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一處童話之境惠呼,周圍是美麗的草原导俘,前方是可愛的城堡,身邊飛來飛去的是調皮的小精靈剔蹋。陽光明媚旅薄,鳥語花香,樹上的松鼠盯著我看泣崩,好奇地睜圓了眼睛少梁。林中跑來一匹雪白的小獨角獸,圍著我開心地跳躍嘶鳴矫付,只要招招手便乖巧地低下了頭凯沪。我騎上它前往城堡,發(fā)條驅動的玩具士兵打開城門邀我進入买优,管家和女仆們站成一排向我彎腰行禮妨马,動作一致聲音齊整:“歡迎主人大駕光臨∩庇”
凌晨三點收到的一個工作請求把我從睡夢中叫醒烘跺。剛才的夢中,尚在壯年的師傅正手持菊十文字在道場演武脂崔,而我就坐在一旁細細觀瞻滤淳。等睜開眼睛才想起來,師傅已經去世了五年砌左。
不想驚醒身邊的加奈子脖咐,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悄悄來到陽臺點上一支煙汇歹,眺望著夜幕下流光溢彩的東京市深深地吸了一口屁擅。
今天是師傅去世五周年的祭日,我不想接手任何工作秤朗,可這份請求卻是以國家的名義發(fā)出的——玻利瓦爾共和國的總統穆扎爾二世因嚴重的腦溢血陷入昏迷,隨時都可能去世笔喉。其子穆扎爾三世親自撰寫了郵件取视,砸下重金邀我前去進行死亡沉潛硝皂。
我猜他并不是因為看重我才向我委托工作,應該是其他人拒絕了委托作谭,才不得已邀請我這個資歷最淺的死亡潛夢者稽物。畢竟從事這份職業(yè)的人,全世界只有五個還活著折欠,另外四人都是西方世界的寵兒贝或,不愿意和南美的極權國家扯上關系,于是我就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锐秦。
我正在考慮是否要拒絕咪奖,加奈子也來到陽臺,從后面環(huán)住我的腰酱床,輕柔地問:
“怎么了羊赵,親愛的?又在陽臺抽煙扇谣∶两荩”
“沒什么,只是一份工作委托罐寨∶一樱”
“你要去嗎?”
“不想去鸯绿,我想陪著你跋破。”
“可你還是會去的楞慈,對吧幔烛?”加奈子把我嘴里的煙摘了下來,“你每次猶豫的時候就一個人躲起來抽煙囊蓝,但這是你的工作饿悬,最后還是要去的吧?”
“我可以拒絕的聚霜〗铺瘢”
“不用啊,親愛的蝎宇。不過才五個月弟劲,我能照顧好自己的±呀妫”
加奈子的肚子已經有了清晰的隆起兔乞。本來今年沒有工作計劃,但即將出生的孩子需要有個好的住所和好的學校,而這一切都需要錢庸追,因此眼下的委托確實是個難以抗拒的誘惑——穆扎爾三世提供的金額足夠支付孩子大學畢業(yè)前的所有開銷霍骄。接手了這一單,我可能以后都不需要再工作了淡溯。
這天賜的機會僅此一次读整。雖然師傅曾反復告誡我要盡可能遠離政界人士,以免卷入權力斗爭咱娶,可實際上很多潛夢者都深陷各種明爭暗斗米间,淪為資本和黨爭的工具,像師傅這樣明哲保身的從業(yè)者少之又少膘侮。何況死亡潛夢者這份職業(yè)又更為特殊屈糊,因為人們面臨死亡時的態(tài)度似乎才是對其一生功過是非的最終評價,而我們的工作就有這樣蓋棺定論的作用——不知有多少生前的偉人和圣人被死亡潛夢者祛魅喻喳,還原了本來面目——從這個意義上說另玖,這份職業(yè)確實被人所憎恨。然而行業(yè)規(guī)則擺在那里表伦,每次潛夢的結果也都會公開谦去,在這權威的結論面前誰也無法反駁。
因此盡管遭人忌憚蹦哼,這份工作卻也備受尊敬鳄哭。畢竟沒有幾個人具備死亡沉潛的資質,也罕有人能承受得了如此高昂的風險——迄今去世的五十名死亡潛夢者里只有七位是壽終正寢纲熏,其他人都死在了工作中妆丘。
人們從睡眠艙記錄下來的工作過程得知了死亡潛夢者們面對死亡時的態(tài)度,而那七位善終者也都接受了臨終潛夢局劲,包括我?guī)煾怠麄儧]有一位像自己的沉潛對象一樣恐懼害怕勺拣,每個死亡潛夢者都坦然而體面地接受了死亡。
五年前的這一天鱼填,遵照遺囑药有,我為師傅進行了死亡沉潛。那是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苹丸,也是最容易的一次愤惰。沉潛完成后,我正式繼承了師傅的衣缽赘理,成為神夢想一刀流的第二十三代傳人宦言,也是世界上僅有的五名在世的死亡潛夢者之一。
城堡內部富麗堂皇商模,生活無憂無慮奠旺,有頂級的廚師為我烹調最可口的美食蜘澜,頂級的樂師為我演奏最動聽的音樂,頂級的舞者為我展示最華麗的舞姿响疚,當然還有美麗溫柔的女仆小姐姐們照顧我的起居兼都。她們對我言聽計從,滿足我的一切要求稽寒。
我還可以騎著獨角獸外出打獵,有最快的獵狗供我差遣趟章,還有威風凜凜的發(fā)條騎士們伴我左右——它們總會留下奄奄一息的獵物杏糙,因為最后一擊必定要由我親自下手。而我也不負眾望蚓土,每次都在大家的歡呼中滿載而歸宏侍。
途徑河邊的村莊,善良的村民們見到我的隊伍就會爭先恐后地擁上來蜀漆,一邊高喊著“領主大人萬歲”谅河,一邊拼命把美麗的女兒獻給我。這么多的女孩我可消受不了确丢,每次都只能挑一兩個最漂亮的帶進宮绷耍,而女兒被看中的父母們則會五體投地地感激我的恩選。
有如此富庶的土地和如此忠誠的臣民鲜侥,夫復何求褂始。
我在飛機上翻閱著這個國家的資料,越看越覺得可悲描函。六十年前崎苗,軍隊統帥穆扎爾發(fā)動叛亂,推翻了民選總統洛佩斯舀寓,自己成為新一代統治者胆数。然而內戰(zhàn)結束后,民眾的生活不但沒有好轉互墓,反而在貴族階層的壓迫下更加困窘必尼。三十年前繼位的穆扎爾二世則是昏庸無能之輩,不理政事轰豆,整天沉迷于聲色犬馬胰伍,在位期間大權逐漸旁落到幾大貴族手中。結果國家的狀況越發(fā)惡劣酸休,終于在去年爆發(fā)了經濟危機骂租,底層大眾民不聊生,上層家族卻還在爭權奪利斑司,全國百姓餓死無數渗饮。
而統治階層奉行孤立政策但汞,拒不接受他國援助,導致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現在互站。上個月穆扎爾二世突發(fā)腦溢血昏倒私蕾,玻利瓦爾沒有手術條件,虛偽的西方國家也拒絕救治胡桃,他這個總統只能以近似植物人的狀態(tài)茍延殘喘踩叭。在國家前途飄搖不定的現在,我能理解這次死亡沉潛何以如此重要翠胰,也難怪三世砸錢如此爽快——我的沉潛結果會直接影響他的繼位容贝,因此某種意義上也決定了這個國家的未來。
在我接手的所有沉潛工作中之景,這一次的前景是最無法預料的斤富。
我謝絕了空姐提供的飛機餐,放平椅背閉目養(yǎng)神锻狗。這次工作會得出什么結果我倒沒有多少疑問满力,以往的經驗已經提供了足夠的參考,唯一令人擔心的是委托人的態(tài)度轻纪。
迷迷糊糊中沉入夢鄉(xiāng)油额,我又看到了師傅演武的場景。不過這次我沒有坐在道場刻帚,而是躲在窗外偷看的悔耘。在師傅門下學了二十多年,我從未摸過真劍我擂,因為師傅說現代社會已經不再需要劍了衬以,只讓我拿一把木刀練習。事實上這么多年里校摩,他只教過我最基礎的揮砍動作和對戰(zhàn)技巧看峻,其它時間都在鍛煉體力。
可每天數萬次的揮刀實在太過枯燥衙吩,還要拖著輪胎跑步互妓、引體向上、仰臥起坐……這些鍛煉也同樣乏味坤塞。我一直希望師傅能教我一些絕招冯勉,比如像佐佐木小次郎的「燕返」那樣的秘技∧≤剑可他總是說那只是動漫影視里的噱頭灼狰,真正的劍術并沒有所謂“絕招”這種東西——把基礎動作練扎實并運用自如,這就是高手浮禾。
但我一直不太相信交胚,覺得師傅有意隱瞞份汗,因此暗暗觀察他的一言一行,希望能得到一些必殺技的啟示蝴簇。尤其當他拿出密藏的菊十文字杯活,一個人在道場演練的時候,我每次都在門外偷看熬词,然而真劍在手的師傅依然練的是那些早已教過我的基礎動作旁钧。雖然師傅的這些動作無比流暢犀利,顯然是頂級高手的境界互拾,卻沒有任何必殺技的影子均践。
我在偷看過好幾次之后才徹底死心,終于相信師傅并沒有什么絕招可以傳授摩幔。所謂必殺技大概只是我的中二病幻想,真正的劍術應該就是這樣樸實無華的東西鞭铆。
在劍術修行之外或衡,我還常跟著師傅滿世界飛,看他給那些富貴人士進行死亡沉潛车遂。每次工作結束后封断,師傅都顯得心事重重,但他還是會拿著工作記錄給我詳細講解沉潛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和每一處陷阱舶担,以免我日后踩了坑坡疼。在這方面,師傅確實是個好老師衣陶,也是公認的有史以來最優(yōu)秀的死亡潛夢者之一柄瑰。
在他的親手指點下,我順利拿下一級又一級的心鏡執(zhí)照剪况,從普通的潛夢者做起教沾,一步一個腳印沿著他指明的道路前進。每當我取得一個新成就译断,師傅那張總是面帶微笑的臉就會露出更開心的笑容授翻,他一定會摸著我的頭,夸我是有史以來最有天賦的徒弟孙咪。
我不知道真正的父親是什么樣的堪唐,但對舉目無親的我來說,師傅不是父親卻勝似父親翎蹈,能夠和他相遇是我的運氣淮菠。
不過時間久了,所謂的美食美女還有藝術都對我失去了吸引力荤堪。這片土地不大兜材,騎著獨角獸一天的時間就能跑完一圈理澎,而領土之外則是無法進入的黑森林,我的城堡就位于這塊領地的正中央曙寡。我在這精巧的小世界中反復游逛了好幾遍糠爬,再美的景色也慢慢膩味起來。
一成不變的生活令我煩躁無比举庶。管家和女仆們愁眉苦臉执隧,誰也想不出能讓我開心的好主意——下棋沒人能贏過我,劍術也沒人能擊敗我户侥,我在這里就是無敵和絕對的存在镀琉,更是唯一的主宰。
我開始覺得無聊蕊唐,多么希望能有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屋摔,哪怕是個妄圖侵犯領地的反派也好——一個能讓我打起精神去戰(zhàn)斗和討伐的敵人,也肯定比目前這樣一眼看得到頭的日常更有趣替梨。
下了飛機钓试,早已等候多時的政府官員禮貌地把我迎上豪華專車。他一路上除了詢問我的需求外并不多話副瀑,具體的工作細節(jié)只能和三世當面商討弓熏。
車隊的路線顯然經過精心選擇,展示了這個城市最好的一面糠睡,天上甚至還有護航的飛行車——這東西在日本都不太常見挽鞠。但我依然能看出倉促準備的痕跡,比如附近的建筑只在臨街的這一面刷了漆狈孔,公路旁的綠化則是剛鋪上的草坪信认,就連樹木也是匆匆移植的。等我走后均抽,所有這些裝飾也會一并消失狮杨,街道又會變回平常的樣子。我懶得問為什么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到忽,路線肯定早被他們提前封鎖了橄教。
看來穆扎爾三世把我當成了尊貴的外賓來對待,但我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為了所謂的國家形象喘漏,為了給我如此規(guī)格的待遇护蝶,普通百姓肯定徒增了不少麻煩。師傅對這種矯飾的排場也向來非常反感翩迈。
師傅沒有家人持灰,而且終身未娶。作為潛夢者的權威和一方道場的繼承者,他在這方面并不會有多少困難挡爵,但他拒絕了所有相親的提議越庇。我覺得他并不是喜好孤獨溅漾,而是心里裝著某個人。這個答案在他最后一次潛夢時揭曉了遭贸,那時他已年過六十允扇,沉潛對象是一位同樣六十多歲的女士——草薙惠子之众。
事后師傅告訴我盲链,草薙惠子是他所有的沉潛對象中唯一一位完全不懼怕死亡的人蝇率,這次沉潛也是他所有的工作中唯一沒有拔刀的一次。兩人在臨終的夢境中平和地送別了彼此刽沾,此外再沒有其它事情發(fā)生本慕。
我偷偷查過草薙惠子的資料,知道她是一位天生具有超常動態(tài)視力的人侧漓,因此年輕時有過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锅尘,而師傅在事后曾拜訪過她。據一些小道消息所說布蔗,師傅面見草薙惠子是為了和她比試劍術藤违,但似乎落了下風。
那是師傅收我為徒之前的事了何鸡,可我對此深表懷疑,因為我從未見過師父輸掉任何一場比試牛欢。但他對過去的事總是閉口不提骡男,我也不好開口詢問。他在為惠子女士做完臨終沉潛后就宣告退休傍睹,從此將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培養(yǎng)我這個繼承人隔盛。我相信,他心里的那個人就是惠子拾稳。
草薙惠子去世兩年后吮炕,我為師傅進行了臨終沉潛。那是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访得,也是最輕松的一次龙亲。而師傅也趁這個機會,將他最后的絕學托付給了我——我這才知道悍抑,原來神夢想一刀流并不是沒有必殺技的流派鳄炉。
那天在夢里,我和師傅靜坐在竹林中的石桌旁搜骡,周圍蟲鳴陣陣拂盯,晚風習習,清冷的月色籠罩在我們身上记靡,也給酒盞中的波紋鍍上閃爍的銀光谈竿。在他最后的傳授結束后团驱,兩人相對無言,良久我終于忍不住先開口:
“師傅空凸,以后我就一個人了嚎花,你走了我該怎么辦呢?”
“你不要學我劫恒,去找個愛你的人結婚吧贩幻。”
“那道場和流派呢两嘴?”
“都交給你了丛楚,任你處置°颈瑁”
“可我還沒準備好……”
“沒問題的趣些,我已經沒什么可傳授的了。你會找到只屬于自己的道路贰您』灯剑”
見我說不出話,他越發(fā)模糊的臉上又露出那個慈祥的笑容:“快走吧锦亦。暗幕就要落下舶替,我這老頭子也該上路了「茉埃”
我抬頭仰望天空顾瞪,無邊的暗幕正以月亮為中心擴展開來,遮蔽了星光和銀河抛蚁,逐漸籠罩整個大地陈醒。此刻再不走的話,我將會永遠被困于此地瞧甩,成為下一個殉職的死亡潛夢者钉跷。這就是這份工作最大的危險——沉潛得過深過久,靈魂就會被這個飄搖在生死交界處的夢境世界所吞噬肚逸,再也無法逃脫爷辙。失去意識的潛夢者會陷入永久的沉眠,淪為死者的陪葬朦促,或者以植物人的狀態(tài)虛度殘生犬钢。
而成為植物人的死亡潛夢者,同行也無法再通過潛夢將其喚醒思灰,因為靈魂早已隨著死者的夢境消失在彼岸玷犹,沒有人可以找到。
我在城堡中四處探索時發(fā)現一間隱秘的藏書室,時常有個小孩子在那里讀書歹颓。我覺得他有些眼熟坯屿,可每次想打個招呼,他總是一溜煙就跑沒影了巍扛。我發(fā)動所有的仆人和士兵把城堡翻了個底朝天也找不到他的一絲蹤跡领跛,難道是寄居在這里的幽靈?
他在藏書室最愛看的是一套連環(huán)畫撤奸,講的是那個大家耳熟能詳的惡龍統治者的故事:
一個從小失去父親的少年無法忍受家鄉(xiāng)被強課的重稅吠昭,還有每年向國王進獻一對童男童女的規(guī)定,決心打倒殘暴的統治者胧瓜,摧毀他的王國矢棚。于是少年刺殺了前來征稅的騎士,穿戴上騎士的鎧甲府喳,騎著搶來的戰(zhàn)馬混入了國王的城堡蒲肋。夜里他偷偷潛入國王的寢室,發(fā)現屋里沒有人钝满,只有一頭惡龍正伏在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中睡覺兜粘。少年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國家早已淪為惡龍的牧場弯蚜。
他悄悄走上前孔轴,一劍就斬下了惡龍的頭顱。少年不敢相信事情會如此順利碎捺,他靠坐在惡龍的尸體上喘著粗氣路鹰,隨手抓起一把金幣舉到眼前,難以想象的巨量財富讓少年陷入了深深的困惑牵寺。他沒有看到那些半埋在金幣中的孩童們的骸骨悍引,但有一點很清楚——這些數不勝數的財物和整個國家恩脂,現在都是他的了帽氓。
不知為何,他看著滾落一旁的龍頭總覺得有些眼熟俩块,讓他想起了記憶中失散多年的父親黎休。
搖曳的燭火在墻上映出少年的影子,只見他的身體逐漸變高變長玉凯,頭上冒出尖角势腮,肩膀伸出雙翼,兩手扭曲為利爪漫仆,長長的尾巴在身后揮舞捎拯。他身上泛起層層疊疊的鱗片,覆蓋了那張英俊的臉龐和全身每一寸皮膚盲厌。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樣貌時署照,少年不禁驚呆了——眼前這丑陋的惡龍就是自己嗎祸泪?
但他隨后便忘了自己是誰,還有為什么要來這里建芙。它只知道自己想要財富没隘,想要吃人。即便這里的財富已經多到裝不下禁荸,可它還不滿足右蒲。
它只想要財富,想要吃人赶熟。它的饑餓永不滿足瑰妄。
我在玻利瓦爾中央醫(yī)院見到了穆扎爾三世——一個三十出頭,比我還小幾歲的年輕人钧大。他有著南美人典型的黑色卷發(fā)和深邃的眼睛翰撑,膚色偏白,表情疲倦而剛毅啊央,毫不掩飾的野心之火在目光中熊熊燃燒眶诈。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瓜饥,心中又增添了幾分隱憂逝撬。
重癥監(jiān)護室里躺著昏迷的穆扎爾二世,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乓土,身上密密麻麻的管線連接著床邊的醫(yī)療器械宪潮。屋里還有一臺事先準備好的經典老款睡眠艙,以供我沉潛之用趣苏。
我仰頭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狡相,享受著焦糖味的尼古丁在舌尖緩緩彌漫的感覺:“至于這么費力嗎?如果你想繼位食磕,直接關了機器就好尽棕。”
三世帶我來到一間私密的會客室彬伦,遠離現場那些表情陰晴不定的貴族滔悉,還親手為我點上一支最上等的雪茄。我知道他肯定有話要對我說单绑,所以直接拋出了結論——他不需要費錢費力地安排死亡沉潛回官。既然他的野心簡單粗暴,那就用簡單粗暴的手段即可搂橙,反正這個國家也沒人能反對他歉提。
三世看著墻上西蒙·玻利瓦爾的畫像,沉沉地呼出一口白煙:“您想得簡單了。現在我手里可沒有多少權力苔巨,稍有不慎就會腦袋落地弯屈,所以才需要您的幫助×悼剑”
看來他很清楚资厉,面對死亡潛夢者,撒謊和掩飾都是沒有意義的蔬顾,身為委托人就只能如實袒露自己的困境——穆扎爾二世在位期間并未留下遺囑宴偿,而國家的大權實際上已經被費爾南多和伊卡魯斯兩大家族所把持。如今總統病危诀豁,雙方的當家都在積極準備發(fā)動政變窄刘。如果昏迷的二世還想茍活下去,他們肯定會聯手除掉穆扎爾家族舷胜;除非他明確傳位給三世娩践,這個國家的權力才能掌握在真正的主人手中。
身處權力中心的各方就是如此心急烹骨,甚至等不到現任總統咽氣就已開始明爭暗斗翻伺。三世迫不得已向死亡潛夢者發(fā)出委托,希望能證明自己繼位的合法性沮焕,以免國家再次陷入分裂和內戰(zhàn)吨岭。
“為什么你認為自己才是國家真正的主人呢?”
“因為這個國家的民眾需要我峦树,只有我才能拯救他們辣辫,統治他們。那兩大貴族只會把人民當成牲畜魁巩,一旦他們掌了權急灭,國家就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人欤”
他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問題葬馋,似乎穆扎爾家族就不會把人民當牲畜似的。但我對工作以外的權力斗爭不感興趣埋凯,繼續(xù)問:
“所以你想讓我?guī)矶涝敢饨邮芩劳龅慕Y果点楼,并且打算傳位給你扫尖?”
“最好如此白对,之后就可以實施安樂死了』徊溃”
權力者就是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甩恼,讓我時常覺得這些人比我們潛夢者還要冷酷,甚至會有一種錯覺——他們和其他人類也許并不是同一個物種。不過死亡潛夢者的職業(yè)規(guī)范不允許我們過問客戶的私事条摸,反正那些都會在沉潛時看到悦污。至于要如何對待瀕死的親人,那也是委托人專有的權利钉蒲,我們更不會介入切端。
“你應該知道我們的行業(yè)規(guī)則吧?結果如何可不是我說了算顷啼√ぴ妫”
“我明白,但我也知道你們有這個能力——所謂潛夢者不就是給沉潛對象造夢的人嗎钙蒙?”
“不管你在暗示什么茵瀑,膽子可真不小」幔”
“我只是在提出一個讓您無法拒絕的交易而已马昨。”
這該死的小鬼扛施,城府確實不簡單鸿捧。沒想到在這個信息如此閉塞的國家,他對外界的事倒是了解得很清楚疙渣,這是我的失算笛谦。
“如果我拒絕呢?對死亡潛夢者下手昌阿,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吧饥脑?”
“您是唯一接受邀請的死亡潛夢者,既然來到這個國家懦冰,我相信您不會拒絕灶轰。郵件里的金額只是預付的定金,如果結果令人滿意刷钢,我再支付您五倍的報酬笋颤。”
我嘴里的雪茄差點掉下來内地。
這小鬼確實不惜血本——不只是為了權力伴澄,這當真是個賭命的游戲,所以他根本輸不起阱缓。如此巨額的報酬無疑是從本國百姓身上搜刮而來的血汗錢非凌,可我現在沒得選。
玻利瓦爾的畫像下掛著一把佩劍荆针,那應該就是象征著解放和正義的西蒙·玻利瓦爾之劍了敞嗡“湓悖可在這間屋子里,在這位解放者的注視下喉悴,他的后人卻在勾結外國人策劃政治陰謀棱貌,真讓人笑不出來。
穆扎爾三世覺察到我的視線箕肃,向我解釋說:“那是西蒙·玻利瓦爾之劍的五把復制品之一婚脱。您喜歡的話,我可以把真品送給您勺像∑鹛瑁”
當年一度掌控了哥倫比亞的大毒梟埃斯科巴也曾將這把劍贈與游擊隊,以表明合作的誠意咏删,但利用他們達到目的后轉眼就將其屠殺殆盡惹想,又把劍拿了回來。解放者留下的遺物督函,就這樣成了陰謀家的玩具嘀粱。
“免了。那是你們的國寶辰狡,我可受不起锋叨。”
記得小時候在師傅的寢室里也見過一把一樣的劍宛篇,非常好奇娃磺,但他卻嘲笑說這種筆直細長的西洋劍是中看不中用的裝飾品,比起實用又美觀的武士刀差遠了叫倍。
“那您意下如何偷卧?”
我穩(wěn)住顫抖的手指,竭力掩飾著心中的動搖吆倦。這個位于地球另一面的國家無論狀況如何听诸,都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我僅僅是依照委托接下了一份沉潛工作蚕泽,只不過雇主有一些額外的要求而已——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晌梨,做生意的本質永遠都是這么簡單。
“來確定下細節(jié)吧须妻∽序颍”
我再也不愿待在沉悶的藏書室,跑去外面玩荒吏。河邊的稻田軟軟的敛惊,正好躺在這里看日落,但不知為何總會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味司倚。我翻了個身豆混,眼前出現一只歪斜的鼻子,把我嚇了一跳动知,但還是定了定神皿伺,用顫抖的手撥開濕潤的泥土,一張死人的臉露了出來盒粮。
我大叫著后退兩步鸵鸥,卻被什么東西絆倒了,是一截腐爛的手臂丹皱。我哆哆嗦嗦地向河岸退去妒穴,回頭卻看到清亮的河水下遍布著密密麻麻的死人臉,一張張都半埋在河底的淤泥中摊崭,露出痛苦絕望的表情讼油,似乎正在吶喊。河中的魚兒爭相啃食那些死人臉上的腐肉呢簸,讓我忍不住嘔吐起來——我最喜歡吃這條河里的魚矮台,味道鮮美無比,沒想到它們竟是這樣長大的根时。
我一路尖叫著跑回城堡瘦赫,管家和女仆們像往常一樣迎接我回來「蛴可他們面容慘白毫無血色确虱,更沒有一點表情,看上去就像死人一樣替裆。我推開這些可怕的人偶校辩,跌跌撞撞地逃回自己的臥室,反鎖住門辆童,窩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召川。
我平躺在睡眠艙里,看著上方的艙蓋緩緩落下胸遇,遮住了窗后穆扎爾三世和那些貴族們貪婪的嘴臉荧呐,還有那個孩子驚訝的目光。他似乎是第一次見到潛夢者纸镊,看我躺進睡眠艙還好奇地問身邊的大人:“爸爸倍阐,那個人為什么鉆到棺材里?他是吸血鬼嗎逗威?”
“別亂說話峰搪,卡里略,乖乖看著凯旭「懦埽”
男孩的父親衣著華貴使套,面色嚴肅,大概就是三世所說的費爾南多或伊卡魯斯的當家了鞠柄。不知道他會如何阻止我和三世的交易侦高,最有可能的是在睡眠艙上動手腳,在我工作時釋放毒氣或者引爆厌杜。當然也可能在沉潛結束后奉呛,趕在結果公布前刺殺我。
這么做無疑會引發(fā)國際爭端夯尽,但追逐權力的人沒有什么事做不出來瞧壮。
艙蓋的顏色逐漸加深,在被黑暗徹底籠罩之際匙握,一行日文浮現在我眼前:
“請不要讓國家的未來寄托于謊言咆槽。”
這大概是哪個貴族提前寫在艙蓋背面的圈纺,勸告我不要和三世合作罗晕。可我對這個國家的真相已不再感興趣赠堵,誰在撒謊也與我無關小渊,我只是被雇來進行一次臨終沉潛的職業(yè)潛夢者而已。
而工作上的一切事宜茫叭,都是用錢說話的酬屉。
再沒有時間糾結這些問題,因為艙內的催眠已經開始揍愁。作為專業(yè)人士呐萨,我可以隨時隨地地快速入睡并完全掌控自己的夢境,但誰也無法抵抗腦波和氣體的雙重催眠莽囤。我頭上的腦盔和旁邊穆扎爾二世的大腦相連谬擦,我將在夢中侵入他的意識領域,在其中找到他本人的靈魂朽缎,親眼見證他面對死亡的表現惨远。
死亡沉潛原本是一種臨終關懷的手段,最早是由一位高級潛夢者自愿實施的——他朋友的父親在絕癥晚期陷入昏迷话肖,只能靠機器續(xù)命北秽,但每天的巨額醫(yī)療費將整個家庭拖入泥潭。他朋友不知道父親還能不能醒來最筒,也不知道是否該繼續(xù)治療贺氓,覺得最終的決定只有父親本人才有權做出,為此苦惱不已床蜘。這位潛夢者見狀主動要求進行沉潛辙培,嘗試替朋友在夢中聯絡患者的意識蔑水。
這最初的臨終沉潛帶回的口信是,患者愿意放棄治療扬蕊,希望子女們關掉機器搀别,因為他們還有自己的生活,不該為一個將死之人賠上人生厨相×炻可我們業(yè)內的人都知道那位潛夢者說謊了鸥鹉,沒有人在夢中得知自己的情況后不怕死的蛮穿,更沒有人會在瀕死之際放棄治療——不管他們清醒時表現得多么豁達無畏,嘴上說得多么輕描淡寫毁渗,遺囑又寫得多么堅定漂亮践磅,當那一刻真正來臨的時候,對死的恐懼和對生的渴望會徹底壓倒理性的光芒灸异。
人在夢中難以掩飾自己府适,尤其在直面死亡的那一刻,最真實的自我會完全暴露肺樟,而臨終沉潛就是見證人類本質的工作檐春。只是見得太多以后,我們心中已罕有“希望”這種東西么伯。
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佛也沒有上帝疟暖,更沒有什么奇跡。死亡就像一道無邊的暗幕降臨下來田柔,誰也無法抗拒俐巴。那些生前的名流富豪、偉人和圣人們硬爆,無論平時多么道貌岸然欣舵,在瀕死之際都只會扯下自己的最后一塊遮羞布荆永,匍匐于我們腳下宴树,哭喊著求我們拯救他們的生命。那份丑態(tài)如果被世人所知野崇,必定會損害他們的名望袜蚕,因而死亡潛夢者的工作往往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重要任務——盡可能美化沉潛過程准验,在大眾面前維護死者的形象。
高僧的徒弟會要求我們配合涅槃儀式進行工作廷没,神父的門徒則希望通過我們降下神諭糊饱。然而這一切都是騙局,世界上沒有涅槃和神諭颠黎,也沒有重生和輪回另锋,有的只是冰冷的死亡而已滞项。
當然,額外的工作也需要額外的報酬夭坪。由于美化的難度遠超聯絡本身文判,從事臨終沉潛的主要收入其實都來自這些見不得人的偽裝和掩飾——從這份工作誕生的那一刻起,從業(yè)者就注定被人們的情感室梅、道德和利益綁架戏仓,成為生者達成自己目的的便利工具。
有的死亡潛夢者會在臨終的夢境中擔當起牧師的職責亡鼠,盡可能安撫將死之人的靈魂赏殃,勸說他們平靜地面對現實,努力用愛的感化送每一位死者最后一程间涵∪嗜龋可師傅對這種做法向來不屑一顧,他總是直來直去勾哩,迫使臨終之人接受必然的命運抗蠢,從不做多余的事。唯一能讓他多留一陣的人思劳,只有草薙惠子迅矛。
或許師傅的做法太過冷酷,不過這兩種風格各有不同的受眾潜叛,客戶會視實際需要選擇相應的流派秽褒。而師傅作為一方權威,也只能在大量的委托中挑選合適的去接钠导。至少在我的印象中震嫉,道場從未面臨過資金缺乏的問題。
諷刺的是牡属,死亡潛夢者居高不下的死亡率使得這份工作的報酬越發(fā)高昂票堵,如今儼然成了權貴們的專屬服務,而權貴者是不會在乎是否要在患者真正死亡前拔管子的逮栅,真正介意這一點的平民百姓反而付不起聯絡親人的費用悴势。
死亡沉潛終究還是淪為權力和資本的工具,我們這些最頂級的潛夢者也無非只是權貴們手中的棋子而已措伐,這次的工作自然也不例外特纤。
在這無奈的思緒中,我逐步放松自己的意識侥加,任由靈魂深處涌現的浪潮漫過腦際捧存,緩緩將我埋入那絕望的夢鄉(xiāng)。
我在恐懼不安中焦急地等待天亮,可太陽遲遲沒有升起昔穴,最后還是忍不住扒上窗臺镰官,探頭望向外面,卻發(fā)現自己的領地比昨天小了一圈——月光下的黑森林正蔓延開來吗货,逐漸侵蝕我的土地泳唠。那不祥的黑色植物將自己粗大繁茂的藤蔓伸向村莊,再過不久宙搬,村民們的家園就會爬滿黑色的枝葉笨腥,直到被其包裹起來吞噬殆盡。而在那些形狀可怖的樹木和灌木叢之間勇垛,無數雙饑渴的眼睛正閃著幽幽的熒光脖母,隨著森林的擴張慢慢向我的城堡逼近。
咚咚的敲門聲把我嚇了一跳窥摄。我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后镶奉,眼睛貼著蟲蛀的小孔向外偷看——敲門的是管家和女仆础淤,但奇怪的是他們全都沒有臉崭放,五官原本的位置上光禿禿的沒有一點痕跡,每個人的腦袋看上去就像頂著一叢頭發(fā)的雞蛋鸽凶,簡直詭異到了極點币砂。我嚇得跌坐在地,哆哆嗦嗦地問:“你們有什么事嗎玻侥?”
沒有回答决摧,他們只是繼續(xù)敲門,力氣越來越大凑兰,“咚咚”的聲音似乎要把我的腦袋炸開掌桩。
“走開!我沒叫你們來姑食,離我遠點波岛!”
可他們沒有耳朵能聽到我說話,也沒有嘴巴可以回應音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敲門则拷。我無助地退回屋內,縮進被窩曹鸠,蜷成一團抱著腦袋煌茬,似乎這樣就能逃避這可怕的世界。
這一定是場噩夢彻桃。我不停地向上帝祈禱坛善,希望能早點醒來,趕緊逃離這恐怖之地。
霧氣氤氳的湖面上眠屎,明亮的滿月化為一團細碎的殘影笙纤,閃現著若有若無的微光。我站在湖水正中央组力,撥出腰間的夢渡省容,將劍尖垂直刺入腳下的水面,用指節(jié)叩擊劍身燎字,清脆的刀鳴便響徹整個空間腥椒,平靜的湖水隨即蕩開一圈圈漣漪,圍繞著劍尖開始塌陷候衍,逐漸擴大為一個漏斗形的漩渦笼蛛。我任由自己在漩渦的中心陷落下去,向著那黑暗深邃的世界開始沉潛蛉鹿。
湖水在身邊環(huán)繞為一條時空隧道滨砍,隧道的壁面上映現著穆扎爾二世的一生——從出生到瀕死的每一個細節(jié),包括本人都已忘卻的久遠的經歷妖异,還有那些深埋于心底的幽暗的念頭都在我眼前一一呈現惋戏。我看到了穆扎爾一世和他妻子的臉,看到了盛大的閱兵式和成人禮他膳,連二世在12歲時的第一次性體驗都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眼前响逢。但這些直觀的記憶并不能說明什么,我要找的東西還在更下方的深淵棕孙。
奇怪的是舔亭,這些意象之間穿插著很多一閃而過的人臉。大約有幾十張略顯相似的年輕面龐輪番出現蟀俊,但最后留下的總是一張非常熟悉的男孩的臉钦铺,停留的時間也更長一些,只是那孩子眼中的憎恨和孤單總讓我有些忌憚肢预。沉潛得越深矛洞,隧道展現的回憶就越單一,幾個特定的意象出現得愈發(fā)頻繁误甚,直到最后變成單調的輪播循環(huán)——這是快要觸底的標志缚甩,我的沉潛即將越過界限,抵達生死之間的夢境世界窑邦。
在那些交錯閃現的意象中擅威,我時常看到一個小男孩蜷縮在臥室或書房一角冈钦,自己一個人看書玩耍(書柜上塞滿了騎士小說郊丛,衣柜里則掛著騎士扮演的道具),偶爾出現在室外也都是在同一個花園。但不管在哪里厉熟,映像中的他總是背對或側對著我导盅,難以看到正臉。他身邊經常散落著拆解破壞的玩具零件揍瑟,像是小獨角獸和發(fā)條士兵的殘肢碎片白翻,偶爾還有小動物七零八落的內臟和尸塊。
我不確定這個孩子是否就是那張臉的主人绢片,但我知道這個家族背后必然隱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滤馍,這次沉潛或許會發(fā)現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這是死亡沉潛的另一大風險,也是師傅告誡我遠離政客的真正原因底循。
可盡管如此巢株,在長年累月的工作中,師傅應該也掌握了很多足以傾覆世界的秘密熙涤。不過他嚴守死者隱私的職業(yè)操守令他獲得了同行的尊崇和客戶的信賴阁苞,也為我這個業(yè)內新手的起步打下了基礎——半藏先生的徒弟肯定是可以信賴的,每一個指定我的客戶都如此恭維祠挫,而我也確實沒有讓師傅和客戶們失望那槽。
不出意料地,抵達這個深度觸發(fā)了沉潛對象下意識的自動防御機制——隧道越發(fā)狹窄茸歧,洞壁上凸起密密麻麻的尖刺倦炒,像飛刀一樣向我射來显沈。我揮動夢渡软瞎,將那些意識的碎片一一斬斷擊落。這種程度的攻擊還好拉讯,一日不曾間斷的嚴苛訓練讓我能夠從容應對一般的威脅涤浇。當然這要感謝師傅,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向我灌輸同一個信條——夢中的強大源于自信魔慷,而自信源于平時的訓練只锭。
這也是為什么我至今每次做夢都還要在師傅的監(jiān)督下練劍——我很珍惜這樣的夢境,因為這是師傅過世后院尔,我還能和他相見的唯一的方式蜻展。
攻擊越發(fā)激烈,洞壁上長出粗大的黑色藤蔓向我伸來邀摆。我不得不認真應對纵顾,盡量在它們碰到我之前就將其斬斷,否則一旦被纏上就會很麻煩栋盹∈┯猓可那些藤蔓已經將下方的通道堵了個嚴嚴實實,看來鐵了心要阻擋我前進。我雙手舉起夢渡汉额,向著植物的墻壁連揮三劍曹仗,那些頑抗的枝葉瞬間燃起熊熊烈焰。
師傅沉潛時所用的武器是具象化的菊十文字蠕搜。在和師傅告別之前怎茫,他用自己的畢生所學將菊十文字重鑄為兩把妖刀交托給我,也就是我每次沉潛時帶在身上的夢渡和魂渡妓灌。
“可我們是一刀流哎遭居!”我撫摸著兩把長太刀的劍鞘,驚喜又訝異地說旬渠。
“笨蛋俱萍,你每次用一把刀不就行了!”師傅對我這個不成器的徒弟吐槽說告丢,“這兩把刀的作用不太一樣枪蘑,你自己在工作中慢慢體會吧♂猓”
“但你又沒教過太刀岳颇,這有什么招數嗎?”
“白跟我學了這么多年颅湘,你就不會融會貫通嗎话侧?”師傅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搖搖頭,“我都要走了闯参,你小子別最后還讓我擔心罢芭簟!”
師傅肯定知道我只是不愿他就這樣離開鹿寨,所以才最后讓他再擔心一次新博,再說他也不可能收一個沒有劍才的人為徒——摸到兩把妖刀的一瞬間,我就明白師傅已將他所有的招式都灌注其中脚草。那是只有我才能領會和使用的東西赫悄,是他畢生心血的集大成。
所以我絕不能讓師傅打下的招牌砸在我手中馏慨。在退出這一行之前埂淮,我會把每一次委托都做到最好。
剛燒掉阻路的障礙写隶,殘存的黑色植物便又聚成一團擋在我面前倔撞。長滿尖刺的食人花張開大嘴接連向我襲來,未等靠近便在夢渡的刀刃下一分為二樟澜,迅速枯萎误窖,幾道火苗隨即沿著藤蔓反噬到那團植物之間叮盘,再次將其用烈焰覆蓋。深藏內部的根莖被燒死時發(fā)出陣陣尖叫霹俺,久久回響在我耳邊柔吼。
待所有的植物都灰飛煙滅,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顆足有兩層樓高的黑色巨卵丙唧,其上遍布暗紅的血管愈魏,隨著低沉的脈搏微微鼓動。我知道自己已經抵達沉潛的盡頭想际,這枚巨卵就是穆扎爾二世的靈魂所在之地培漏,也是我最后要侵入的終點。
我舉起夢渡胡本,朝它的外壁揮了下去牌柄。
敲門聲停止了,房間里靜得可怕侧甫。我忍不住掀起被子的一角珊佣,看到窗外的圓月好像蒙上了一層面紗,顯得有些暗淡披粟,可澄凈的夜空中卻沒有一絲云彩咒锻。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今夜的月亮似乎被釘在了那個位置上守屉,始終一動不動惑艇。
萬籟俱寂的暗夜之下,黑色的植物停止了蔓延拇泛,接著突然燃起沖天的烈焰滨巴,尖叫著蜷縮起來。藏身其后的野獸們四散奔走碰镜,然而在這封閉的小天地內它們無處可逃兢卵,只能向我的城堡聚集圍攏。
身后傳來痛苦的呻吟绪颖,我回頭看到屋里的墻壁和地板上浮現出無數張人臉,如同之前河底的情形甜奄。那些人臉拼命蠕動掙扎柠横,表情猙獰可怖,似乎要從石壁上脫身而出课兄。我在那交織的哀怨聲中驚恐地縮緊全身牍氛,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不敢從窗戶跳下去烟阐,因為外面滿是那些瘋狂的野獸搬俊;也不敢踩著這些人臉從門口逃走紊扬,沒有五官的管家和女仆說不定還等在門后“蓿可這封閉的世界正在不斷的擠壓中慢慢縮小餐屎,黑色的外壁已經越過村莊的廢墟,逐漸逼近我的城堡玩祟。用不了多久腹缩,我也會被那暗夜的幕布一并吞沒。
一切就要這樣結束了嗎空扎?我到底該怎么辦藏鹊?誰能來救救我……
明亮的閃電劃破天際,將遠處的夜幕豎著撕開一道缺口转锈,溫暖的光芒從缺口外傾瀉而入盘寡,驅散了周圍的黑暗和野獸。我?guī)缀鯚o法直視那耀眼的光輝撮慨,但我知道宴抚,從光芒中走來的那個手持長劍的高大身影一定就是前來拯救我的神明。
將最后一個沒有臉的怪物女仆砍倒后甫煞,我才發(fā)現穆扎爾二世在夢中的形象竟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菇曲。雖然路上多少也想過這種可能,但在權貴中畢竟不太常見抚吠,而且說實話比較麻煩——他這個樣子顯然沒辦法搞清楚狀況常潮,要讓他正視現實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在房間里緊緊抱著我的腰楷力,驚恐地看著周圍那些哀叫的人臉喊式。他已經記不得這些臉是誰了,但每一張我都在隧道里見過萧朝。
“我們快走吧岔留!這里太可怕了〖旒恚”他向我央求道献联。
“你打算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好何址,只要離開這里就行里逆!”
“雖然不想這么說,但你是無法離開的用爪≡海”
“為什么?”他抬頭看著我偎血,目光中滿是惱怒和不甘诸衔,還有對真相的恐懼盯漂。
我在床上坐下來,點上一支煙笨农,一字一頓地說:“因為你快死了就缆。”
“如果你不救我出去磁餐,我肯定會死在這里拔コ纭!”他的神色越發(fā)急切诊霹,開始口不擇言羞延,“帶我離開的話,這里所有的財富都歸你脾还!連城堡也送給你伴箩,怎么樣?”
果然行不通啊鄙漏。我扭頭看著窗外的夜景嗤谚,那些黑色的野獸剛被我斬殺殆盡,尸體正化作黑霧慢慢蒸發(fā)干凈怔蚌。進來時劈開的縫隙早已愈合巩步,月亮周圍的夜空也已被暗幕占據,變得渾濁不堪——這里的暗幕并非從夜空向四方降下桦踊,而是從大地升起向蒼穹延伸椅野。當暗幕在天空中閉合,將月亮也完全遮蔽的時候籍胯,這個世界就將徹底熄滅竟闪,墮入虛無的永恒。
暗幕無法破壞杖狼,更無法逾越炼蛤。那時還滯留在這里的靈魂,將永遠不得離開蝶涩。
時間所剩不多理朋,對這種拒絕接受現狀的瀕死者,我沒工夫一一向他解釋清楚子寓。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希望永生嗎暗挑?”
“當然了,誰不想活著呢斜友?”
“如果能靠吸取他人的生命實現永生,你會這樣做嗎垃它?”
“那肯定呀鲜屏!為什么要問這個烹看?”他毫不猶豫地說,沒有絲毫慚愧之色洛史。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惯殊,他的干脆還是讓我有點吃驚。但現在情況已經很明朗了——對生命如此貪戀也殖,乃至渴求永生的統治者土思,是不可能自愿放棄治療的。這一點穆扎爾三世應該也很清楚忆嗜。為了完成委托己儒,看來我不得不費力美化一番了。
我拔出夢渡捆毫,用劍尖指著穆扎爾二世的喉嚨:“對不起闪湾,我不能帶你走,也沒空陪你玩绩卤。我唯一能做的途样,就是親手送你上路了”舯铮”
還記得師傅給我上潛夢者的第一堂課就拋出一個問題:“你認為死亡潛夢者的職責是什么何暇?”
由于之前預習過,我不假思索地說:“探尋瀕死者的心意凛驮,并帶話給在世的親人裆站。”
“錯辐烂!”
他直截了當地否定了我教科書式的回答遏插,一臉嚴肅地湊到我面前,盯著我的眼睛說:“死亡潛夢者是審判者和劊子手纠修。我們的工作是執(zhí)行那些在世者的意志胳嘲,沉潛到夢中去審判和處決他們?yōu)l死的親人,讓生者能夠盡早從親人的死亡中解脫出來扣草×伺#”
師傅完全不理會我的震驚,繼續(xù)強調說:“我們要把自己當成殺手——接下人們的委托辰妙,把他們在生死線上掙扎的親人推下深淵鹰祸,代替他們弄臟自己的手,這就是死亡潛夢者的職責密浑⊥苡ぃ”
在后來跟隨師傅滿世界跑的過程中,我慢慢理解了他的真意——沒有誰會自愿接受死亡尔破,因此這份職業(yè)的存在意義就是迫使瀕死者直面自己即將死去的事實街图,甚至不惜親手葬送他們的靈魂浇衬。
只有強者才能勝任這一職業(yè),在種種危險的境況中完成任務并逃出生天餐济。而強韌的靈魂來自強韌的肉體耘擂,這就是死亡潛夢者大多身兼武術家的原因,也是師傅對我如此嚴格絮姆,并在最后交給我夢渡和魂渡的原因醉冤。
我現在要做的是殺死穆扎爾二世的靈魂,再編造一個虛假的結果帶給三世篙悯。至于這個國家的未來會如何蚁阳,那是貴族們應該考慮的事,并非我的職責辕近。
“為什……”
這句話還沒問出口韵吨,他的頭顱就已從脖子上滑下來滾落在地,和地板上的人臉面對面移宅。我看到他的眼角流出淚水归粉,嘴唇仍在囁嚅,卻再也發(fā)不出聲漏峰,不知道有沒有認出自己的孩子糠悼。
所有這些人臉,是穆扎爾二世從12歲到40歲之間所生的24個孩子浅乔,還有他們那些被滅口的母親——她們是他的私人教師倔喂、園丁、女仆靖苇、護士……從小到大席噩,他身邊的每個女性都被他強暴玩弄,然而驕奢無度的二世卻連自己有幾個孩子都不知道贤壁,更不知道一位女仆所生的第七個孩子用了整整二十年時間悼枢,想方設法殺死了所有的兄弟姐妹及其子女家眷,最終獨占了“三世”的頭銜脾拆。
或許二世知道馒索,他只是不在意而已。但他沒想到的是名船,我正是接受了那第七個孩子的委托绰上,前來殺死他冷漠的父親。
暗幕遮蔽了月亮的邊緣渠驼,讓它縮水了一圈蜈块。這里的工作已經完成,眼下的要務是趕緊離開。
可我正要攀上窗口時卻感覺身后的尸體有動靜疯趟,在突然襲來的寒意中立刻向一旁跳開拘哨,緊接著一團黑霧就擊中了我剛才的位置谋梭,將窗框搗了個稀爛信峻。
房間正中,二世的無頭尸被濃濃的黑霧包裹著瓮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盹舞。另有一團黑霧高高托起地板上的頭顱,粗暴地一把按在尸體的脖子上隘庄,但是前后裝反了踢步,來回調整了幾次才找對角度。死人一般的臉上隨即恢復了生氣丑掺,忽地睜開了眼睛获印。
這是我從未遇到過的情況,但在夢中一切皆有可能街州。因此無論多么吃驚兼丰,潛夢者的職業(yè)素養(yǎng)也不會讓我坐以待斃——在頭顱還沒裝好時我就已經沖上前一劍將其腰斬,試圖扼殺這異常危險的苗頭。可黑霧隨即漫上傷口介却,將尸體重新粘合起來酝枢。無論我劈砍多少次,尸體總是瞬間復原荔茬。而他的頭顱更是被重重黑霧嚴密保護著,將我的劍刃死死阻隔在外。
從業(yè)以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對死亡的抗拒強烈到這種地步氮双,盡管他度過的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寄生蟲一般的人生。
一叢叢黑霧從尸體上延伸而出向我襲來霎匈,我一邊四處游走閃躲一邊揮動夢渡將其斬斷戴差。可霧狀的東西根本無法一分為二唧躲,總是立刻又連在一起造挽,繼續(xù)向我刺來,而且攻擊越發(fā)密集迅速弄痹,甚至能自動追隨我的腳步饭入,讓我一直疲于應付。穆扎爾二世不停搖晃的頭顱發(fā)出詭異的笑聲肛真,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向我步步緊逼而來谐丢。
窗外的月亮越來越小,已經快被完全遮蔽。再這樣下去乾忱,我就要被永遠困在這里讥珍,只能一直陪著這不死的僵尸玩耍到時間的盡頭了。
身陷如此絕境窄瘟,我真正體會到了無計可施的感覺衷佃。
師傅,徒兒只能用上您的秘技了蹄葱。
果然他不是前來拯救我的神明氏义,而是圖謀我地位和財產的刺客!為什么所有人都在騙我图云?究竟是誰派他來的惯悠?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染指屬于我的東西,在那之前必須殺了他才行竣况!
黑色的怒火遮蔽了我的眼睛克婶,面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變成明暗交錯的影子丹泉。我拼命將自己的肢體刺向他情萤,準備將他束縛捆綁,再狠狠抽打嘀掸∽涎遥可他在屋里上躥下跳左右騰挪,怎么也抓不住睬塌,而且一有機會就沖過來砍我一刀泉蝌。但不知為何我的身體不會受傷,也感覺不到疼痛——看來他奈何不了我揩晴,而我一定會將他碎尸萬段勋陪。
還說我快死了?該死的是你才對吧硫兰!哈哈哈哈诅愚,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他看了看窗外越來越小的月亮,將手上的長刀收回劍鞘扔到一旁劫映,似乎放棄了逃竄和抵抗违孝,甚而正對著我跪坐下來——這是要認輸道歉嗎?竟然當面解除武裝泳赋〈粕#可如果真心服罪投降,向我乞求寬恕的話祖今,也不是不能給予圣恩校坑,在拷問之后賞他個痛快好了拣技。
就像那些玩具士兵一樣,從頭開始拆解吧耍目。
我收起自己的肢體膏斤,擺出勝利者的姿態(tài)向他走去。
“師傅……這……這就是您的必殺技嗎邪驮?”握住魂渡的劍柄時莫辨,我感覺到了師傅想要傳授給我的奧義,不禁驚呆了耕捞。雖然從未見過師傅使出這一招衔掸,但如果說有什么招式能作為本流派的秘技的話,一定就是這個了俺抽。
“很好,這次總算沒讓我失望较曼。我走之后磷斧,你就好好研習吧〗萦蹋”師傅終于露出安心的表情弛饭,“等你熟練掌握了這一招,就可以出師了萍歉÷滤蹋”
“可是這招……難道是佐佐木小次郎的……”
“沒錯,這就是「燕返」的逆式枪孩,也是咱們流派獨有的居合第十三式憔晒。既然你看出來了,那就不用我再多說什么了蔑舞【艿#”
“這一招有什么名字嗎?比如像「燕返」那樣帥氣的……”
“說什么傻話呢攻询?你都三十多的人了从撼,整天還這么中二?”師傅吹胡子瞪眼地說:“沒有名字钧栖!你想起的話隨你便低零!”
“真的嗎?太好啦拯杠!我想想……”
師傅笑了掏婶。在他臨走之際能看到這熟悉的笑容,我也就滿足了阴挣。
“嗯……還是等我練成再說吧气堕!”
穆扎爾二世收起全身的黑霧向我走來,但那個姿態(tài)卻很難稱之為“走”,因為他是被黑霧裹挾著懸浮在地面之上茎芭,緩緩向我飄來的揖膜。地上和墻上的人臉被接觸到的黑霧吸附下來,粘著在他身上梅桩,每一張都哀叫著流下黑色的淚水壹粟,讓二世看上去就像個渾身長滿哭臉的怪物。脖頸之上宿百,他自己那張搖搖欲墜的臉開始變得成熟趁仙,稚嫩的皮膚上長出胡須和皺紋,從十歲迅速成年垦页,又從成年很快變老雀费,最終定格在五十來歲的中年人。
我將魂渡從腰間拿下痊焊,放在右手邊的地板上盏袄。周圍的人臉還在哭叫哀嚎,在這頭怪物的不斷逼近下掙扎得越發(fā)激烈薄啥,似乎害怕被那黑霧吸走辕羽。我閉上眼睛,仔細感受這小世界內每一絲情緒的流動垄惧,還有被層層掩藏起來的靈魂最深處的悸動刁愿。
我想起了以前和師傅練習蒙眼對戰(zhàn)的情形。由于每次都被師傅虐得很慘到逊,我曾偷偷作弊铣口,在自己的布條上剪了幾條縫,所以能看到師傅的動作蕾管〖咸ぃ可即便如此,師傅仍像根本沒有蒙眼一樣把我打得滿地找牙掰曾。我百思不得其解旭蠕,在一次練習結束后忍著疼痛問師傅他是不是作弊了,為什么蒙著眼也能知道我在哪兒旷坦?
“你多練練就明白了掏熬。”
“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心眼」吧秒梅?”
“什么狗屁心眼旗芬?你就是單純的技術不到家而已!一天到晚凈琢磨著怎么偷懶捆蜀,整天就知道看動畫片疮丛!晚飯前再給我揮劍一萬次幔嫂!”
“欸?怎么這樣……”
師傅說得沒錯誊薄,劍術就是劍術履恩,一種單純的殺人技術而已。劍術里沒有深意和禪意呢蔫,也沒有任何技術之上的東西切心。每一個聲稱在劍術中悟到什么內涵的人,無非都是自欺欺人的騙子罷了——師傅向來看不起這種人片吊,他們中也沒有任何一個能在師傅身上拿到一本绽昏。
既然只是技術,那么劍士應該做的俏脊,就是把每一個動作全谤、每一個招式練習無數次,直到將它們刻入全身的神經鏈路和肌肉反應中联予。如果把劍招視作程序的話啼县,那么劍士就要把自己的身體打造成專門運行這套程序的自動機器——作為軟件的劍術和作為硬件的肉體的完美結合,就是師傅追求的最高境界沸久。
蒙眼的練習是為了鍛煉視覺以外的感官——一個優(yōu)秀的劍士可以在對決中調用全部的五感乃至第六感,而不只是依賴視覺余蟹,因此即便失去眼睛也可以繼續(xù)戰(zhàn)斗卷胯。并且使用其它感官時,往往能留意到許多容易被眼睛遮蔽的東西威酒。
此刻我就聽到了某種細微的呼喊窑睁。在眾多死者的呻吟和哀嚎中,一個童稚的聲音正在那怪物的靈魂深處哭叫著不斷求救——那是他的記憶中依舊純真的一部分原初意識葵孤,正陷于生不如死的地獄中向我乞求解脫担钮。
我保持著不動的金剛坐,在腿部肌肉中悄悄積蓄著力量尤仍◇锝颍魂渡就在右手邊可以夠到的地方。我能感覺到那個靈魂的內核正在逐漸靠近宰啦,面容越發(fā)清晰苏遥。孩童的淚水似乎就在我的眼前滴落,又在黑色的火焰中彌散于無形赡模。我靜待著對手踏入劍士的絕對防御圈田炭,好使出必殺一擊為他超度。
來吧漓柑,讓我看看真正的你教硫。
師傅說這一招很少有機會使用叨吮,一旦用出來,對象必定是那些最高位者的靈魂——正如我面前這位曾經的統治者瞬矩。因此在練成之后茶鉴,我將這個招式命名為——
「亢龍斬」
我感覺他身上的氣場有些怪異,并不像一個已經臣服于我的下位者丧鸯,反而全身都纏繞著不祥的殺氣——繼續(xù)靠近的話會有危險蛤铜,我的本能如此告訴我。但這怎么可能丛肢?他的劍無法對我造成傷害围肥,而且他明明跪坐在地,保持著恭順的姿態(tài)蜂怎,我要做的就是接受他的投降穆刻,然后盡情享受施虐的快感。
我伸出霧狀的肢體杠步,想沒收他身旁的另一把長劍氢伟。可他死死按住劍柄不讓我拿走幽歼,不但不向我求饒朵锣,反而抬頭直視著我,目光冰冷而輕蔑甸私。
還沒有放棄抵抗嗎诚些?我惱怒地繼續(xù)上前,想要硬搶過來皇型,卻看到劍鞘突然向他身后飛出诬烹,露出細長而略帶弧度的刀身。在剎那的疑惑間弃鸦,他已持刀站了起來绞吁,跨前一步將長劍舉過頭頂,閃電般向我劈下唬格。
面前一道銀光閃過家破,而我毫發(fā)無傷——武器對我是沒用的,他還沒吸取教訓嗎西轩?
可我看到他的嘴角露出笑意员舵,接著便發(fā)現面前的世界裂成四塊——
不對,不是世界藕畔,而是我被砍成了四塊——更要命的是马僻,這次我怎么也粘合不到一起,因為身上的黑霧正在四處逸散注服,就連靈魂也被一并擊碎韭邓,再也無法復原措近。
但不知為何,比起絕望和恐懼女淑,此刻我心中更多的卻是平靜和疑惑——他明明只揮了一刀瞭郑,為什么我卻被砍中兩次?
瀕死之際鸭你,剛才那一霎那的情形像電影回放一般重現在眼前屈张,我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在他提劍站起來的一瞬間,我就已經被自下而上地砍中了袱巨。將長劍揮過頭頂后他又立刻轉換刀刃阁谆,自上而下地砍了第二刀——他的動作是如此之快,我甚至都沒看到第一刀愉老,而看到第二刀的時候场绿,由于之前已被砍中,便再也無法動彈嫉入,只能乖乖待斬焰盗。
神乎其技。
我的身體散落一地咒林,隨著褪去的黑霧漸漸消散熬拒。城堡開始崩塌,裂開的房頂上垫竞,快要消失的月亮灑下最后一絲銀光梦湘。所有這些人臉——我的孩子們和他們的母親,一個個都帶著解脫的笑容飄向蒼穹件甥。面前俯視著我的男人緩緩收刀入鞘,雙目放射的光芒像太陽一樣耀眼哼拔,宛若神祇引有。
那是劍士獨有的目光,而這一幕卻讓我莫名的熟悉倦逐。直到久遠的記憶翻涌上來譬正,我才猛然想起以前也曾見過一次同樣的劍術——
三十年前,我從日本請來一位擁有“劍圣”之名的死亡潛夢者為我父親檬姥,也就是穆扎爾一世進行臨終沉潛曾我。在他事后交給我的沉潛記錄中,就是用的這樣一招殺死了父親的靈魂健民,讓我得以順利繼位抒巢。那時為了感謝他,我特地送給他一把西蒙·玻利瓦爾之劍的復制品秉犹。
原來如此蛉谜,我在來到這里時就已經快死了啊稚晚。面前這位劍士一定就是兒子派來送我一程的死亡潛夢者了——那個陰郁的,和我很像的第七個孩子——正如我對父親做的那樣型诚。如果沒猜錯的話客燕,他恐怕就是那位劍術宗師的繼承人,畢竟都是東方面孔狰贯,連招式都一模一樣也搓。
不過這一切終于結束了。如果像那位宗師所說涵紊,死后還有來世的話傍妒,真希望下一個人生能過得更有意義一點。
我努力向面前的男人伸出手去栖袋,想對他表達謝意拍顷。他領會了我的意圖,彎下腰來塘幅,輕輕握住我漸漸消散的手昔案。
安息吧,他說电媳。
是啊踏揣,我應該已經得到救贖了吧。
永別了匾乓,這個世界捞稿。
“傳說中的「燕返」在物理上是做不到的,憑人類的力量不可能克服慣性和重力拼缝,把下劈的長太刀立刻向上提起娱局,還要達成攻擊的突然性。但它的逆式卻可以做到咧七∷テ耄”
雖然師傅覺得不用再多說什么,但我怎么可能放棄這最后一課继阻,非要纏著他給我講講耻涛。捱不住我的懇求,師傅的雙眼再次迸射出劍士獨有的銳利瘟檩,身板越發(fā)筆直抹缕,一時間恢復了往昔課堂上的嚴師形象,神采奕奕地對我講解道:
“這招從坐姿發(fā)起的居合是先上后下的二段斬——提刀上劈借身體突然站起時發(fā)力墨辛,揮刀下砍利用重力轉換方向卓研,每一擊都能發(fā)揮全身的最大力量。而且只要轉換夠快就能連續(xù)兩次達成攻擊的突然性背蟆,這也是其精華所在鉴分。動作要領沒什么難理解的地方哮幢,關鍵在于起身的速度,還有握刀式從單手反持到雙手正持的轉換志珍,剩下的就是多練習了——這就不用我再演示了吧橙垢?”
“嗯……可我還想再看您示范一下!”
豪華專車把我送到機場伦糯。我最后回望了一眼這個不幸的國家柜某,拖著疲憊的腳步走上舷梯。
酬金已經到手敛纲,但沉潛記錄在我安全落地后才會公開喂击,不知道屆時委托人看到我公布的內容會作何感想。畢竟有歷史的前車之鑒淤翔,這也是為了防止穆扎爾三世卸磨殺驢所做的安排翰绊。我確實沒想到這個家族背后的秘密竟如此黑暗,就算他想滅口也一點都不奇怪旁壮。
飛機上的新聞速遞播報了穆扎爾二世的死訊监嗜,還有三世在葬禮上不顧兩大家族的異議,正式宣布繼任臨時總統的消息抡谐。不過這一切都和我無關了裁奇,我只想盡快回到日本,待在加奈子身邊麦撵,在孩子出生前的這段日子里盡心盡力地照顧她刽肠,然后好好撫養(yǎng)孩子長大。
反正今后都不用再工作了免胃。
我有點激動音五,腦子里一直盤算著未來的種種規(guī)劃,比如給即將出生的孩子起什么名字羔沙。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簡單點比較合適——男孩就叫張一放仗,女孩就叫張零。嗯撬碟,就這么定了。
以后要不要教孩子們劍術呢莉撇?哈哈呢蛤,還是算了吧,反正我是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再干這一行了棍郎。
至于地球另一面的那個國家以后會怎樣其障,又與我何干。
我?guī)е睦锏男σ獬寥雺羿l(xiāng)涂佃,又回到了師傅的最后一堂課上励翼。
“真拿你沒辦法啊蜈敢。”
師傅嘆了口氣汽抚,在我的懇求下再次繳械投降抓狭。他拿起魂渡,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幾根翠竹前造烁,渾身反射著晶瑩的月光否过,如同一尊雕像。幾只螢火蟲圍著師傅飛來飛去惭蟋,最終飄落下來苗桂,歇腳在他的白發(fā)和身旁的劍鞘上,一閃一閃地泛著冷光告组。他的呼吸越發(fā)深沉緩慢煤伟,在胸口的起伏徹底停止的那一剎那,我感到迎面吹來一股風壓木缝,在突然而至的破空聲中忍不住瞇起雙眼便锨。
再次睜開眼時,師傅的招式已經做完氨肌,正巍然屹立于月下鸿秆,手持魂渡保持著下砍的姿態(tài)。時間和空間仿佛靜止下來怎囚,林中的清風和空氣的震動都被這一劍斬斷卿叽,連環(huán)繞周身的蟲鳴乃至竹葉的摩擦聲也在那一刻完全消失,整個世界徹底陷入了無聲的寂靜恳守。待師傅收招血振考婴,前方的一片竹林這才齊齊斷成三截,同時沿著切面滑落下來催烘,最后七倒八歪地散落一地沥阱。
蟲鳴和風聲終于重新響起,空氣再次流動起來伊群。
神乎其技考杉。
“看到了嗎?”師傅笑著問我舰始,隨后露出有點懊悔的神情崇棠,“哎,可惜了這片竹林丸卷≌硐。”
我沒有用眼睛去看,當然什么也沒看到,可師傅的每一個動作都深深烙在了我心里——他確實已經將這一招傳授給我了萎坷。直到這時我才明白凹联,師傅究其一生達到了什么境界,也終于理解了“當代劍圣”這個稱號的真正含義哆档。
師傅明明是個矮子蔽挠,可那一刻,我眼中的他卻無比高大虐呻,宛若神祇象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