
幾本新練習冊、幾個空抽屜玷室,一床疊好的被子零蓉。男孩的房間少有的簡潔。電腦也長久沒有充電穷缤,陳子建的瀏覽記錄都是清空過的敌蜂,剩下的一兩條是關于游戲充值和手機型號。陳子建刻意阻斷陸麗萍了解他的一切途徑津肛。他很成功章喉,現(xiàn)在的陸麗萍沒有對他進行判斷的能力,更談不上教育和引導。陸麗萍猜想他已經(jīng)是個壞孩子秸脱,但壞到什么程度落包,她不清楚,她只能想起陳子建從四年級開始游戲上癮撞反,與此同時陳培沉迷網(wǎng)聊和股市妥色。那時候她隔一周就換一次電腦開機密碼,但陳子建還是能試出來遏片,他能夠猜到母親的邏輯嘹害,也會小心翼翼窺視母親手指在鍵盤上的大致位置。
陳子建聰明吮便,陸麗萍一直認為他比自己先察覺了陳培的出軌笔呀。或許那時的陳子建對于“出軌”并不了解多少髓需,但他至少明白這是件壞事许师。陸麗萍從未向他解釋過離婚的原因,但陳培告訴她僚匆,子建曾經(jīng)偷偷登陸陳培的QQ微渠,他準確地找到那個女人,叫她“滾”咧擂。陸麗萍對著陳培苦笑逞盆,那是他們最后一次面對面的談話。
時針指向六點松申,天微亮云芦。陸麗萍洗漱一番,騎自行車到陳子建的學校去贸桶。她這樣做已經(jīng)持續(xù)有一個月舅逸。她和陳子建之間有幾年的空白,而現(xiàn)在的陳子建拒絕被了解皇筛。陸麗萍做母親的歷史經(jīng)驗不再有用琉历,只能選取新的辦法來了解自己的兒子。
早晨七點五十分水醋,陳子建和一名黃發(fā)少年旗笔、一名身穿黑色T恤的少年在校外的一家早餐店外抽煙。黃發(fā)少年的脖子和手腕上都戴著亮晶晶的配飾离例,陸麗萍此前大約見過他一次换团,黑色T恤少年常常和陳子建在一起悉稠,他和陳子建一樣瘦宫蛆,也穿一樣的運動褲。
早晨八點五十分,陳子建和黑色T恤少年一起大搖大擺走進教室耀盗,那是課間時分想虎。
上午十點四十五分,班主任的課結束叛拷,陳子建和黑色T恤少年又走出教室舌厨,他們到了操場,在一棵梧桐樹下站了五分鐘忿薇,一個紅衣少年加入了他們裙椭,他們一起走向?qū)W校的東南角,翻墻出去署浩。
陸麗萍不能也翻過東南角的圍墻揉燃,等她騎著車從校園外邊繞到東南角那一處,陳子建和另外兩個男孩早已不見了筋栋。
滾滾人流在陸麗萍的眼中成為一片模糊的背景炊汤,她的眼神無法聚焦,她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弊攘。電話適時地響起了抢腐,是張漢。
“你忘了嗎襟交,今天我女兒回來迈倍,一起吃飯⌒鲎牛”張漢說授瘦,略帶著焦急。
陸麗萍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竟宋,她確實是忘了提完。張漢又說:“你在哪里,我去接你丘侠⊥叫溃”陸麗萍高興起來,她轉(zhuǎn)頭在街邊的櫥窗中看見自己的身影蜗字,才記起早上出門竟沒有梳頭打肝。她迅速計算了一下張漢開車過來的時間,隨即向著最近的一個美容店走去挪捕。
張漢的女兒璐琳粗梭,比子建大五歲,在英國讀書级零。張漢是中年得女断医,愛護得過分。蕭璐琳每次回國,張漢就像迎接女王那樣緊張鉴嗤。陸麗萍從來不問璐琳的事情斩启,但張漢會主動提起,陸麗萍聽多了便有了自己的理解醉锅。在陸麗萍眼里兔簇,璐琳長相平凡,學習也差硬耍,因為考不上國內(nèi)的好大學垄琐,在英國念著三流以下的學校。其實经柴,如果璐琳對陸麗萍恭敬一些此虑,陸麗萍或許不會有這樣刻薄的想法。陸麗萍曾經(jīng)在張漢家里生活過一段時間口锭,璐琳對待陸麗萍太過冷淡朦前,有的時候陸麗萍在廚房做著早餐,璐琳穿著睡衣一身不響地站在她身后看著鹃操,就像是在看家里的保姆韭寸。后來陸麗萍有了自己的房子,便立刻搬離張漢的住處荆隘。張漢看起來有些失落恩伺,卻也沒說什么。
陸麗萍遲到了椰拒。璐琳的目光向她掃來晶渠,停留在她的頭發(fā)上,然后是脖子燃观、肩膀褒脯。陸麗萍有幾縷發(fā)絲不夠莊重地散落著,因為剛才的奔波缆毁。張漢太著急番川,他在美容店外拍著玻璃門,卻不進去:“璐琳要餓了脊框,坐了飛機又坐了火車颁督,去了她媽媽那里又趕過來〗奖ⅲ”
可陸麗萍到了沉御,璐琳已經(jīng)自顧自吃完。張漢才感覺到陸麗萍的委屈昭灵,“再點幾個菜吠裆,再點幾個菜”聂儒,他說。
陸麗萍工作的地方是個銀行硫痰,新來的行長比她年輕十歲,辦公室里的女同事都是某某太太窜护。她們買一件衣服花去幾個月的工資效斑,為什么要上班?不上班會老的快柱徙。這是她們的答案缓屠。但對于陸麗萍來說,不上班就會沒有飯吃护侮。
“沒有飯吃敌完。”陸麗萍有時候會把這幾個字說給陳子建聽羊初,陳子建聽后哈哈大笑滨溉。
陳子建和璐琳的關系看起來卻不錯。他們沒見過幾次面长赞,但互相交換微信號晦攒、郵箱。他們會在陸麗萍面前竊竊私語得哆。陸麗萍推測陳子建會用說自己壞話的方式來博取璐琳的好感脯颜,“被害妄想癥”,她隱約聽見璐琳對子建說贩据。陸麗萍感到憤怒栋操,不是因為璐琳的刻薄,而是因為陳子建的愚蠢饱亮。璐琳和子建會在飯桌上大談國際局勢和中國的教育問題矾芙,陸麗萍認為他們可笑至極,“你們這些孩子什么都不懂”近上,有一次陸麗萍忍不住說蠕啄。璐琳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反問:“那你懂戈锻,你說蒙兰」琶”這句話也算是對長輩的極大冒犯。張漢來不及調(diào)停,陸麗萍還是說了出來:“我不懂躯概,但我至少知道我不懂,至少我會做好自己的事情沥寥,也懂禮貌,尊重人她倘。”
那一次的氛圍極其尷尬作箍,但陸麗萍沒有退縮的意思硬梁,她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葡萄酒,然后開始向所有人進攻胞得。
“張漢荧止。你從來沒有想過和我結婚。我不貪你的錢阶剑,真的跃巡,在一起這么久,我貪過你的錢嗎牧愁?”
“璐琳素邪。一個女孩子,如果又不聰明又不漂亮猪半,還不懂禮貌兔朦。天知道是什么樣的悲劇。還好有你爸磨确,你爸真倒霉烘绽。”
“你俐填,陳子建安接。不要以為坐在這張桌子上的人看得起你∮⑷冢”
有時陸麗萍想起那天晚上的場景盏檐,會感到荒誕。她苦心經(jīng)營著與他們?nèi)齻€人之間的關系驶悟,居然任由自己說出那樣的話胡野。其實她也并沒有喝多少酒,她清醒得很痕鳍,話也說得很快意硫豆。
但更加荒誕的是,在她說完那樣一些話之后笼呆。他們?nèi)齻€人之間的關系也并沒有改變熊响。張漢并沒有因此就跟她決裂,但也沒有向她解釋自己有無再婚打算诗赌。璐琳對她還是一樣汗茄,輕蔑、冷漠铭若、不尊重洪碳。陳子建也依然對她大喊大叫递览,索要錢,索要東西瞳腌。他們?nèi)齻€人的處理方式如此相似绞铃,再次讓陸麗萍感到孤立無援。她拼盡全力吶喊出來的反抗嫂侍,就像石子落進棉花地儿捧。張漢、璐琳吵冒、陳子建和那些看不清面目的所有人,他們都站在陸麗萍的對立面西剥。
和璐琳這一頓飯照例吃得冷清痹栖,飯后張漢帶著陸麗萍和璐琳一起回家,張漢泡了一壺茶瞭空,陸麗萍和璐琳坐在沙發(fā)上揪阿,三人沉默不語。電視機里播放晚間新聞咆畏,新進的一組關于少年犯罪的消息吸引了陸麗萍南捂,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一名中年男子被捆綁著,在公路上跌跌撞撞旧找,隨后他倒下溺健,被拖曳。畫面來自于手機拍攝钮蛛,抖動鞭缭,有些模糊。這起事件原本是由一條狗引起的魏颓,該男子是一名狗肉店的供貨源岭辣,被少年圍毆是因為他偷了其中一名少年的狗。被偷的狗是一條德國牧羊犬甸饱,被他重擊頭部之后沦童,套上鐵絲網(wǎng)在公路上活活拖死。手段很殘忍叹话。但更可怕的是偷遗,他被這群少年用了同樣的方式對待。這群少年約有六七人驼壶,有的是在校學生鹦肿,有的是社會閑散人員,他們在狗肉店門口堵住了這名中年男子辅柴。據(jù)狗肉店老板說箩溃,少年們起初和中年男子說笑瞭吃,隨后一名少年對其發(fā)出邀請,男子騎上摩托車跟隨少年們的摩托車而去涣旨。后來的情況便是中年男子被囚禁三天歪架,重擊頭部,在公路上被七輛摩托車輪流拖行霹陡。這一切都在凌晨時分進行和蚪,除了疲勞駕駛的貨車司機視若無睹,幾乎沒有目擊者烹棉。但一名清潔工拍攝了一段短小的視頻攒霹,因為手機存量不大,清潔工只拍攝了十五秒浆洗,畫面也極不清晰催束。
陸麗萍感到生理上的不適,她打開手機伏社,手機新聞網(wǎng)頁上也滾動這則消息抠刺。十五秒的畫面被制作成動圖反復播放。那個中年男人弓著腰摘昌,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楚速妖,向前快速跑著,前方的摩托車則游戲一般地控制著忽快忽慢的速度聪黎。伴隨著少年們的歡呼聲罕容,敘述詳情的文字中說,七次拖曳稿饰,七輛摩托車輪流拖曳杀赢。顯然少年們把這當成一種游戲,而這名男子被送到醫(yī)院后不治身亡湘纵。
“像這種惡劣的行為脂崔,就應該槍斃”,在一旁悶聲不響的璐琳突然說梧喷,“憑什么年紀小一點就可以逃避責任砌左,我看他們的手法比成年人狠毒得多,也大膽得多铺敌』愦酰”
陸麗萍突然意識到,沙發(fā)上只有她和璐琳兩個偿凭,璐琳是在和她說話产弹。她有些意外,但還是轉(zhuǎn)過去向她點點頭。陸麗萍雖然點頭痰哨,心里卻不這樣想胶果,她腦子里是另一幅畫面,陳子建小的時候斤斧,剛剛學會騎自行車早抠,做的第一件事,竟是騎著自行車追攆小區(qū)里一只殘疾的流浪狗撬讽。那只狗最后掉進了一條連通下水道的陰溝里蕊连,陳子建一聲不吭回了家。直到那只狗發(fā)臭游昼。他才在飯桌上說起它甘苍,就像才想起來那樣。
陸麗萍按下快捷通話鍵烘豌,陳子建的電話照舊是忙音载庭。
剛剛離婚那會兒,所有人都同情陸麗萍扇谣,但她憎惡同情更甚于憎惡離婚這件事昧捷。她向領導提出調(diào)離申請闲昭,去陌生的城市罐寨。在那以后,陳子建便開始和陳培生活序矩。陸麗萍一去就是三年鸯绿,她一個人住在單位廢棄的辦公室里。那座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旁邊是一條舊馬路簸淀。屋子的一面是折疊門瓶蝴,一面是大片的玻璃窗。陸麗萍去的時候里面空蕩蕩租幕,沒有床舷手。她睡在地上,也不要被褥劲绪,月光四分五裂地蓋在她身上男窟。
那幾年陸麗萍身體里鉆進一只怪物,它日夜不停歇地四處沖撞贾富,讓她疲憊不堪歉眷。她再次稱病,向單位請了長假颤枪,她又去尋找陳培的那個女人汗捡,她跟蹤,騷擾畏纲,威脅扇住。甚至在垃圾桶里翻找過女人丟下的購物單春缕。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或許她只是想要了解這個陌生女人台囱,看看她與自己有什么不同淡溯。但結果依然毫無意義,那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簿训,她也和陸麗萍一樣咱娶,挑選降價的食品組合,在十元店流連忘返强品。她甚至和陸麗萍喜歡同一家服裝店膘侮,一個還用著十年前的節(jié)目主持人代言的小專賣店,主打款永遠是灰藍色的布裙子的榛。她的恨意漸漸消散琼了,轉(zhuǎn)而陷入困惑和迷茫。很快夫晌,急性膽囊炎拯救了她雕薪,她住進醫(yī)院,又查出了甲狀腺功能亢進癥晓淀,順便治療了即將穿孔的胃所袁。出院之后她坐上火車回家,她決定離婚凶掰。在那一刻燥爷,她突然意識到陳子建的存在,她已經(jīng)兩年沒有見過他了懦窘。
再見面的時候前翎,陳子建身高竄出一個頭,下巴尖了畅涂,雙眼也變得狹長港华。他不再叫陸麗萍媽媽,不習慣似的午衰。讓他更加不習慣的是張漢立宜,盡管他禮貌地叫他“伯伯”。那時候張漢剛剛離婚苇经,與陸麗萍的關系也才正要開始赘理。
在陳子建的成長里,陸麗萍缺席兩年扇单,還有一年在和陳培無休止地爭吵商模。三年的時間,陳子建走進了青春期。他在陸麗萍的眼里變得陌生施流,陸麗萍在他的眼里也一樣响疚。
陸麗萍離開璐琳家柔軟的沙發(fā),騎上自行車到夜里去瞪醋。
陳子建不在家的時候忿晕,都和朋友住在一起。那是離校園不算太遠的一條小巷子银受,里面住滿了周邊的小攤販践盼。那里的水電設施都不太好,生活空間也極其狹窄宾巍。小攤販們白日里散布在學校周邊咕幻,晚上就亮著手電回到這小巷子里洗漱、睡眠顶霞。陳子建和他的朋友們住的地方當然好一些肄程,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四五個少年擠在一個屋子里选浑,光著膀子蓝厌,睡在硬邦邦的竹席上。他們有錢或者有女朋友的時候古徒,會去住酒店拓提。沒錢的時候就在這里將就了。他們喜歡這里的什么描函?大概是自由崎苗『唬可以抽煙舀寓、喝酒、打牌肌蜻、夜不歸宿以及大聲嚷嚷互墓。這樣很酷,他們身上都有一兩件挺貴的東西蒋搜,都用最新款的手機篡撵。但是他們卻住在這里。年輕真好豆挽,陸麗萍想育谬,這些都能解釋為叛逆。那些孩子里面帮哈,也確實有家庭條件不錯的膛檀,他們甚至很夠義氣,拿出家里的錢租下這樣的房子,買吃買喝咖刃,供自己的朋友們過一種共產(chǎn)主義的生活泳炉。所以陳子建從來不許陸麗萍罵自己的朋友,他叱責陸麗萍嚎杨。并且像個大人那樣教訓她花鹅,說這個社會,出門靠朋友枫浙,交際是何等重要刨肃,比親人靠譜一百倍。這便是十幾歲的孩子會對母親說的話箩帚,但陸麗萍毫無辦法之景。
小巷子就在眼前。陸麗萍看著里面一間一間閃亮的燈膏潮,卻沒有看見熟悉的那些男孩子锻狗,更沒有看見陳子建。她停在巷子口附近焕参,在一個停著的夜宵車旁邊坐下了轻纪。她這一晚有些不安,一定要見到陳子建才罷休叠纷,可是陳子建卻遲遲不出現(xiàn)刻帚。陸麗萍掏出手機消磨時光,青少年犯罪的那則新聞還在網(wǎng)絡上更新著涩嚣。關于死者的更多情況被爆料出來崇众,死去的那名中年男子四十三歲,離異航厚,兒子由前妻撫養(yǎng)顷歌,自己則無固定職業(yè)。關于犯罪少年的信息也有了更新幔睬,主犯已經(jīng)確定眯漩,是一名染著黃發(fā)的十七歲少年,他的父親是一家焰火廠的廠長麻顶,從犯的信息還不確定赦抖,但也都是一般大的少年。目前主犯已經(jīng)逃逸辅肾,從犯還在調(diào)查和尋找當中队萤。陸麗萍想起早上見過的那個黃發(fā)男孩了,她看著網(wǎng)絡上模糊的圖片矫钓,反復與記憶中的那個男孩進行對比要尔。她覺得他們倆越來越像交胚,她又努力回憶上午在陳子建學校外邊看到的場景,那個黃發(fā)的少年對著陳子建和另外的男孩搖頭晃腦盈电,儼然是一副領導者的樣子蝴簇。陸麗萍的心跳加速了。陳子建曾經(jīng)對她說過匆帚,騎摩托車很酷熬词,他甚至把她買給他的山地車賣掉,把張漢送給他的手表也賣掉吸重,說要存錢買一輛摩托車互拾。她也在這小巷子里見過許多來來去去的摩托車,少年們騎著它們帶著女孩子在國道上兜風嚎幸。
陳子建還是遲遲沒有出現(xiàn)颜矿。?
陸麗萍竟在夏日的夜晚感到寒冷,她抱緊雙臂嫉晶,打了個寒顫骑疆。她不停地打開手機看時間,最終點擊了俄羅斯方塊游戲替废,五顏六色的方塊在屏幕上重復又無規(guī)律地掉下來箍铭,陸麗萍緊張地控制著它們的方向。錯了椎镣,又錯了诈火。游戲失敗。游戲又失敗状答。太累了……陸麗萍換回新聞的頁面冷守,摩托車主被拖曳致死這件事情下面引發(fā)了許多討論,也出現(xiàn)了很多相關新聞惊科,還有青少年犯罪專題拍摇。陸麗萍眼里,那些青少年犯都長著一個樣子译断,像麥苗一樣突然抽高的身子授翻,窄窄的或悲、還沒發(fā)育完全的骨骼孙咪,尚未定型的面部輪廓,還有無知無畏的一雙眼巡语。陸麗萍冒出一個天真又有趣的想法:如果把這些犯罪少年的的模樣疊加重合起來翎蹈,是不是可以得到一張標準少年犯的臉。而這世界上的母親男公、警察和教師們就可以根據(jù)每個少年與這張臉的相似程度荤堪,來判斷和預防孩子們的犯罪合陵,甚至科學家可以發(fā)明一個儀器,直接對每個孩子對這張臉的匹配程度進行測試澄阳,從而得到一個“值”拥知。這個“值”可以被寫入每個孩子的入學檔案中,這樣學校就能和家長配合起來碎赢,給不同的孩子進行不同的教學計劃低剔。
真是異想天開。陸麗萍倒吸一口涼氣肮塞,因為她腦子里出現(xiàn)了陳子建的臉襟齿。那無數(shù)少年的影像重合,最后在陸麗萍的腦子里形成了一張陳子建的臉枕赵。陸麗萍感到自己是害怕陳子建的猜欺,她害怕現(xiàn)在的陳子建,這個少年讓她感到陌生而危險拷窜。當陸麗萍企圖用他還是幼兒時期的那一套方法管教陳子建的時候开皿,他甚至對她動過手。他的身高已經(jīng)達到一米八一篮昧,但體重不過五十幾公斤副瀑。盡管如此,他纖細的手臂還是具備一個男性應該有的力量恋谭,有一次陸麗萍的臉很快便腫了起來糠睡。她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她的兒子和她的前夫一樣令她感到震驚疚颊。在那之后她便不再強硬地對他狈孔,她大多時候都想跟他好好談談。但她沒有什么語言方式能夠進入他的世界材义,他也無法勉強回應她均抽。她開始討好他,想讓他可憐自己其掂。這也失敗了油挥,陳子建的臉上有一種勝利的喜悅,他打了自己的母親款熬,卻露出了一種勝利的喜悅深寥。她怕他、有時候憎惡他贤牛,但她還是不希望周圍的人這樣想惋鹅,她希望在周圍的人眼里,他不良的行為能因為他仍是一個少年而得到寬恕殉簸,她希望人們善待他闰集。她對張漢也是這樣說的沽讹,她跟他講述最多的是陳子建小時候的樣子,聰明武鲁、可愛爽雄,學什么都很快。她說陳子建的臉粉嫩得就像水蜜桃沐鼠,她還不厭其煩地對張漢描述陳子建第一次學騎自行車的樣子盲链,他是怎樣跌倒又爬起。當然迟杂,她省去了關于流浪狗的那一段刽沾。她希望那些關于陳子建的美好的部分也成為張漢的記憶,以使得張漢將來也能像自己一樣寬恕他排拷。
夜愈來愈深了侧漓,巷子里最后一家攤販也推著小車歸來。
陸麗萍抓著手機监氢,手機的電量還剩下一格布蔗,網(wǎng)頁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圖片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她望著那個幽暗的巷子浪腐,她還從未走進去過纵揍,她想她或許可以去看看,去打聽打聽议街,陳子建去了哪里泽谨。她這一晚見他的愿望十分迫切,她無法想象自己能夠在不見到他的情況下還能有氣力騎上那輛自行車特漩,穿過重重黑夜回到家里去吧雹。
電話響了,是張漢涂身⌒劬恚“睡了嗎?”張漢問蛤售。
陸麗萍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時間丁鹉,十二點,她想說睡了悴能,但還是說:“沒睡”揣钦。
“怎么還沒睡呢∷崖猓”張漢問拂盯。
風吹起陸麗萍的頭發(fā),陸麗萍說记靡,“有點冷”谈竿。
“那么泡泡腳吧,或者洗個澡摸吠。這個天氣不該冷空凸,你是體虛〈缌。”
陸麗萍有了些許暖意呀洲。她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個老太太,弓著身子坐在床沿上啼止,昏暗的燈光里道逗,有一個同樣蒼老的身影對著她,他們相濡以沫献烦。
“你怎么也沒睡滓窍。”陸麗萍說巩那。
“璐琳回來了吏夯,今天接她送她,按理是累了即横,卻不想睡噪生。也是奇怪《簦”張漢說跺嗽。
陸麗萍笑了一聲。張漢也笑了页藻∨滓希“每到這一天總要有人不高興闯传∪粕颍”張漢開玩笑。
陸麗萍笑起來灶伊,這一次是真的笑弥鹦,她接過張漢的玩笑說:“你不高興還是她不高興肚逸?”
張漢也笑起來。玩笑就這樣過去了彬坏。張漢那邊就要睡下朦促,陸麗萍說,“我也睡了栓始∥衩幔”電話掛掉。陸麗萍手機所剩電量只有百分之十一幻赚。她的心思重新又回到小巷子里禀忆,全部回到小巷子里臊旭。她向前走去,決定去看一看那個小巷子箩退。她的腳踏在潮濕离熏、散發(fā)著腐爛食物氣味的路面上,鞋底黏黏的戴涝。她看見道路兩旁的人家有些開著門滋戳,平日里看見的手推車,里面放著盛滿食物的鍋啥刻,瓶瓶罐罐里盛著辛辣刺鼻的調(diào)料奸鸯,旁邊重重疊疊地堆著一些塑料凳子。經(jīng)過改裝的車把上可帽,掛上一件外套娄涩,一只毛巾。有瘦弱的男人穿著背心蹲在一只簡易的爐子邊吃飯蘑拯,有和她一樣年紀的女人從冒著熱氣的搪瓷盆里撈出自己濕漉漉的頭發(fā)钝满。她覺得自己的目光冒犯了他們,他們卻不看她申窘,就像她不存在似的弯蚜。她想,他們只是來不及看她剃法,如果她敢直視他們的生活碎捺,他們一定會用尖利的目光反擊她。陸麗萍低下頭贷洲,躲避著蔓延到腳邊的生活污水收厨。她聽見少年們的聲音了,那些年輕的优构、清亮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诵叁,即便是肆無忌憚、喧嘩吵鬧钦椭,即便夾雜著粗俗的叫罵聲拧额,也不讓人感覺到骯臟和絕望,因為她的兒子就在那群人中間彪腔。
“阿姨侥锦。”一個還處在變聲期的男孩在叫她德挣。
陸麗萍回頭看恭垦,一個長相清秀的男孩,約莫十五六歲,穿迷彩外套番挺,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唠帝。陸麗萍疑惑地看著他,她并不認識他建芙。
“阿姨來這里找人嗎没隘?”他說懂扼〗“你找誰,我?guī)闳フ曳赶熟!?/p>
陸麗萍笑了笑,說謝謝陷嘴,但是搖搖頭映砖。少年的笑意里帶著輕佻和挑釁,陸麗萍并沒有打消尋找陳子建的念頭灾挨,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邑退,這個少年并不會給她答案。
“你找誰劳澄?”少年又問地技,“我不是第一次在這里看到你∶氚危”
陸麗萍轉(zhuǎn)身莫矗,想沿著來路走。她預計少年有一堆問題要追著她問砂缩,她還沒有聽見那些問題就已經(jīng)頭疼了作谚。她記起和陳子建無數(shù)次溝通的失敗,她垂著頭走了幾步庵芭,卻發(fā)現(xiàn)少年跟上來妹懒。她加快腳步,少年也加快了腳步双吆。一種不安侵襲了她眨唬,她快步走向自己的自行車,扶住車把的手卻被按住了伊诵。陸麗萍心里一驚单绑,她抬頭直視男孩的眼睛,男孩的眼睛很大曹宴、很亮搂橙,染色的劉海遮住眉毛。男孩還是對她笑,說:“你想找誰区转,我?guī)闳フ揖褪橇颂蕖!闭f著便奪過自行車废离,往更暗處推去侄泽,陸麗萍不由自主跟了幾步,突然沖上前去奪過車把蜻韭〉课玻“我要走了⌒し剑”陸麗萍說闺魏。
陸麗萍感覺到自己手臂奪過車把時的力量,也感覺到對方立即反饋出的敵意俯画,沖突迫在眉睫析桥。她站直身子,目光逼視著少年艰垂。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事態(tài)嚴重泡仗,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小巷子里的陰影內(nèi)猜憎,已經(jīng)站立了許多少年娩怎。他們向陸麗萍聚攏,陸麗萍目光搜索著起初那個少年拉宗,她想要講些道理峦树,但那少年已經(jīng)不見,他融入其他許許多多的少年里去旦事,面目模糊魁巩,難以辨認。陸麗萍被推入一個房間里去姐浮。夜里清冷的風瞬間消散谷遂,取而代之的是香煙、酒精卖鲤、新鮮或腐敗的食物與人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肾扰。門關上,小房間對外界封閉了蛋逾。
有人從后面重重推了陸麗萍一把集晚,陸麗萍跌落在一個布沙發(fā)里,沙發(fā)布上不明的水漬覆蓋著污漬区匣,潮濕溫暖偷拔。陸麗萍睜大眼睛努力將屋子里的每個人看清楚。屋子里的人并不像她在巷子中時以為的那樣多,除了幾個十幾歲的少年莲绰,還有幾個少女欺旧,她們都閃著眼睛在笑,年輕稚嫩的臉蛤签。陸麗萍想不出和他們打交道的方式辞友。
“你來這里干什么?”一個少年問她震肮。少年頭發(fā)剃掉一半称龙,另一半則緊緊地束著,裝扮比陸麗萍之前遇見的男孩夸張得多钙蒙,陸麗萍猜測他并不是學生茵瀑。她說:“不關你們的事间驮」幔”少年身邊又有人問她:“我們總看見你晚上在這附近轉(zhuǎn)悠,今天你不說出來我們不會放你走竞帽】甘”陸麗萍看著他們,他們看起來跟陳子建一般大屹篓,甚至比他還要小疙渣。她又說:“這跟你們沒什么關系,你們不需要管堆巧⊥螅”她的語氣和緩了許多,因為她說的是實話谍肤,她內(nèi)心希望他們確切地明白這一點啦租。“我和你們沒關系荒揣,我也不認識你們篷角。”她又補了一句系任。
他們不會理解她此刻的情緒恳蹲,正如她也不理解他們。他們要做什么俩滥?把她圍困在這里嘉蕾。“老實交代霜旧,你總是來這里错忱,總是看著我們。”
“我在這附近航背,和你們沒關系喉悴。”陸麗萍加重了語氣玖媚,她露出憤怒的表情箕肃,一個少年的拳頭突然砸在她的額頭上,一記重擊今魔,她感覺到暈眩勺像。她閉上眼睛,黏糊糊的液體從額角流下來错森,流到她的一只眼睛里吟宦。她慢慢睜開眼,是血涩维。少年的十指在她眼前攤開殃姓,上面戴滿了黃銅戒指,她的血淡淡浮在一顆小小的虎頭雕飾上瓦阐。
陸麗萍大腦一片空白蜗侈。
“流血了∷”陸麗萍聽見角落里有人嘰嘰喳喳議論踏幻,是女孩的聲音〈辽保“打的太重了该面,第一下就這么重”,這句話是男孩說的信卡。但是那個打她的少年隔缀,像個戰(zhàn)勝了對手的拳擊手那樣,張著雙臂環(huán)視現(xiàn)場一周坐求,轉(zhuǎn)回身的時候蚕泽,又是一記拳頭,重重落在陸麗萍的右臉桥嗤。陸麗萍踉蹌了兩步须妻,扶住一個沙發(fā)座。坐在沙發(fā)上的兩個女孩發(fā)出驚呼泛领,立刻往旁邊挪了挪荒吏,斜著眼睛看了看她,又看向別處渊鞋。
陸麗萍的右臉腫了起來绰更。這種感覺很熟悉瞧挤,陳子建就這樣打過她一次。只有一次儡湾,她一直這樣安慰自己特恬。陳子建那陣子情緒不穩(wěn)定,她也是徐钠,他們互相辱罵癌刽,她罵他活的像狗、像垃圾尝丐、是廢物显拜,所以他打她了,她不怪他爹袁≡盾“我要回去∈ⅲ”陸麗萍掙扎著站起來走向門邊譬淳,她摸到門把手,但門用鑰匙鎖上了根时。她抓住門把瘦赫,求救般地望著房間里的幾個女孩「蛴“幫阿姨開開門”,她說含友,她只想走替裆,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自己沒有半點掌控的局面。她四處環(huán)視窘问,終于觸碰到一個女孩的目光了辆童,其他女孩躲閃著她,但那個女孩沒有惠赫。她盯著那個女孩看把鉴,她覺得女孩長得有些像璐琳。她再次張開嘴儿咱,想發(fā)出聲音庭砍,但一只強有力的手臂拖住她的衣領,她又被揪回去混埠,回到這烏煙瘴氣的房間中心怠缸。她顧不得姿態(tài)了,揮著手瘋婦般地向周圍撲打钳宪,但這起了反效果揭北,她的挎包被搶走了扳炬,衣服也被扯開,頭發(fā)披散著搔体。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刻是什么樣子恨樟,狼狽這個詞不足以形容她。痛是次要的疚俱,主要是喪失了尊嚴厌杜。她衣衫不整,頭發(fā)凌亂计螺,臉上帶著血污夯尽,站在一群和自己孩子一般大的少年中間,任由他們推搡登馒、毆打匙握。她看見偶爾有手機亮出閃光燈,她想陈轿,有人拿著手機在給她拍照圈纺,她像是誤入到一場可怕的狂歡里÷笊洌“求求你們別鬧了蛾娶,別鬧了……”陸麗萍哀求∏鼻铮“你們也有爸爸媽媽蛔琅,我就和你們的媽媽一樣……”她哭著說。
沒有人理會她峻呛,她記起無數(shù)次和陳子建的溝通失敗罗售。她望向他們,一張張模糊的臉重合起來钩述,成為一張無法記住的臉寨躁。她想到了報警,她沒有機會這樣做牙勘,但她還是仔細想著职恳,不久之后她會坐在一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辦公室里充滿打印機方面、墨水和印章的味道放钦,有人穿著干凈的警服聽她說話。她擔心自己描述不出這群人的樣子葡幸,記不住這群人的臉最筒。她明白現(xiàn)在的一切只是徒勞,她只有等蔚叨。她的目光再一次掃過這群少年男女床蜘,又停在了那張臉上辙培,和璐琳有幾分相似的臉。她長久地看著這張臉邢锯,這張臉的表情也漸漸起了微妙的變化扬蕊。
“她會報警的〉で妫”這張臉的主人突然說尾抑。“她看見我們了蒂培,她可以指認出我們再愈。”
陸麗萍體內(nèi)已經(jīng)沉寂下去的不安和恐懼倏地升騰起來护戳,劇烈翻滾著翎冲。她屏住氣息聆聽那個少女口中說出的話。
“她出去以后就會報警媳荒,你們完了抗悍。”
“那又怎樣钳枕,難道殺了她缴渊,傻X∮愠矗”有人說衔沼,“我們也并沒做什么√锶幔”
他們中一些人也陷入不安俐巴,或許從一開始,這不安就埋下了種子硬爆。但驚險、欲望擎鸠、刺激和不安缀磕,本身就是結合在一起的。這樣一點不安劣光,他們是需要的袜蚕,這和陸麗萍的不安不同。
領頭的少年開始謾罵他的同伴們绢涡,他的聲音不大牲剃,但很響亮,有力度雄可,他罵人的時候帶著肢體動作凿傅,看起來就像電視里的說唱歌手一樣缠犀。陸麗萍看出來,他是危險的聪舒,他和屋子里其他的少年不一樣辨液。他狡猾、兇狠箱残、殘忍滔迈,他帶領著他們,他們則盲目跟隨他被辑。為的是什么呢燎悍?陸麗萍想起一句不知出自哪里的話:原諒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盼理。
“那么就給她拍照吧谈山。或者視頻榜揖,裸體的勾哩。”領頭的少年說举哟。
有人猶豫了思劳,想要離開這間屋子。但是屋子鎖上了妨猩,鑰匙在某個人手里潜叛。誰也不敢打開那扇門,陸麗萍被困在這間屋子里壶硅,其他人也是威兜。
“這都會是我們共同的經(jīng)歷,會凝聚我們的友誼庐椒〗范妫”領頭的少年說。
“凝聚我們的友誼……”有人喃喃重復约谈。
“我們?yōu)槭裁春蛣e人不同笔宿,因為我們敢做別人不能做的事情±庥眨”少年說泼橘。
“這只不過是又一次的經(jīng)歷而已,新的經(jīng)歷迈勋,沒什么大不了的……”少年重復說炬灭。
“沒什么大不了的……”
緊張和焦慮在安靜的屋子里漸漸沉淀,少年們似乎已經(jīng)說服自己接受這件事情靡菇。陸麗萍像一只即將被獻祭的待宰羔羊重归,蹲坐在屋子中間米愿。不知道什么時候,少年們已經(jīng)圍繞著她站成了一個圈提前。
新加入的少年們被要求完成這件事情吗货,大概有三個男孩,還有一個少女狈网,恰是長得像璐琳的那一個宙搬。
一個少年走上前,飛速扯下了陸麗萍敞開著的短針織外套拓哺,他看起來果斷又迅速勇垛,但陸麗萍覺得他其實膽小,卻聰明士鸥,陳子建在她腦中一閃而過闲孤。第二個少年走上前,捉住她T恤衫腰部的位置往上提烤礁,陸麗萍沒有掙扎讼积,手臂隨著他的力量向上抬起,T恤衫被脫下來了脚仔。陸麗萍的上身只剩下一件乳罩勤众,少年中間有人發(fā)出故作興奮的驚呼。這鼓勵了下一個鲤脏,又一個少年走上來们颜,手伸向陸麗萍貼身的針織裙。陸麗萍不再蹲著猎醇,而是坐在了地面上窥突。少年拉下她裙子一側的拉鏈,陸麗萍感覺到這只稚嫩的手在顫抖硫嘶。她看著他的眼睛阻问,他的臉,細密的汗珠在他的額頭上滲出來沦疾。他有些惱怒了则拷,周圍的一雙雙眼睛都在看著他,陸麗萍也在看著他曹鸠。他費力地扯著陸麗萍的裙子,但除了在裙子上造出更多的褶皺之外并沒有什么實際的效果斥铺。他的臉通紅彻桃,一只手撐住地面,另一只手還可笑地拽著陸麗萍的裙子晾蜘。陸麗萍突然對他生出一些憐憫邻眷,她又想到了陳子建眠屎。少年的手臂劇烈顫抖起來,像是下了極大決心似的肆饶,他一把推倒陸麗萍改衩,扯下她的裙子。裙子被扯破了驯镊,像塊抹布被丟到一邊葫督。
“好,好樣的板惑¢暇担”陸麗萍突然說。
陸麗萍的聲音很輕冯乘,但清晰洽胶。屋子里的少年們聽見這句話,恍然若夢裆馒,他們像看怪物般地看著她姊氓。“瘋子喷好∠韬幔”有女孩小聲說。陸麗萍穿著乳罩和三角內(nèi)褲坐在屋子的中心绒窑,陸麗萍注意到自己的乳罩是大紅色棕孙,原本艷麗的顏色,是本命年買的些膨,那時陳培大概已經(jīng)認識了出軌對象蟀俊。許多年過去了,她還在穿它订雾,它褪色嚴重肢预,也失去了彈性。她半個乳房松松地垂落在鋼絲圈下邊洼哎。她今天原本不用穿它烫映,也許久不穿,為什么這一天穿上了噩峦,她也不知道锭沟。清晨的時候它突然從一堆衣服中間蹦出來,想要見人似的识补。陸麗萍記得族淮,它當時很不便宜,一套下來打完折,五百一十八祝辣。本命年買的贴妻,她當時相信它會帶來好運氣。配套的內(nèi)褲早就破了蝙斜,丟掉了名惩。但現(xiàn)在陸麗萍穿的內(nèi)褲也破了,破在里面孕荠,也該丟了娩鹉。它松松垮垮地,無力地遮擋著一塊黑色的毛叢岛琼。
那個長得像璐琳的女孩走上前底循,將它們也毫不費力地揭去了。
完全裸露著的陸麗萍坐在屋子中間槐瑞,肉體發(fā)出慘白的光熙涤。羞恥已經(jīng)過去,陸麗萍審視著自己暴露在燈光下的身體困檩,肌膚上的黑痣祠挫、斑點、細紋悼沿,膝蓋上的淤青等舔,舊的疤痕,還有新的傷口糟趾。如同一個玩笑慌植,她額角的血適時地落了一滴下來,從她下垂的乳房迅速滑過义郑,掉在她干癟卻充滿褶皺的小腹蝶柿,那里還留有她作為一個母親的證據(jù)。
陳培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她的身體非驮,張漢沒有交汤,陳子建沒有,她自己也沒有劫笙,或許她出生的時候芙扎,醫(yī)生和護士會這樣看她,檢查她是否健康填大。從此之后戒洼,她的身體便被嚴嚴實實地遮蓋著,即便被注視允华,也是隨意的施逾、匆忙的敷矫、潦草的,好像它不值得一看汉额。這一次,它像是被隆重地展覽了榨汤,她仔細看著它蠕搜,比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更仔細∈蘸荆“羞恥”兩個字浮現(xiàn)在陸麗萍的腦海中妓灌,但僅僅只是浮現(xiàn)而已缔御。她的手覆蓋在自己的小腹盗蟆,腿蜷曲著。她想起陳子建白白軟軟的小身體葱蝗。他出生那一天是元宵節(jié)圃验,醫(yī)院里冷冷清清掉伏,她大出血,接近昏迷澳窑,她的身邊也圍著許多人斧散,但她感覺不到。在陸麗萍的意識里摊聋,那一刻世界上只有她和陳子建兩個人存在鸡捐。她的血像河流一樣往外跑,她覺得自己一部分身體被剝離出去了麻裁。最終陳子建被護士抱在手里箍镜,安安靜靜。護士拍打著他小小的背煎源,他不哭色迂,反倒是笑。一個人行走于世界的孤單薪夕,那一刻有所不同脚草。
陸麗萍婚后的好時光不多,大部分心血都傾注在陳子建身上原献,她讓他學小提琴馏慨、學鋼琴,報奧數(shù)班姑隅、繪畫板写隶。給他買輪滑、買電動玩具讲仰、飛行器慕趴。陳子建在弄堂里和孩子們一起,陸麗萍常常在房頂?shù)臅衽_上探出腦袋,看著他玩耍冕房,心里滿是溫柔躏啰,她常常會想,陳子建將來會成為怎樣的一個人耙册。
陳子建八歲那年给僵,陸麗萍和陳培終于買了房子。陳子建有了自己獨立空間详拙,他買存錢罐帝际,往里塞硬幣;他整理自己的書架饶辙,在餅干盒子里養(yǎng)蠶蹲诀;他在睡前玩魔方,看宇宙解謎系列碟片弃揽。九歲的時候脯爪,他因為發(fā)燒得了一場大病,那時候她和陳培都常常不在家蹋宦,他的發(fā)熱沒有及時治療披粟,去醫(yī)院時已經(jīng)被診斷為腦膜炎。此后冷冗,夜里熟睡守屉,陳子建常常大喊大叫。有的時候陸麗萍沖到小房間蒿辙,看見他蜷著身子在床上抽搐拇泛,床單已經(jīng)被淡黃色的尿液浸透。
陳培總是在“出差”思灌,病弱的陳子建就交給陸麗萍一個人俺叭。陸麗萍似乎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打罵陳子建的。因為陳子建幫著爸爸隱瞞他的行蹤泰偿,陳子建發(fā)現(xiàn)了陳培的外遇熄守,哪怕在他一個人高燒不退的時候,他還喃喃自語耗跛,說著:“爸爸在家”裕照。陸麗萍猛地掀開陳子建的被子,陳子建瘦小的身體蜷做一團调塌,他躲避著濕漉漉的床單晋南。“你知道我有多累羔砾?為你负间,為你爸爸偶妖!”陸麗萍揪著陳子建的頭發(fā)往床上撞,床很軟政溃,陳子建的頭撞下去趾访,消無聲息。但他是害怕的玩祟,他像是被困在噩夢里腹缩。他的眼淚和鼻涕一起流出來,他大叫著:“媽媽空扎,我不敢了,我再也不喝水了润讥!再也不喝水了转锈!”
“我再也不喝水了!”陸麗萍松開手楚殿。九歲的陳子建撮慨,他不知道自己在睡夢中大喊大叫的樣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小便失禁脆粥。
后來陸麗萍就逃了砌溺,逃開所有人。直到陳子建說出“我選爸爸”变隔。陸麗萍才重回這個世界规伐,她看見孤零零站在法院大廳的子建,他已經(jīng)有了一米七零的身高匣缘,面部輪廓也不再那么柔和猖闪。陸麗萍記憶中的那一對圓圓的大眼睛,已經(jīng)變得狹長肌厨。那雙狹長的眼睛茫然地看著陸麗萍培慌,遙遠得就像迷霧中的兩顆星。陸麗萍在那一刻意識到柑爸,陳培和那個陌生的女人吵护,對自己并不意味著什么。只有陳子建表鳍,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和自己的關聯(lián)是真切的馅而。
我都做了些什么?陸麗萍問自己进胯。
“穿上你的衣服吧用爪!”領頭少年把衣服丟在陸麗萍身上。陸麗萍夢醒一般看著他胁镐。
“穿上你的衣服偎血,走诸衔。”少年又說颇玷,“下次別到我們這兒來笨农,我可不管你是誰,來干嘛帖渠≮艘啵”
陸麗萍抓過自己的衣褲,一件一件穿上空郊。圍觀的少年們都喪失了興致份招,陸麗萍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她從容而毫無羞恥地在他們面前穿上衣褲狞甚,那樣子他們幾乎每個人都在童年的某個早晨見過锁摔,他們的媽媽,早上起床急著做飯哼审,或者換上衣服谐腰,出門上班。
屋子里原本的暴力涩盾、荷爾蒙十气、興致勃勃的犯罪氣氛,消散了春霍。只有陸麗萍額角上的血還殘留砸西。她走到門邊,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打開了终畅。她走出去籍胯,那個面目像璐琳的女孩子跟出來,拉住她的衣角离福,突然小聲說了一句:“阿姨杖狼,對不起⊙”
陸麗萍回頭望著她蝶涩,搖搖頭,她甚至微微笑了一笑絮识。習慣性的禮貌又恢復了绿聘,平和的世界回來了。
談不上原諒不原諒次舌。
陸麗萍沿著來路向前走熄攘,許多小販居住的房屋門還開著,他們依然不看陸麗萍彼念,就好像她不存在挪圾。她沒有來過這里浅萧,也沒有走。她沒有經(jīng)過他們的生活哲思,他們的生活是那樣牢固不破洼畅。陸麗萍想,或許每個人的生活都是這樣棚赔,牢固不破帝簇。這一回,她看見自己原本想見的人了靠益,陳子建丧肴,他在一群鬧哄哄的少年中間。這群少年看起來和屋子里的那群人也沒有什么兩樣胧后。她看見陳子建的臉闪湾,他好像很開心,輕松绩卤、愉快、自信的表情江醇。那應該是少年人有的樣子濒憋。她很久沒有見過他這樣的表情了。陳子建沒有看見她陶夜,她也沒有叫住他凛驮。她到巷子口,扶起自己的自行車条辟,跨上車座騎入夜里黔夭。
夏夜的風輕柔,自行車上陸麗萍也感覺輕盈羽嫡。她忘記疼痛本姥,頭腦突然變得格外清晰,往事紛至沓來杭棵。她回到她少女時期住過的閣樓里婚惫,翻看《女友》雜志,閣樓上的天花板吱呀響著魂爪,灰塵在陽光下掉落先舷。那時她整天懊惱的問題,只是自己的膚色不夠白皙滓侍、大腿過于粗壯蒋川。她攢下的所有零用錢都用來買化妝品、訂雜志撩笆,這些東西把家里的閣樓都填滿捺球。透過書她看到世界無限大缸浦。她有那么多想得到的東西,可能得到的東西懒构,她懊喪又興奮餐济。畢業(yè)后她找到一份銀行的工作,漸漸有了積蓄胆剧。后來絮姆,她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陳培,他們戀愛秩霍,向著婚姻的方向去篙悯,一切都很順利×迦蓿婚后的某個夏夜鸽照,陸麗萍和陳培一起看紀錄片頻道。他們擁有的是一臺二十一寸的飛躍牌手動彩電颠悬,那里面新奇地播放著一個不知真假的美國實驗矮燎。屏幕上一對夫妻被一根繩子綁在一起,考驗共同生活的決心赔癌。起初恩愛甜蜜诞外,期滿一年之后,繩子一斷灾票,二人竟拼命跑開峡谊,老死不想再見。那時候陳子建還未出生刊苍,陸麗萍和陳培看著那兩人的窘態(tài)既们,捧腹大笑。笑過之后正什,陳培也把一根繩子系在陸麗萍手腕啥纸。難得巧妙地表白:“以后咱們吃喝拉撒在一起,別嫌棄埠忘∑⒉穑”
那些日子還真是不錯。
后來她還是回去看過陳培的莹妒,她和陳培暗自較著勁名船,都要證明自己比對方過得更好,陳培總是避而不見旨怠,他說自己在旅游渠驼,這一天在某湖游泳,那一天又在某島釣魚鉴腻∶陨龋可是當她精心打扮過來到熟悉的小區(qū)門口百揭,陳培就坐在小賣部里,翹著腿蜓席,抽煙器一、打牌。陳培的腰腹凸出來一圈厨内,頭發(fā)也不剪不染祈秕,他過早走進了小區(qū)里的老年生活。陸麗萍告訴自己雏胃,只是想談談陳子建的教育問題请毛,但走到柜臺邊,還是停住了瞭亮。陳培始終沒有抬頭看她一眼方仿。
一個大雪天,張漢走進單位旁邊那家牛腩米粉店统翩,他給陸麗萍付了米粉錢仙蚜,告訴她:“我也離婚了〕Ш梗”張漢離婚的原因也是因為出軌鳍征,他的妻子出軌。他是律師面徽,陸麗萍離婚時向他咨詢過不少事情,陸麗萍那時候在他眼里看到同情匣掸,她是討厭被同情的趟紊,但張漢眼里的那種同情,居然令她感覺不錯碰酝。從一碗牛腩米粉開始霎匈,他們有了私下的來往,陸麗萍請他吃飯送爸,他請陸麗萍看電影铛嘱。從前因為經(jīng)濟拮據(jù),和陳培沒有過的戀愛生活袭厂,在這里補完了墨吓。那段日子,事實上也還不錯纹磺。
陸麗萍原本是想要回家的帖烘,但她的自行車已經(jīng)停在張漢的家門口,她站在窗口向屋子里看橄杨。
一輛大型運輸車帶著嘈雜的隆隆聲駛過秘症,車燈的光束透過窗子照卦,在漆黑的屋子里劃出奇怪的陰影。陸麗萍把手放在門鈴上乡摹,她知道這間屋子里的燈很快會亮役耕,她將在這間屋子里獲得一些關心,她期望的并不多聪廉。陳子建瞬痘、陳培、張漢锄列、璐琳图云,那個像璐琳的女孩子、新聞圖片里的受害者邻邮、那些犯了罪的竣况、可能犯罪的或即將犯罪的少年……她擔心的事情畢竟都還沒有發(fā)生。在這之前筒严,她還擁有她所擁有的丹泉,于是她便向這一點她所擁有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