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在看完《妖貓傳》之后問道:這部電影到底想要告訴我們什么道理呀葵擎,我怎么什么都沒悟出來寺旺?
通常來說句灌,一部文藝作品包括形式和內(nèi)容兩個基本方面。這表現(xiàn)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就是“怎么寫”和“寫什么”,“怎么寫”是指形式糯崎,“寫什么”是指內(nèi)容。而在我們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中,幾乎所有的語文老師都會告訴我們一句話慰技,叫做“文以載道”。也就是說“寫什么”是比“怎么寫”更重要的组砚,以至于當我們評價一篇文章的時候吻商,會習(xí)慣性地去思考“它的意義是什么”、“它想告訴我們一個什么道理”糟红,就像我們我們語文試卷的閱讀題中問到的那樣艾帐。這樣的思考方式進而影響到我們對于其它藝術(shù)形式的判斷和評價,包括電影盆偿、音樂柒爸、美術(shù)、小品等等等等事扭。
但沒有人去深入地為我們解釋過什么是文要載的這個“道”捎稚。
統(tǒng)治階級對于“道”的解釋往往是“政治正確”和“普世價值”。就像蔣勛先生說的那樣句旱,很多時候“一篇文學(xué)作品被選入課本阳藻,常常不是從文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而是從政治的角度出發(fā)”谈撒,這說明“政治史一直在干擾著文化史腥泥,我們還沒有獨立的文化觀”,在這樣的教育背景下啃匿,“一代又一代的人會被犧牲掉蛔外,無法看到真正的文化創(chuàng)造力”。當所有的文藝創(chuàng)作者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都要想著怎么樣遵循政治正確或者該去闡釋一個什么道理的時候溯乒,他就像一個戴著鐐銬在跳舞的舞者夹厌,根本不可能展示出他最完美的一面。
在《說宋詞》這本書中裆悄,蔣勛先生借宋詞為我們解釋另一種文需要載的“道”矛纹。
宋詞脫胎于五代詞,五代詞人中最有名的當然是南唐后主李煜光稼,這位政治上的失敗者卻在文學(xué)藝術(shù)上登峰造極流芳百世或南。他有一首《破陣子》寫道:
四十年來家國孩等,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采够,玉樹瓊枝做煙蘿肄方,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蹬癌,沈腰潘鬢銷磨权她。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逝薪,垂淚對宮娥隅要。
這首詞上闕寫南唐的繁華富貴,下闕寫亡國的沉痛哀思翼闽。很多人批評李煜說他都亡國了還要“垂淚對宮娥”拾徙,就不能“垂淚對祖先”、“垂淚對家國”嗎感局?但蔣勛先生卻說“他覺得要走了尼啡,最難的就是要與這些一同長大的女孩子們告別。所謂的忠询微,所謂的孝崖瞭,對他來講非常空洞撑毛,他沒有感覺”书聚。李煜沒去過“三千里地山河”,那對他來說是空洞的藻雌,而與他一起長大的宮娥們卻是他可以真實感受到的雌续。“他等于是打了已經(jīng)習(xí)慣于偽善的文學(xué)傳統(tǒng)一個耳光”胯杭,這是他的私情驯杜,在傳統(tǒng)文化中是難以啟齒的,但李煜卻寫了出來做个,他寫的坦然而真誠鸽心。
與大氣磅礴的唐詩相比,宋詞更加關(guān)注個體和細節(jié)居暖。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詩人和詞人們所生活的時代的不同決定的顽频,唐朝在馬背上誕生,在和突厥等一干外敵的斗爭中走向輝煌的開元盛世太闺。而宋朝從趙匡胤黃袍加身開始糯景,然后就是杯酒釋兵權(quán)主張文官當政,又有靖康之恥澶淵之盟,他們生活在一個物質(zhì)文明極度發(fā)達但軍事力量卻極其羸弱的朝代莺奸,因此宋朝的文人們?nèi)狈肋~的底氣丑孩。即使是“豪放派”的代表辛棄疾,如果拿來和李白比較灭贷,也會覺得他更多的是悲壯,因為李白身后有一個大唐略贮∩跖保“他(辛棄疾)寫送荊軻,‘滿座衣冠似雪’里面都是凄厲逃延。你會覺得有‘壯’的部分览妖,可它是悲壯的,好像隱約感覺到那個聲音要發(fā)到那么高會好費力揽祥》砀啵”
而高度發(fā)達的物質(zhì)文明卻又能夠讓宋朝的文人們有足夠的閑暇去觀察身邊的事物,去關(guān)注個體拄丰,去思索生命府树。因此蘇東坡會寫“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來時料按,綠水人家繞”奄侠,晏幾道會寫“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载矿,柳永會寫“寒蟬凄切垄潮,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闷盔,李清照會寫“冷冷清清弯洗,尋尋覓覓,凄凄慘慘戚戚”逢勾,他們從眼前的事物起筆牡整,然后寫自身的感受,寫“多情卻被無情惱”敏沉,寫“多情自古傷離別”果正。宋朝的詞人們寫不出“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盟迟,寫不出“大漠孤煙直秋泳,長河落日圓”,因為那是他們生命里未曾經(jīng)歷過的攒菠,即使寫“挑燈看劍”和“吹角連營”也是“醉里”和“夢中”迫皱,即使“鐵馬冰河”也只是“入夢來”。
對于那些覺得“文以載道”是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卓起,為往圣繼絕學(xué)和敬,為萬世開太平”的人說,他們可能并不喜歡這樣宋詞戏阅。但蔣勛告訴我們:“我們的生命有時會有一種大時代的遼闊昼弟,要去發(fā)出大的聲音,可有的時候生活里面只是小小的事件奕筐,只能令人發(fā)出一種低微的眷戀和徘徊舱痘。”“在美學(xué)上离赫,大和小只是兩個中性的名稱芭逝,并沒有好壞的意思”。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有時候太喜歡“大”了渊胸,所以集體意志之下就往往會有個體悲劇的發(fā)生旬盯,有時候我們需要去關(guān)注這些小的方面,去關(guān)注個體本身翎猛,因為“偉大的題目有時候會傷害私情胖翰,讓你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內(nèi)在的時節(jié)究竟是什么樣”。
所以其實不是所有的藝術(shù)作品都要給你講什么忠君報國或者人心向善办成,或許《妖貓傳》就是給你看一眼盛唐光景泡态,看一眼傾國傾城的楊貴妃,看一眼才華橫溢的李太白迂卢。他們曾經(jīng)是一個個的個體某弦,而不是一個個的符號。在這個時候而克,藝術(shù)不只是說教靶壮,它在提供和展示,進而讓受眾自己去判斷员萍,這也是“道”的一種腾降。
而當宋朝的文人們開始關(guān)注個體和細節(jié)的同時,他們也就更加關(guān)注并去思索生命本身碎绎。所以歐陽修在“淚眼問花花不語螃壤,亂紅飛過秋千去”中看到了繁華的幻滅,蘇東坡在“人生如夢筋帖,一樽還酹江月”中知道了生命的無常奸晴,秦觀在“霧失樓臺,月迷津渡”中找到了放逐的意義日麸。蔣勛先生說寄啼,這些無常和幻滅的情緒沒有什么不好,“在權(quán)利和財富當中,他感覺到生命本質(zhì)的無常墩划,他才會有寬容”涕刚,“你必須知道生命本質(zhì)的無常,才會去個里無常來臨前每個片段的美好時刻”乙帮。
實際上杜漠,這些對生命本質(zhì)的探究,讓宋朝的文人們更加接近于哲學(xué)蚣旱,他們不再只是揚州太守碑幅,不再只是翰林學(xué)士,也不再只是落第舉人塞绿,他們是一個個熱愛生命的鮮活的人。
而再想想我們偉大的廣電總局竟然因為直面生命無常的話題而封殺《見字如面》恤批,我不禁啞然失笑异吻,我們對于生命探索的勇氣,竟然好不如一千多年前的詞人們喜庞。難道所有的藝術(shù)就只能像春晚那樣歌功頌德嗎诀浪?
在宋詞中,古人為我們展示了“文以載道”的另外一種形式延都,這個“道”可以是個人的私情雷猪,可以是身邊的點滴,也可以是對生命的探尋晰房,有了這些求摇,這個“道”才完整,我們的文化也才完整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