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說古”系列最早發(fā)表于《新干線》粉洼,后存放于個人網(wǎng)站宛如夢幻,皆為日本歷史短篇小說仅财,每一篇各有側(cè)重狈究,如今整理重發(fā),也算在簡書的存檔盏求。
白米飯
我第一次見到八丈公公抖锥,是在寬永二十三年的秋天。
那年碎罚,我才剛滿十歲磅废,有天早晨去島西的潭邊放風(fēng)箏,忽然看見一位釣魚的老人魂莫,盤腿坐在潭邊还蹲,嘴里哼著歌,歪著頭耙考,很有趣地望著我谜喊。
“你是誰啊倦始?”
“我是八丈公公斗遏。”
“這里不是八丈島嗎鞋邑?為什么你叫八丈公公诵次?”
后來,前村的小松告訴我枚碗,所以大家都叫他八丈公公逾一,是因為他個子很高,有一具可尊敬的大陸男子的寬大骨骼肮雨,可惜因為貧困的折磨遵堵,他所有的財產(chǎn)也只剩下這副骨骼了——據(jù)說他原來是美作地方的人。
八丈公公以編草席為生,往往忙上一整天陌宿,還換不上一頓飽飯吃锡足。可他好象生來就是樂天派壳坪,從來一副笑呵呵的樣子舶得,干起活來很悠閑,甚至每天還要擠點時間去釣魚爽蝴。
“我也活了七十多歲啦沐批,餓死就餓死吧。反正剩下的時間不多嘍霜瘪,總得開開心心地過吧珠插【寤牵”有一次颖对,他這樣咧開大嘴,笑著對我說磨隘。
他雖然在島上年紀(jì)最大缤底,卻并沒有什么架子,尤其喜歡和孩子們玩耍聊天番捂。島上的人都很喜歡他个唧,經(jīng)常周濟他一些吃的和用的——大概除去我父親,每次我興高采烈地談到八丈公公设预,他都板起臉:
“十一郎徙歼,你少去找那個……老頭子……總之,再去找他我打斷你的腿鳖枕!”
我還是經(jīng)常偷著出去找八丈公公玩魄梯,看他釣魚,聽他唱歌講故事宾符,他會講《古事記》上的故事——父親也并沒有真的打斷我的腿酿秸。
八丈公公經(jīng)常說一句話,只有說這句話的時候魏烫,他才會嘆氣辣苏。他說:“要是能吃一頓白米飯,就是死了也心甘哪哄褒∠◇”
“你吃過白米飯嗎?”
“當(dāng)然吃過啦呐赡,八丈公公什么沒吃過退客?只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啦》2眨”
“多久呢井辜?”
“哈哈绎谦,哈哈,大概你爺爺還沒生出來呢吧粥脚∏猿Γ”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吹牛。八丈島位于伊豆諸島的最南端刷允,耕地很少冤留,漁業(yè)也不發(fā)達,島上人都很窮——我父親怎么說也是一方代官树灶、領(lǐng)四千石知行的幕府旗本了纤怒,家里也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能吃上頓白米飯。要不然我一定偷些出來送給八丈公公天通。他的樣子多可憐呀泊窘。
他每說那句話的時候,就嘆氣像寒,就咂嘴烘豹,好象在回味白米飯的滋味:“要是能吃一頓白米飯,就是死了也心甘哪诺祸。白米飯真好吃呀携悯。”
可是我經(jīng)常偷些米酒給八丈公公喝筷笨。他喝酒的時候很有趣憔鬼,總是閉上眼睛,深深地吐氣胃夏,然后小小地抿一口轴或,慢慢地慢慢地咽下去。
“十一郎构订,你們家這是酒嗎侮叮?是水吧〉狂”有時他也會很不滿意地問囊榜。
最后一次見到八丈公公,是我十三歲的那年秋天亥宿。
一天中午卸勺,我又偷跑出去找八丈公公玩,卻遠遠地望見烫扼,在他草屋外面曙求,跪著兩個人。
這兩人分明是武士,穿著領(lǐng)飾奇特家徽的黑色長袍悟狱,腰間交叉長短雙劍静浴,很恭敬地俯身跪著。
“是嗎挤渐?花房那小子還沒死呀苹享,”我聽見八丈公公的聲音在草屋里響起來,“他倒還記著我浴麻〉梦剩”
“正是,家主很記掛大……先生软免,”年長的一名武士雙手扶膝宫纬,深深地鞠了一躬,“特派在下二人前來致意膏萧,并奉上禮物漓骚⌒”
八丈公公低聲嘟噥了幾句决瞳,我離得太遠,沒能聽清。接著挟鸠,那兩人很虔誠地叩了個頭,站起來走了亩冬。
我等他們走遠了艘希,才大著膽子跑到草屋門口。八丈公公垂著頭坐在哪里硅急,象在嘆氣覆享,又象在想心事。
“那是营袜,”我不知道該不該問撒顿,“那是誰啊荚板?”
“是幾個臭小子吧凤壁,我不認識他們,”八丈公公抬起頭來望著我跪另,眼睛里沒有了往日的笑意拧抖,“嘿,十一郎免绿,今天晚上能不能再弄點酒來斑笙?我請你吃好東西√视矗”
當(dāng)天晚上迹卢,島上的孩子們差不多都聚到了八丈公公的草屋旁。當(dāng)八丈公公眉開眼笑地從火上端下沉沉一大缽白米飯的時候徒仓,我們都歡呼起來婶希。
“吃吧,吃吧蓬衡,孩子們喻杈,”八丈公公往我們手里添著熱騰騰的飯,“白米飯好吃啊——怎么樣狰晚,阿松筒饰,還從沒有吃過呢吧——太郎,回去和你爹娘講壁晒,要吃白米飯到公公這兒來拿瓷们,我還有好多哪∶敫溃”
“白米飯谬晕,白米飯,”我們咂巴著嘴携取,學(xué)著八丈公公的口氣攒钳,“要是能吃一頓白米飯,就是死了也心甘哪雷滋〔怀牛”
“心甘,心甘晤斩,”八丈公公抹著稀疏的胡須焕檬,笑得好象個孩子,“這下子沒牽掛啦澳泵,死了也心甘哪实愚。”
“八丈公公兔辅,”有人問腊敲,“你哪里來的白米飯呢?”
“別人送的呀幢妄⊥醚觯”
“是你的好朋友吧?”
“不是蕉鸳,”八丈公公突然收斂了笑容乎赴,狠狠地然而小小地呡口我?guī)サ拿拙迫谭ǎ安皇呛门笥选2皇桥笥验藕穑 ?/p>
那天晚上饿序,八丈公公喝醉了,雖然我?guī)サ拿拙浦挥行⌒“肫扛肌K炖镏皇欠瓉砀踩サ卣f一句話:“心甘了原探,心甘了——秀秋這小子,真不是人哪顽素,天道不容把氏摇!”
那天我很晚才回到家胁出。本來想偷偷溜回屋里去睡的型型,卻不料才翻過墻,就被父親叫住了:
“十一郎全蝶,跟我來闹蒜。”
父親的語氣出人意料的平和抑淫,但我依舊感覺兩腿有點發(fā)軟绷落。進了正廳,看見上面坐著白天見過的那兩個黑衣武士始苇。
父親命令我向這兩個人磕頭砌烁。“兩位大人埂蕊,”他說往弓,“犬子就拜托兩位大人啦⌒钛酰”
第二天一早,還沒來得及向八丈公公和島上其它朋友告別槐脏,我就跟隨家中一位年長的侍女喉童,坐上了北上的航船。船是那兩個黑衣武士的顿天,很大很華麗堂氯。我有生以來,還從未見過這么美的外面的事物和外面的世界牌废。
幾天以后咽白,我來到了幕府的所在地——江戶。
從此鸟缕,我作為一個并不受重視的青年武士晶框,在江戶一呆就是九年排抬。我的家族很卑微,我的生活也很貧困授段,當(dāng)然教育我成為一名真正武士的老師蹲蒲,也是個剛被允許佩上雙劍的浪人。
“我本來就應(yīng)該是名武士侵贵,”第一次見面届搁,他就點著頭大聲地解釋,“我的家世是很炫赫的窍育,先父曾經(jīng)侍奉過宇喜多中納言大人卡睦!”
然后他長長地吸一口氣,眼睛睜到最大——
“擁有備前漱抓、美作兩國和岡山城五十七萬石豐沃領(lǐng)土的宇喜多家表锻!——嗯,什么辽旋,沒聽說過浩嫌?”
此后,他時常懷著一種無比神圣的崇敬补胚,談到宇喜多家的歷史码耐,談到宇喜多直家,談到一度改名豐臣秀家的中納言宇喜多秀家溶其。
“關(guān)原合戰(zhàn)骚腥,西軍主力五萬人,東軍主力十萬人瓶逃,”他習(xí)慣一邊說束铭,一邊雙手在榻榻米上比劃,仿佛那里展開了一幅戰(zhàn)場的地圖厢绝,“東軍總帥是已故的神君大人契沫,先鋒是福島正則大人;而西軍總帥就是秀家大人昔汉,先鋒是明石掃部大人……”
“哪懈万,你看,小早川秀秋的軍隊擺在這邊松尾山的山頂靶病,”這是他第一次沒給一位大名安上“大人”的尊稱会通,“西軍大部分戰(zhàn)斗力不足以應(yīng)戰(zhàn),真正沖上去拼命廝殺的娄周,只有我們宇喜多家的一萬多人涕侈。”
“一萬對十萬煤辨,那不是很危險嗎裳涛?”我受到感染木张,也不禁擔(dān)心起來。
“危險调违?不窟哺!宇喜多家的軍隊是天下無敵的!秀家大人是天下無敵的技肩!”他高高昂起頭且轨,聲音越來越洪亮,“從早晨一直打到中午虚婿,東軍幾次接近全面崩潰的邊緣旋奢,要不是西軍預(yù)備隊不夠……假如小早川秀秋的軍隊此時居高臨下來一次沖鋒,今天的將軍……嘿嘿然痊,恐怕德川家早就雞犬不留嘍至朗!”
“那么小早川軍沒有動嗎?”“動了剧浸,”他的雙眉直直地立起來锹引,“可是他沖擊的卻是友軍!這個叛徒唆香,他早被德川家收買了嫌变!”
“可是你說他和秀家大人,都是太閣的義子呀躬它?”我很驚訝腾啥。
“那又怎么樣?狼心狗肺就是狼心狗肺冯吓!太閣殿下把他從小養(yǎng)到大倘待,讓他繼承了小早川家五十二萬石的基業(yè),也給了他正三位中納言的官職组贺,可是他……秀家大人被沒收了領(lǐng)地凸舵,放逐到孤島上,他倒加官進爵……真不是人哪失尖!”
這時候贞间,在我耳邊突然響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秀秋這小子,真不是人哪雹仿,天道不容啊整以!”
明歷三年胧辽,我二十二歲時,又回到了八丈島公黑。兒時的玩伴告訴我邑商,八丈公公就在我回來的前一個月去世了摄咆。據(jù)說他死得很安祥。自從舊日的部下志摩守花房派人送來了雪白的大米飯以后人断,他就再沒有什么可遺憾的了吭从。
可是從那以后,每當(dāng)我吃到白米飯的時候恶迈,卻總會想起八丈公公咂巴著嘴說那句話的樣子——
“要能吃頓白米飯涩金,死了也心甘哪∠局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