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秋天,我像一只快樂的小燕子岩齿,飛向大學的校園尊浓,成為一名大學生,新的環(huán)境纯衍,新的人,新的事苗胀,我每天晚上給爸爸媽媽打電話襟诸,喋喋不休地跟他們炫耀我的歡快。冬天來了基协,快樂戛然而止歌亲。
先是覺得腳踝疼,我沒當回事澜驮,還在電話里跟媽媽抱怨陷揪,是不是我還在長呢,怎么覺得骨頭疼杂穷。疼痛越來越嚴重悍缠,我有些害怕,想著回家叫爸爸媽媽陪我去醫(yī)院看看吧耐量。寒假回到家飞蚓,強撐的堅強在見到媽媽那一刻土崩瓦解,半年沒見廊蜒,雖然每天都打電話趴拧,還是想得不得了,媽媽又哭又笑山叮,爸爸瞇著眼睛著榴,嘴角翹起來,再裝不出平時故作嚴肅的樣子屁倔。
第二天一早脑又,還在睡懶覺的我,就被媽媽挖起來,哄娃娃一樣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后挂谍,爸爸開著車帶我們?nèi)メt(yī)院叔壤。醫(yī)生在腳踝部位摁了幾下,問了問疼痛情況口叙,又讓做了CT和磁共振炼绘,便讓回家等結(jié)果了。爸爸沒有告訴我結(jié)果妄田,他接到了醫(yī)院電話俺亮,自己去拿了診斷分析,醫(yī)生建議去省會城市或者直接去北京再查一查疟呐。大概脚曾,當時醫(yī)生基本已經(jīng)確定是骨癌了吧,這么建議爸爸启具,也是好心本讥,希望能出現(xiàn)什么奇跡吧。
爸爸決定去北京鲁冯,我有點害怕拷沸,我問爸爸:“怎么了?不就是腳踝疼嗎薯演?很嚴重嗎撞芍?還得去北京?”爸爸笑笑:“咱們小縣城跨扮,醫(yī)療水平有限序无,沒法確診,干脆去最好的醫(yī)院衡创,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帝嗡,我跟你媽媽也好放心×猓”我猶豫著丈探,這都要過年了,到底多嚴重的病拔莱,非要趕在年前去北京碗降?這么等不及?
臘月二十三塘秦,我們一家三口踏上了去北京的路讼渊。爸爸自己開車,笑笑說:“就當自駕游了尊剔,你媽媽還沒去過北京呢爪幻,咱們?nèi)ヌ彀查T看升旗儀式去。”我半躺在后座上挨稿,悄悄看一眼坐在副駕駛座上沒什么動靜的媽媽仇轻,故意裝出黏黏糊糊的聲音:“爸爸媽媽去北京旅游,我是可憐的單身狗奶甘∨竦辏”說罷夸張地嘆口氣:“單身狗要睡覺,爸爸媽媽繼續(xù)制造狗糧吧臭家,不用理會單身狗的悲哀疲陕。”爸爸笑笑:“睡吧睡吧钉赁√阊辏”我閉上眼睛,媽媽一直沒有說話你踩,這不是媽媽該有的樣子诅岩,媽媽是個愛操心愛嘮叨的人,媽媽是個打開話匣子就關不上的人带膜。
爸爸給我辦了住院按厘,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穿在身上有種難以言喻的倉皇。我靠在床頭钱慢,看到爸爸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垂著頭沉默,看到媽媽雙手捂臉靠在墻角渾身顫抖卿堂,我摸摸自己的腳踝束莫,看向爸爸:“爸爸,爸爸草描,我今天一點沒感覺到疼览绿,是不是診斷錯了?要不咱換個醫(yī)院再試試穗慕?協(xié)和醫(yī)院不好饿敲,我聽說,這個醫(yī)院逛绵,這個醫(yī)院怀各,這個醫(yī)院太大了,什么病都看术浪,不專業(yè)瓢对,咱,咱找個屢人眨科醫(yī)院看看吧硕蛹?”我語無倫次,媽媽嗚咽出生,身子軟倒在地上法焰,我閉上嘴巴秧荆,頓了一下,下床去把媽媽扶起來埃仪,任由她抱著我乙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醫(yī)生說贵试,可能要截肢保命琉兜。爸爸請求醫(yī)生再研究研究,盡量保肢毙玻,醫(yī)生說看看專家組會診結(jié)果豌蟋。我沉默了,我不再理爸爸媽媽桑滩,我天天抱著手機梧疲,我知道,醫(yī)生不會告訴我實話的运准,他們只會告訴爸爸媽媽幌氮,而爸爸媽媽只會哄我,只會避重就輕安慰我胁澳。我搜索什么是骨癌该互,骨癌有什么癥狀,怎么治療韭畸,結(jié)果會怎么樣宇智,每一個搜索結(jié)果,都不是我想看到的胰丁,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随橘。夜里,我偷偷摸索自己的小腿锦庸,我曾經(jīng)嫌棄它太短太粗不夠好看机蔗,我曾經(jīng)想若是又細又長該多美好看,那時候的我甘萧,是多么貪心啊萝嘁。
醫(yī)生帶來了好消息,可以保肢扬卷,媽媽又哭酿愧,連爸爸也落淚了,那是高興的淚水邀泉。我看看爸爸媽媽嬉挡,幾天沒認真看他們钝鸽,我嚇了一跳,淚水突然涌上來:“爸爸媽媽庞钢,你們拔恰,你們的頭發(fā)怎么了?”花白花白的頭發(fā)基括,疲憊滄桑的面容颜懊,他們突然老了。媽媽伸手摸一把自己的臉风皿,笑:“還不是叫你這小祖宗嚇的河爹,你說,你說你要是截肢了桐款,爸爸媽媽還怎么活咸这?這下好了,不就是做個手術魔眨,你別害怕媳维,手術完了我們就回家。只要你好了遏暴,別說是白了頭發(fā)侄刽,就是渾身都白了,爸爸媽媽也高興朋凉≈莸ぃ”
劫后重生的感覺有多么美好,爸爸媽媽也高興杂彭,雖然手術費用高昂墓毒,爸爸卻并不害怕,他說家里兩套房子盖灸,賣掉一套,加上這些年的積蓄磺芭,再問親戚朋友借一借赁炎,能湊出來,實在不行钾腺,兩套房子都賣掉徙垫,回去住農(nóng)村的老宅子也行。我笑著聽爸爸媽媽算計著怎么湊錢放棒,又笑著聽爸爸媽媽給親戚打電話姻报,給單位領導打電話,給知道消息的朋友同事打電話间螟,告訴大家我不用截肢的好消息吴旋。我也接到了同學朋友的問候损肛,微信不停閃動,我心里溫暖荣瑟,連疼痛都幾乎忘了治拿。再后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感動了笆焰,醫(yī)生建議爸爸通過水滴籌捐款籌措手術費劫谅,爸爸媽媽的學生、同事嚷掠,我的同學捏检,有的通過水滴籌,有的直接用微信轉(zhuǎn)發(fā)不皆,竟然收到了一大筆捐款贯城,爸爸慨嘆:“這可怎么還?”媽媽笑:“房子只賣一套就行了粟焊≡┙疲”
盡管春節(jié)只能在醫(yī)院渡過,盡管因為疫情项棠,我們四月份才回到家悲雳,盡管還有一系列的術后康復還有一大把一大把的藥得吃,盡管頭發(fā)都剃光了香追,我成了個小尼姑合瓢,我還是笑呵呵的,爸爸媽媽還是笑呵呵的透典。奶奶用她粗糙的手摸索著我肉呼呼的腦袋晴楔,邊擦眼淚邊笑:“你這小討債鬼,可把你爸爸媽媽折騰壞了峭咒∷捌”我挑一眼笑瞇了眼的爸爸,嘴巴裂開露出一口大白牙凑队。我沉浸在保住命则果、保住腿、逐漸康復的喜悅中漩氨。
一家人都在慶幸有驚無險西壮,一家人都在慶幸劫后重生,一家人的慶幸在我突然遭遇一陣劇烈到無法忍受的疼痛后叫惊,再次戛然而止款青。我們又一次趕到協(xié)和醫(yī)院,醫(yī)生很快判斷霍狰,是骨腫瘤轉(zhuǎn)移抡草。我崩潰了饰及,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動渠牲,為什么旋炒,我不明白,我那么聽話签杈,醫(yī)生不讓做的事一樣也不敢做瘫镇,醫(yī)生讓做的事一樣也不敢懈怠,為什么答姥?那些铣除,那些起死回生的故事都是騙人的嗎?那些大團圓結(jié)局都是假的嗎鹦付?
媽媽小心翼翼地喊著我的乳名尚粘,她說:“小寶,喝點粥敲长±杉蓿”我不肯睜開眼睛,任憑淚水滑落臉龐:“媽媽祈噪,你為什么生我泽铛,你不生我就好了〖穑”我聽到媽媽再也無法忍耐的哭聲盔腔,我感受到她顫抖的擁抱:“好孩子,媽媽求你月褥,媽媽求你弛随,咱截肢,媽媽什么都不要宁赤,媽媽就要你舀透,沒有你,媽媽活不下去决左,一天都活不下去......”
我沉浸在絕望中無法自拔愕够,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大概什么也沒想吧哆窿,我不知道我在看什么链烈,大概什么也沒看吧厉斟,我不知道我在聽什么挚躯,媽媽的哭聲嗎?爸爸的嘆氣嗎擦秽?不码荔,不知道漩勤。好像有一天,我又感覺到奶奶粗糙的手在我的臉上摩挲缩搅,我使勁眨眨眼睛越败,看到她老淚縱橫:“我的好孩子啊,你可憐可憐你爸爸硼瓣,你爸爸三十三才得了你這個寶貝疙瘩究飞,奶奶嫌棄你是個女娃,你爸爸不嫌棄堂鲤,抱著你笑得跟個傻子似的亿傅,他一個大老爺們,馱著你上山摘果子下水撈小魚瘟栖,把你放在心尖尖上捧著葵擎,你可不能沒了啊,你沒了半哟,我兒子就沒了呀酬滤!”我費力地四處張望,看到爸爸寓涨,他抱著腦袋蹲在角落里盯串,那還是我的爸爸嗎?那還是一名優(yōu)秀的人民教師嗎缅茉?那還是那個馱著我跑起來逗我笑的男人嗎嘴脾?那分明是一條世界上最無助的喪家之犬。
我開始配合治療蔬墩,我開始跟爸爸媽媽聊天译打,我開始通過微信跟叔叔家的幾位哥哥姐姐聊天,我不確定自己還能活多久拇颅,我不確定截肢手術能不能阻止病情的擴散奏司,我甚至不確定我能不能從手術臺上活著走下來,我一切都不能確定樟插。我能確定的是韵洋,沒有我,爸爸媽媽的后半生黄锤,必將不再有笑容搪缨。我用手機搜索,有位失獨老人通過科學手段鸵熟,生了一對雙胞胎副编,也許爸爸媽媽也可以呢?我笑著拿著跟哥哥姐姐聊天記錄給媽媽看:“媽媽流强,小時候我很奇怪痹届,為什么我比叔叔家的孩子小呻待,為什么叔叔家三個孩子,我們家只有我一個队腐,其實我也想要個弟弟或者妹妹蚕捉。”媽媽輕輕按摩著我的胳膊柴淘,不肯看:“媽媽生你一個就很費勁了迫淹,大出血命差點搭上,把你爸差點嚇出心臟病來为严,你那時候早產(chǎn)千绪,又瘦又小,我天天怕你養(yǎng)不活梗脾,跟你爸不睡覺荸型,輪流看著你≌耄”她笑笑瑞妇,幫我擦一擦嘴角:“你呀,小時候真折騰人梭冠,隔三差五就一整晚不叫人睡覺辕狰,抱著你就睡得呼呼的,放下你就哭控漠,我跟你爸爸蔓倍,一人抱一會,那個折騰把谓荨偶翅!”我問爸爸:“老爸,我媽說的是真的嗎碉渡?我小時候那么折騰人聚谁?”爸爸笑笑:“是啊,打也打不得滞诺,訓也訓不得形导,只好天天抱著哄著了∠芭”
夜深了朵耕,睡不著,透過窗紗淋叶,看到外面一角灰蒙蒙的天空阎曹,眼淚流下來。不敢動,不敢擦芬膝,不敢顫抖,這些日子形娇,我已經(jīng)練會了一套靜靜流淚的本領锰霜。因為爸爸就睡在床邊的地鋪上,他一動不動桐早,我知道癣缅,他也睡不著,他最近整夜整夜失眠哄酝,我看見他頭發(fā)越來越白友存,越來越少,我每個夜晚陶衅,都能感覺到他眷戀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屡立,他舍不得我,我知道搀军。
這個世界膨俐,真的有奇跡可以嗎?不是我貪戀這點生命罩句,不是我害怕死亡焚刺,我是心疼他們,心疼我的爸爸门烂,我的媽媽乳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