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上有幾本發(fā)黃的舊書谁帕,都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西方人眼中關于中國人的書。其中有美國傳教士何天爵(Holcombe Chester)和明恩溥(Arthur Smith)分別寫的《真正的中國佬》和《中國人的特性》吨凑;也有清政府駐法國使館參贊陳季同的法文中譯本《吾國》和《中國人的快樂》耕捞;當然也少不了德國傳教士衛(wèi)禮賢(Richard Wilhelm) 的《中國人的生活智慧》负溪。
除了陳季同是以清政府對外宣傳的角度介紹中國和中國人的,其他西方傳教士的手記婴渡,正如在西方可以看到的許多此類書籍一樣幻锁,大都是用殖民者高人一等的獵奇眼光來看待所有一切的。
他們筆下的中國人边臼,和今天的我們對清末民初時期中國人的了解哄尔,其實是有些相似的。從人類文明的進步和世界的趨同性來看柠并,現(xiàn)代人回望歷史的目光岭接,在某些方面也會趨同。不同的是臼予,我們看清末人鸣戴,有前面五千年的文化鋪墊,也有血脈中靜默無語的相承性粘拾,內心的辨識性較高窄锅。傳教士看清末人,和他們踏入非洲大地看土著人一般缰雇,是異族的新奇入偷,是茶會上的津津樂道追驴。。
這些書疏之,初看覺得視角新鮮殿雪,你會與那些傳教士一樣,對許多本族熟悉的場景和心態(tài)感到會心的好笑锋爪,有種重新被認知的好奇丙曙。但是再看下去,就會慢慢產生疏離和陌生的感覺几缭。因為我們自身有評判權河泳,所以就會有懷疑和否定。因而這些書年栓,我都沒有卒讀。多年以后薄霜,也沒有重讀的愿望某抓。
然而,在我的Kindle里惰瓜,卻有一本很久以前買下的書否副,也是關于西方人看中國的。這本書讓我從頭到尾細細讀了一遍崎坊。那就是毛姆于1920年备禀,穿越中國大地旅行,寫下的50篇游記奈揍,書名為《在中國屏風上》曲尸。
一切都歸功于毛姆那支讓人欲罷不能的筆。
寫小說的作家男翰,這支筆也許非傳教士們可比另患。在毛姆的文字魔力下,中國的屏風徐徐展開蛾绎,第一爐香焚起昆箕,陳年的酒溫上,一些關于中國的故事租冠,逐一登場鹏倘。一位中國女子身著優(yōu)質綢緞制成的鮮艷衣裳,烏黑的頭發(fā)上簪了一塊翠玉顽爹,在屏風前坐下纤泵,將纖細的腳尖藏入椅下。也許還有一位英倫的女子在旁话原,滿是抱怨和無奈的神色夕吻,局促地擺弄著手里與她毫不相配的中國團扇诲锹。而毛姆,擎起雪茄涉馅,側目望進屏風深處归园,開始了他的講述,眼中滿是狡黠和懷疑稚矿。
下面庸诱,我打算選取書中的幾篇,試著用簡短的文字記錄一下重讀的感覺:
《暮啟》
開首就描摹了一幅舊中國頹敗的景象晤揣,和我們看到的許多那個年代的老照片一模一樣桥爽。茅草房一直延伸到城門口,一支載重的駝隊緩緩走過昧识,聚在城門口穿著破舊藍褂子的閑人钠四,拿土塊砸瘸腿狗的孩子們,身著提花絲織黑色夾襖在路邊遛鳥的老爺跪楞。毛姆在描寫街景時缀去,出現(xiàn)了一句:
許多店鋪有著紅色或金色的木格,精雕細琢甸祭,呈現(xiàn)出一種特別的衰敗的光華缕碎,讓你恍然覺得在那些幽暗的格檔里,還陳列著各式各樣東方的奇珍異寶池户。
當年許多西方人來到東方時咏雌,瞪著的就是這么一雙眼睛。曾經輝煌的土地校焦,后人走過赊抖,看到的只能是衰敗的光華。
《雨》
雨中行走在泥濘的中國鄉(xiāng)道上斟湃,前方是潮濕骯臟的客棧熏迹。在此境地,他頭腦里卻想起如何在倫敦度過一個雨日凝赛。整個上午喝著咖啡看全版的泰晤士報注暗,下午去佳得士拍賣行,然后去文學俱樂部玩一局牌墓猎,夜里吻別孩子捆昏,趕去看首場演出”姓矗回到現(xiàn)實的結尾是骗卜,幾個苦力在雨中迎面走來。
背著的大棉花包壓得他們身子略微前傾,單薄而破舊的藍褂子被雨澆得緊貼在身上寇仓。路上的碎石滑溜溜的举户,你吃力而又小心地在泥濘中走著。
《餐廳》
歐美對茶葉的口味從中國茶轉為錫蘭茶后遍烦,原先因茶葉貿易而繁榮的港口逐漸荒廢俭嘁。曾經熱鬧非凡的商行,逐漸衰敗服猪。
在我坐著的這個房間里供填,我似乎閱讀過去的歷史和我在等的這個人的歷史。
《領事》
一個倫敦女子罢猪,跟著她在倫敦大學留學的中國丈夫回到中國近她,見到了破舊的中國住家,和丈夫家里已有的妻子膳帕,還被囑咐要完全聽命于婆婆粘捎。這個倫敦女子,對中國人毫無了解危彩,跑去向領事訴苦晌端,被領事責備,而她卻不愿回英國恬砂。領事問她為什么要和這個中國男人在一起。
她遲疑了一會蓬痒,眼里閃著一種稀奇古怪的神情泻骤,回答說:
“他額頭上長著頭發(fā)的那個樣子我沒法不喜歡∥嗌荩”
《江中號子》
他們的號子是痛苦的呻吟狱掂,是絕望的嘆息,是揪心的呼喊亲轨。這聲音幾乎不是人發(fā)出的趋惨,那是靈魂在無邊苦海中有節(jié)奏的呼號,它的最后一個音符是人性最沉痛的啜泣惦蚊。
從未有過一個西方人像毛姆這樣能準確而深入骨髓寫出描寫長江纖夫的句子器虾。這樣的句子也許在沈從文的文字里能讀到。毛姆作為作家的感受力相當非凡蹦锋,對文字的駕馭極為精準兆沙。
《海市蜃樓》
一個為英美煙草公司做事的美國人,在蒙古和中國邊境上設點辦公莉掂,常常要跋涉數(shù)百里遠去蒙古葛圃,荒涼的山地有成群不安分的販夫走卒。回到住所的他库正,必定會蜷縮在臥室曲楚,點著昏暗的油燈,用煤油爐取暖褥符,滿屋子堆放著過期的美國雜志龙誊。圣誕的時候,他從雜志圣誕屖舭辏刊上剪下石印油畫载迄,鑲入鏡框,掛在墻上抡蛙。窗外是北風呼號护昧。
蒙古駱駝的商隊川流不息,長龍般的牛車從亞洲遙遠的地方拉來獸皮粗截,沿著擁擠的街道轟隆隆地駛過惋耙。
《民主精神》
?一個官員在鄉(xiāng)村的小客棧里,因為沒有得到最好的房間而大發(fā)脾氣熊昌,過后在店主低聲下氣的安撫中平靜下來绽榛,在充分贏得面子后,官員欣然屈尊退讓婿屹。而后灭美,毛姆發(fā)現(xiàn),官員飯后坐在客棧前院的小桌邊昂利,和衣衫破舊的苦力一同愉快聊天届腐,沒有任何障礙,苦力們也和官員平起平坐蜂奸。最后毛姆斷定犁苏,是當時中國鄉(xiāng)間無處不在的臭味,以及缺乏衛(wèi)生洗滌的條件和設備扩所,以至無論貧富貴賤围详,人人身上都帶有臭味,所以就在臭味中達到平等和民主祖屏。最后毛姆拋出黑色幽默的斷言助赞,是西方社會衛(wèi)生設備的進步,導致人有香臭之分赐劣,最終扼殺了平等和民主嫉拐。
我敢說,也許臭水溝比議會制度更有利于民主魁兼。衛(wèi)生設備的發(fā)明破壞了人的平等觀念婉徘,它比少數(shù)人對資本的壟斷更能引起階級仇恨漠嵌。這無疑是一個悲劇性的設想:當?shù)谝粋€人拉下抽水馬桶的把手,他其實已不自覺地敲響了民主精神的喪鐘盖呼。
《哲學家》
毛姆跋山涉水儒鹿,幾乎穿過整個中國,來到重慶几晤。他要去見一下辜鴻銘约炎,多半是出于好奇。毛姆對這次會面的描寫蟹瘾,非常生動圾浅,居然有相互戲耍的成分。辜鴻銘衣衫老式簡樸憾朴,雙手纖小干癟得像爪子狸捕,侃侃而談,故意睥睨英國哲學家众雷,議論尖刻灸拍,不時表現(xiàn)出在當時落后的中國環(huán)境下激發(fā)出來的對歷史文明的自傲。辜鴻銘的激昂砾省,在毛姆筆下略顯可笑鸡岗,而毛姆又不失善意。最后一幕编兄,辜鴻銘拉住毛姆的手不忍告別轩性,謄寫了自己寫的一首詩給他。毛姆看他書寫時狠鸳,腦子里浮現(xiàn)出辜鴻銘流連花街柳巷的軼聞炮姨。這首詩辜鴻銘當面不肯翻譯,毛姆回國找了漢學家翻譯碰煌,受驚不小。
辜鴻銘送他的原來是首情詩:“你不愛我時绅作,你的聲音甜蜜芦圾。你笑意盈盈,素手纖纖俄认。然而你愛我了个少,你的聲音凄楚。你眼淚汪汪眯杏,玉手讓人痛惜夜焦。悲哀啊悲哀,莫非愛情使你不再可愛岂贩∶>“
讀到這里,任何人都會笑不可支了。我們至今無法理解為何辜鴻銘將一首在煙花巷里塞給粉頭的情詩卸伞,贈送給毛姆抹镊。
為此,我特意去找來了辜鴻銘的像看看荤傲。令人驚奇的是垮耳,看他這款相貌和眉眼,若將瓜皮帽換成英式禮帽遂黍,馬褂換成西服终佛,儼然就是一位可以擎起雪茄的英國紳士。似乎就是另外一個毛姆雾家,走進了中國的屏風铃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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