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扫腺,王寶祥還是決定回家看看——一別十幾年岗照,他想家人——他的老婆和孩子,想看看他們過得怎么樣笆环。
他從那個小小的匣子里出來攒至,飄向天空,幾千公里的路程一會兒就到了躁劣。路途雖然遙遠迫吐,但他不乘車也不坐船,因為他是一個世俗世界里的死人习绢,如果有人知道他這會兒回家渠抹,一定會嚇得魂飛魄散蝙昙,因為他就是他們嘴里的“鬼”,唯恐避之不及的“鬼”梧却。
關于這次回家奇颠,李寶祥是下了很大決心的。當年他因心臟病突發(fā)死在千里之外的妹妹家中放航,連一句叮嚀和囑托都沒來得及留給老婆孩子烈拒。在他的葬禮上,他看到不到十歲的小兒子被嚇得小臉煞白广鳍,幾乎魂不附體荆几,在大人的指揮下懵懵懂懂地完成作為一個兒子應該完成的一系列儀式,心疼得無法言說赊时。
給他李寶貴出完殯以后吨铸,老婆便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踏上了回家的列車——死者已矣,活著的人日子還得過下去祖秒。這個可憐的女人诞吱,自從嫁給他以后就沒享過一天福,此時又要面臨中年喪夫的悲痛竭缝,還要撫養(yǎng)兩個年幼的孩子房维,以后的日子,真的是難為她了抬纸。每次想到這里咙俩,李寶貴就忍不住要狠狠地抽自己兩個耳光,如果自己當初聽她的勸湿故,少喝點酒阿趁,就不會這么早死,把家里的爛攤子都丟給她晓锻。
那年他實在放心不下她們娘仨歌焦,就偷偷跟著他們回了家,那個雖然很小砚哆、但足以給他們遮風擋雨的小房子独撇。他沒想到的是,他這份割舍不掉的牽掛給兒子帶來了更大的困擾躁锁。自從回家之后纷铣,兒子便每天下午五點左右開始發(fā)燒,燒得臉通紅战转,喘粗氣搜立,任憑怎么吃藥打針都不見好轉,但過幾個小時后癥狀便會自行消失槐秧。
萬般無奈之下啄踊,李寶貴那可憐的老婆找了村里的老人給兒子看病忧设,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跳大神”。老人說颠通,這是孩子他爸回來稀罕他兒子來了址晕,但孩子受不了啊,所以總發(fā)燒顿锰。你們趕緊買點紙燒燒谨垃,送送他,告訴他家里一切都好硼控,讓他放心刘陶。
李寶貴在旁邊聽著這一席話,覺得又驚奇又羞愧牢撼,驚奇的是這世界上真有這上通天下通地之人匙隔,羞愧的是自己因為割舍不掉感情而給兒子帶來了病痛的折磨。所以等那老人說完浪默,李寶貴立刻就悄悄與孩子拉開了距離牡直,說來也怪,兒子發(fā)燒的癥狀立刻就減輕了不少纳决。但李寶貴的老婆仍然不敢大意,到市場上一樣不落地買了紙乡小、買了香阔加、買了冥幣和他最愛喝的酒,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到十字路口畫了一個圈满钟,把紙胜榔、香、冥幣一股腦地燒掉湃番,嘴里還念念有詞地說著“你放心吧夭织,我一定好好把兩個孩子帶大,也請你保佑我們娘仨平平安安吠撮∽鸲瑁”
他好想跟老婆說:“我一定在天上看著你們、保佑你們泥兰∨牛”可是他什么都不敢說——他怕把老婆嚇死,對于生活在凡間塵世的人們來說鞋诗,死人的“鬼魂”是一件太過可怕的事物膀捷,真的會把人嚇得魂飛魄散,后果不堪設想削彬。
縱有千般不舍全庸,但為了不再給自己最愛的家人帶來任何傷害秀仲,李寶貴還是狠下心來走了。此后的十幾年里壶笼,李寶貴一直在天上遠遠地看著他們神僵。
雖然不在他們身邊,但李寶貴什么都知道拌消。他知道女兒和兒子都考上了大學挑豌,實現(xiàn)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心愿,他真心為他們感到高興墩崩,也感到驕傲和自豪氓英。親戚朋友們都說這是孩子他爸保佑的結果,只有李寶貴知道鹦筹,孩子們學習有多累铝阐、多努力。他常愁砉眨看到孩子們挑燈學習到半夜徘键,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瞇一會兒,起來繼續(xù)學遍蟋,才能考出這樣的成績吹害。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每當想到這一點虚青,李寶貴總是感到既欣慰它呀,又心疼。
李寶貴到家的時候棒厘,發(fā)現(xiàn)家里還是老樣子纵穿,跟他離開的時候差不多。唯一的變化是原來的水泥地面上鋪上了地板磚奢人,屋子里亮堂了不少谓媒。他曾經睡過的那張床還在,只是重新刷了油漆何乎。
此時此刻句惯,家里沒有人,李寶貴可以從從容容地好好端詳一下這間房子宪赶。房子著實已經老了宗弯,算一算房齡也有三十多年了,有的地方墻皮已經脫落搂妻,廚房水池下的水管也已經松動腐爛蒙保,用黑膠布和布條纏繞著勉強支撐∮鳎看到眼前的一切邓厕,李寶貴不禁又感到深深的悲傷:如果不是自己早逝逝嚎,他們一家人原本可以過上更好的生活,怎奈他過早地撒手人寰详恼,讓一切化為泡影补君。
正在心緒低落之時,李寶貴突然聽見門鎖內有鑰匙轉動的聲音——有人回來了昧互。李寶貴迅速躲到窗簾后面挽铁,其實他根本不用躲的,因為沒人能看得見他敞掘。
是李寶貴的老婆吳蘭回來了叽掘。吳蘭在門口換了鞋,進屋后隨手將買的菜放在桌子上玖雁,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著更扁。
十幾年過去,吳蘭的一頭青絲早已被歲月染成了白發(fā)赫冬,生活的磨難讓她看起來比同齡人蒼老了不少浓镜。吳蘭坐在床上,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發(fā)呆劲厌,臉上落寞的神情讓李寶貴有些心疼膛薛。此時的她在想些什么呢?有沒有想起他补鼻?其實他更希望她沒有想起相叁,對于死人來說,忘記是最好的紀念辽幌,李寶貴不認為這是背叛,相反椿访,他認為這是活人堅強地活下去的唯一辦法乌企。
午飯的時間到了,李寶貴看見吳蘭緩緩地起身成玫,沒精打采地朝廚房走去加酵。路過餐桌的時候,她隨手拿起了剛才放在桌子上的布袋哭当,拿出里面的芹菜猪腕。李寶貴默不作聲地跟在吳蘭身后,看著她熟練地給自己做了一個清炒芹菜钦勘,沒放肉陋葡,油也很少。
炒完菜彻采,吳蘭一聲不響地坐在餐廳吃飯腐缤,一盤菜捌归,一個碗,一個饅頭岭粤,一雙筷子惜索,一個人吃。李寶貴用鼻子聞聞剃浇,菜挺香的巾兆,還是他當年習慣吃的那個味道,一點沒變虎囚。想當年角塑,李寶貴最為滿意和得意的就是吳蘭做飯的手藝。他工資少溜宽,家里經濟條件不好毁兆,吳蘭卻總是變著花樣的讓家人吃的好一點永毅,什么韭菜炒雞蛋、菠菜炒粉條、西葫蘆芹菜陷的包子醋拧,花錢不多,營養(yǎng)美味西土,硬是把兩個孩子養(yǎng)得白白胖胖陆错。
后來人們常說,李寶貴走的很安詳剪侮,好像沒有什么不放心的拭宁。李寶貴覺得他們說得挺對的,雖然他也想活到七老八十瓣俯,看著孩子們長大升學成家立業(yè)杰标,無奈他壽命已盡,只能先走一步彩匕,唯一有所安慰的就是他相信吳蘭一定能把孩子們照顧好腔剂。
吳蘭只吃了半個饅頭、幾口菜就不吃了驼仪,看得出來胃口很不好掸犬。她簡單收拾了碗筷便進了客廳,坐在沙發(fā)上绪爸,打開電視湾碎,漫無目的地換著頻道。吳蘭最終選擇了一檔法制節(jié)目奠货,李寶貴還記得這檔法制節(jié)目介褥,那年他從家離開的時候剛剛開播,沒想到現(xiàn)在還在放,原來真的有這么長壽的電視節(jié)目呻顽。
李寶貴看到吳蘭沒看兩眼電視就歪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雹顺。趁她睡著,李寶貴可以有機會仔細看看她廊遍。此時的吳蘭睡得正香嬉愧,臉上的表情平靜而落寞。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喉前,少年家貧没酣,好不容易在與饑餓的斗爭中取勝,踉踉蹌蹌地長大卵迂,嫁人后卻依舊貧窮裕便,跟著工資微薄的丈夫和兩個年幼的孩子艱難度日〖洌可沒想到這樣的生活也沒能長久偿衰,丈夫剛過四十歲便猝然離世,留她在獨自在人間苦苦支撐改览。無論多苦多難下翎,她都咬牙堅持讓兩個孩子完成學業(yè),好在他們還算爭氣宝当,都考上了大學视事,到離家千里之外的大城市就業(yè),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站穩(wěn)腳跟庆揩,但總算能夠自食其力俐东,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
可是订晌,然后呢虏辫?吳蘭的兩個孩子像小鳥一樣飛走了,留下吳蘭守著老家锈拨,她不用再擔心孩子們考試考砸乒裆,也不用擔心他們找不到好工作。接下來她的下一個目標在哪里推励?盼著孩子們在大城市買房子把她接過去?盼著他們結婚生子自己好幫忙給他們帶孩子肉迫?這就是一個女人悲苦而平淡的一生嗎验辞?李寶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覺得心像被什么東西拉扯著喊衫,生疼生疼的跌造。
吳蘭好像做了個什么夢,突然驚醒了,她睜開眼睛壳贪,怔怔地愣了一會兒陵珍,好像要確定自己是在哪里。半晌违施,她好像終于想起來了互纯,發(fā)現(xiàn)睡著前播放的電視節(jié)目早已播完,拿起遙控器隨便轉了幾個臺磕蒲,便索然無味地將電視關掉了留潦。
她緩緩起身,趴在窗臺上辣往,呆呆地望著窗外兔院,半天一動也不動。
李寶貴實在不忍再看下去站削,他決定走了坊萝,去孩子們工作的城市看看,遠遠地看一眼就好许起,知道他們過得好就好十偶,順便給他們托個夢,讓他們有空回家看看媽媽街氢。
吳蘭覺得剛才打盹兒的時候恍惚間又夢見了李寶貴扯键,一晃快二十年過去了,可是夢里的吳寶貴好像一點兒也沒老珊肃,還是他去世時的那個樣子荣刑。她喃喃自語到:莫不是他想我了,叫我過去伦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