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算命”是她那群人對無法反抗的人生作出的戲虐舅锄,是她們說服自己接受命運的鞭达,最后解藥。
(1)
?晚上吃著飯皇忿,家里突然來了位不速之客碉怔。婆婆放下碗筷熱情的迎了上去,公公抬眉看了一眼后繼續(xù)吃飯禁添,似乎不太歡迎撮胧。我看向身邊的老公,老公側(cè)過身輕聲交代說:“這是媽以前的同學(xué)李姨老翘。你不用管芹啥,咱吃咱的锻离。”
?我點點頭墓怀,心里忍不住對這個李姨好奇了起來汽纠。透過魚缸,只見這個李姨用一條黃色的圍巾將頭捂的嚴嚴實實傀履,上身穿著一個紅色的花棉襖虱朵,兩只手互相揣在袖子里。她很瘦钓账,又黑又皺的臉上是兩只格外大的眼睛碴犬。她的形象,莫名的讓我想起了“祥林嫂”梆暮。
?“她真是咱媽的同學(xué)服协,看起來得比咱媽老十歲吧±泊猓”我趴在老公耳邊議論道偿荷。
?“好好吃飯,食不言寢不語唠椭√桑”公公看著我和我老公嚴厲的訓(xùn)斥道。我對老公吐了吐舌頭贪嫂,不敢再多說一句話棒旗。
?我公公是個文化人,1977年撩荣,18歲的他在高考恢復(fù)的第一年幸運的考進了大學(xué)铣揉,成為了當時村里唯一一個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餐曹,公公順著家里人的心意當了教師逛拱,在學(xué)校里談了一個城里的女朋友。太公不同意台猴,硬生生的拆散了他們朽合,讓公公娶了同村的婆婆。太公說,娶媳婦不需要文化,只要身體強壯剃执,能生兒子就夠了难衰。
?公公不喜歡婆婆吃飯發(fā)出聲音耸序,不喜歡婆婆像男人一樣外八字走路,他會因為家里的東西不在該在的位置發(fā)脾氣,也會因為婆婆理解不了他說的話而生氣君丁。但婆婆脾氣一直很好筹麸,不論公公怎么發(fā)脾氣都笑呵呵的活合。公公的抗爭就像是砸在棉花上的拳頭,時間久了物赶,也就懶得再說了白指。
?吃完飯,我和老公回到臥室酵紫。老公坐在書桌前玩著游戲跟我說告嘲,這個李姨特別喜歡嚼舌根,最大的愛好就是坐村口跟婦女們開會奖地,專門評判別人家的家長里短橄唬。別看她們這樣,一般人還真不敢得罪她們鹉动。因為她們是村里的“輿論指向標”轧坎,得罪了她們宏邮,用不了兩天在村里的名聲就能被壞透泽示。
?“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一向講究的咱爸,對李姨這么個態(tài)度了吧蜜氨⌒瞪福”老公話音未落,門口響起了敲門聲飒炎。
?“志剛埋哟、娟兒,別吃完飯就躺著郎汪,對身體不好赤赊,起來陪爸去廣場走一圈∩酚”爸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抛计,老公身子往后一仰,無聲的揮舞著兩只手抗議著照筑。
?“爸吹截,志剛跟你去。我一會兒有文件要改凝危,就不去啦波俄。”我說著蛾默,打開房門把我老公推了出去懦铺。老公雖然一臉不情愿,但還是穿好衣服支鸡,跟公公出去了阀趴。
(2)
?“老公昏翰,你好奇不好奇?你親愛的媳婦來給你打探一波消息刘急∨锞眨”我從臥室里拿出筆記本電腦放到餐廳,拿出手機給老公發(fā)著微信叔汁。
?“你還特意去聽她們說話统求?你這是什么毛病,好奇心怎么就這么強据块÷肓冢”老公在文字后面,還配上了幾個無語的表情包另假。我不再理他像屋,在電腦上隨便打開了一個網(wǎng)站,一邊瀏覽信息边篮,一邊聽李姨跟我婆婆訴苦己莺。聽了半個小時,終于聽明白了前因后果戈轿。
?原來凌受,李姨的兒子沒結(jié)婚前有一個女朋友,李姨原本對她很滿意思杯,覺得姑娘會做家務(wù)胜蛉,職業(yè)穩(wěn)定,屁股還特別大色乾。但村里的婦人一般都愛干一件事誊册,就是算命。她從兒子那里要來了女孩的生辰八字暖璧,去鄰村一個很有名的先生那里去算案怯。結(jié)果先生說,這個女孩命里克夫漆撞,如果李姨的兒子娶了她殴泰,身體會越來越差,會命短浮驳。李姨嚇壞了悍汛,急忙問先生有什么可以破解的法術(shù)嘛。先生想了想了說:“你兒子命中有兩個女人至会,現(xiàn)在這個克她离咐,還有一個旺她。旺她的那個女人住在你家的西南方向,跟你兒子同歲同月宵蛀,是金命昆著。你兒子娶了她,這輩子是不愁吃不愁穿术陶,干什么都會順利凑懂。”
?李姨一聽梧宫,仿佛被判了死刑的人突然拿到了特赦令接谨,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就回家了。她知道自己兒子的脾氣塘匣,如果直接跟兒子這么說脓豪,兒子是不會相信自己的。她走到一半忌卤,掉頭坐車去了女孩的家扫夜,跟女孩的父母說“你們家女兒配不上我兒子”“你們家女兒在外地上了四年大學(xué),誰知道她在外面干什么了”“我兒子就是玩玩驰徊,沒想跟你女兒結(jié)婚”這一類的話笤闯。果然,女孩的父母火冒三丈辣垒,暴跳如雷望侈,立馬就讓女孩跟李姨的兒子分了手印蔬。
?李姨的兒子知道這件事情后勋桶,跟李姨冷戰(zhàn)了三個月。但畢竟是親媽侥猬,雖然后來偶爾也會抱怨例驹,但也就這么過去了⊥诉耄“克夫”的人解決了鹃锈,這個“旺夫”的人去哪兒找呢?李姨再次陷入了深思瞧预。
?她根據(jù)算命先生的信息屎债,圈出了符合條件的幾個村。但光知道村沒有用垢油,還得找到那個跟自己兒子同歲同月盆驹,還得是金命的姑娘。李姨焦躁的在家里踱著步滩愁,走到供奉的財神爺神像前拜著說:“財神爺啊躯喇,您開開恩,給我指點一下吧硝枉×觯”
?李姨話音剛落倦微,門鈴神奇般的響了……
(3)
?“阿姨您好,我是你兒子的小學(xué)同學(xué)正压,以前來過您家的欣福,您還記得嗎?”一個人高馬大的女孩子焦履,拎著兩箱牛奶走了進來劣欢。
?你說巧不巧,進來的這個人完全符合李姨的條件裁良。李姨得來全不費功夫凿将,喜出望外,晚上在財神爺?shù)纳裣袂肮┓盍嗽S多大魚大肉价脾。在李姨的撮合下牧抵,一來二去的,這事兒還真成了侨把∠洌可有時候,話秋柄,真不能說太早获枝。
?結(jié)完婚,李姨兒媳婦的狐貍尾巴露出來了骇笔。李姨兒子在家時省店,兒媳婦是畢恭畢敬,什么活兒都搶著干笨触∨嘲可李姨兒子不在家的時候,兒媳婦完全就是一副作威作福的模樣芦劣,奸懶饞滑樣樣占粗俱,有時候甚至還會對李姨動手。李姨這種潑辣的性格虚吟,原是忍不了這種氣的寸认。但為了兒子能夠順順利利,她也就認了串慰。
?前幾天偏塞,李姨想去之前的算命先生那兒,算算自己什么時候能抱孫子模庐。一進門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媳婦也在烛愧,雖然兒媳婦一口咬定說自己是來算命的,但李姨總覺得不太對勁。一打聽才知道怜姿,原來這個算命先生慎冤,是自己兒媳婦的親舅舅。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沧卢,兒媳婦也不瞞了蚁堤,直接承認說確實是自己跟舅舅串通好的。她喜歡李姨的兒子但狭,但那時候李姨的兒子心里只有那個女朋友披诗。她知道村里的講究,干什么都要算立磁,就提前從李姨兒子的朋友圈里翻出了李姨的照片給舅舅呈队,跟他說如果這個女人來了,就告訴她她現(xiàn)在的兒媳婦克夫唱歧。
?聽到這兒宪摧,我都忍不住給李姨的兒媳婦鼓掌。這人也太聰明了吧颅崩?這種劇情電視劇都編不出來几于。
?“我可怎么辦啊沿后?這就是騙婚把嘏怼!”李姨一屁股坐在地上尖滚,扯著嗓子嚎了起來喉刘,“我不想活了,我居然讓一個小姑娘算計啊老同學(xué)熔掺!我去打聽了饱搏,當時那個姑娘都給婆家生了兩個孫子了非剃,我家這個是一個蛋都不下爸寐摺!她這就是騙婚啊备绽,我可憐的兒子喲……”
?李姨正坐在地上哭鬧著券坞,我公公和老公遛彎回來了。我公公冷著臉肺素,重重的摔了一下門恨锚。李姨聽到后,立馬老實了倍靡。她從地上爬起來乖乖坐到沙發(fā)上猴伶,用袖子擦了擦自己沒有一滴淚水的臉。
?“志剛媽,孩子們明天還要上班他挎,你送送你同學(xué)吧筝尾。”公公走進來办桨,直接下起了逐客令筹淫。我婆婆趕緊起身,拉著李姨的手走了出去呢撞。
?“對不起啊损姜,今天有些晚了,明天我去找你殊霞。咱們不能讓一個丫頭欺負嘍摧阅!”婆婆惡狠狠的說。
?我公公坐在沙發(fā)上绷蹲,臉色很難看逸尖。
(4)
?“她跑到咱家哭什么,讓鄰居聽到了成何體統(tǒng)瘸右!早就告訴你擇良友擇良友娇跟,你看看你交往的這些人,都是些什么太颤!”
?“明天你敢去找她試試苞俘,去了你就別回來!她說話是真是假你知道傲湔隆吃谣?你要是幫她,就是助紂為虐做裙!”
?我和老公洗漱完岗憋,在臥室里聽公公在外面有一句沒一句的訓(xùn)斥著婆婆。
?“老公锚贱,咱倆當時結(jié)婚的時候仔戈,你媽算了嗎?”我好奇的問老公拧廊。
?“肯定算了监徘。”
?“咱爸沒說她吧碾?”
?“說有什么用凰盔,她就信這個。咱爸說了一輩子倦春,不讓她在家里供這個供那個的户敬,咱媽不一樣供落剪。”老公說完尿庐,側(cè)身蓋好被子準備睡覺著榴。
?“你別睡啊∑ň螅”我從后面抱住了他脑又,“你媽給咱倆算的什么結(jié)果?”
?“肯定是好結(jié)果唄锐借∥属铮”老公笑著說,“要是不好的結(jié)果钞翔,你還能躺在我身邊嘛严卖!”
?“說的好像我非要嫁給你似的!”我松開老公布轿,轉(zhuǎn)過身假裝生氣哮笆。
?“生氣了?”過了一會兒汰扭,老公討好的貼過來說稠肘,“我開玩笑的,別生氣嘛萝毛。咱媽是地地道道農(nóng)村婦女项阴,過了幾十年這樣的生活了,誰都改變不了她笆包,她那些朋友也是环揽。”
?“我覺得李姨還挺可憐的庵佣∏附海”我轉(zhuǎn)身望著天花板,小聲嘟囔說巴粪。
?“可憐通今?”老公的語氣中充滿了困惑。
?“對啊验毡,我不是給你講了李姨和她兒媳婦的事兒了嗎衡创?她天天那么被欺負,多慘啊晶通。”
?“她說什么你就信坝寸琛狮辽?”老公枕著自己的胳膊笑了起來一也,“每個人在表達的時候,都只會說有利于自己的信息喉脖。為了讓別人覺得自己有理椰苟,甚至?xí)幵臁⒋鄹男畔⑹鬟础D阌譀]接觸過她們家人舆蝴,你怎么能判斷李姨哪句話真哪句話假洁仗?”
?“老公赠潦,你現(xiàn)在跟咱爸真的是越來越像了……”
?“他是教師,我是記者她奥,我跟那個老頑固可不像?”
?“爸携茂!”我在屋子里大喊了起來讳苦,“你兒子說你是老頑固!”老公慌張的用被子將我蒙住咐扭。鬧了一會兒后蝗肪,就睡覺了。
?之后的幾天豁延,我心里總是惦記著李姨的事情苔可。就找了個機會焚辅,問了問我婆婆。
?“媽埃仪,那天來的那個李姨這么樣了?”我湊到正在洗衣服的婆婆身邊問道傻丝。
?“你嚇我一跳》菏停”婆婆夸張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什么怎么樣?你怎么突然關(guān)心起她了裙顽?”
?“哎呀÷茑遥”我蹲在婆婆的對面酸钦,拿起一件衣服和她一起洗了起來徒恋,“我就是好奇硝拧。那天做文件的時候聽她說了一些滋恬,覺得她可憐鼓寺⊙猓”
?“可憐什么……”婆婆小聲的嘟囔了起來。
(5)
?說實話敢靡,那天看婆婆憤憤不平的場景州丹,我以為她和李姨是非常要好的姐妹。但婆婆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告訴我,她其實一點兒都不喜歡李姨习勤。
?“媽予颤,你不喜歡她干嘛還跟她一起玩岸簟蛤虐?”
?“這不也是沒辦法÷惹希”婆婆說著饲常,往盆里又撒了點兒洗衣粉,“我生了你老公后荞驴,就跟你公公搬到城里住他們學(xué)校的家屬樓不皆。村里的人總在背后講究我和你爸,說我們忘本熊楼,不孝順老人霹娄。我要是不跟她們一起玩了,她們指不定把咱們家的說成什么樣呢鲫骗!”
?“為什么要在意這個犬耻,咱家都不在村里住了啊执泰?”
?“你公公常說那句話叫啥來著枕磁,鹽什么味?”
?“嗯术吝?”我揣摩著我婆婆的想法计济,“人言可畏?”
?“對排苍,就是這么個詞沦寂!”婆婆手里的褲子翻到了另一面,“村里還有不少人都沾著點兒親戚淘衙,而且你爺你奶你姥他們都還在村里传藏,不能讓人戳老人脊梁骨。”
?“不對吧媽……”我放下了手中衣服毯侦,起身去洗手池旁沖水哭靖,“你好像都快半年沒去看過爺爺奶奶他們了……”
?“一年看兩次就行了,村里都這樣侈离∈杂模”
?“也就是說,村里的人都不孝順霍狰,這件事就是正確的了抡草?”
?“你要干嘛饰及?”婆婆將褲子重重的摔在了盆里蔗坯,“家里一個陰陽怪氣說話的就夠了啊,你別跟著學(xué)燎含”霰簦”
?“你說誰陰陽怪氣呢!”公公不知道什么時候下完棋回來了屏箍,抻著頭在門口嚷嚷道绘梦。婆婆做著鬼臉,用手指頭指了指我赴魁,不再回話卸奉。
?晚上吃完飯,公公又拉著老公出去遛彎颖御。婆婆看著電視榄棵,嗑著瓜子跟我說:“老李今天來咱村算卦了∨斯埃”
?“是嗎疹鳄?”我放下手中的書,一溜煙兒跑到了婆婆身邊芦岂。
?“人算卦的說了瘪弓,上輩子她兒媳婦死在她手里了,這輩子來找她還債了禽最∠偾樱”婆婆神神秘秘的小聲說。
?“呃……”我往后挪了挪身子川无,“您覺得呢呛占?”
?“我覺得就是!”婆婆搓了搓手舀透,煞有介事的說栓票,“人要認命!上輩子你作孽了,這輩子你就得還走贪。不然下輩子罰你做豬做狗佛猛!”
?我被婆婆的樣子逗笑了。
?“你別笑我告訴你坠狡,你沒嫁過來之前继找,咱們村那個人給我算卦,說咱家的媳婦在東北方向逃沿。你看婴渡,這不成真了!你得信凯亮,你不能不信边臼!”婆婆伸出手,點著我的腦袋假消,“平時在外面柠并,有人欺負你別跟人吵,都是上輩子你做的孽富拗,人家來討債臼予。”
?我在腦海中迅速的翻找著當時學(xué)的科學(xué)知識啃沪,準備破除一下婆婆的封建迷信粘拾。這時候婆婆繼續(xù)說:“老李就受著吧,這輩子好好給她兒媳婦還債创千,下輩子托生個好人家缰雇。我們也想跟你們這一代人一樣,可以上大學(xué)签餐,可以跟老公平起平坐寓涨,不用看婆婆的臉色,還能穿著好看的衣服上班……”
?婆婆還在絮絮叨叨著說著什么氯檐,我突然感覺很心疼她戒良。
?“媽,”我抱著婆婆的胳膊說冠摄,“下輩子咱們還做一家人糯崎!”
?“咦,我可不想要你這種媳婦了河泳,連個餃子都包不明白沃呢。你看你上次包的,東倒西歪的……”
?“那我這輩子要對你好點兒拆挥,讓你欠我的薄霜,下輩子好找你討債某抓。”
?“死丫頭瞎說什么呢惰瓜,快呸呸呸否副!”
?“呸呸呸,哈哈哈哈崎坊”纲鳎”
?我現(xiàn)在跟我婆婆相處的很好,不會再反駁她的那些“蠢想法”奈揍,會認真的聽她說話曲尸。我明白,“算命”是她那群人對無法反抗的人生作出的戲虐男翰,是她們說服自己接受命運的另患,最后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