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詩人是天生的詩人荔泳。
他剛剛出現(xiàn)在他母親的子宮里的時候,母親就以一種超乎尋常的熱忱認為她懷上的這個小家伙兒是個詩人——她年輕的時候那些青睞于她的人個個都是寫詩的行家,不過她不喜歡赫段。她向來只愛與女伴聚在一起談談今年最新的衣飾或是某一場時裝秀乌询,那些詩實在是酸得掉牙榜贴,她可受不了。
或許是受那些寫詩的年輕人影響妹田,又或許是她真的對詩感興趣了唬党,自她曉得有詩人的存在時便瘋狂迷上了詩,并期望能通過每天讀詩讓還沒出生的詩人耳濡目染受到熏陶鬼佣。
可詩人的父親卻不以為然驶拱,但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滿情緒。
“他是個只關心政治時事的晶衷、毫無情調的老煙斗蓝纲!”詩人的母親拎著裙子從樓上下來,朝他哼了一聲晌纫。
詩人的父親面無波瀾税迷,照舊整日周旋在這樣那樣的人群中間,但是全家上下锹漱,包括詩人的祖父母箭养、諸多親戚都對詩人的到來表現(xiàn)出了超出尋常的期待。
于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哥牍,詩人降臨了露懒。
在這之前闯冷,所有人都對詩人母親的想法心懷疑慮,但當詩人睜開那雙明亮的懈词、圓鼓鼓的眼睛望向窗外含苞待放的薔薇時蛇耀,他們認同了詩人母親。
詩人五歲時在幼稚園寫出了諸如“媽媽像個棉花糖/軟軟糯糯”的句子時坎弯,所有人都對詩人的才華表示驚奇和贊賞纺涤。
母親對此稱贊理所當然十分自豪地認為自己教導有方,并對詩人會成為一位杰出的詩人深信不疑抠忘。
二
詩人有三個哥哥撩炊,他們分別成為了政府官員、律師和醫(yī)生崎脉,都是備受尊敬的行當拧咳,帶來的榮譽讓他的父親十分滿意。
父親一向對于詩人不甚上心囚灼,認為詩人母親對他的期待終會落空的骆膝,詩人長大了就會選擇自己的路,大概會走上和他的哥哥們相似的道路灶体。
詩人長到了十七歲阅签,遇上了美麗的艾莉莎,他迫不及待地寫了一首情意滿滿的詩給她蝎抽,艾莉莎羞澀地接受了政钟,并且夸贊他寫得不錯。
這給了詩人很大的鼓舞樟结,并將艾莉莎當成他跨入詩歌這個美妙的世界的領路人养交。
母親當然對詩人將終生成為詩人興奮不已,她可是從詩人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在期待呢瓢宦!
而詩人的父親呢层坠?意料之外大發(fā)雷霆。
父親堅決認為詩人應該成為一位受人尊敬的醫(yī)生或者教師刁笙,去教堂也比當詩人有前途破花,若他執(zhí)意成為詩人,他敢打賭疲吸,他寧愿沒有這個兒子座每。
他很樂意看到詩人流浪街頭,他揶揄地說摘悴。
從小到大沒有人違背詩人的意愿峭梳,一是因為他是最小的孩子,長輩們事事順著他,二是因為他被認為是天生的詩人葱椭,母親對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捂寿。
他習慣了順風飛行的日子,父親的反對無疑給了他的自尊心重重的一擊孵运。
他像個孩子似的大吵大鬧秦陋,根據(jù)他小時候的經(jīng)驗,這時候母親就會乞求父親答應他的請求——可這次沒用治笨,父親反而更加火氣沖天驳概,氣得那桿煙斗在餐桌上敲得砰砰響,指著他嚎道:“你滾旷赖!去當你的詩人顺又!”
父親將他趕走了,幾個哥哥和母親勸也勸不住等孵。父親如此狠心傷了他的自尊心稚照,根本就不是一個稱職的好父親,他決計不成為一個名震天下的詩人絕不回來俯萌。
三
沒了父母的支持果录,詩人只得靠自己填飽肚子。但他身無長處绳瘟,除了寫詩他什么也不會雕憔。
一開始他并不愿意將寫詩當作謀生的手段姿骏,因為在他心里糖声,詩是上帝賜予的禮物,而他又是天生的詩人分瘦。將詩與金錢掛鉤蘸泻,無疑是暴殄天物。
可他能做什么呢嘲玫?什么也不能做悦施。在連續(xù)三天連面包屑都沒吃到之后,他終于豁出去了去团,在熱鬧的集市上開始當街作詩抡诞。
他想著天生的詩人寫出的詩定然會廣為流傳,就像是在母親那些貴太太的圈子中期待的一樣土陪,大家一定會嘖嘖稱嘆昼汗,然后善良的太太小姐們或許會給他遞上一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兒作為鼓勵。
他沒想到那些粗魯?shù)氖忻褡屗s緊滾開鬼雀,“可別來丟人現(xiàn)眼顷窒,這種詩就是三歲小孩寫得胡話!”
詩人耷拉著腦袋源哩,手里緊緊攥著那些他滿懷激情寫下的詩鞋吉,穿過人群時鸦做,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他。
這個世界并不善良谓着,并不會因為詩人初出茅廬就對他有更多的寬容泼诱。若是期盼因為她是天生的詩人而從人們那里得到一些憐憫,那可就太蠢了漆魔。
“親愛的布萊爾坷檩,你怎么了?”
詩人做夢也想不到會遇見艾莉莎——他可不想在這么窘迫的時候見到她改抡,太丟臉了矢炼,他打算假裝沒有聽見,加快步伐離開阿纤。
可是艾莉莎攔住了他句灌。
“嘿,你忘了我嗎欠拾?”
“不胰锌,沒有∶暾”
詩人的臉一直紅到了耳根子资昧。
“你愿意為我寫詩嗎?”艾莉莎笑盈盈地望著他荆忍。
四
艾莉莎住的地方又亂又臟格带,詩人從來不知道他生活的城市還有這樣一塊擁擠雜亂、陽光稀少的地兒刹枉。
人們在狹小的空間里喝酒劃拳叽唱,抽著劣質的煙,煙圈很快占領了每一個角落微宝。老婦人們縫縫補補棺亭,粗聲粗氣地罵著像一陣風跑過的孩子打翻了水桶;孩子們上躥下跳蟋软,在谷草堆里打滾镶摘;那些與他年紀相當?shù)模信蓪赫f著露骨的情話岳守,而那些形單影只的則不時向行人拋出媚人的目光凄敢。
詩人走過那條窄窄的街道,始終低著頭棺耍,他覺得自己的臉多半是發(fā)燒了贡未。一直到了街道盡頭,詩人才抬起頭來。
此時艾莉莎在他眼里俊卤,就像仙女那么圣潔——畢竟她穿著得體嫩挤、笑容可愛又不失優(yōu)雅。
他愛上了艾莉莎消恍。
——詩人為有這樣的想法驚了一跳岂昭。父親和母親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從未見他們向對方表達愛意狠怨,雖然他早就被艾莉莎吸引约啊,但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愛上一個姑娘!
那佣赖,什么又是愛呢恰矩?
當時陽光明媚,詩人想起曾經(jīng)看過的小說橋段憎蛤,已經(jīng)忍不住動情地說道:“艾莉莎外傅,你可真是個尤物!”
當詩人說出這句話俩檬,他實實在在被自己嚇到了萎胰,若是父親聽到自己的兒子竟然說出這樣輕浮的話,定然會大發(fā)雷霆棚辽。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艾莉莎的臉色技竟,又擔心她會因為這話而認為他是一個毫無教養(yǎng)的人,更重要的是屈藐,這根本不是一個詩人該說的話榔组。
而艾莉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長久地大笑起來估盘。
詩人被她的笑搞得莫名其妙瓷患,但他著實感受到了一種得意忘形的嘲笑骡尽。
他突然很后悔說出那句夸贊的話遣妥,看到艾莉莎因為大笑而露出的發(fā)黃的牙齒和她那油膩膩的金黃色頭發(fā)——她遠沒有初次見面的驚艷了,詩人更加后悔了攀细。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箫踩,如果有機會回家,他一定會將之前寫的情詩都燒了谭贪。
五
詩人決定離開這座城市境钟,陽光之下,并沒有什么新鮮事俭识,或許到其他地方看一看是個不錯的選擇慨削。
盡管沒有足夠的金錢讓他的生活十分窘迫,他經(jīng)常饑腸轆轆,但是過得相當不錯缚态,至少他可以隨性寫詩磁椒,不用為了某一個人或一些人寫詩。
他寧愿去酒店里擦一天的地板換取一頓飽餐玫芦,也不愿寫詩換取別人的嘲笑浆熔。
當他沒有將全部的心思都花在寫詩獲得名利上、而是一門心思去見識不同的風景時桥帆,卻有人對他的詩表達了由衷的贊嘆医增。
那是詩人二十五歲的時候,他離開他的國家已經(jīng)兩三年了老虫。
他剛進入一個沙漠中的國家叶骨,生平第一次見到廣袤無垠的大漠霞暉,詩人心中的詩性向火山一樣噴薄而出祈匙。
他愛這樣的風景邓萨,竟然被這樣的景色感動了,落下了淚菊卷。
哈特先生就是這時候過來的缔恳,手里牽著一匹憨厚的駱駝。
“別這樣孩子洁闰,沙漠總會走得出去的歉甚。”哈特將水壺遞給他扑眉。
他拒絕了纸泄,沒理他,自顧向前走著腰素,哈特就跟在他身后聘裁。
整整兩天,大漠邊界毫無所獲弓千,哈特還在他身后衡便。詩人有些不耐煩了,終于忍不住問他:“什么時候才能走出去洋访?”
“或許明天镣陕,或許后天∫稣”哈特看了他一眼呆抑,喝了口水,“別著急汁展,至少我的駱駝還能堅持得住鹊碍。再說厌殉,您的詩寫得不錯〕薰荆”
詩人很久沒有聽過有人說他的詩寫得不錯了年枕,久到他覺得那些“天生的詩人”的言論都是鬼扯!哈特無疑讓他覺得他是個不壞的人乎完。
察覺到詩人對他的些微善意之后熏兄,哈特更加熱情地和他談了起來。
他是個商人树姨,總是獨自穿行在大漠間摩桶。二十多年了,他閉著眼睛也能走出大漠帽揪,哈特自豪地說硝清。
“您不覺得無趣?年復一年地走同一條路转晰÷茫”
“這可不是同一條路〔樾希”哈特擺擺手蔗崎,“幾十年了,我的人生可都在大漠里扰藕,有趣得很呢缓苛。畢竟,每一天的太陽和星光都不一樣邓深∥辞牛”
詩人躺在沙地里,哈特說的話總在腦海里盤旋芥备。
星河燦爛冬耿,詩人是初次見到這樣純凈的星空。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了一會兒萌壳,然后又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哈特亦镶,突然覺得自己和哈特躺在大漠里的樣子像極了星河中的星子。
有的暗淡讶凉,有的耀眼染乌;有的似乎稍縱即逝山孔,有的好像亙古不變懂讯;有的生來光彩照人,后來卻不見影蹤台颠,有的生在黑暗陰影里褐望,后來奪目如恒星勒庄。
哪兒有什么“天生的詩人”呢?
詩人對著星空笑了——或許哈特說得對瘫里,他的人生都在大漠里实蔽。
六
詩人從不購買地圖,也不大愛問路谨读,隨性而走局装,像一個修行的苦行僧,他的旅途似乎總沒有盡頭劳殖。
直到有一天他稀里糊涂闖進了一個正在內戰(zhàn)的國家铐尚,他被困在了這里。
他從前生活和經(jīng)過的地方總體來說都安寧和平哆姻、時局穩(wěn)定宣增,甚至有一年他進入了一個被傳染病侵襲的國家,還不幸染了病矛缨,但最終也順利脫離了困境爹脾。
這個國家的兩黨之間打得不可開交,執(zhí)政黨領導人對在戰(zhàn)火中掙扎的平民視若無睹箕昭,宣揚著是為了大多數(shù)人的自由和平等灵妨。
有一天詩人剛睡醒,看到了久違的陽光落竹,一顆炮彈落在了離他只有幾十米遠處闷串,炸死了正在一個破破爛爛的塑料棚里吃早飯的一家人。
他因為震驚而張大的嘴巴遲遲沒有合上筋量,想起前一天那家人六歲的小兒子在撿石子兒堆房子烹吵。
那顆炮彈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炸得他的心久久不得安寧桨武,帶著血的殘酷生扯著痛肋拔。
詩人為那個小男孩兒寫了一首詩。
那天之后呀酸,詩人像是被上帝眷顧的寵兒凉蜂,靈感如同春天飽滿的花朵,生生不竭性誉。
那顆炮彈將一切毀于一旦的畫面揮之不去窿吩,他只有不停地寫詩,在充滿陽光的詩里错览,能暫時忘掉那些慘烈的場景纫雁。
有一天當?shù)匾粋€淳樸的居民看到他寫的詩后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鼓舞,興奮地喜極而泣倾哺。
“布萊爾先生轧邪!主啊刽脖,他的詩讓我們看到了希望!”
他將那些最真實忌愚、也最殘酷的畫面用悲憫寫下來——他的詩在這個國家的平民中得到了最廣泛的傳閱曲管。
這讓詩人的心受到了不小的震動。
他來到這里后硕糊,沒有燈紅酒綠院水,也不用為吃穿發(fā)愁——盡管每個人都不富足,甚至十分困苦简十,但都非常樂意為他提供一片面包衙耕。
而正是在這個滿目瘡痍的地方,在這片因為戰(zhàn)爭而民不聊生的土地勺远,詩人真正開始寫詩橙喘,寫真正意義上的詩。
他贊美善良的人們胶逢,也為這些可憐的人兒悲歌厅瞎;他痛斥戰(zhàn)爭的無情,也用詩銘記那些英雄的人兒初坠。
戰(zhàn)爭中的詩久久飄揚在戰(zhàn)場上空和簸,為人們帶來和平安寧的希望。
詩人驚喜地發(fā)現(xiàn)碟刺,他不再只是為了自己而寫詩锁保,他的詩也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了,它們屬于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半沽,屬于這片土地爽柒。
他愛這片土地。
七
這個國家紛亂了十年者填,終于在詩人的頭上長滿白發(fā)之前熄了戰(zhàn)火浩村。
詩人決定離開了,事實上內戰(zhàn)期間他有好幾次機會可以離開占哟,但是他放棄了心墅。盡管在這里每天擔驚受怕,但詩人竟覺得自己身上有一種莫名的榨乎、對這片土地的使命感和歸屬感怎燥。
他在這里受到了應得的尊敬和贊美,人們說他是“天生的詩人”蜜暑。
當和平終于到來铐姚,他也好像終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突然開始想念自己的國家了史煎。
詩人已經(jīng)不年輕了谦屑,也不大康健驳糯,他覺得該回家了篇梭。
他又經(jīng)過了那片沙漠氢橙,但是沒再遇見哈特。他向多年前一樣躺在沙地上望璀璨的星空恬偷,“或許他已經(jīng)死了”悍手,他想,“沒有永不隕落的星袍患√箍担”
詩人回到自己的國家時,他的崇拜者慕名而來诡延,如果父親還在滞欠,定會為了這些絡繹不絕的人而十分煩惱,那他會不會火冒三丈呢肆良?
母親一定會為自己生了一個詩人兒子而自豪筛璧,“布萊爾,我的小家伙惹恃,”她一定會捧起他的臉夭谤,狠狠地印上一個吻,“我就知道你是個天生的詩人巫糙±嗜澹”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詩人的精力很是充沛参淹,他想寫些什么醉锄,提筆的時候又猶豫不決。
午后浙值,當他的管家來到書房送午餐的時候榆鼠,發(fā)現(xiàn)這位頭發(fā)花白、垂垂老矣的詩人已經(jīng)永久地安睡了亥鸠。
詩人像個嬰兒蜷縮在母親子宮里一樣窩在沙發(fā)里妆够,風和陽光從落地窗鉆進來,拂過桌上的書頁负蚊。
“人生百年和一個圈神妹。”
他走過了一生家妆,又像個嬰兒一樣純潔無暇鸵荠,成為了永恒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