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鵲記(四)

肆·非魚

子非魚穿過長長的柳林州既,眼前一片開闊綠地谜洽。

翻越巨大的華山用了整整三天的時間。山上密林壓抑至極吴叶,看不到任何活物阐虚,但總會感覺有許多猛獸在尾隨自己,無數(shù)雙綠眼睛就在背后蚌卤。子非魚的心跳得厲害实束,好在終于走出了萬丈絕壁聳立的華山。

師傅說翻過華山逊彭、穿過柳林就是柳峪縣咸灿。子非魚此刻看到一片油菜地,幾處散落的房子诫龙,冒著炊煙析显。向稍遠處眺望,淡綠色的春光下錯落緊致的樓閣和高高的酒旗如海市蜃樓。

子非魚為抄近路谷异,打算從菜地中間穿過分尸。剛邁出兩步,險些踩到一只人手歹嘹,她被嚇得向后跳出老遠箩绍。子非魚看到兩個人趴在地上,眼睛盯著一株菜苗尺上,似乎仍沒有發(fā)現(xiàn)她材蛛。他們幾乎要貼在地上,身體被旺盛生長的油菜苗擋住怎抛,恐怕眼神最好的獵人也難發(fā)現(xiàn)卑吭。

子非魚輕輕咳嗽一聲,讓聲音顯得粗獷一點马绝,因為江湖險惡豆赏,她結(jié)上發(fā)髻、穿一身淡青色長衫富稻,扮作書生模樣掷邦。只見地上的兩人迅速站起來,連連拍打衣襟上的土椭赋。左邊那個面目清秀抚岗,倒也沒有書呆子的文氣,眉毛很粗哪怔,眼梢狹長宣蔚,一雙眼睛帶著早春的活力。他穿著黑紅相間的緊身勁裝认境,不像個農(nóng)民件已,腰上掛著一把刀鞘,更印證了子非魚的看法元暴。右邊那位身材壯碩,粗布青衣兄猩,草鞋包裹住一雙大腳茉盏,但是看他的臉,并不像衣著那樣粗糙質(zhì)樸枢冤,一張嘴巴微微張著鸠姨,眼睛很大,隨時流露出認真的神情淹真。

“二位是讶迁?”子非魚先聲奪人,這是她一貫的套路核蘸,每當遇到自己不確定事件或者人時巍糯,她都先要搶白一番啸驯。

右邊的漢子剛要說話,左邊的青年一把攔住祟峦。青年上下打量子非魚罚斗,眼睛像活字印刷機似的要在她臉上刻出字來,直看得子非魚低下頭來宅楞。

青年說起話來陰陽怪氣的:“這位兄臺针姿,從遠方而來,所為何事呢厌衙?不妨先報上名來距淫。”

“子非魚婶希¢畔荆”

“我當然不是魚,大家都看得出來我是人饲趋」战遥”

“我說我叫子非魚∞人埽”

那兩個人開始議論起來堂污,一個說“好奇怪的名字”,另一個則嘲笑說“自然是行走江湖的代號”龄砰,一個又說“這代號一點也不霸氣”盟猖,另一個又說“你沒聽說過云中鶴、逍遙子這類的外號嗎换棚,無非是附庸風雅”式镐。

子非魚表情冷漠,很顯然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了固蚤。從小到大娘汞,她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這樣的場景,還要反復地被人問“你真的姓子嗎”“非魚是什么意思”夕玩,她早都習慣了你弦。

每當有人想對她的名字刨根問底時,子非魚就這樣回答:

一個花季少女曾游歷中原燎孟,有三天水米未進禽作,眼看絕倒荒原之際,面前突然出現(xiàn)一條小河揩页。飲了河水旷偿,保住性命,這才走到附近村莊,打聽才知萍程,此河就是莊子與惠子辯論的濠水幢妄。一個月后,女人受感有孕尘喝,后生下女嬰磁浇,取名子非魚。

師傅告訴她這些話時朽褪,她剛剛五歲置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知父母為何物。她只知道有一個師傅照顧她缔赠,在她師傅常年一副嚴肅的臉衍锚,偶爾逢年過節(jié)才給子非魚夾個菜,流露出長輩的關(guān)愛嗤堰。六歲時戴质,天不亮師傅就用藤條趕她起床練功。迎著朝陽踢匣,子非魚還要挑著小扁擔去賣自家地里的菜告匠,師傅說這是在鍛煉她的肩部力量。師傅除了躲在房里喝酒离唬,偶爾在籬笆院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后专,基本上不走出這座竹林深處的小院子。

子非魚覺得自己仿佛一瞬間就長大了输莺,從童年到豆蔻年華的每一天幾乎都是一樣的戚哎,但并不枯燥無聊。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師傅嫂用,便從蘇州行了幾個月型凳,才來到華山。

一聲大叫打斷了子非魚的思緒:“我叫柳行嘱函,是本縣第一捕快甘畅,你到底是何人?”

“來玩的往弓,犯法嗎橄浓?”子非魚毫不示弱。

面前的兩個人怔了怔亮航,互相對視一眼,似乎無話可說匀们。三分之一柱香后缴淋,柳行終于擠出一句:“前面的路不要亂闖。”

“我翻了三天華山重抖,你又讓我翻回去露氮。”

“我是為你好钟沛∨瞎妫縣里發(fā)生了大案,你最好不要亂闖恨统∪ǎ”

子非魚心中一暖,又覺好笑畜埋,小縣城捕快沒見過世面莫绣,倒也可愛。她清清嗓子悠鞍,道:“多謝提醒对室,本公子會多加小心的】Ъ溃”抱了抱拳掩宜,“告辭∶春玻”說完牺汤,向那遠處人煙出走去。

一條很寬的路出現(xiàn)在子非魚面前硬鞍,好幾座樓閣緊挨在道路兩旁慧瘤,旁邊的岔路就要窄上許多。街上的人很多固该,似乎是從什么地方開始散去锅减,一邊議論著溪猿,一邊回家卸夕。文盛客棧的招牌就在眼前,子非魚輕快地邁了進去亏狰。

“一壺好酒桦沉,再來一碗熱粥每瞒,配上幾斤的牛肉。我說店小二纯露,三兩銀夠不夠剿骨?”子非魚學著小時候聽來的文山評書里面的詞。

店小二還沒走到跟前埠褪,聽了這話浓利,恭維的笑臉逐漸嚴肅挤庇,道:“客官,我們這兒可不是黑店贷掖,哪敢賣牛肉嫡秕。你要想吃,去賭場青樓吃苹威,不過三兩銀子可就不夠了昆咽。”

“那就要一壺酒牙甫,一碗粥掷酗,再來一碟油豆腐「古”

子非魚渾身上下也就三兩盤纏汇在。店小二端上來的碟子里有五塊油豆腐,黑乎乎的脏答,聞著很香糕殉,子非魚的肚子咕嚕一聲。她抄起筷子夾豆腐殖告,耳朵卻細細地聽鄰桌的交談阿蝶。

鄰桌的大漢穿著粗布汗衫,胸口露出護胸毛黄绩,說話聲粗里粗氣羡洁,對著瘦弱一點的同伴口吐唾沫地形容著:“就剛才,那是我見過最壯觀的葬禮爽丹,黑馬筑煮,黑棺,吹喪樂的都穿一身喪服粤蝎,那曲子我都沒聽過真仲。”

“你小點聲初澎,我都看見了秸应。”瘦弱同伴瞄了瞄四周碑宴,大漢的話讓他有些緊張软啼。

大漢壓低后的聲音依舊很大:“江湖要變天了,要有大事發(fā)生延柠』雠玻”

“就是因為于樹英欠了很多賭債,欠債還命贞间』咛酰”

“別說了盈罐,我跟你沒辦法說話∩了簦”大漢喝了一口酒,極為不滿地轉(zhuǎn)頭看向別處钓葫。

“那你說是怎么回事悄蕾?”

大漢又喝了一口酒,咳嗽一聲础浮,慢悠悠地說道:“我二哥的舅舅在衙門當差帆调,親口跟我說的,于樹英的確欠錢貴很多銀子豆同。但是錢貴可不敢跟縣太爺要錢番刊,每年都把賬單勾掉,還能做個順水人情影锈∏畚瘢”

瘦弱同伴點了點頭,做出聽懂的表情鸭廷。大漢繼續(xù)說道:“單是賭債不可能下這么重的手枣抱,況且是知縣的公子。定是于樹英在江湖上惹上大麻煩了辆床,這才喪命佳晶。于知縣可不是好惹的主兒——你不知道吧,于知縣年輕時游學四方讼载,飽讀詩書轿秧,也學了不少劍術(shù)拳法,還認識了綠林好漢咨堤,考取功名來咱們這兒當官菇篡,這才身形發(fā)胖≈ㄐ停”他以手輕撫護胸毛逸贾。

瘦弱同伴點了點頭,做出聽懂的表情津滞。大漢還沒說完铝侵,咧嘴壞笑,把聲音壓到最低触徐,但子非魚還是聽得見:“等著看好戲吧咪鲜,晚上睡覺關(guān)好門窗,外面有聲響也別出去看撞鹉∨北”大漢嘆了口氣颖侄,“這一場江湖紛爭,不知道要鹿死誰手享郊±雷妫”

“鹿死誰手是什么意思?”這次瘦弱同伴沒有聽懂的表情了炊琉。

撫摸護胸毛的手停下了展蒂。大漢也是前陣子聽身上掛著褡褳、云游到此的說書人說的這個詞苔咪,“鹿死誰手就是形容一個人很強大锰悼,能空手打死一只鹿。你能空手打死一只鹿嗎团赏?”

“我可不能箕般。那鹿角多鋒利,一個月前上家?guī)X五個獵人上山打鹿舔清,繩子丝里、網(wǎng)、棍子鸠踪、矛都帶齊了丙者,還叫鹿頂死一個獵人呢∮埽”

“這就對了械媒。我看也就是六大派掌門能空手打死一只鹿∑捞”

“那你說鹿死誰手纷捞,意思是柳峪縣可能會來武林高手”蝗ィ”

這次輪到大漢小心翼翼了主儡,他伸手攔下瘦弱同伴的話頭,道:“小聲點惨缆,說不定已經(jīng)來了糜值。”

子非魚吃完五塊油豆腐時坯墨,已經(jīng)對于樹英的身份和慘狀了如指掌寂汇。鄰桌的兩個人還在討論于樹英出殯的壯觀,仿佛沉浸其中捣染,直到被瘦弱同伴的一聲“噓——捕快來了”所打斷骄瓣,兩個人正襟危坐,低頭吃菜耍攘。

子非魚回過頭去榕栏,望向門口畔勤,剛才在華山腳下見到的那個自稱捕快的人,走了進來扒磁。他滿臉不愿地坐在角落的桌邊庆揪,好像在等著喝皇上御賜的鶴頂紅。子非魚想起他叫柳行妨托。她一口喝完剩下的稀粥嚷硫,拎起還沒打開的那壺酒,向柳行走了過去始鱼,坐在他的桌對面。

“柳兄脆贵,又見面了医清,我請你喝酒÷舭保”

“你走的倒是挺快会烙。你叫什么魚來著?”柳行把酒壺接了過去筒捺。

“桂花魚柏腻。”她很沒好氣地說系吭。

“小二五嫂,一盤清蒸桂花魚,一壺酒肯尺∥衷担”柳行跟店小二喊道,又轉(zhuǎn)過頭來對子非魚說話则吟,“桂花魚槐臀,你……”

“這位客官,你點過一盤桂花魚了氓仲∷”店小二打斷柳行,“換一盤鱸魚如何敬扛?”

子非魚讓店小二走開晰洒,又鄭重地做了一次自我介紹,直到柳行反復念叨了十幾遍“子非魚”舔哪,她才罷休欢顷。酒斟在酒盅,小小的一杯捉蚤,這并不是子非魚第一次喝酒抬驴。她一邊舉起酒杯炼七,一邊問道:“看你進來就冷著臉,剛才跟你在一起的人去哪了布持?”

“他老婆要他按時回家吃飯豌拙。”

還沒聽柳行說完题暖,酒入口中按傅,子非魚感覺一股強烈而莽撞的高粱味兒直沖腦仁,除了辣得嗓子像中了暗器胧卤,此酒味道恰如君子之交唯绍。

大概是柳行見到了子非魚的痛苦模樣,他說道:“這下知道我為什么冷著臉了吧枝誊,如果不是非喝酒不可况芒,我一定不會來這兒∫度觯”

“為什么非喝酒不可绝骚?”

“因為無事可做§艄唬”

子非魚白皙的臉被酒嗆紅压汪,她放下酒杯,不打算再喝了古瓤。她繼續(xù)問道:“我問你止剖,上午你和那個人趴在地上,在干什么落君?”

柳行半晌不語滴须,子非魚見他并非冷漠之人,于是又追問了一遍叽奥。柳行這才緩緩答道:“查案扔水。”

子非魚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朝氓,道:“我知道了魔市,你在查……”

“不是≌哉埽”隔了好一會兒待德,柳行才繼續(xù)說道,“那個人叫牛成賦枫夺,街西的屠戶将宪,他現(xiàn)在被訴訟他的豬踩壞了鄰居的油菜苗,他希望我還他清白〗咸常”

子非魚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印蔗,結(jié)巴之間,柳行喝了一大口酒丑勤,重重嘆了口氣:“我一個堂堂捕快华嘹,居然只能查誰家的豬踩了誰家的苗,或是誰家的孩子打了誰家的狗法竞,實在可悲耙厚。”

“你干嘛腰上掛著刀鞘岔霸?”

“衙門說縣里治安太好薛躬,無需帶刀,而且需要動刀的大案呆细,我也解決不了泛豪。”

子非魚見眼前的捕快的大腦似有愚鈍侦鹏,心中暗喜⊥涡穑“聽好了略水,我是六扇門的候補捕快。我勸你乖乖跟我合作劝萤,聽我指揮渊涝,破了大案,保你升官發(fā)財床嫌】缡停”她壓低聲音,身體湊向柳行厌处。

“你怎么又變六扇門了鳖谈?”

子非魚從懷里掏出一塊黑漆漆的鐵牌,上面刻著紅色的三個字“六扇門”阔涉,剛要遞過去缆娃,想到牌子上還帶著自己的體溫,又羞愧地縮回了手瑰排」嵋“看清楚了吧⊥肿。”

柳行喝了一口酒崇渗,道:“看清了,候補捕快而已≌悖”又喝了一口酒葫掉。

子非魚看在眼里,心知已經(jīng)成功一半乘碑,于是又道:“我這是帶著秘密任務而來挖息,看你人不錯,才邀請你合作兽肤。聽你說套腹,知縣不讓你插手,你跟我合作才能證明自己资铡〉缳鳎”

柳行默不作答,子非魚也不去管他笤休,毫不客氣地吃剛端上來的清蒸桂花魚尖飞。吃完了魚,酒也被柳行喝完了店雅,子非魚跟在他后面出了客棧政基。

接連拐了幾條街,柳行這才說話:“你怎么還跟著我闹啦?你要是來玩的沮明,就在客棧住下。別耽誤我巡街窍奋〖鼋。”

子非魚剛想反駁,卻彎下腰在地上撿起一把黑傘琳袄〗。“好端端的天,誰會丟在這兒一把傘窖逗,而且是黑色的址否,多不吉利∷槲桑”

柳行回過頭來在张,把傘接了過去。他把傘翻來覆去打量矮慕,突然發(fā)現(xiàn)傘把處有松動帮匾,用力一拔,噌的一聲痴鳄,寒光一閃瘟斜。一把極細的劍出現(xiàn)在柳行手里,劍刃散著寒光。子非魚這才看明白螺句,這把細劍用傘作偽裝虽惭,劍刃就藏在傘骨里。

柳行道:“這樣怪異的劍蛇尚,柳峪縣幾十年都沒出現(xiàn)過芽唇,它根本就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伲”

子非魚聞言匆笤,也睜大眼睛細細看劍,道:“你看劍刃上還有血跡谱邪,傘把上還掛著一個小小的牌子炮捧,”子非魚讀出了牌子上的字:“空空?空空是什么意思惦银?”

柳行抓起牌子翻看幾眼咆课,表情越來越凝重,良久道:“這是山腰上的空空寺的佛牌扯俱∈轵剑”

“空空寺的佛牌,奇怪的劍迅栅,帶著血跡殊校,這是殺死于樹英的兇器?”

子非魚耐住興奮之情库继,也裝出一副表情凝重的樣子。剛到此地不到兩個時辰就遇大案窜醉,她想宪萄,跟著這個捕快追查下去,一定會很有趣榨惰。她看見柳行的眼神里流露出渴望查案的興奮光芒拜英,不過又迅速黯淡下去,眼睛看向遠處琅催,子非魚看不到他的眼神了居凶。

柳行面露難色,說:“空空寺在華山上藤抡,我不想上去侠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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