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殺年豬
年關(guān)將至的時候,基本上家家都會殺豬敛惊,家境好一點(diǎn)的就殺個又肥又大的年豬渊鞋,膘肥肉厚,家境一般的瞧挤,無論大小锡宋,也會殺一頭豬,作為對一年的辛苦勞作的犒賞特恬。多年下來执俩,殺年豬已然成了一種儀式一樣一直延續(xù)下來。當(dāng)然癌刽,不殺豬的也有役首,但是很少。
村里的人家都相約隔開了殺豬显拜,今天張家明天王家衡奥,因?yàn)闅⒛曦i既是個麻煩活,也正好請村鄰相聚一堂各敘一年的辛勞和歡樂远荠,暢所欲言矮固。每家殺豬都是從早忙活到晚上。
找個有經(jīng)驗(yàn)的殺豬師傅矮台,每個村里幾乎都有那么一兩個殺豬匠乏屯,平時有這個技能的人和平常人一樣,一到過年的時候瘦赫,這些人就顯示出了與平常不同的待遇,要提前打發(fā)人去邀約蛤迎,連見面打招呼都和往常不一樣了起來确虱,說話的語氣要比平時和軟些,連那些為人平日不受待見的殺豬匠替裆,此時也能揚(yáng)眉吐氣幾天校辩。有時候還會遞過來一顆煙,有現(xiàn)卷的老旱辆童,偶而也有廉價不帶嘴兒的煙卷兒宜咒。那時候民風(fēng)淳樸,殺豬的事都是幫忙把鉴,要是給錢的話故黑,雙方都要被人恥笑儿咱,正因?yàn)槭菐兔Γ圆乓蜌獬【В绻o了錢混埠,就不用和他們客氣了嘛。
我家還好诗轻,我大姨父就是殺豬的钳宪,爹也是提前去打招呼,那時的冬天格外寒冷扳炬,不知道是貧窮使寒風(fēng)分外凜冽輕易打透單薄的寒衣吏颖,還是徹骨的寒風(fēng)襯托著家徒的四壁更加蕭索。嗖嗖的小北風(fēng)裹挾著輕雪像刀片一樣割在臉上恨樟,爹把手抄進(jìn)襖袖子侦高,袖頭破了個洞,露出里面黑乎乎的舊棉花厌杜。凍出來的鼻涕凝聚在鼻尖奉呛,泫然欲滴,爹也顧不上擤一把夯尽。還好我們兩家離得不遠(yuǎn)瞧壮,到了大姨父家,爹和大姨父的性格還真挺像匙握,都是話語不多的人咆槽,爹不用等著讓,悶頭坐在炕沿上圈纺,大姨父也不說啥秦忿,只把裝煙的笸籮推過來,爹自顧的拿起來卷著煙蛾娶,卷煙紙都是我們寫的像蚯蚓爬一樣的寫字本灯谣,沒有前奏和鋪墊“明天打算殺豬呢,看你有空沒蛔琅?”“嗯胎许,嗯,明天呀罗售?下溝的老張家打發(fā)孩子來說訂好明天殺豬辜窑,你就后天吧,后天我別家不去了哈寨躁,咋著穆碎?”“嗯嗯,哪天都行职恳,年前殺了就行所禀,不就是怕人家講究咱小氣方面,故意排到年跟前殺豬北秽,等別人家先殺葡幸,吃出來底兒了,咱才殺呢嘛贺氓≌夼啵”大姨正找出來一塊粗布補(bǔ)著破了的炕席尾抑,比量好大小榜苫,“唾”的一聲,嚇人一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罵人呢疟暖,原來是用唾沫把線頭濡濕,仞好了針欣舵,感覺大姨做活的時候都是咬著后槽牙渾身使勁惡狠狠的樣子:“管他別人說啥呢绢涡!頭幾家先殺豬的那可不得多費(fèi)不少咋地雄可!要我說你家不殺豬也行,豬賣了止吁,割點(diǎn)肉吃能省不少间涵!也不知道恁們家都咋想的迅矛!瘦驢拉硬屎呢秽褒!”爹和大姨父就都不吭氣了椒舵。大姨總愛對我家的事指手畫腳,爹對此頗有微詞涝动,礙于情面又因?yàn)槲壹掖_實(shí)過的不如人家靡菇,還時不時的上門求借,沉默便是爹最后的倔犟了。
即便生活艱難至此讼积,爹依然想自家殺年豬窥突,孩子大人苦了一年努溃,就盼著殺個豬能解解饞,熱鬧熱鬧阻问,這是對生活的渴望和期待茅坛,自家不殺豬,別人家殺豬就不好去湊熱鬧了则拷,爹舍不得讓我們眼巴巴的看著別人家殺豬贡蓖,眼里放著的光漸漸熄滅。
這種儀式從我記事時起一直延續(xù)到二十歲左右吧煌茬,后來人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了斥铺,物價越來越貴,殺豬全村都來吃飯的成本越來越高了坛善,這種熱鬧歡騰的形式就越來越少了晾蜘。
殺豬之前的一天,就不給豬喂食了眠屎,目的是讓它清清腸子剔交,便于收拾。而提前兩個月開始添加細(xì)糠改衩,讓豬抓抓膘岖常。那時候豬也傻,特別好喂葫督,就是各種野菜蒿子竭鞍,烀熟了,喂食的時候撒一點(diǎn)糠皮兒橄镜,豬就啪嘰啪嘰吃的汁水橫流偎快,好像很香甜的樣子,搞得我偷偷嘗過豬食洽胶,難吃無比晒夹。那豬都是我和姐割野菜蒿子喂的,豬一看見我們就哼哼著過來套近乎姊氓,如今要?dú)⑺で樱倚睦锛入y過又期待,五味雜陳他膳,可難受終究抵不過吃豬肉的誘惑响逢。豬卻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期將近,還在回味著最近怎么突然改善了伙食棕孙。一大清早舔亭,豬又起來圍著槽子哼哼,抗議著怎么還不來投食蟀俊?翕動著拱嘴兒钦铺,靈巧的撿起槽子邊上遺落的糠皮。幾個找來幫忙的男人已經(jīng)備好了繩子杠子肢预。外面搭好了灶臺矛洞,架起了鍋,鍋里的開水翻著水花,灶臺旁邊是兩個平時吃飯的桌子對放在一起沼本,一會兒用來拆卸豬肉噩峦。
兩個人跳進(jìn)豬圈,豬瞪著圓溜溜的小眼睛對不速之客呼呲呼呲的示威抽兆,以示不滿识补,這時候,兩個人慢慢靠近豬辫红,出其不意突發(fā)制人的將豬按倒在地凭涂,另外幾個人急忙上前,快速而有章法的把豬四個蹄子綁了個豬蹄扣贴妻,據(jù)說越掙扎勒的越緊切油。用一個杠子穿過蹄子,一使勁名惩,抬起來就走澎胡,“嗺兒嗺兒”大黑花豬發(fā)出刺耳恐懼的叫聲,抬到外面桌子上绢片,幾個人按著滤馍,大姨父一手操刀一手摸著豬脖子下面,憑多年的經(jīng)驗(yàn)底循,找好位置巢株,一刀進(jìn)去,又穩(wěn)又狠熙涤,頓一下阁苞,再用力把刀往里送進(jìn)去,一方是為了滿足口腹祠挫,一個是瀕死的絕望那槽,那叫喊聲的凄厲可想而知。血隨著它的叫聲一股一股的竄濺在大盆里等舔,旁邊有人用秫桿不停的攪動骚灸,防止血凝結(jié)成塊。
從一開始尖聲嚎叫到最后有一聲沒一聲的哼哼慌植,終于豬不叫了甚牲,停止掙扎,軟軟的躺在桌子上蝶柿,至此展開了它一生的貢獻(xiàn)丈钙。大姨父把豬腿割開一個小口子,用一個什么管子之類的東西交汤,往里吹氣雏赦,豬的身體就一點(diǎn)一點(diǎn)漲大,一會豬就變的圓滾滾了。再用棒子捶打星岗,讓氣均勻全身填大,便于褪毛。幾個人把豬架到大鍋邊上伍茄,一邊用滾開的水澆一邊用鏟子刮豬毛栋盹,此時,豬任憑擺布敷矫,怪不得說死豬不怕開水燙。
刮完了毛的豬汉额,褪盡一身又硬又厚繭子皮曹仗,白白胖胖躺在桌子上,冒著熱氣蠕搜,任人宰割怎茫,相較于殺豬時的慘烈,這個場景妓灌,反而刻在我腦海里轨蛤,以至于多年以后洗澡,從來不讓人搓澡虫埂,有一次朋友談起祥山,問我為什么不讓人搓澡?我說掉伏,省錢還在其次缝呕,一想到自己躺在那讓人家翻來覆去的恣意揉搓拍打,我就想起來殺完的豬攤在案板上斧散,一堆顫巍巍的白肉任人擺弄供常。而搓澡的案子和殺豬的案子又有異曲同工之處,搓澡師傅習(xí)慣性的拍打鸡捐,總感覺有試試我膘夠不夠肥的嫌疑栈暇,感覺被冒犯,人為刀俎箍镜,我為豬肉啊源祈。
大姨父真不是浪得虛名,怪不得都愛找他殺豬鹿寨,分割豬肉那叫一個利索新博,我時常奇怪,大姨父那么一個木訥少言且和氣的人脚草,殺起豬來毫不含糊赫悄,像換了個人一樣。別以為殺豬只需要一股狠勁兒就可以了,之前有人殺豬殺了一半埂淮,豬帶著滿身鮮血跑了的也有姑隅,被淪為笑談。此時大姨父像個指揮官倔撞,分派大伙讲仰,用雪搓豬腸子的,豬吹泡吹的圓鼓鼓痪蝇,給小孩子當(dāng)球玩兒鄙陡,收拾豬善后的,誰會灌血腸的躏啰,別小看灌血腸趁矾,這可是個有技術(shù)含量的活,切好的大盆酸菜给僵,下幾塊肥多瘦少的五花大肉毫捣。大概是因?yàn)楦F吧,那個年月的人大都是能吃且愛吃大肥肉的帝际,寫到這里蔓同,我總是想起來莫言寫的有關(guān)他吃豬肉的一篇文章,《“文革”的后期蹲诀,有一年斑粱,年終結(jié)算,莫言家分了290多元錢侧甫,這在當(dāng)時是個驚人的數(shù)字珊佣。分了那么多錢,村子里屠宰組賣便宜肉披粟,父親下決心割了五斤咒锻,也許更多一點(diǎn),要犒勞我們守屉。把肉切成大塊惑艇,煮了,每人一碗拇泛,莫言一口氣就把一大碗肥肉吃下去滨巴,還覺不夠,母親嘆一口氣俺叭,把她碗里的給了莫言恭取。吃完了,嘴巴還是饞熄守,但肚子受不了了蜈垮。一股股的葷油伴著沒嚼碎的肉片往上涌耗跛,喉嚨像被小刀子割著,這就是吃肉的感覺了攒发〉魉》我們那時候殺豬,總歸比莫言小時候好多了惠猿,我還沒至于像莫言喉嚨被刀片割的感受羔砾,但是饞是一樣的。鍋里冒著熱氣偶妖,一會香味兒就飄出來了姜凄。待會兒的殺豬宴,這是主菜餐屎,基本上就四個菜組成的殺豬宴檀葛,一個酸菜燉白肉,一個燉干豆腐或者大豆腐腹缩,一個大白菜絲干豆腐絲拌的涼菜,這幾個菜基本是管吃管添空扎,血腸添兩次就不再添了藏鹊。跟著幫忙和湊熱鬧的人都留下來吃飯,大伙甩開腮幫子摟著大肥肉转锈,喝著廉價的燒酒盘寡,滿嘴冒油。殺豬時躲起來的小孩兒就兩眼發(fā)直盯著鍋等著撮慨。
剔刀在大姨父手里上下翻飛絲滑流暢竿痰,那時候只知道真是厲害,后來知道了庖丁解牛的故事砌溺,當(dāng)然大姨父的手藝和庖丁解牛那是不能同日而語的影涉,但看見大姨父解豬,想到解牛的場面规伐,應(yīng)該是超越了血腥和殺戮蟹倾,達(dá)到藝術(shù)的層面了,丁解牛的時候合著音律和節(jié)拍的猖闪,看著是種享受鲜棠,要不然梁惠王怎么會贊不絕口從殺牛想到了養(yǎng)生的道理呢!
多年以后培慌,一次帶兒子回家豁陆,偶然和家人聊起來小時候殺年豬的事兒,彼時爹穿著黑色緞子面的棉襖吵护,手里依然夾著老旱煙盒音,紅潤光澤的臉上總是掛滿了和藹滿足的笑容表鳍。愛逗孩子們玩,還喜歡撩逗小貓小狗里逆,唉进胯,原來爹不是天生的少言寡語…兒子問我,“那時候那么窮嗎原押?殺豬還算計先殺后殺的胁镐,為了能省點(diǎn)肉嗎?”
爹講起來了一個事诸衔,是真的盯漂。
以前有個隊長,姓楊笨农,一開始村里誰家殺年豬都請他去吃飯就缆,后來他家總不殺豬回請,就沒人請他去吃飯了谒亦,但是他又不請自來竭宰,村民又不敢得罪他,如此好幾年過去了份招,他也不當(dāng)隊長了切揭,有一年他家過年殺豬了,沒等他請锁摔,村里的人家都自發(fā)的去吃飯廓旬,豬也是小了點(diǎn),一頓下來谐腰,把豬給吃沒了孕豹。吃飯的人走了,人家兩口子打起來了十气,從此以后他家再沒殺過年豬励背。
如今過年各種吃食花樣翻新,豬肉早不是餐桌上的主導(dǎo)桦踊,但是對于殺年豬椅野,卻成了我對童年揮之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