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葬禮(上)
濟南的無花果樹
作為土生土長的濟南人荆隘,竟被人說成不是老濟南无埃,我是斷然不能接受的门粪;作為新時代的祖國花朵喊积,卻不能吃院子里生長的無花果,我又是無比氣憤的玄妈。這兩件事兒乾吻,竟然陪伴我走完整個學生時代,這陰影的賜予者拟蜻,是我的鄰居绎签,被大家稱為萬事通兒的王奶奶。
那時的濟南酝锅,路诡必,沒有現(xiàn)在這么寬;樹搔扁,沒有現(xiàn)在這么少爸舒;車,沒有現(xiàn)在這么多稿蹲;娛樂扭勉,沒有現(xiàn)在這么豐富;吃完了晚飯的人呢苛聘,總是有著那么多的時間涂炎。新聞聯(lián)播一播完,大家很有默契的拿著馬扎兒设哗,走出家門璧尸,有的拿著芭蕉葉做的蒲扇;有的拿著尼龍繩編的吊床熬拒;有的手里還拿著大茶缸子爷光,做出一副持久戰(zhàn)的樣子。幾乎沒有人窩在家里澎粟,好像窩在家里就會成為大伙兒以后幾天的談資蛀序,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都會走出來的活烙。
當然徐裸,大伙兒更多的是娛樂其間,有人打牌啸盏、有人下棋重贺、有人就和樹較勁似的鍛煉身體,更多的人呢,是圍在一起聊天兒气笙。他們總是很科學的保持著距離次企,不像我們孩子或戀人似的膩在一塊兒,不是那么親近但也不是那么疏遠潜圃,不會那么引人注目但也絕不是那么默默無聞缸棵。當然,總有例外谭期,幾乎每次出場都會成為大伙兒的焦點堵第,小到誰家的三長兩短,大到哪個廠子有什么內(nèi)幕隧出,左手拿著蒲扇右手拿著大前門香煙踏志,用著她那獨有的京片兒,陰陽頓挫侃侃而談胀瞪,似乎天底下就沒有她老人家不知道的事兒狰贯,那人就是—王奶奶。
說起王奶奶赏廓,她就住在我家樓下涵紊,兒子、兒媳幔摸、孫子摸柄、孫女加上她,擠在不足50平方的小三室里既忆。雖然顯得緊緊巴巴驱负,卻也拾到的干干凈凈。王奶奶是閑不住的患雇,每天王奶奶總是起的很早跃脊,把自己拾到的干干凈凈,給一家人準備好早餐后苛吱,就開始拾到小院里的花花草草了酪术。最心愛的莫過于那顆的無花果樹了,用王奶奶的話說翠储,這養(yǎng)花種樹就和伺候人一樣绘雁,你要不盡心啊,它總會給你甩臉子援所;要是伺候好了呢庐舟,它美了,也會給你個甜頭住拭。
當時不知道她說的甜頭是指什么挪略,但我堅定地認為甜頭就是那無花果樹結(jié)出來的果兒历帚。它那甜如蜜微帶酸的味道,總會使人難以忘記杠娱,對當時的我來說挽牢,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了。每到果子快成熟的時候墨辛,王奶奶總會搬個馬扎兒釘在樹旁,她是絕對不會分給我們大伙兒的趴俘。如果有人厚著臉皮給她要睹簇,她總會說:“唉吆喂,我這果兒補腦子寥闪。知道我那寶貝兒孫子嘛太惠,先生給看過的,那是文曲星的命兒疲憋,這果兒都是有數(shù)的凿渊,真的嗨,少一顆都不管事兒……”
大伙兒聽了也就作罷缚柳,沒人再好意思耽誤文曲星的前程埃脏。而我總是很執(zhí)著,放學回家后就蹲在無花果樹傍邊秋忙,也不說話彩掐。這讓她很不放心,生怕我偷吃灰追,但又不能每時每刻都看著堵幽。她總會很糾結(jié)的,猶猶豫豫的從屋里拿出一枚熟透了弹澎,幾乎快爛了的果兒朴下,小心翼翼的掰開,分我一小半苦蒿,極不情愿的遞到我手里殴胧,說道:“小子兒,拿好佩迟,可別掉了嗨溃肪。讓你沾沾你哥的光兒,回家寫作業(yè)去吧音五,快回家去”
總是在王奶奶轟趕下上了樓惫撰,進了家門,把果兒上面的小螞蟻弄掉躺涝,一小舌頭一小舌頭的舔著厨钻,這種味道幾乎成為我放學回家的動力扼雏,也成為了當時的我與王奶奶交流的全部。
后來夯膀,為了上學近诗充,我搬家了,老房子租了出去诱建。有時會和父母一塊兒回去一趟蝴蜓,收收房租“吃常總會和老鄰居聊上幾句茎匠,聽說王奶奶家最近挺糟心的,兒子和兒媳整天吵來吵去押袍,最后離了婚都搬了出去诵冒,孫女還跟著別人跑到了南方說是去掙大錢了。不過她的孫子谊惭,真的爭氣汽馋,考上了名牌大學,別說圈盔,這無花果真的管用豹芯。
不論哪次,只要看到我們驱敲,王奶奶總會急急忙忙的從屋里出來告组,手里拿著幾枚果兒,遞到我手里癌佩,無不驕傲的說道:“小子木缝,吃這果兒,多向你哥哥學围辙,你們看看我碟,考上名牌大學了吧,文曲星下凡啊姚建,怎么會有錯呢”
這時矫俺,我的父母總會符合著說:“奶奶說的是,還不快謝謝奶奶”
“嗯掸冤,別價忙謝厘托,回家千萬別洗吖,洗了就不靈嘍”說著稿湿,王奶奶又會邁著慢悠悠的步子進了家門铅匹。仿佛所有好事兒壞事兒,都不如她的大孫子考上名牌大學重要饺藤,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力有不逮包斑,需要我們大伙兒都要去宣傳流礁,幾乎見到每個人都會大方的分幾個果兒。大伙兒呢罗丰,也愿意宣傳神帅,誰讓這是咱整個街出的第一為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呢。
我的父母也不例外萌抵,督促我像人家看起找御,也許無花果兒真的管了用,占了文曲星的光绍填,我也考上了大學霎桅。幾年的大學下來,順順利利的參加了工作沐兰。為了能夠擁有自己的獨立空間哆档,我又搬回來老房子蔽挠。
已是滿頭白發(fā)的王奶奶住闯,依舊是每天侍弄著她的花花草草,特別是無花果樹澳淑,每次結(jié)了果兒都小心翼翼的珍藏著比原。每次看到她,她總會對我說:“你哥留在北京工作啦杠巡,工作可好咧量窘,要把我接過去,我不干氢拥,這好好的去那干嘛蚌铜,住膩了不去。我給你哥說嫩海,過年回來就行冬殃,給你留著果兒呢。這不昨個叁怪,剛給我來了電話……”
我聽著审葬,附和著說:“奶奶,就是說呢奕谭,北京那有咱這兒舒坦涣觉,等哥回來了,可別忘了分我個果兒吖”腳下沒有停留血柳,繼續(xù)向外走著官册。果兒解決不了溫飽,還得工作掙飯轍兒难捌。
接下來幾年攀隔,幾乎沒有看到或聽到他們回來過的消息皂贩。聽人說,兒子和又在為二婚鬧離婚昆汹,沒有時間回來明刷,好像天生就是為此而生,總是跑在結(jié)婚與離婚的路上满粗,似乎要奔赴更遙遠的地方辈末。孫子依舊還是那么忙,不論是放假還是過年總是會忙的不可開交映皆。孫女挤聘,卻意外的回來幾次,匆匆忙忙捅彻,除了她頭上不停變化的色彩和身邊不停變化的男人组去,再也沒有什么印象了。
漸漸地步淹,濟南的路从隆,越來越寬;樹缭裆,越來越少梯投;車犁享,越來越多脸侥;娛樂独柑,越來越豐富;吃完了晚飯的人呢缝其,似乎都沒有了時間挎塌。樓下乘涼聊天的人,越來越少内边,幾乎看不到王奶奶的身影了榴都。倒是有幾次去附近醫(yī)院看病人,遠遠地看到假残,在戶外休息區(qū)缭贡,王奶奶呆坐在那里,她的周圍不再有人群辉懒,她只是呆呆地坐著阳惹。她的附近,都是穿著病號服有家人領(lǐng)著散步的病人眶俩,而她莹汤,花白的頭發(fā)有些凌亂的王奶奶,在這整個畫面里面顯得是那么突兀颠印。
一次外地出差回來纲岭,看到了一樓竟然散立著幾個花圈抹竹。一問才知道,王奶奶去世了……兒子聽說后止潮,匆匆忙忙的趕了回來窃判,辦理著喪事。孫子還是沒有出現(xiàn)喇闸,有人問他袄琳,王奶奶的兒子就會回答:“忙啊,趕不回來”
那是我第一次吃白事兒席燃乍,大部分都是隨了錢的鄰居唆樊,幾乎都不怎么說話,好像都在和眼前的餐盤較勁刻蟹。
沒多久逗旁,王奶奶的兒子就把房子賣了,剩下的只有院里的花花草草舆瘪,還有那顆無花果樹片效。沒有人侍弄的無花果樹,好像真的給大家甩臉子介陶,再也沒有結(jié)出什么像樣的果兒……
前年吧堤舒,政府出臺的政策色建,全濟南老房子都得到了整修哺呜,外墻加保溫,院內(nèi)蓋車棚箕戳,院外加大門某残,需要戶主簽字。于是我就帶著兒子回到了老房子陵吸,路上看到有賣無花果的玻墅,就買了一斤。
兒子吃了一枚壮虫,苦著臉對我說:“爸爸澳厢,這是什么味吖,不好吃囚似∈B#”
“不能吧”我嘗了一枚饶唤,確實,淡淡的甜淡淡的酸還有些發(fā)澀募狂,是不好吃角雷。
來到樓下,簽完字性穿,和鄰居聊了幾句勺三,準備離開,有意的瞅著準備蓋車棚的位置檩咱,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扒的一片狼藉胯舷,上面堆放著準備改車棚的物料刻蚯,不久以后在那里,就會出現(xiàn)一個嶄新的車棚桑嘶。
我指著車棚位置炊汹,對兒子說:“兒子,這里曾有一顆無花果樹讨便,上面結(jié)的果兒可甜呢”
“我不信以政,無花果不好吃”兒子一臉不信的樣子霸褒。
“爸爸沒騙你盈蛮,這里結(jié)的,曾經(jīng)是最甜的無花果兒殊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