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
周圍的環(huán)境仿佛超脫了基本的三維結(jié)構(gòu)上荡,當(dāng)我在此行動時趴樱,無法感知坐標(biāo)軸上的變化,走到哪里都是相同的景象:空白。印象中我是在睡夢中突然醒過來叁征,白色光亮很是刺眼纳账,以至于我一度認(rèn)為這樣的光強度損傷了我的感知神經(jīng)。令我疑惑的是這并沒有引起我對所在境地的質(zhì)疑航揉,反而想起了《刺客信條》游戲中虛擬現(xiàn)實所營造出來的計算環(huán)境塞祈。
“或者我來到了《黑客帝國》中的母體?”這樣的念頭不禁讓我發(fā)笑帅涂。
死一般的寂靜中,我聽到了手表滴答的聲音尤蛮。上面的日期標(biāo)識明確記錄著媳友,現(xiàn)在依舊是二一六八年四月二日。我沒有穿越产捞,或者說應(yīng)該沒有穿越醇锚。對時間的理性認(rèn)識依舊奏效,這讓我舒心了許多坯临。剩下的問題就是搞清楚我到底是在哪里了焊唬,以及在我入睡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看靠。
然而記憶卻像石子投入水中一般赶促,當(dāng)我盡力濺起一絲漣漪時,振蕩產(chǎn)生的波紋在微秒量級內(nèi)消失挟炬。我漫無目的地向沒有空間的前方走去鸥滨,沒有任何變化,除了時間軸永恒地向前延伸以外谤祖,只有我愈加深重的疑惑婿滓。
這是“空白”一詞的終極定義。
然后空白開始瓦解粥喜,時針凸主,分針與秒針冷漠地重合在一起,不再轉(zhuǎn)動额湘。
“似乎很久都沒有這樣的夕陽了卿吐!”
十三層的高度剛好將前面的引擎工廠壓在腳下,不必每時每刻面對廠房沾滿污漬的玻璃和從窗框縫隙泄露出來的綠色煙霧缩挑。我和M很久都沒有在家中的窗邊吃過飯了但两。過去的幾年里,為了躲避對面的氯化物氣體以及無處不在的顆粒物供置,我們都盡量躲在里屋生活谨湘。房屋的設(shè)計顯然未能估計到這種情況,落地通透的玻璃松散地包圍著整個樓層的四周,玻璃顏色隨著時間自動調(diào)節(jié)紧阔,用以保護隱私坊罢。這是大約一個世紀(jì)前的建筑風(fēng)格,也是我們唯一可以負擔(dān)得起的房型擅耽。于是我們從搬進這里的第一天起活孩,就容忍了一切,如果沒有父母當(dāng)初的經(jīng)濟支持乖仇,恐怕就只能在重工業(yè)區(qū)中心的廉租房生活了憾儒。“我們還是幸運的乃沙∑鹬海”M常常對我這樣說道。
父母依舊在里屋休息警儒,他們之前的房屋已經(jīng)被政府征收训裆,為了滿足富人區(qū)對交通飛船的巨大需求,改造成了又一個引擎工廠蜀铲。城市里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土地可以修建住房了边琉,他們有兩個選擇,或者免費搬到廉租房區(qū)记劝,政府每月提供300元的補貼变姨;或者搬到子女家中,政府將一次性給予四萬元的補償隆夯。我和M替他們選擇了后者钳恕。父親的肺炎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我在第三引擎廠的工資有百分之六十都付掉了藥品的花費蹄衷。醫(yī)生說手術(shù)沒有必要忧额,藥物則可以很好地維持生命狀態(tài)。我明白醫(yī)生的意思愧口,盡管人造肺技術(shù)早已經(jīng)普及睦番,但我們依舊沒有足夠的錢做手術(shù)。母親除了膝蓋不大靈便以外耍属,還可以幫我們做飯托嚣。養(yǎng)老金制度每年都有改動,但整體上是逐年減少的厚骗。但沒關(guān)系示启,我和M沒有子女,我們還可以繼續(xù)生活领舰。
聽到M興奮的呼喊夫嗓,我把手頭的事情放了下來迟螺,走到窗邊∩峥В“是的啊矩父,很久沒有見到了∨琶梗”天空中不再是陰云密布窍株,盡管能見度依舊很低。在散落于不同地方的云朵之間攻柠,即將落山的太陽將光芒射向大地球订,陽光溫暖而不刺眼,比人工日光要舒服很多辙诞。飄動的云變得有了立體感和層次感辙售,顏色火紅,一點一點散開飞涂,好像歷史書里沒有蘸著印泥的印章。我記得小時候讀到過一篇散文叫做《火燒云》祈搜,講課的老師已經(jīng)步入耄耋之年较店,老先生為我們朗讀課文,聲情并茂容燕,讓我更難忘的是他讀罷望向窗外的眼神梁呈,其中混合了一種奇怪的落寞,以及無法理解的期待蘸秘。今天的景色就是火燒云吧官卡?課文的內(nèi)容我早已記不清楚。
M盯著那些奇形怪狀的云出了神醋虏,雙手輕輕扶著窗寻咒,鼻尖馬上就要沾到玻璃上的灰塵。她猛地回過頭來颈嚼,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毛秘。“我們把餐桌搬到窗邊吧阻课!”我點點頭叫挟。這是個好日子。在人生中的三十二年里限煞,我記不得有哪幾天是個好日子抹恳。倒不是說生活如此破敗不堪,只是日復(fù)一日的工作署驻,千篇一律的景色奋献,讓本該有的熱情消失殆盡健霹。我把餐桌從廚房小心地搬到窗前,從里屋的柜子最深處找到了一張印著牡丹的方布秽荞,順便叫醒父母骤公。塑料已經(jīng)取代布和線,成為一切輕工業(yè)的原料扬跋。方布剛好蓋住餐桌阶捆,M把一次性塑料膜鋪在上面,示意我配合她從另一邊把它拉展開來钦听。母親笑著看著我們洒试,然后用四顆精致的,類似壓紙板的東西放在桌子的四角朴上。方才在飄進來的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桌布垒棋,鎮(zhèn)靜了下來。
晚飯是已經(jīng)做好的人工速食痪宰,父親又親自做了一道拿手菜叼架,卻被油煙嗆得直咳嗽。M將兩支蠟燭放在了窗臺上衣撬。這兩支蠟燭是她從娘家?guī)н^來的乖订,我們這一代已經(jīng)很少有人知道這種古董的存在了。熱騰騰的飯菜擺滿了一桌具练,燭火隨著混雜著煙塵的風(fēng)微微搖曳乍构。我們四人坐在桌子的四邊,動碗筷之前扛点,都不約而同地望著夕陽哥遮。山邊的余暉依舊沒有消失,我忘記了夕陽應(yīng)該存在的時間陵究,也許它就該這么久眠饮,我希望它可以這么久。
“火燒云畔乙【停”父親用沙啞的聲音咕噥著。
我看了他一眼牲距,他一動不動地望向窗外返咱。這眼神似乎哪里見過,混合著落寞和滿足牍鞠。
“吃吧咖摹。”母親打破了沉默难述。我們都笑了萤晴。今天晚上的胃口格外的好吐句,滿桌的飯菜好像兒時過年一樣。父親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白酒店读,一盅一盅喝了起來嗦枢。母親沒有阻攔,M和她聊得正歡屯断,好像在說什么是不是要考慮生個孩子之類的文虏。我向遠處的街道上望去,行人似乎都停下了腳步殖演,他們?nèi)宄扇貉趺兀械闹钢h處的夕陽念念有詞,有的則高興地歡呼起來趴久。今天是個好日子丸相。我默默地和自己說,哪怕這只是一次罕見的夕陽彼棍。也許沒那么糟灭忠,一切都會變好的。
父親已經(jīng)微醺座硕,他拍著我的肩膀更舞,咧著嘴笑。他的牙齒結(jié)著一片一片的白斑坎吻,那是藥物副作用留下的痕跡。
“今天是個好日子宇葱!”他終究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瘦真。
然后它出現(xiàn)了。
這場罕見的夕陽一直持續(xù)著黍瞧,沒有人感到奇怪诸尽,沒有人想過太陽該在什么時候落下∮〔火燒云變得愈發(fā)的彤紅您机,似乎真的像著了火一樣。對面工廠的轟鳴聲比往日更加嘈雜和響亮年局,很遠處富人區(qū)的小型交通飛船開始頻繁地在空中往返际看。飯桌上,大家又回歸了沉默矢否,外面的街道也沒有了人影仲闽。我瞇著眼睛,望向我們曾陶醉其中的夕陽僵朗。
“那些云是真的著火了嗎赖欣?”母親有些顫抖地問道屑彻。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轟鳴聲越來越大顶吮,我擔(dān)心是不是工廠出了什么事故社牲。手表滴答的聲音出奇的清晰,M有些困惑地望著我悴了。
我低下頭看了看手表搏恤。
差七分鐘零點。
轟鳴已經(jīng)變成了連續(xù)不斷的爆炸聲让禀。在火燒云的上面挑社,大氣層似乎開始顯現(xiàn)出形狀,勾勒出了短短的一道弧線巡揍。這道弧線被仿佛被沸騰的空氣包裹著痛阻,接著便是熊熊的烈火∪校弧線開始變得銳利阱当,大氣層仿佛在不斷下沉。
街道上的廣播開始播送消息糜工,可是我們聽不分明弊添。我們看著這奇特而恐怖的異象一動不動,沒有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捌木。
弧線消失了油坝,露出了似乎是巨大圓盤的一角,這圓盤底部印刻著極為復(fù)雜的花紋刨裆,朝著地面不斷地下降澈圈。周圍響起了人們的尖叫聲,街道上此時擠滿了人帆啃,漫無目的地四處奔跑瞬女。廣播里的聲音從冷靜而急促的通知變成了更加模糊的吼叫。警笛開始無止盡地彌漫在逐漸澄澈的空氣中努潘。
在這巨大的爆炸聲中诽偷,全城的鐘表似乎一齊擺動,滴答聲仿佛是在倒計時疯坤。圓盤的花紋愈來愈大报慕,這龐然大物下降的速度也愈來愈快。我們不再端坐在餐桌旁贴膘,父母催促著我們趕快下樓卖子。M握緊了我的手開始哭泣,“快跑靶滔俊洋闽!”
去哪兒呢玄柠?該跑向哪里?富人區(qū)的飛船越來越多诫舅,工業(yè)區(qū)燃起了大火羽利,樓下的人們在呼喊,在嚎叫刊懈。我的感知此刻異常的清晰这弧,工廠旁廢棄的教堂竟然傳來了唱詩班的歌聲。我拉著M朝樓梯跑去虚汛,母親奔向里屋去找父親剩下的肺炎藥匾浪。我回過頭,看到父親手中緊緊攥著那塊印花的方布卷哩,站在離窗戶不遠的地方呆呆地向外看著蛋辈。
“爸!”我驚異于自己的聲音如此悲傷将谊。
那圓盤的花紋已經(jīng)迫近我們的窗戶冷溶,上邊的紋路被劃分成一格一格∽鹋ǎ恍惚中我以為自己在做夢逞频,莫不是一塊巨大的巧克力從天上掉下來了?
耳邊M的哭喊逐漸變得遙遠栋齿,我松開了她的手苗胀,想著巧克力的味道,微笑著向父親走去瓦堵。蜂群一般的飛船同我眼前模糊的視線一起化為火花柒巫。外面昏暗如圖深夜,桌上的晚餐隨著劇烈的震動而不成形狀谷丸,唯獨窗臺上的蠟燭依舊燃燒,照著屋子里应结,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安詳刨疼。
父親和我并肩站著,他咳嗽著鹅龄,充滿慈愛地看著我揩慕。
“爸,走吧扮休∮保”
“走吧,今天是個好日子玷坠∥仙Γ”
周圍一片空白劲藐。我在這超脫了維度的空白里走著,很輕松樟凄。手表的滴答聲在沒有邊界的空間里回響聘芜,我低下頭,看到時針缝龄,分針和秒針重合在了一起汰现。我意識到自己開始融化在這片空白之中,那個有夕陽的夜晚叔壤,那頓如同年夜飯一般的晚餐瞎饲,以及夢里的巧克力,如此清晰炼绘。
我假想著爸媽和M都在我身邊嗅战,開心地笑了起來。
“今天真的是個好日子饭望≌躺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