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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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早期的小說镇眷,善惡還是相當分明的。俠客行俠仗義翎嫡,光明磊落欠动,事無不可對人言;反派則鬼鬼祟祟惑申、偷偷摸摸具伍,不顧仁義道德铆遭。好人與壞人,那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沿猜,好人辦好事,壞人辦壞事碗脊,清晰明朗啼肩,并行不悖,有條不紊衙伶。本來嘛祈坠,武俠小說,俠是什么矢劲,就是要鋤強扶弱赦拘、懲惡揚善。越是早期的小說芬沉,這種武俠條理越是明顯躺同。
開山之作《書劍恩仇錄》中,一眾的紅花會舵主丸逸、堂主都是英雄蹋艺,嫉惡如仇,路見不平一聲吼黄刚,該出手時就出手捎谨,兄弟之間肝膽相照,生死與共憔维,情意真摯涛救。眾英雄面對的是兩個大反派,一是乾隆皇帝业扒,一個是御林軍驍佐領检吆、火手判官張召重。由其是張召重凶赁,用筆最多咧栗,簡直就是個打不死的小強!每次都需要各路英雄施展混身解數(shù)虱肄,車輪般涌上前去致板,才能勉強制服,但是稍稍緩一下咏窿,他就又滿血復活了……
書中一直強調這個反派惡貫滿盈斟或,名門正派必欲除之而后快,但是細數(shù)起來集嵌,似乎他也并不怎樣的壞萝挤,由其是開頭的時候御毅。張召重出身武林,但是投靠朝廷怜珍,你可以說他沒有節(jié)操端蛆,追逐富貴,為人不齒酥泛,并不能說他就做惡多端今豆。算起來他做的惡是這樣的,捉拿文泰來柔袁,看守文泰來呆躲,騙了一個小孩說出文泰來的下落,后來人們不讓他當官捶索,他就把他的師兄給暗害了插掂。除了最后一點,前幾條腥例,似乎也并不怎樣辅甥。既然投身朝廷出公差,也是身不由已院崇,讓捉誰就得捉誰肆氓,文泰來也好,陳家洛也好底瓣,都一樣谢揪,并不能因為這一點就說他做惡。難道說捐凭,加入紅花會就成了好人拨扶,一入朝堂就成了壞蛋?紅花會是正道就碰不得茁肠,誰碰就成了反派患民?這個道理是不通的。
但是垦梆,張召重就這樣被定義成了反派匹颤,只是因為他出身武林,人們就覺得他不應該效忠朝廷托猩。說實話印蓖,我甚至覺得后來殺害師兄多半也有被逼迫的成分。人各有志京腥,不能勉強赦肃,喜歡在富貴圈中打拼,為啥就一定要人家歸隱山林呢?這不過是一種觀念他宛,一種視角罷了船侧,而且是一部分人的觀念和視角,強加于另一部分人身上的厅各。至于張召重慘烈的下場镜撩,實在是太過血腥,被扔進饑餓的狼群队塘,生生被狼撕了八雎场!稍稍培養(yǎng)起來的對他一點點痛恨人灼,又被嚇的無影無蹤了。別說人壞不壞還不能確定顾翼,難道壞人就應該是這種下場嗎投放?
《飛狐外傳》中,也有一個類似被這樣折磨的壞人——陳禹适贸。這人也是朝廷的當差灸芳,但是他做惡卻是主動的,他殘害同門長輩拜姿,只為學得武功秘訣烙样。說起來,他的手段確實毒辣了一些蕊肥,先是殺了手無寸鐵的孩子以要挾谒获,又用云手生生累死了同門師叔,所以紅花會的趙半山壁却,決定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批狱,也用云手累死他。趙半山也是太極門的展东,但是武功要強于陳禹數(shù)倍赔硫,所以可以像耍猴兒一樣,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盐肃,讓他往東他就往東爪膊,讓他往西,他就往西砸王,一邊玩耍還一邊順帶點撥胡斐武功推盛,兩人玩的不亦樂乎。最后陳禹被累的精疲力盡处硬,不顧一切的想逃生小槐,結果撞到已經燒紅的鐵門板上,被燙死了。
就算陳禹罪大惡極吧凿跳,就算陳禹十惡不赦吧件豌,也犯不著這樣來玩弄吧?便如同對于死刑犯控嗜,不只有斬立決茧彤,還有什么千刀萬剮。那是一場怎樣的血腥的盛宴疆栏,又是一種對于生命多大的蔑視霸唷!且不說千刀萬剮的還有可能是爭議很大的人物壁顶,比如《碧血劍》中的袁崇煥珠洗,便是對于能定義為惡的人,真的需要這種方式來處罰嗎若专?有一個詞叫做大快人心许蓖,但快的空間是怎樣變態(tài)的人心呢?以暴制暴调衰,以惡制惡膊爪,是否是人間正道?難道說用惡的手段懲罰了惡人嚎莉,就變成了善米酬,只怕未必吧?總之趋箩,都是在殘酷的殺人罷了赃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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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惡的血腥懲罰只存于金庸早期的作品中,后來就很少出現(xiàn)叫确,到了中期爬早,由其是《天龍八部》以后,對于反派就寬容多了启妹,比鳩摩智筛严、慕容博、慕容復饶米、段延慶等等桨啃,從前惡,后來向善檬输,也就放下屠刀照瘾,立地成了佛。似乎只有情孽深種的段正淳丧慈、玄慈等一干人等析命,反而是罪無可恕主卫,只好一死了之。一直以為是壞人的人鹃愤,后來變好了簇搅,就好好的活著;一直以為是好人的人软吐,后來辦了點壞事瘩将,就死了。
這些壞人與之前作品中壞人最大的不同凹耙,就是他們做惡都是有原因的姿现,而原因也并非多么不可饒恕。比如鳩摩智對于武功的癡迷肖抱,慕容博备典、慕容復對于復國的奢望,段延慶對于復位的執(zhí)著意述。他們有所求熊经,所以做惡,但同時他們自己也很苦欲险,并不因為自己做惡就取得什么好處或快感。雖然他們做了很多壞事匹涮,但是因為是癡迷天试,看上去似乎也就不是徹徹底底的壞人,但是然低,其他壞人就壞得更徹底嗎喜每?倒也未必,只是金庸大師開始動了慈悲之心雳攘,對于蕓蕓眾生迷頓痛苦有了大悲憫带兜。已然憐惜他們不能迷途知返,又怎么舍得再刀斧相加呢吨灭?所以刚照,便是惡人,也舍不得給他們慘烈的結局喧兄,怨怨相報何時了无畔,慘烈的被殺也不能解決什么問題,倒不如溫溫和和的讓他們都圓滿了吠冤。這是佛的視角浑彰。
縱觀《天龍八部》,結局最慘烈反而是金庸筆下最出彩的大英雄蕭峰拯辙,這個漢子的命實在是太苦了郭变。他一腔熱血,一生俠義,以民生為重诉濒,做事坦蕩磊落周伦,行事大仁大義,但是到最后他站在雁門關外循诉,前無進途横辆,后無退路,被逼到了無立足之地茄猫,只能一躍飛身跳下懸崖狈蚤。就是這樣,所有的壞人都有回頭路划纽,而好人卻常常無路可走脆侮。我們常說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勇劣,時候未到靖避,這也不過是一種美好的期望罷了,事實的情況往往就是“好人不長命比默,壞人活千年”幻捏。難道做一個好人,錯了嗎命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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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封筆之作《鹿鼎記》中篡九,關于善惡的層次,又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醋奠。這本書中榛臼,似乎已經找不到一個最完美的俠客,也沒有了一個不可饒恕的惡人窜司∨嫔疲或許陳近南應該算是一個大俠,但是他處處受制塞祈,終于郁郁而終金刁,何況也并未有太多行俠仗義的大事件做出來,至于茅十八议薪、九難等等胀葱,雖然性格鮮明,但若說是大俠笙蒙,總還欠點火候抵屿。至于韋小寶是善是惡,康熙是善是惡捅位?恐怕都很難說清楚轧葛,這是一個無善無惡的世界搂抒。
關于善惡,我們總是有一些約定俗成的標準尿扯,但是這個上標準實在太過籠統(tǒng)簡單求晶,說著沒有問題,拿來衡量人和事衷笋,就顯得經不起推敲芳杏。何況,一切事物都是在變化之中辟宗,救得一時是善爵赵,還是救得長久是善?救得一人是善泊脐,還是救得一個民族或者整個人類是善空幻?實在太難界定。既然善惡標準尚模糊容客,那么要創(chuàng)造出來一個絕對善或者絕對惡的人秕铛,更是站不住腳的。所以缩挑,金庸終于不再寫大惡但两,沒有大惡也就沒有了大善,都是人而已供置,按照人的方式生活著谨湘,做了一些事,說過一些話士袄,然后走完了一生。韋小寶是善是惡谎僻,也并不是一件太重要的事情娄柳。
說到底,我們其實無權界定善惡艘绍,更無權決定善惡的結局赤拒,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诱鞠,但那也不過是一已的私念罷了挎挖,你以為的善是真的善,惡是真的惡嗎航夺?那也太過托大了蕉朵,把自己放到了高于人類的角度,以為可以衡量生命阳掐,決定生命的軌跡和結局始衅,那是一個人能做的事情嗎冷蚂?都是一樣的生命而已,一個生命怎么有權去決定另一個生命呢汛闸?這是從生命的視角來考慮問題蝙茶。
從凡人的視角,到佛的視角诸老,再到生命的視角隆夯,金庸不斷將思想的高度和深度拓展,引人思考别伏。從明辨善惡蹄衷,到憐憫善惡,終于到無法界定善惡畸肆』侣看來看去,我似乎覺得是明白了轴脐,又似乎是越來越不懂调卑,越來越糊涂了〈笤郏總覺得有些話要說恬涧,但又覺得無話可說。只可意會了碴巾,不可言傳溯捆,一說便是錯。糊涂也不是壞事吧厦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