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咿呀咿呀地拉也殖,戲臺被興高采烈的小孩們跳得咚咚地響,都期待戲開場,板凳碰撞聲求晶,粗聲粗氣的調(diào)笑謾罵聲也…… 僅有的寬敞之處搭起來的戲臺占了平日里樓房下的過道,人們卻都象過節(jié)一樣面露喜色衷笋。
他回頭看向巷子深處芳杏,前方戲臺的光昭顯地平日里昏沉沉的長巷更加慘淡,駁落的墻此時只余下長影顯得孤獨不堪辟宗。就是這樣的夜巷在多年以后卻不解地入了他的夢爵赵,穿過長長的昏沉沉的黑,騎著辨不清形狀的自行車周末去找他的外婆和媽媽泊脐。這營房里據(jù)說解放前是軍隊駐地空幻,故稱“營房”,長巷外面就是后街了容客,南街后街這一帶本是城中歷代達(dá)官貴人所在秕铛,聞名的三坊七巷陳舊破落中那些名人故居,小黃樓缩挑,朱雀門但两,雕花的牌坊仍依稀可見昔日的輝煌。大的巷子喊作“坊”调煎,他跟著父親曾到光祿坊的一個三進(jìn)的大宅中探望朋友镜遣,一進(jìn)進(jìn)走進(jìn)去一戶戶人家都貓在屬于自己的角落己肮。南方人管房中間的空地叫做天井士袄,這種大宅院和北京的四合院的格局差不多悲关,但是比起四合院庭院要更窄小和陰暗,從上空看下來仿佛是一口深井娄柳。父親的朋友給人刻印賺點額外的錢寓辱,他的伯父在二三十年代本地畫家中頗有名氣,可惜一個格局精致的大宅院在解放后被一群不相干的人化整為零赤拒,凌亂不堪堆滿了各種雜物秫筏,自行車,蜂窩煤堆挎挖,自作主張亂搭一氣的木板隔間这敬,透到天井里的那點光不足于驅(qū)散空氣中經(jīng)年累月散發(fā)的霉氣。不知哪個閑人栽種在幾個瓦盆里的花草給那份頹敗中更增添了落寞蕉朵,一個世紀(jì)的陰翳都被禁錮在這樣的庭院里崔涂,住在里面的人也受了影響,個個萎靡不振始衅,滿腹牢騷冷蚂,和這里的人說過話,來過這樣的地方他要幾天都提不起精神汛闸。
營房里沒有被納入三坊七巷的份兒蝙茶,居住在這里頭的人卻是另外一種精神頭。挨著鼎鼎有名的林氏祠堂從大街上走進(jìn)來诸老,巷子雖窄隆夯, 穿到頭了寬敞起來。立著三棟不知哪個年代蓋起來的三層磚木混合的樓房别伏,與凌亂的民房比鄰而居吮廉,一口水井,一個公共廁所畸肆。這里住的全是底層的人宦芦,賣豆芽菜的,看自行車的轴脐,成天混舞場的下崗女工调卑;年輕的一代中有大商場的售貨員,靠體力謀生的壯漢大咱,吃軟飯的小白臉恬涧,也有到海外混了一段又在家里賴著不走的懶貨... 一個門道里住了兩三戶人,全憑人口多少碴巾,也是解放初分定了房子溯捆,一住下來就是幾十年,大家共用著樓梯厦瓢,走廊提揍,洗水池...一個廚房里兩三個灶臺啤月,下廚的主婦們邊準(zhǔn)備著飯菜邊掰扯著當(dāng)天市場里的菜價,尤其偏好的話題還有樓上樓下的長短劳跃。關(guān)系好的平日里互相幫一把不是沒有的谎仲,哪天翻臉了,粗脖子大嗓門把對方祖宗十八代用最不堪的詞匯洗禮一遍也是每天必上演的好戲刨仑。
正兒八經(jīng)的唱戲總是在夏天郑诺,不知哪位菩薩生辰的時候街道上必然要請戲班來唱戲,年年如此杉武。唱的自然是地方戲辙诞,這個地方的方言可不象四川話、上海話那么好學(xué)的轻抱,住在這里幾十年的外地人都說不上來倘要,也許人家瞧不上,可那難度不亞于學(xué)一門外語十拣。那是另外一種語言封拧,不加進(jìn)兩三個罵人的字眼一句話基本就說不完整,琢磨一下怎么用這樣一種語言唱成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實在是件滑稽的事情夭问≡笪鳎可叫他懷念的卻是這個,大人們總是可以對周圍的事情熟視無睹缰趋,或者說他們已經(jīng)麻木了捧杉。而他在那個年齡卻是最接地氣的年齡,高鼻梁秘血,不笑的時候一臉兇相味抖,在鄰居們的眼里他就是個小破孩兒—- 都認(rèn)識他脾氣古怪的父親。他那時看不到自己灰粮,媽媽住在那里仔涩,自然每兩周周末都去住,在父親那里受了氣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避難所粘舟,不知不覺地把營房里周遭的一切變成記憶里頑固不化的一部分熔脂。他覺得自己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把家鄉(xiāng)那所有的的粗糙研磨成細(xì)粉,流沙般細(xì)密地滲透到他的身體里面去以至于到了而立之年被旁人不屑的行為舉止成為他對自己最大的忠誠柑肴。
鄰居小孩子老娘們早早拿了板凳去戲臺前占位霞揉,他就坐在二樓樓道媽媽平時洗碗洗菜的水池邊緣探出頭居高臨下地看向戲臺,腳正好放在水池里面晰骑,還吃不到臺上掉下來的灰塵适秩,甚是愜意。看戲的人都是盯著臺上的小姐秽荞,粉紅的臉蛋上一雙丹鳳三角眼骤公,這些便宜的戲班子也購置不起什么貴重的行頭,大致都是在頭上系個簡易的鑲著幾個塑料珠花的發(fā)冠蚂会,黑色緞面里塞了海綿的就是發(fā)髻了,演員會把自己的頭發(fā)用黑繩扎一下披在后面耗式,總之再簡陋也沒有了胁住。戲曲藝術(shù)在民間已經(jīng)走向末路,有了電視誰還會真在乎去聽?wèi)蚩龋舨皇沁@一方土地上的人講究敬神彪见,連這種最低檔次的戲班都不能混飯吃了。
但是小孩子們總還是認(rèn)真的娱挨,雖然他聽不懂都唱些個什么還是能在水池邊上坐上兩個小時余指,故事情節(jié)能看個大概。那些個衣著五顏六色的人來回折騰跷坝,連說且唱酵镜,動不動就甩甩水袖,他不懂古代的人怎么能這么過日子柴钻。青衣唱起來的時候時常不知都唱些個什么淮韭,沒完沒了的每個人都要打瞌睡了√欤花臉一出場插科打諢大家都開始笑了靠粪,除了嗓門更大一點和平日里地方上人講話沒什么區(qū)別,小廝們基本上沒有臺詞毫蚓,跟著主角們打鬧作勢占键。一臺戲鑼鼓嗩吶齊鳴地上升來的氣勢常常把他魘住,其間走不出神來元潘。戲終場了鄰居的小女孩們就嚷嚷著到后臺去看小姐到底有多漂亮畔乙,他也跟在后面,覷見兩張桌子翩概,幾面鏡子啸澡,幾個不認(rèn)識的陌生人帶著冷漠的臉已經(jīng)辯不出哪個是剛剛的書生,哪個又是那個搖曳生姿的小姐氮帐,他一時緩不過神嗅虏,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幾個人和臺上唱戲的人聯(lián)系起來,一邊心里埋冤自己肯定去晚了上沐,主角們都走光了皮服。
他最后一次在營房里看戲是大一的暑假,那時候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些男歡女愛的事情,已經(jīng)不接地氣了龄广。他個子太高不能再坐水池邊上了硫眯,而是坐在樓下媽媽給他擺好的竹凳子上隨著鄰居們一塊兒看戲。他自信地微笑著择同,觀察著周圍的人两入,也并不和他們搭話。他用欣賞的眼光注視著戲臺敲才,覺得自己應(yīng)該用心去體會地方戲劇的魅力裹纳,最后一幕結(jié)束于高潮:那個小姐脫下了外衣只剩下一件紅肚兜裝作害羞往后臺跑去了,引起臺下的觀眾好大一陣興奮的哄鬧紧武!他皺著眉頭邊笑邊搖著頭剃氧,竟然低下到要用這種方式來吸引看客,真是可氣阻星!
每個人回想人生總覺得很多經(jīng)歷都可以一筆抹掉朋鞍,存在等同與不存在,只要結(jié)局一樣妥箕,其它的都無關(guān)緊要滥酥。二十年后臨近圣誕節(jié),他在蘇黎世度周末畦幢,周六晚上從老城的一個頗負(fù)盛名的小酒館吃了點東西恨狈,喝了一杯杜松子酒,然后坐了二十分鐘的有軌電車到城市另外一個角落去聽一場黑人歌手的音樂會呛讲。兩把吉他禾怠,口琴,小鼓贝搁,小提琴吗氏,古怪的組合。一樓臺下的位置叫人占光了雷逆,他坐在二樓的第二排的折疊椅上弦讽,聽著老黑人的歌聲,只有舞臺上藍(lán)色的光在閃耀著膀哲,有那么一瞬間他又回到了營房里往产,屁股蹭到冰涼的瓷磚的邊緣。就這樣那段消失的記憶源源不斷地隨著流暢的旋律象暗夜里的激流某宪,洶涌不斷地流過他的前胸與腹部仿村,轟隆隆,轟隆隆......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 蘇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