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小說)

作者:甲申

七月的日頭當(dāng)午深碱,太陽的余熱被一縷昏暗阻擋草冈,地上面依然有埋葬在烘烤過后的熱浪的痕跡,我還是沒有見到有雨季來臨的任何征兆枷畏。在筒子樓里面的每一處過道别厘,都遺留下每一個倥傯而困境的腳步聲,地面被灑上了水也阻擋不了熱氣拥诡。我與每一個住處的人擦肩而過触趴,每天,我就與認(rèn)識的渴肉,不認(rèn)識的人這么打招呼冗懦。我的頭上面止不住的汗水從各個方向流下,浸滿了靠在墻邊的四方木桌上仇祭,瞬時被烘干披蕉。過道上,除了女人以外乌奇,男人們都光子膀子在水泥地上穿梭没讲。老張把舊框的老花鏡別好鼻子正中,把報紙放到另一只手上礁苗,使勁地朝袒著乳的胸前搖曳著芭蕉扇爬凑,而眼前則錄播著錄音機(jī)里面的最新的上海獨角戲;老張的愣兒小張我從小認(rèn)識寂屏,這次南下廣東我是打工贰谣,他是任職。他在屋內(nèi)陽光的曝曬下露出臂膀迁霎,肋骨和筋條的形狀像在一根樹干一樣吱抚,他瘦削的臉上駕著一副新款的小鏡片眼鏡,是八十年代新流行的產(chǎn)品考廉。自八年前的全國統(tǒng)考以后秘豹,他更不和我交流了,小張畢業(yè)以后得到一份踏實的國企工作昌粤,這些天他應(yīng)該都是忙忙碌碌的樣子既绕,不忙的時候啄刹,在家里我也是打擾不得他的。他正注目的看著書凄贩,只是用手不住的擦著臂上的水誓军,把書本上的鋼筆字跡弄臟了,這天氣太熱了疲扎。

我有一個和這個季節(jié)相符的名字昵时,又覺得“夏天”這個名字太過樸素,以致被熱浪燒心椒丧,烈火焚身的勞苦命終身壹甥。八十年代的夏天,我離開了蘇北的山區(qū)壶熏,不再想被聯(lián)產(chǎn)承包的計劃生活所累句柠,幾年前剛恢復(fù)高考,以我恬不知恥的水平居然也蠢蠢欲動棒假,親身經(jīng)歷的結(jié)果自然是名落孫山溯职。所以,我覺得車間里面的生活比較適合我淆衷,打工缸榄,賺錢渤弛,養(yǎng)活自己最重要祝拯。

其實,在這深圳的筒子樓里面她肯,我也只是一個過客佳头,作為一個從偏遠(yuǎn)城市奔來的沒文化的打工仔,因為口音的冗雜晴氨,我自然只能混跡于三教九流的社會環(huán)境里面康嘉。外面的機(jī)器聲還是一樣,是挨得較勁的不遠(yuǎn)處工地傳來的籽前,日夜不停的運作亭珍,作為八十年代未來希望的沿海城市的開發(fā)圣地,天空的昏暗俯視著蒼涼的一切枝哄。我知道我的腳下的土地只是一段短暫的休憩肄梨,我剛剛打開錄音機(jī),把手巾放在被汗?jié)竦募缟夏幼叮郎?zhǔn)備聽崔健的搖滾的時候众羡,被房東太太一再催促著那氣管炎的敲門聲所打擾,工作了一天的晚上蓖租,到這個臨時的家里還是無法消停粱侣,我已經(jīng)不想再留戀這個聒噪的地方了羊壹。

“吵死人了,夏天齐婴∮兔ǎ”有人對我吼道。不過之后就不這么說了柠偶。

“吵死人了眨攘,死尸!”我被隔壁的一聲詈聲震懾住嚣州,是另一種對我的口吻鲫售,這大概是小張鄰居對我的日常用語,今天他不在單位宿舍该肴,而是在筒子樓里面情竹。

今天我買了幾張半市斤的糧票和肉票,小心而謹(jǐn)慎地把這些“朋友”疊好再夾到上面印著列寧格勒圖案的花黃的日記本上匀哄,這日記本上我很少動筆秦效,只是用來涂鴉和記賬用的。

“一九八五年涎嚼,七月十三日阱州,晴。日用三塊五法梯√酰”“一九八五年,七月二十日立哑,星期五夜惭,日用七毛……”我翻來翻去,除了幾個數(shù)據(jù)就是數(shù)據(jù)下普通的日子铛绰,要想改變這一切诈茧,只有不停地往車間的流水線上跑。夜晚捂掰,我突然聽到風(fēng)的聲音敢会,暫時讓樓里與外面開始變得寧靜而安詳。窗戶外捎進(jìn)了雨水这嚣,氣候是時候朝著沿海的水汽的心情而走鸥昏。今晚,我居然蓋了層被子疤苹,極熱的天氣下是極冷的涼氣互广,我仿佛冷到了冰點。夜里我聽到了雨水拍打在屋檐與水泥地上的聲音,工地樁上的機(jī)器矗立在低矮的廠房和大字牌的標(biāo)語旁惫皱,它們被世界的屋角蓋住像樊,像疲憊的旅人沉沉地安睡。

我醒來后大概已經(jīng)是三天后旅敷,衣服上已經(jīng)沒有汗?jié)n生棍,身上無法感知燥熱,荒涼與寒冷卻被侵襲媳谁。日歷上還是七月涂滴,我吃力地看了看,我已經(jīng)誤了三天的工廠的流水作業(yè)晴音。

反正一開始我就聽著小張的罵聲了柔纵,這個從小認(rèn)識的小張現(xiàn)在是我單位的科長,自然官大氣粗锤躁,我也沒辦法搁料。沒事的時候,與我也無話可說系羞。

其實早上我是被筒子樓里面的吵鬧聲圍住郭计,我想深圳的這些舊址即將被拆遷的時候也不會忙碌。不是因為別的椒振,是住在我隔壁的I君昭伸,死在了自己的簡陋的臥室里面。說是臥室澎迎,其實就是和我一樣的三十平米的小房間里面庐杨,我不知道在雨夜的雷鳴里面聽到些什么,也不知道在極度燥熱的空氣中嗡善,他到底吐露過什么辑莫,只看見他的臉上是一副扭曲到極限的形狀,事后有說悶死的罩引,也有說心臟病死的≈Ρ浚可我分明看見他的臉上的夢魘袁铐,不規(guī)則的黑褐色布滿陰郁而冰冷的臉上。我想要不是房東太太横浑,誰也不會知道他在五天前就已經(jīng)去世剔桨,盡管他的房門緊閉,屋內(nèi)被七月的空氣擠壓地發(fā)出惡臭徙融,旁人只會無奈地走過經(jīng)營自己的事業(yè)的幾條走廊洒缀,順而把窗戶用力地栓好。此時,誰也不會去憐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树绩,即便認(rèn)識萨脑,那又怎么樣呢?I君的死亡證明開出以后饺饭,我有一種不自然渤早,我沒看到他的親人,誰也沒有留意他的死瘫俊。他們只說鹊杖,這里有死尸。罵活人時如此扛芽,死了倒真成死尸了骂蓖。

當(dāng)然,我也一樣川尖。誰也沒有留意我這樣活著涯竟,卑微還是高大,都與人無關(guān)空厌。早晨我只是按照慣例洗完頭庐船,涼水的沖擊讓我精神抖擻。幾分鐘以后嘲更,藍(lán)色的工廠廠服又被熱汗?jié)B透筐钟,雨水以后比之更加悶熱的天氣依舊,讓人無法呼氣赋朦。

來到工廠篓冲,我被小張劈頭蓋臉的批評,寫了檢查宠哄,就差寫辭職報告了壹将。回到家的筒子樓旁毛嫉,我看到老張诽俯,我打算和他打一下招呼,我覺得他年紀(jì)大了耳背承粤,所以我對他說了三分鐘的話暴区,他一句都沒有理我。至于小張辛臊,連正眼都沒看我仙粱,頭也沒抬起來,只顧著在看書彻舰。

然而出門在外沧奴,總會認(rèn)識幾個人,就像幾年前剛來深圳打工一樣嘿歌。而I君則是我在筒子樓里面認(rèn)識的其中之一喜颁,也許僅僅是因為鄰居的關(guān)系而認(rèn)識,但我想我們應(yīng)該是朋友。

以前的夜晚,我總是游離在工廠車間與筒子樓里面,戴著袖套和藍(lán)色的工帽川抡,像機(jī)器一樣回家,吃飯须尚,睡覺崖堤。我洗了三十分鐘的手,浪費了八千毫升的水耐床,終于把手上的機(jī)器油污給沖洗干凈密幔,疲軟地躺在一米寬窄的依靠在墻上的木質(zhì)床上,等待明日的自鳴鐘把我喚醒撩轰。

其實幾分鐘就有聲音把我吵醒胯甩,這是隔壁的屋主人的慣例。不是鍋碗瓢盆堪嫂,倒是一聲聲的樂器傳來的聲音偎箫,無奈的只好讓我捂住耳朵使勁敲墻。

“咚皆串!”我終于使勁的揣了幾下他家的木門淹办,聲音總算消停《窀矗可是等我轉(zhuǎn)身回到租住的房子里面的時候怜森,聲音再次響起,自然又是臨門一腳谤牡。

我暗自得意副硅,沒有了聲音,門卻開了翅萤。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稚嫩的面孔恐疲,頭發(fā)粗糙沒有打理,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断序,鼻梁上戴著一副寬邊的眼鏡流纹。這是一副窮酸的知識分子的樣貌,他年齡估計和我相仿违诗,在二十多歲左右。他或者在哪個科室上班疮蹦,又或者在哪個學(xué)院上學(xué)诸迟。當(dāng)然我沒好氣地沖他嚷嚷,他只是愣愣的,一直沒有回答我什么阵苇。我看到他屋子里面擺放著一把手風(fēng)琴壁公,這應(yīng)該是剛才吵到我的聲音所在。

“大晚上的绅项,以后別吵紊册。”我瞪了他一眼快耿,夜色已經(jīng)變暗囊陡,樓道燈光也很暗。他對著我傻傻的沒有說話掀亥。

“死尸撞反。”我轉(zhuǎn)身罵完以后搪花,喝了一口搪瓷杯里面的開水遏片,終于睡去。

他就是I君撮竿,至于我叫他I君的來歷吮便,那已經(jīng)是后話。原因是他檔案的identity的首字母而得幢踏,因為他的名字寫得太過潦草髓需,以至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所以我只好這樣寫惑折。當(dāng)然得知他檔案的信息授账,只是因為他也是我的同事的原因,這完全是之后才知道的事情惨驶。

好多天白热,我都會在下班的樓道里面看到他,我不以為意粗卜,他也如此屋确。我想作為陌生人都是這樣,只是認(rèn)識他以后续扔,他還是一頭愣愣的霧水攻臀,根本不說話。又一次纱昧,我在筒子樓里面的小飯店里面看到他刨啸,他獨自坐在一個人的角落吃著米飯。我手里拽了一張一兩糧票和五分錢识脆,打了一份油條的便當(dāng)设联,坐在他的面前善已。

“我說,你這個東西沉不沉离例』煌牛”我看見他的肩上背著一把略舊的小吉他,背帶上勒出一灘汗水宫蛆,“你喜歡聽音樂艘包?”

I君沒有說話。

“說實話耀盗,那天我敲你門罵人是我不對……”我想了想想虎,覺得應(yīng)該向人家道歉。

他只顧著吃著飯袍冷,頭也不抬磷醋。我就這樣無趣的自問而沒有自答。因為每晚能從隔壁傳來吵鬧的音鍵聲的緣故胡诗,反而引起了我對他的好奇邓线。

“我說,同志……”我張出一只手煌恢,繼續(xù)打算和他友好地搭話骇陈。可他卻站了起來瑰抵,完全沒理我你雌,吃完飯撂下筷子便走開了。

我突然懷疑他性格有問題二汛,甚至懷疑他是個啞巴婿崭,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直覺是對的。

其實對于他生前的很多事情肴颊,我還是不得而知氓栈,我們都在扮演別人眼中的匆匆過客,誰都無法走進(jìn)誰的內(nèi)心世界婿着。

那天I君被火化的時候授瘦,我看見了他的母親,鬢發(fā)已經(jīng)非常的白竟宋,I君的母親一動不動提完,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淚水。她跟我說她其實早就知道I君的心臟狀況丘侠,但其實很長時間徒欣,我都不認(rèn)為I君有心臟病。

但沒法改變的是蜗字,我的夏天依然很冷帚称,對于我的名字官研,也是一樣秽澳。

我?guī)缀鹾脦状巫惨奍君闯睹,I君的眼神,我看得出來是沒有精神的担神,尤其是一直閉口緘默的樣子讓我無法不好奇楼吃。有時候,我會拍一下他的肩妄讯,他卻像一張白紙一樣孩锡,蒼白而無力。當(dāng)然更多的時候亥贸,我只是與他擦肩而過躬窜。最后,我還是想到自己的生活炕置,我還有一個月的房租需要解決荣挨。那天,我碰到了一口粵語的體型臃腫的房東太太朴摊。

“我想和你打聽點事默垄?”我把幾張紙幣遞到房東太太的手心,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她的手掌甚纲,我說口锭,“就在我墻邊挨著的,就是我的鄰居介杆,你知道他是誰嗎鹃操?”

“誰?”她的眼睛沒有看我春哨,像是心不在焉的敷衍了我一句荆隘。

“就是一個戴著大鏡框眼鏡的年輕人,喜歡在夜里拉手風(fēng)琴悲靴,他經(jīng)常吵到我臭胜。他大概和我差不多,二十多歲的樣子癞尚∷嗜”我說,我站在她的門外浇揩,穿著背心被熱烈的七月日照的汗水腐蝕仪壮。

“哦。那怎么了胳徽?”

“我想积锅,當(dāng)有人吵到讓你無法休息的時候爽彤,你會和他爭執(zhí)嗎?”我一本正經(jīng)的說缚陷。

“各管各的适篙,誰顧得上誰啊◇镆”她沒好氣的和我說嚷节,馬上就要關(guān)門。

“唉虎锚,等等硫痰。”我制止了她窜护,房東太太給了我一個怒不可遏的眼神效斑,“我想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柱徙,他這里有問題缓屠。”房東太太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坐搔,“他是一個神經(jīng)病藏研。”

“神經(jīng)哺判小蠢挡?”我大惑不解,日光照在我的臉上凳忙,肌膚被曝曬成一團(tuán)黑褐色业踏。

“是啊,他腦子有問題涧卵,所以和你一樣勤家。”在我不解凝想的時候柳恐,房東太太把門關(guān)上伐脖,發(fā)出很響的聲音。

我愣愣地站在遠(yuǎn)處乐设,想了想讼庇,大概是如此。說實話近尚,我每天傍晚回家蠕啄,推著自己那輛二八鳳凰自行車遇見他,僅僅也因為臉熟,除此之外歼跟,根本不想說別的和媳。所以等到夜晚被音樂聲音吵到不行的時候,我才會去敲他的門哈街,別無辦法留瞳,除非他在彈最新的崔健的音樂我還聽上一會。

我不知道夜里他在拉彈什么叹卷,卻總是不唱撼港。直到有一天,我在工廠看到他骤竹,才知道他也是我的同事,而不是某個學(xué)院的學(xué)生往毡。他的工作服很臟蒙揣,看得出來他在操作機(jī)械方面不是很熟練,我走了過去拍了拍他藍(lán)色的工服开瞭。

“我來幫你吧懒震。”我扯開了嗓子對他吼嗤详,車間的機(jī)器聲很吵个扰,足以讓對面一米的人聽不見聲音。他愣愣的看著我葱色,配合這副眼鏡像個傻子递宅,我接過他手中的板子,替他擰好了螺絲苍狰,他就一動不動的看著我的背影办龄,不說一句話,當(dāng)然他的話也許我沒有看見淋昭。

我想他是剛接觸工作的年輕人俐填,只是很少與人交流罷了。在工作之余翔忽,老同志和年輕人的群體里面好像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交流英融。那天我看到I君在宿舍進(jìn)進(jìn)出出,我準(zhǔn)備進(jìn)去歇式,里面一個人都沒有驶悟。

里面很安靜,就擺著一副吉他贬丛。我看了看桌子上擺著一些數(shù)字一樣的排序撩银,和跳動的符號一起串聯(lián)成一段段聲音。其實那就是曲譜豺憔,只是我根本看不懂额获,上面的五線譜像一條條充滿希望的悠揚曲線够庙,的確可以在工作之余放松身心。

“你抄邀,出去吧耘眨。”他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的身后境肾,我轉(zhuǎn)過身看著I君的戴著大邊框眼鏡的癡傻的樣子剔难,他穿著一件汗衫站著。

“這宿舍怎么就你一個人奥喻∨脊”我不解地問他,“原來你不是啞巴环鲤,我一直以為你不會說話纯趋。”

“我叫你出去冷离,沒聽見嗎吵冒。”不容我說話西剥,I君繼續(xù)不知好歹的厲聲說痹栖。

我不知道原來他是這樣的人,除了讓人心生不快就是讓你憎恨瞭空,我想怪不得他會沒有人緣揪阿。從任何角度分析,他就是一個啞巴加傻子無異匙铡,純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图甜。

“神經(jīng)病”钛郏”我撂下這句話就走了黑毅,我想我沒必要和這種人套近乎。

在筒子樓里面的過道上钦讳,我時常會看見他矿瘦,他的出現(xiàn)會讓我吹著的哨子停頓一會,然而愿卒,我與他擦肩而過缚去,我的眼前的目光根本就把他這個人剔除掉了。

過了幾天琼开,天氣晴易结,六月底。這些天,我一直沒看到I君搞动。

“小夏躏精,你知道嗎。今天你在我們廠里面被評為先進(jìn)標(biāo)兵了鹦肿〈V颍”孫師傅探出頭,對我笑著說箩溃,孫師傅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瞭吃,是工廠的門衛(wèi),也是我的蘇北老鄉(xiāng)涣旨,因此鄉(xiāng)音總能讓我在異鄉(xiāng)感到親切歪架。老孫他眼睛不花,頭發(fā)上還是濃密的黑色开泽,很有精神牡拇。每次看到他,自己也矍鑠起來穆律。

“你好,老孫导俘÷驮牛”我笑著跟他打招呼,從工廠出來旅薄,反正都把喜悅掛在臉上了辅髓。這是我南下深圳的第一筆財富,我自然想把七月的燥熱散去少梁,屬于了一個和自己名字一樣的真正的夏天洛口。我穿著藍(lán)色的工帽和車間服,戴著袖套的手推著二八自行車凯沪,把它停在老孫的面前第焰。

孫師傅開著錄音機(jī),他也玩起了這些新鮮玩意兒妨马,里面的最新的香港明星歌曲他一曲都沒有收錄挺举,全是和村里面大喇叭廣播差不離的聲音『娑澹“呦湘纵,老孫。你也趕了新潮滤淳,可計劃趕不上市場梧喷。哈哈,你的思維還需要新一輪的開始,不是改變形象就能改變的了的铺敌』愦酰”我沒事總喜歡和孫師傅開玩笑,他打完開水适刀,我坐在門衛(wèi)室里秤朗,把一杯熱茶遞到我的面前。我總覺得七月的夏天開始變涼了笔喉,內(nèi)心卻溫暖了許多取视。

“給,老孫常挚∽魈罚”我遞給他一支煙,他習(xí)慣地別在耳肩上奄毡,呵呵地笑著折欠,把下巴的胡茬卷起來,形成一道笑窩吼过。

“對了锐秦,小夏。你來深圳幾年了盗忱〗创玻”孫師傅用蘇北方言和我說話,我低著頭笑著趟佃。

“也有好些年了扇谣,不過我忘記了是哪一年來的深圳∠姓眩”我無奈地擠了擠嘴罐寨,嘴上叼了一根煙,升起一團(tuán)霧序矩,大概象征著什么鸯绿,我一時又沒有想出是什么。

“小夏贮泞,你未來有什么打算嗎楞慈?”孫師傅舍不得抽煙,只顧著喝茶啃擦。

“我囊蓝,我還能有什么打算,攥著糧票過日子吧令蛉【鬯”

“你小子狡恬,呵呵⌒睿”孫師傅被我這么一說弟劲,笑了。

我也附和著笑姥芥,笑聲飄散了夏天的暑氣兔乞。

“對了,老孫凉唐。你知道我們廠里面的一個年輕人嗎庸追?”我對著老孫說。

“誰台囱?”老孫頗有精神的好奇地說淡溯。

“就是每天在我對面的職工宿舍的一個小伙子,戴著寬邊的眼鏡簿训≡廴ⅲ”我向老孫打聽了一下I君的下落,算起來他有幾天沒有上班了强品。

“戴眼鏡的???沒什么印象膘侮。這廠里的老干部和一些年輕的同志大都戴著眼鏡,我也不知道的榛∮髟”孫師傅抱歉地回答。

“那么老孫困曙,你有沒有看見過我們車間的一個小伙,平時喜歡背著一把吉他的……”

“哦谦去,你這么一說慷丽,我好像有點印象■蓿”孫師傅稍有一點頓悟要糊,“不過說實在的,這個小伙不怎么愛說話妆丘,是個有點上進(jìn)心的同志锄俄,只是他們說他有點不正常∩准穑”

“是有這么一回事奶赠,我有些天沒看見他了,也不來上班药有∫愀辏”我頓了頓苹丸,喝了一口茶,“老孫苇经,你說他有神經(jīng)病嗎赘理?”

“我不知道,好像別人有這么說扇单∩棠#”

可是我有點確定了,I君是個不正常的人蜘澜。我想自己不能住在他的屋旁施流,他的存在,甚至讓我害怕起來兼都。

我推著自行車嫂沉,笑著致意孫師傅,我準(zhǔn)備下班回家扮碧,心情卻不像原來那么無慮了趟章。路上我看見那個我從小認(rèn)識的筒子樓隔壁的小張科長,我上前慎王,笑著和他打了招呼蚓土。

小張沒有回應(yīng)我,繼續(xù)和他身旁的同事說話赖淤,看來我的對話是多余的蜀漆。盡管這個小張在剛才的表彰會議上對著員工笑著說我“夏天”的名字,但下班以后咱旱,他依然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确丢。

回到家,我洗著袖套上的油污吐限。聽著水龍頭的聲音鲜侥,夾雜著清悅的動人,讓我聽到“泉水叮咚……”的老歌的旋律诸典,只是幾分鐘后卻讓我不寒而栗描函。因為是從隔壁的I君的房間里傳出來的,我已經(jīng)聽不出來他在拉手風(fēng)琴還是彈吉他狐粱。

這次舀寓,我居然不敢去敲他的門,我的心已經(jīng)疑慮不已肌蜻。更要命的是互墓,我的房門卻響了。眼前的面孔正是I君宋欺,他不像以前那樣轰豆,雖然板起臉胰伍,卻已經(jīng)可以主動開口和人說話,他面對我的任何一句話都會讓我震驚不已酸休。

“你好骂租,我姓徐,你叫我小徐好了斑司∩”我確信這是I君的臉,他和以前穿的一樣宿刮,是一件純白色的T恤互站,沒什么不同,還是戴著大邊框的眼鏡僵缺。他好像友好地伸出手胡桃,只是臉部表情卻是看不出來。

“你……你好磕潮。我姓夏翠胰,我叫夏天∽愿”我遲疑地伸出手之景,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姓,看來他想和我交朋友膏潮,可我并不這么想锻狗,我只想躲著他,越遠(yuǎn)越好焕参。

“夏天轻纪,多么美的名字。是故鄉(xiāng)的季節(jié)帶來的溫度嗎叠纷?”I君感慨的說桐磁,他走了進(jìn)來。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讲岁,趕他走,像他那樣衬以,那可不行缓艳。

“說實話,我完全聽不懂你想表達(dá)什么看峻。不過小徐同志阶淘,我覺得……”

“老夏,我這次想找你幫忙互妓∠希”還沒等我說完坤塞,他就打斷了我的話,“我想讓你為我的音樂填詞澈蚌,可以嗎摹芙?”他拿出一盒膠卷,據(jù)說是最近他在深圳的一家錄音店錄制的宛瞄,廢了他好長的心血浮禾。我聽了一段,有特殊年代的旋律份汗,又有臨海的香港樂壇的味道盈电,深圳不光是一個地理的紐帶,也是一個文化的交融圈杯活,我這么想道匆帚,基于我在這里生活太長時間所得。正如我聽崔健的歌旁钧,短暫的搖滾可以讓我釋放痛苦與不安吸重,什么都可以忘記。

“可我不會寫啊均践∥钋拢”說實話,這是我這輩子從來沒有人給我的殊榮彤委,對我這個大老粗而言簡直無法想象鞭铆,我不得不推遲。

“不焦影〕邓欤”他拿起一盒擺放在我桌邊錄音機(jī)的磁帶,“你不是在聽搖滾嗎斯辰,我覺得你可以幫我這個忙的舶担。”他突然微笑著彬呻,我看著居然起了個寒顫衣陶。

夜晚,我看著一團(tuán)霧水的五線譜曲和那段音磁闸氮,完全沒有了睡意剪况。要是說我不能完成,擔(dān)心他的精神問題蒲跨,也許我就命喪這里了译断。我不止聽到筒子樓里面的房東太太說過,那不是什么玩笑話或悲,有更多人說過他腦子有病孙咪,不然怎么會一個朋友都沒有呢堪唐?我變得焦躁不安,全然沒有跟他說他沒來工廠的事情翎蹈,直到從隔墻聽到他的手風(fēng)琴的聲音淮菠,像是南斯拉夫影片《橋》的音段,我終于沉沉地睡去杨蛋,我的房門和窗都被我鎖得里外三層兜材。

第二天早晨,我無力地和孫師傅打了招呼逞力,吃力地推著自行車曙寡,眼圈一直發(fā)紅,身子像駐足在海水里面寇荧,一直站不穩(wěn)举庶。

“怎么了,小夏揩抡』Ы模看你心不在焉的,是‘先進(jìn)標(biāo)兵’的后遺癥嗎峦嗤?”面對孫師傅的調(diào)侃蕊唐,我只是無奈地笑了笑,至于這個苦悶的夏天烁设,“先進(jìn)標(biāo)兵”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稱謂替梨,這之后的每一天都讓我惴惴不安的。

“是這樣的装黑,是我們單位的小徐???”我對孫師傅說起了I君的事情副瀑。

“那個人,他已經(jīng)被單位開除了恋谭。唉糠睡,其實我們都知道他腦子有問題,可自己不求上進(jìn)疚颊,我們也沒辦法狈孔。”孫師傅無奈地捧著茶杯材义,搖了搖頭除抛。我手扶著二八自行車的把手,愣愣地站在門口母截。

那天我偶然經(jīng)過I君的宿舍,破碎的吉他臥倒在柜子旁橄教,看樣子剛被砸過清寇,里面的木屑零落在地上和鞋子上喘漏,我看到I君時已經(jīng)在筒子樓里面聽音樂的時候。說也奇怪华烟,那天他邀請我進(jìn)去聽音樂,我的心態(tài)居然很好,或許是我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做了我的朋友的緣故丁屎。

我一直覺得I君很正常瘫筐,可別人不這么認(rèn)為,也許像房東太太說的喂链,我和I君一樣返十,都有問題。

我記得當(dāng)時他說了很多話椭微,I君的老家在湘西洞坑,可他的普通話說得很好,我也沒有留意他的點點滴滴蝇率。他只跟我說他熱愛音樂迟杂,熱愛的細(xì)胞植根在每一根琴弦上。話說回來本慕,這些對我來說像天方夜譚排拷,我只想著我的糧票,肉票和布票等等锅尘。

“對了监氢,夏天。你對音樂的認(rèn)知是什么鉴象?”I君手里抱著手風(fēng)琴忙菠,很自然地坐著。

“我不知道纺弊∨;叮”我無奈地笑了笑。

“是一種信念淆游“茫”他自言自語,也沒聽我說我什么犹菱,這幾天我完全放心他的對話拾稳,我只是覺得他是一個活在自己內(nèi)心世界里面的偏執(zhí)的人而已,我不覺得他有精神問題腊脱。

“小徐访得,我在大食堂那會,大概在八年前左右。當(dāng)時喜歡聽《莫斯科郊外》和《小路》這些悍抑,配合你的樂曲鳄炉,我覺得又在回憶從前了∷崖猓”

“是的拂盯,音律會讓你回到過去,回歸溫暖记靡√父停”I君的嘴角露出微笑的神情,“正如這指間的靈魂摸吠,是世界上最華美的樂章空凸。”I君用手風(fēng)琴彈起了蘇聯(lián)歌曲《故鄉(xiāng)》蜕便,用唯美的音符走進(jìn)久別的戰(zhàn)士的田園劫恒,里面的戰(zhàn)友在擁抱著每一個故鄉(xiāng)的親人。I君說轿腺,他在傾聽吊腳樓里面的送別两嘴,有故土的水,故鄉(xiāng)的淚族壳。

我想我應(yīng)該也會把自己陶醉憔辫,但最終我只是一個消遣流行歌曲的世俗之人。深圳離香港很近仿荆,最近總能在市場看到最新的唱片贰您,我問I君,他好像對此并不感冒拢操。

“夏天锦亦。你覺得你夢中的夏天是什么?”我不知道為什么I君會這么問我令境,對于任何情境下盲從的認(rèn)知的世界杠园,我都無法解答。

“夏天舔庶,就是一股涼快的風(fēng)抛蚁。”我感覺和I君在一起交流惕橙,也會變得文藝瞧甩。

“那么,我會為你彈奏一首關(guān)于夏天的歌曲弥鹦。你來填詞肚逸。”我感覺我這次想要為這首歌曲填詞,我不知道這份勇氣和沖動來自哪里朦促,大概是一種對音韻的眷戀和自然的回歸犬钢。當(dāng)然,這些都是假的思灰,只是因為音樂好聽罷了。

“八月的季節(jié)/記憶深處/有昨日的風(fēng)帆/追夢人的眼淚/化成一縷風(fēng)/八月的季節(jié)/故鄉(xiāng)里面/是土地的溫度/游行者的腳下/踏下一行詩/夏天/走過/我傾聽最美的樂章/夏天/夢過/我走進(jìn)淺美的家鄉(xiāng)/夢的清唱混滔∪骶危”

我把屬于《夏天》的歌詞寫好,仿佛花費了我畢生的心血坯屿∮秃可是至今I君都無法看見八月,我不知道八月的夏天值不值得我眷戀领跛,只想起我的生活只是夏天的一個名詞乏德,這個夏天從音樂中走出,它都悶熱無比吠昭。語言再美喊括,也抵不過時光,我還需要為自己生存矢棚。

I君的死郑什,其實對于我而言,只是我茫茫生命途中一個逝去的過客蒲肋。一個孤獨的行人蘑拯,和我擦肩而過罷了。那段時間兜粘,我始終只會看見I君獨自行走申窘,獨自吃飯,我不會為他的孤獨的生活而同情半分孔轴,我自己都無法憐憫自己剃法。我時常這樣想,我何嘗不是一無所有距糖。各管各的玄窝,誰顧得上誰。

I君把手中的風(fēng)琴從肩上拿了下來悍引,無奈地說:“錄音機(jī)壞了恩脂,沒錄上∪そ铮”我繼續(xù)無奈地聳聳肩俩块,表示我自己的錄音機(jī)也無能為力,因為這幾天我已經(jīng)沒有再聽崔健的歌。

其實我覺得我可以幫到I君玉凯,就從他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做朋友的面子上势腮。只是他并沒有提及這件事情,我也沒問漫仆。那天捎拯,我硬著頭皮走到對面隔壁的小張的家里。小張現(xiàn)在感覺不僅僅是我的科長那么簡單盲厌,我再三地跟他說話署照,他都笑著沒跟我說。今天他家里來了客人吗浩,穿著老號的中山裝建芙,開著猛烈的電扇。他一直對著客人笑著寒暄懂扼,我又一次充當(dāng)了空氣禁荸。明知我不該來,我還是來了阀湿。

“姓張的赶熟!”我終于用蘇北話大聲地對著他吼道,“你借不借我錄音機(jī)炕倘!”這次我打破了他們?nèi)谇⒌臍夥铡?/p>

“不借钧大!出去≌中”他眼鏡下面的目光非常冷峻啊央,我自然轉(zhuǎn)身走掉了,這是他對我的有聲回應(yīng)涨醋,要是有錄音我會把它好好珍藏瓜饥,這是一份珍貴的回憶。

“這是誰啊浴骂,素質(zhì)這么差乓土。”我的背后是他客人的聲音溯警。

“是我的員工趣苏,就是經(jīng)常和一個神經(jīng)病在一起的那個√萸幔”我聽到小張的聲音食磕。

大概這天以后,我也成了“神經(jīng)病”的代名詞了喳挑,所以很多人對我敬而遠(yuǎn)之彬伦,孫師傅是個例外滔悉,只要見到我,他還是一口蘇北的鄉(xiāng)音单绑,對著我笑回官。

“小夏,出去啊搂橙∏柑幔”孫師傅捧著搪瓷茶杯,很和氣地對著我說区转。

“是啊唯袄,老孫∥现模”我笑著推著自行車,和他對話资厉。我騎著自行車厅缺,向前歸去,我想自己應(yīng)該好好地睡一覺宴偿,把所有的不安都忘掉湘捎。

筒子樓里面依然很吵鬧,周邊被工地開發(fā)的聲音時常傳來窄刘,我的睡眠再一次被無情的沖擊窥妇。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變得郁郁寡歡娩践。

我不知道I君離開了單位活翩,去了哪里上班。在他去世的一段時間翻伺,他的房間被清理的干凈材泄,纖塵不染。很長一段時間吨岭,這個筒子樓的角落都沒有人敢來租住拉宗,盡管房東太太已經(jīng)把租金降得很低。

我沒為I君借來錄音機(jī)辣辫,但他好像并不在意這些旦事。不過,對于小張急灭,我已經(jīng)把他從我的記憶里面徹底刪掉了姐浮,在單位,看到他我也選擇無視化戳。

I君的行蹤總是神出鬼沒单料,說他是怪人也不為過埋凯。我很少看到他有正常的交流與社交活動,直到某天我在樓道的過道里面撞見了他扫尖,非常突兀白对。只見他梳理了頭發(fā),變得很整齊换怖,三七分明甩恼,眼鏡框也煥然一新。

“小徐沉颂,你這是處對象去了吧条摸。”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铸屉,大笑著說钉蒲。

他一臉漠然,怔怔地看著我彻坛,目光中帶著疑惑與不解顷啼。最后他像一個陌生人一樣,眼神非巢耄空洞钙蒙,我只好走開。

我感覺我受到了欺騙间驮,原來溝通與交流是一道假的橋梁躬厌。無事不登三寶殿,只有有事的時候竞帽,會有人找你扛施,不然就是一個陌生人。

我煩悶地打開收音機(jī)屹篓,聽著當(dāng)天的新聞煮嫌,像一頭無頭蒼蠅一樣光著膀子呆坐著,一直坐了好久抱虐。

我和I君的誤會幾天后就解除了昌阿,如果在剛剛遇見他的時候,我想我斷然不會與他再往來了恳邀。其實那天I君是去聽音樂劇懦冰,怕別人誤會我,就沒有理會我谣沸。我想也是刷钢,在深圳的街區(qū),已經(jīng)有繁華的景象乳附,對于音樂劇内地,對于我這個粗人伴澄,還是個新鮮的詞匯。就像I君的identity里面包含了未知與未解阱缓。

I君把一把陳舊的吉他放在我房間里非凌,他離開后的幾天,放著一盤錄音帶荆针。我聽了聽是當(dāng)時他彈奏的曲子敞嗡,他已經(jīng)錄成了,我覺得這算是他小有成就的第一步航背,比我這個庸碌的人強(qiáng)多了喉悴。

這就是那首《夏天》,不知為何我清唱了起來玖媚,像是世界上最美的樂章箕肃。我仿佛忘記自己的名字和這煩悶的夏天,只有音樂才是真正的季節(jié)的表達(dá)今魔。

I君丟下他的吉他突雪,又好像人間蒸發(fā)了。那段時間涡贱,我在廠里被人議論,居然讓我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惹想,我覺得我被自己封閉问词,變得無法正常的交流,無法溝通嘀粱,就像I君一樣激挪。不吐一個字,用拒絕代替了對話锋叨。

有時我突發(fā)地想到垄分,小張當(dāng)了科長的毛病也是這樣,我不得而知娃磺,我無法說他也是神經(jīng)病薄湿。這個世界,像I君這樣的神經(jīng)病活得自然偷卧,我就像一個死亡的靈魂在哭訴與飄蕩豺瘤。

大概是七月初,我才從夜里的隔壁聽到他的聲音听诸。原來他這幾天去了一趟老家坐求,回了湘西∩卫妫可我從他的臉上看出了無數(shù)次的猙獰桥嗤,被生死邊緣拉回來又掙扎一樣须妻。他不再很自然地彈奏樂章,只有臉部在抽搐泛领。

灰白的地上散落著一地的白色藥片荒吏,他說要不是我及時趕到,在黑夜的夢里师逸,他就被心臟病奪走了軀體和靈魂司倚。我不知道他的病史,也不知道他的痛苦篓像,只是他無數(shù)次的對我說過音樂能讓他忘記痛苦动知。

其實算起來,我和I君還是同屆的考生员辩,我們都在一九七七年參加的統(tǒng)考盒粮。他作為藝術(shù)生的驕傲被現(xiàn)實而妥協(xié),但我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tài)奠滑〉ぶ澹可是工作以后,我變得安安分分宋税,他卻玩世不恭摊崭。我想,音樂會變嗎杰赛,還是人在變呢簸?

在I君走后的一段日子,我?guī)缀跻彩稗鹚旁谖曳块g里面的吉他乏屯。我把吉他交給他的母親根时,她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在不停地抽泣辰晕。我說蛤迎,這是他生前最珍貴的朋友。

無論我再怎么彈奏含友,也彈不出最美的樂章替裆。我被夏天的詛咒所累,被夏天的攻訐所屈窘问,夜里我用一股冷水澆在我的身上扎唾,企圖洗走我身上所有的痛苦與不安。我知道南缓,這個夏天依然燥熱與苦悶胸遇,外面的樁機(jī)愈發(fā)地響,開始刺破我的耳膜汉形,我的記憶一片眩暈纸镊。醒來倍阐,我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了冷漠。

“小夏逗威,你真的要離開單位嗎峰搪?”我推著自行車,穿著一件干凈的T恤凯旭,在傳達(dá)室的門口孫師傅對我說概耻,“無論別人怎么說,我覺得你都很用心罐呼【媳”

我笑著,看著老孫嫉柴。我想他永遠(yuǎn)都是一樣厌杜,對出行工廠里面的每一個人都是微笑以對,可別人永遠(yuǎn)不會用微笑對你计螺。也許夯尽,我永遠(yuǎn)做不到老孫那樣。

老孫說張科長沒有批準(zhǔn)我的辭職報告登馒,希望我留下來匙握。我知道老孫一直在安慰我,事實就是這樣陈轿。

我來到筒子樓圈纺,準(zhǔn)備搬走屬于我自己的行李。不知為何济欢,筒子樓變得很熱鬧,和原先不太一樣小渊。配合著當(dāng)?shù)氐目鞎透枳袘虻囊魳贩ㄈ欤且欢魏茌p松的搞笑曲子。小張穿著中山裝在和搬運工人一起把家具往下抬去酬屉,而他們都只穿著汗衫半等,被八月的熱流渲染,汗水從衣服里面濕到胸口外面呐萨。下樓時杀饵,我與一身輕裝的小張擦肩而過,我就與認(rèn)識的他和不認(rèn)識的他擦肩而過谬擦,沒有說一句話切距,他自然頭也沒有抬。其實那天惨远,他一早就把我的辭職報告批了谜悟。張科長從筒子樓里面搬走了话肖,他已經(jīng)是張主任了。

八月的季節(jié)葡幸,沒有風(fēng)最筒。

“八月的季節(jié)/記憶深處/有昨日的風(fēng)帆/追夢人的眼淚/化成一縷風(fēng)/八月的季節(jié)/故鄉(xiāng)里面/是土地的溫度/游行者的腳下/踏下一行詩/夏天/走過/我傾聽最美的樂章/夏天/夢過/我走進(jìn)淺美的家鄉(xiāng)/夢的清唱∥颠叮”我清唱著床蜘,把上次小張搬家落下的這張錄音帶放在小徐的墳塋前,我拿出一張從我衣帶里面疊好的信紙蔑水,里面寫著我的詞邢锯。記得他說過讓我填詞,我寫給了他肤粱,續(xù)上了曲譜弹囚,放在他的面前。不知為何领曼,我現(xiàn)在會熟絡(luò)這么一段五線譜鸥鹉,不知道五線譜的世界里面是不是一座荒城。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庶骄,我想到自己的思路毁渗,遠(yuǎn)方該怎樣去走。我想著自己從一無所有的來单刁,到一無所有的離去灸异,生活讓我變得簡單。我始終想肺樟,I君并不是死于心臟病突發(fā),而是間接的死于抑郁癥逻淌,就像我一樣么伯,長時間的選擇用封閉自己來拒絕別人。現(xiàn)在卡儒,我已經(jīng)不再與人正常交流田柔,感覺八月的夏天變得冷清起來。

窗外骨望,下著雨硬爆,把夏天的季節(jié)冷卻。我卻想把夏季變熱擎鸠,可是內(nèi)心始終出不了汗缀磕。

我拖著行李箱,在一家食堂吃過午飯。在深圳的很多地方虐骑,已經(jīng)不需要再用到糧票准验,八十年代的生活在形形色色的波浪卷的發(fā)型和披頭士的披肩發(fā)的世界里面流行開去,我與他們都是陌路人廷没,無論如何糊饱,我都得離開筒子樓。

筒子樓旁被繁重而喧雜的機(jī)器聲覆蓋颠黎,它就像一個瀕臨老去的歷史被埋葬另锋。筒子樓里面的住戶已經(jīng)悉數(shù)搬走,這里正面臨著拆遷和改建狭归。

我離開一個地方夭坪,從另一個地方開始,追尋另一座城市过椎,面對一無所有的音符室梅,依然是一處荒城。

我走的時候疚宇,見到了房東太太亡鼠,她一臉臃腫的體態(tài),一口濃重的粵語還是讓我記憶猶新敷待。算起來间涵,我還忘記了一件事,我忘記把八月的房租交給她了榜揖。只是她沒提起勾哩,我也沒想到。如果按她的話說举哟,各管各的思劳,誰管得了誰啊……

——寫于2015-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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