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是父親的大媽。奶奶說,在那個饑荒的年代吼和,大奶奶也哺育過父親。
她的娘家姓婁骑素,叫什么已不得而知。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砂豌,大約70歲上下的模樣厢岂,又瘦又小,和才上初中的我差不多高阳距。眼睛大而圓塔粒,薄薄的嘴唇,白皙的皮膚筐摘,最讓人驚訝的是一頭濃密的黑發(fā)不見一根銀絲卒茬,很整齊地挽在腦后船老,看的出年輕時應該是很好看的。
她言語不多圃酵,總是沉默著柳畔。別人問到她什么,常是略微一怔郭赐,睜著圓圓的大眼睛仔細地看著對方薪韩,好像聽不懂似的。約過呷上兩口茶的功夫捌锭,才只用幾個很簡單的字回應俘陷,“哦,是哩观谦,可是呢拉盾!”
印象中,我似乎都沒有聽到她說過很長的句子豁状。
奶奶說捉偏,大奶奶十幾歲就死了雙親,用兩只羊就給二爺爺(爺爺的二哥)做了童養(yǎng)媳泻红。
舊社會的人沒什么文化夭禽,把老婆當牛羊使喚,挨打受罵是天經地義承桥,也是家常便飯驻粟。因為年紀小,神經太過脆弱凶异,二爺爺也是個目不識丁的粗蠻人蜀撑,打得太狠,人便受了些刺激剩彬,就變得有些木訥呆滯了酷麦。
她的確話不多,總是悶頭干活喉恋。即使沒人讓她干什么沃饶,也總是尋著活去干,似乎是一種習慣轻黑『簦看人的眼神也總是低眉順眼的。
做飯洗碗洗衣服氓鄙,就不說了馆揉,看誰襪子上有個小洞,也是隨手拿了針線就去縫補升酣;陽臺上堆著一些破東爛西的,她也挑挑撿撿噩茄,擺放整齊;再不就是整個掃帚把樓道里打掃一番沥割,連扶手都給擦得一塵不染凿菩。
奶奶把她接到城里來蓄髓,是讓她享幾天清福会喝,可她總過意不去的樣子玩郊,天天在家里忙個不停。
吃飯的時候预茄,從不會去夾上一塊好肉侦厚,只是訕訕地小心地去夾眼前的一盤菜。奶奶見了就把好肉好菜撥進她碗里诗宣,她忙推辭:“吃不了想诅,......”来破。好象很虧心的樣子,把頭埋得更低诅诱,眼睛也絕不抬一下晌坤。
吃過晚飯旦袋,我嚷著要看動畫片疤孕,霸著電視不讓換臺央拖。奶奶爺爺拗不過,于是全家人都陪著我一個人看米老鼠专控。
看到有趣之處伦腐,我常大笑起來失都,爺爺奶奶也笑。我扭頭時目光不經意地瞥在大奶奶身上咳焚,她只是直愣愣的呆看著屏幕庞溜,面無表情徒役。
大奶奶育有一男三女嘿期,二爺爺二十幾年前就去世了斧吐。她獨自守寡到現在商虐。
二女婿不正干,前些年發(fā)現自家菜窖后面是個恐龍蛋化石的聚集地典勇。于是割笙,成日地挖,再悄悄地賣給外地的走私販子般码。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乱顾,一個恐龍蛋化石能賣百十塊,自然比種菜種糧來得容易券时。
沒曾想伏伯,幾年就犯了事兒说搅,被抓了進去關了幾年∨茁玻可出來依然不正干套才,反而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背伴,二女兒氣不過峰髓,多次勸阻無果,便一口氣喝了農藥疾掰。
那男人見自家女人喝了農藥徐紧,一時也慌了神兒并级,趕緊送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洗胃搶救〉纠看到老婆漸漸緩過勁兒來愈涩,便又不疼不癢的扭頭繼續(xù)去街上賭了加矛。這可憐的女人失望至極斟览,又是一瓶農藥進去趣惠,人就沒救了身害,撇下個剛上中學的女兒。
大奶奶的大孫子幾年前在山上放羊侍瑟,不慎從坡上跌下來丙猬,撞到后腦勺,從此便患了癲癇庭瑰。時不時的發(fā)作弹灭,花了不少錢揪垄,東看西看的也沒能除根兒。原本挺機靈個孩子漸漸有些呆頭呆腦捡鱼,后來因為和家人絆了兩句嘴酷愧,居然也是一瓶農藥就將生命定格在19歲。
大奶奶早年失去雙親翘鸭,中年沒了丈夫就乓,晚年又失去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孫子。生活的磨難噩翠,使她越來越木訥邦投,常常坐在那里目不轉睛的盯著不遠處的地面,一愣就是老半天屯援。
有一年狞洋,大奶奶突然來家里吉懊,說是看病假勿,我問她什么病,她怔怔地看看我恶导,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浸须。
后來聽母親說,她年輕時生孩子,月子里沒有得到很好的營養(yǎng)和休息虎韵,子宮脫垂包蓝,現在年紀大了,情況越發(fā)嚴重亡电,居然會從身下面掉出來硅瞧,在內衣上都磨爛了......
看著大奶奶還是屋里屋外的忙活,面無表情瘾英,默默無語颂暇,讓人禁不住一陣陣地揪心。
前些年湿蛔,我回老家县爬,看她獨自住在兒子的磚瓦房后的老房子里。那還是幾十年前蓋的泥坯房子苫纤。屋里的大梁開裂卷拘,四處蛛網密布祝高。一床破棉絮堆在舊藤床的一角,墻上被蠟燭熏得象鍋臺一般黑乍赫。
她穿的衣服陆蟆,還是十幾年前父母下放的工作制服。原先的深藍色已經得發(fā)白改鲫,袖口像棘,領口翻著破爛的線頭,碩大而閃亮的銅鈕扣點綴在她單薄的身架上缕题,可笑又心酸胖腾。
我問大奶奶奶前一年我們讓叔拿過來的夾克衫,襯衣什么的還比較新瓶摆,怎么不見穿?
她只是笑群井,只是搖頭。后來我才知道诬辈,那是大媳婦都拿回娘家去了焙糟。老家太窮了,即使是城里人淘汰的穿撮,不流行的衣服痪欲,在他們眼里业踢,也主貴的跟什么似的,還要分家兒分人給瞬沦。
大奶奶床頭有一個破舊鐵盒子,黑漆漆的逛钻,看不出先前的顏色曙痘。里面是一張張小孫子寫過字的作業(yè)紙欲账,還有些自家地里種的質量很次的煙葉芭概,她就抽這個。
我問她這個能行嗎踢故?她對著破舊的窗戶斜射進來的幾柱陽光,半晌才說道:“有時候我也拾點樹葉殿较×芨伲”
我心頭一酸,摸出幾張票子洽瞬,塞給她。她硬是不要菩颖,沒辦法晦闰,只得趁她沒注意壓在那只鐵盒子下面鳍怨。
最后一次見到大奶奶,是她又來城里看病窿冯。她患了食道癌确徙,半碗面湯也要喝很久鄙皇,一點一點的往下泅。
她比先前更瘦更干癟了缠沈,眼睛因為皮膚的松弛沒那么大那么圓了错蝴。空洞的眼仁從塌下的眼角中露出凝固的沉默柬赐,整個人就象一片風干的樹葉官紫,孤零零地坐在屋里州藕,盯著屋角的某處床玻。叫她半天沉帮,才從喉嚨里咕噥出一點聲響。
這樣的病馅精,兒女不可能拿出錢給她看粱檀,再說也真沒什么錢。于是她在奶奶家住了幾天压彭,便回家去了壮不。
幾日后皱碘,老家打來電話,大奶奶走了健蕊。
下葬那天踢俄,只有大女兒和兒子去送葬都办,小女兒因為嫁的遠也沒能來。
我回老家的時候去大奶奶的墳上燒些錢給她势木。
她的墳就在自家田邊不遠的坡上歌懒,周圍的酸棗樹叢枝枝蔓蔓歼培,低矮的墳頭幾乎沒在了一片碧色之中。墳的對面是靜靜流淌的湍河查剖,一只水鳥點過水面噪窘,發(fā)出一聲婉轉的啁啾倔监,急速穿進對面的楊樹林子,再也不見静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