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輯|遲桂花·郁達(dá)夫·1932

××兄:

突然間接著我這一封信夯尽,你或者會驚異起來冶忱,或者你簡直會想不出這發(fā)信的翁某是什么人尾菇。但仔細(xì)一想,你也不在做官囚枪,而你的境遇派诬,也未見得比我的好幾多倍,所以將我忘了的這一回事链沼,或者是還不至于的默赂。因?yàn)檫@除非是要貴人或境遇很好的人才做得出來的事情。前兩禮拜為了采辦結(jié)婚的衣服家具之類括勺,才下山去缆八。有好久不上城里去了,偶爾去城里一看疾捍,真是象丁令威的化鶴歸來奈辰,觸眼新奇,宛如隔世重生的人乱豆。在一家書鋪門口走過奖恰,一抬頭就看見了幾冊關(guān)于你的傳記評論之類的書。再踏進(jìn)去一問咙鞍,才知道你的著作竟積成了八九冊之多了房官。將所有的你的和關(guān)于你的書全買將回來一讀,仿佛是又接見了十余年不見的你那副音容笑語的樣子续滋。我忍不住了翰守,一遍兩遍的盡在翻讀,愈讀愈想和你通一次信疲酌,見一次面蜡峰。但因這許多年數(shù)的不看報,不識世務(wù)朗恳,不親筆硯的緣故湿颅,終于下了好幾次決心。而仍不敢把這心愿來實(shí)現(xiàn)≈嘟耄現(xiàn)在好了油航,關(guān)于我的一切結(jié)婚的事情的準(zhǔn)備,也已經(jīng)料理到了十之七八怀浆,而我那年老的娘谊囚,又在打算著于明天一侵早就進(jìn)城去怕享,早就上床去躺下了。我那可憐的寡妹镰踏,也因?yàn)榘滋觳賱谶^了度函筋,這時候似乎也已經(jīng)墜入了夢鄉(xiāng),所以我可以靜靜兒的來練這久未寫作的筆奠伪,實(shí)現(xiàn)我這已經(jīng)懷念了有半個多月的心愿了跌帐。

提筆寫將下來,到了這里绊率,我真不知將如何的從頭寫起谨敛。和你相別以后,不通聞問的年數(shù)即舌,隔得這么的多佣盒,讀了你的著作以后,心里頭觸起的感覺情緒顽聂,又這么的復(fù)雜肥惭;現(xiàn)在當(dāng)這一刻的中間,洶涌盤旋在我腦里想和你談?wù)劦脑捨商拢拇_蜜葱,不止象一部二十四史那么的繁而且亂,簡直是同將要爆發(fā)的火山內(nèi)層那么的熱而且烈耀石,急遽尋不出一個頭來牵囤。

我們自從房州海岸別來,到現(xiàn)在總也約莫有十多年光景了吧滞伟!我還記得那一天晴冬的早晨揭鳞,你一個人立在寒風(fēng)里送我上車回東京去的情形。你那篇《南遷》的主人公梆奈,寫的是不是我野崇?我自從那一年后,竟為這胸腔的惡病所壓倒亩钟,與你再見一次面和通一封信的機(jī)會也沒有乓梨,就此回國了。學(xué)校當(dāng)然是中途退了學(xué)清酥,連生存的希望都沒有了的時候扶镀,哪里還顧得將來的立身處世?哪里還顧得身外的學(xué)藝修能焰轻?到這時候?yàn)橹沟奈业纳倌旰罋獬艟酰业慕^大雄心,是你所曉得的。同級同鄉(xiāng)的同學(xué)蝠筑,只有你和我往來得最親密忆肾。在同一公寓里同住得最長久的,也只有你一個人菱肖;時常勸我少用些功,多保養(yǎng)身體旭从,預(yù)備將來為國家為人類致大用的稳强,也就是你。每于風(fēng)和日朗的晴天和悦,拉我上多摩川上井之頭公園及武藏野等近郊去散步閑游的退疫,除你以外,更沒有別的人了鸽素。那幾年高等學(xué)校時代的愉快的生活褒繁,我現(xiàn)在只教一閉上眼,還歷歷透視得出來馍忽“艋担看了你的許多初期的作品,這記憶更加新鮮了遭笋。我的所以愈讀你的作品坝冕,愈想和你通一次信者,原因也就在這些過去的往事的追懷瓦呼。這些都是你和我兩人所共有的過去喂窟,我寫也沒有寫得你那么好,就是不寫你總也還記得的央串,所以我不想再說磨澡。我打算詳詳細(xì)細(xì)向你來作一個報告的,就是從那年冬天回故鄉(xiāng)以后的十幾年光景的山居養(yǎng)病的生活情形质和。

那一年冬天咯了血稳摄,和你一道上房州去避寒,在不意之中侦另,又遇見了那個肺病少女——是真砂子罷秩命?連她的名字我都忘了——無端惹起了那一場害人害己的戀愛事件。你送我回東京之后褒傅,住了一個多禮拜弃锐,我就回國來了。我們的老家在離城市有二十來里地的翁家山上殿托,你是曉得的霹菊。回家住下,我自己對我的病旋廷,倒也沒什么驚奇駭異的地方鸠按,可是我痰里的血絲,臉上蒼白的饶碘,和身體的瘦削目尖,卻把我那已經(jīng)守了好幾年寡的老母急壞了,因?yàn)槲夷嵌堂母赣H扎运,也是患這同樣的病而死去的瑟曲。于是她就四處的去求神拜佛,采藥求醫(yī)豪治,急得連粗茶淡飯都無心食用洞拨,頭上的白發(fā),也似乎一天一天的加多起來了负拟。我哩烦衣!戀愛已經(jīng)失敗了,學(xué)業(yè)也已輟了掩浙,對于此生花吟,原已沒有多大的野心,所以就落得去由她擺布涣脚,積極地雖盡不得孝示辈,便消極地盡了我的順。初回家的一年中間遣蚀,我簡直門外也不出一步矾麻,各色各樣的奇形的草藥和各色各樣的異味的單方,差不多都嘗了一個遍芭梯。但是怪得很险耀,連我自己都滿以為沒有希望的這致命的病癥,一到了回國后經(jīng)過的第二個夏天玖喘,竟似乎有神助似地忽然減輕了甩牺,夜熱也不再發(fā),盜汗也居然止住累奈,痰里的血絲早就沒有了贬派。我的娘的喜歡,當(dāng)然是不必說澎媒,就是在家里替我煮藥縫衣搞乏,代我操作一切的我那位妹妹,也同春天的天氣一樣戒努,時時展開了她的愁眉请敦,露出了她那副特有的真真是討人歡喜的笑容。到了初夏,我藥也已經(jīng)不服侍筛,有興致的時候萤皂,居然也能夠和她們一道上山前山后去采采茶,摘摘菜匣椰,幫她們?nèi)シ稽c(diǎn)小小的勞役了裆熙。是在這一年的——回家后第三年的——秋天,在我們家里禽笑,同時候發(fā)生了兩件似喜而又可悲弛车,說悲卻也可喜的悲喜劇。第一蒲每,就是我那妹妹的出嫁,第二喻括,就是我定在城里的那家婚約的解除邀杏。妹妹那年十九歲了,男家是只隔一支山嶺的一家鄉(xiāng)下的富家唬血。他們來說親的時候望蜡,原是因?yàn)槲覀冏嫔鲜鞘来x書的,總算是來和詩禮人來攀婚的意思拷恨。定親已經(jīng)定過了四五年了脖律,起初我娘卻嫌妹年紀(jì)太小,不肯馬上準(zhǔn)他們來迎娶腕侄,后來就因?yàn)槲业牟⌒∪粩R就又?jǐn)R起了兩三年。到了這一回冕杠,我的病總算已經(jīng)恢復(fù)微姊,而妹妹卻早到了該結(jié)婚的年齡了。男家來一說分预,我娘也就應(yīng)允了他們兢交。也算完了她自己的一件心事。至于我的這家親事呢笼痹,卻是我父親在死的前一年為我定下的配喳,女家是城里的一家相當(dāng)有名的舊家。那時候我的年紀(jì)雖還很小凳干,而我們家里的不動產(chǎn)卻著實(shí)還有一點(diǎn)可觀晴裹。并且我又是一個才子,將來家里要培植我讀書處世是無疑的纺座,所以那一家舊家居然也應(yīng)允了我的婚事息拜。以現(xiàn)在的眼光看來,這門親事,當(dāng)然是我們?nèi)ソ吡Ω吲实纳倨郏驗(yàn)楹贾萑思业牧?xí)俗喳瓣,是吃粥的人家的女兒,非要去嫁吃飯的人家不可的赞别。還有鄉(xiāng)下姑姑畏陕,嫁往城里,倒是常事,城里的千金小姐今豆,卻不大會下嫁到鄉(xiāng)下來的据过,所以當(dāng)時的這個婚約,起初在根本上就有點(diǎn)兒不對鞠绰。后來經(jīng)我父親的一死,我們家里飒焦,喪葬費(fèi)用蜈膨,就用去不少。嗣后年復(fù)一年牺荠,母子三人翁巍,只吃著家里的死飯。親族戚屬休雌,少不得又要對我們孤兒寡婦灶壶,時時加以一點(diǎn)剝削。母親又忠厚無用杈曲,在出賣田地山場的時候驰凛,也不曉得市價的的高低,大抵是任憑族人在勾搭担扑。就因這種種關(guān)系的結(jié)果洒嗤,到我考取了官費(fèi),上日本去留學(xué)的那一年魁亦,我們這一家世代讀書的翁家山上的舊家渔隶,已經(jīng)只剩得一點(diǎn)僅能維護(hù)衣食的住屋山場和幾塊荒田了。當(dāng)我初次出國的時候洁奈,承蒙他們不棄间唉,我那未來的親家,還送了我些贐儀路費(fèi)利术。后來由于寒假暑假回國的期間呈野,也曾央原媒來催過完姻∮∪可是接著就是我那致命的病癥的發(fā)生被冒,與我的學(xué)業(yè)的中輟军掂,于是兩三年中,他們和我們的中間昨悼,便自然而然的斷絕了交往蝗锥。到了這一年的晚秋,當(dāng)我那妹妹嫁后不久的時候率触,女家忽而又央了原媒來對母親說:“你們的大少爺终议,有病在身,婚娶的事情葱蝗,當(dāng)然是不大相宜的穴张,而他家的小姐,也已經(jīng)下了絕大的決心两曼,立志終身不嫁了皂甘,所以這一個婚約,還是解除了的好悼凑《7罚”說著就打開包裹,將我們傳紅時候交去的金玉如意佛析,紅綠帖子等,拿了出來彪蓬,退還了母親寸莫。我那忠厚老實(shí)的娘,人雖則無用档冬,但面子卻是死要的膘茎,一聽了媒人的這一番說話,目瞪口僵酷誓,立時就滾下幾顆眼淚來披坏。幸虧我在旁邊,做好做歹的對娘勸慰了好久盐数,她才含著眼淚棒拂,將女家的回禮及八字全帖等檢出,交還了原媒玫氢。媒人去后帚屉,她又上山后我父親的墳邊去大哭一場。直到傍晚漾峡,我和同族鄰人等一道去拉她回來攻旦,她在路上,還流著滿臉的眼淚鼻涕生逸,在很傷心地嗚咽牢屋。這一出賴婚的怪劇且预,在我只有高興,本來是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烙无,可是由頭腦很舊的她看來锋谐,卻似乎是翁家世代的顏面家聲都被他們剝盡了。自此以后皱炉,一直下來怀估,將近十年,我和她母子二人合搅,就日日的寡言少笑多搀,相對煢煢,直到前年的冬天灾部,我那妹夫死去康铭,寡妹回來為止,兩人所過的赌髓,都是些在煉獄里似的沉悶的日子从藤。

說起我那寡妹,她真也是前世不修锁蠕。人雖則很長大夷野,身體雖則很強(qiáng)壯,但她的天性荣倾,卻永遠(yuǎn)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孩子悯搔。嫁過去那一年,來回郎的時候舌仍,她還是笑嘻嘻地如同上城里去了一趟回來了的樣子妒貌,但雙滿月之后,到年下邊回來的時候铸豁,從來不曉得悲泣的她灌曙,竟對我母親掉起眼淚來了。她們夫家的公公雖則還好节芥,但婆婆的繁言吝嗇在刺,小姑的刻薄尖酸和男人的放蕩兇暴,使她一天到晚不到一刻安閑自在的生活头镊。工作操勞本系是她在家里的時候所慣習(xí)的增炭,倒并不以為苦,所最難受的拧晕,卻是多用一枝火柴隙姿,也要受婆婆責(zé)備的那一種儉約到不可思議的生活狀態(tài)。還有兩位小姑厂捞,左一句尖話输玷,右一句毒語队丝,仿佛從前我娘的不準(zhǔn)他們早來迎娶,致使她們的哥哥染上游蕩的惡習(xí)欲鹏,在外面養(yǎng)起了女人這一件事情机久,完全是妹妹的罪惡。結(jié)婚之后赔嚎,新郎的惡習(xí)膘盖,仍舊改不過來,反而是在城里他那舊情人家里過的日子多尤误,在新房里過的日子少侠畔。這一筆帳,當(dāng)然又要寫在我妹妹的身上损晤。婆婆說她不會侍奉男人软棺,小姑們說她不會勸,不會騙尤勋。有時候公公看得難受喘落,替她申辯一聲,婆婆就尖著喉嚨最冰,要罵上公公的臉去瘦棋;“你這老東西!臉要不要暖哨,臉要不要赌朋,你這扒灰老!”因?yàn)槟敲梅蚵故瘢^的是這一種不自然的生活,所以前年夏天服球,就染了急病死掉了茴恰,于是我那妹妹又多了個克夫的罪名。妹妹年輕守寡斩熊,公公少不得總要對她客氣一點(diǎn)往枣,婆婆在這里就算抓住了扒灰的證據(jù),三日一場吵粉渠,五日一場鬧分冈,還是小事,有幾次在半夜里霸株,兩老夫婦還會大哭大罵的喧鬧起來雕沉。我妹妹于有一回被罵被逼得特別厲害的爭吵之后,就很堅決地搬回到了家里來住了去件。自從她回來之后坡椒,我的娘非但得到了一個很大的幫手扰路,就是我們家里的沉悶的空氣,也緩和了許多倔叼。

這就是和你別后汗唱,十幾年來,我在家里所過的生活的大概丈攒。平時非但不上城里去走走哩罪,當(dāng)風(fēng)雪盈途的冬季,我和我娘簡直有好幾個月不出門外的時候巡验。我妹妹回來之后际插,生活又約略變過了。多年不做的焙茶事業(yè)深碱,去年也竟出產(chǎn)了一二百斤腹鹉。我的身體,經(jīng)了十幾年的靜養(yǎng)敷硅,似乎也有一點(diǎn)把握了功咒。從今年起,我并且在山上的晏公祠里參加入了一個訓(xùn)蒙的小學(xué)绞蹦,居然也做了一位小學(xué)教師力奋。但人生是動不得的,稍稍一動幽七,就如滾石下山景殷,變化便要接連不斷的簇生出來。我因?yàn)樵诮探虝杪牛依镱^又勉強(qiáng)地干起了一點(diǎn)事業(yè)猿挚,今年夏季居然又有人來同我議婚了。新娘是近鄰鄉(xiāng)村里的一位老處女驶鹉,今年二十七歲绩蜻,家里雖稱不得富有,可也是小康之家室埋。這位新娘办绝,因?yàn)閺男【妥x了些書,曾在城里進(jìn)過學(xué)堂姚淆,相貌也還過得去——好幾年前孕蝉,我曾經(jīng)在一處市場上看見過她一眼的——故而高不湊,低不就腌逢,等閑便度過了她的錦樣的青春降淮。我在教書的學(xué)校里的那位名譽(yù)校長——也是我們的同族——本來和她是舊親,所以這位校長就在中間做了個傳紅線的冰人搏讶。我獨(dú)居已經(jīng)慣了骤肛,并且身體也不見得分外強(qiáng)健纳本,若一結(jié)婚,難保得舊病的不會復(fù)發(fā)腋颠,故而對這門親事繁成,當(dāng)初是斷然拒絕了的∈缑担可是我那年老的母親巾腕,卻仍是雄心未死,還在想我結(jié)一頭親絮蒿,生下幾個玉樹芝蘭來尊搬,好重振重振我們的這已經(jīng)墜落了很久的家聲,于是這親事又同當(dāng)年生病的時候服草藥一樣土涝,勉強(qiáng)地被壓上我的身上來了佛寿。我哩,本來也已經(jīng)入了中年了但壮,百事原都看得很穿冀泻,又加以這十幾年的疏散和無為,覺得在這世上任你什么也沒甚大不了的事情蜡饵,落得隨隨便便的過去弹渔,橫豎是來日也無多了。只教我母親喜歡的話溯祸,那就是我稍稍犧牲一點(diǎn)意見也使得肢专。于是這婚議,就在很短的時間里焦辅,成熟得妥妥貼貼博杖,現(xiàn)在連迎娶的日期也已經(jīng)揀好了,是舊年九月十二筷登。

是因?yàn)檫@一次的結(jié)婚剃根,這才進(jìn)城里去買東西,才發(fā)現(xiàn)了多年不見的你這老友的存在仆抵,所以結(jié)婚之日跟继,我想請你來我這里吃喜酒种冬,大家來談?wù)勥^去的事情镣丑。你的生活,從你的日記和著作中看來娱两,本來也是同云游的僧道一樣的莺匠。讓出一點(diǎn)工夫來,上這一區(qū)僻靜的鄉(xiāng)間來住幾日十兢,或者也是你所喜歡的事情趣竣。你來摇庙,你一定來,我們又可以回顧回顧一去而不復(fù)返的少年時代遥缕。

我娘的房間里卫袒,有起響動來了,大約天總就快亮了罷单匣。這一封信夕凝,整整地費(fèi)了我一夜的時間和心血,通宵不睡户秤,是我回國以后十幾年來不曾有過的經(jīng)驗(yàn)码秉,你單只看取了我的這一點(diǎn)熱忱,我想你也不好意思不來鸡号。

啊转砖,雞在叫了,我不想再寫下去了鲸伴,還是讓我們見面之后再來談罷府蔗!

一九三二年九月翁則生上

剛在北平住了個把月,重回到上海的翌日挑围,和我進(jìn)出的一家書鋪里礁竞,就送了這一封掛號加郵托轉(zhuǎn)交的厚信來。我接到了這信杉辙,捏在手里模捂,起初還以為是一位我認(rèn)識的作家,寄了稿子來托我代售的蜘矢。但翻轉(zhuǎn)信背一看狂男,卻是杭州翁家山的翁某某所發(fā),我立時就想起了那位好學(xué)不倦品腹,面容嫵媚岖食,多年不相聞問的舊同學(xué)老翁。他的名字叫翁矩舞吭,則生是他的小名泡垃。人生得矮小娟秀,皮色也很白凈羡鸥,因而看起來總覺得比他的實(shí)際年齡要小五六歲蔑穴。在我們的一班里,算他的年紀(jì)最小惧浴,操體操的時候存和,總是他立在最后的,但實(shí)際上他也只不過比我小兩歲。那一年寒假之后捐腿,和他同去房州避寒纵朋,他的左肺尖,已經(jīng)被結(jié)核菌損蝕得很厲害了茄袖。住不上幾天操软,一位也住在那邊養(yǎng)肺病的日本少女,很熱烈地和他要好了起來宪祥,結(jié)果是那位肺病少女的因興奮而病劇寺鸥,他也就同失了舵的野船似地遷回到了中國。以后一直十多年品山,我雖則在大學(xué)里畢了業(yè)胆建,但關(guān)于他的消息,卻一向還不曾聽見有人說起過肘交。拆開了這封長信笆载,上書室去坐下,從頭到尾細(xì)細(xì)讀完之后涯呻,我呆視著遠(yuǎn)處凉驻,茫茫然如失了神的樣子,腦子里也觸起了許多感慨與回想复罐。我遠(yuǎn)遠(yuǎn)的看出了他的那種柔和的笑容涝登,聽見了他的沉靜而又清澈的聲氣。直到天將暗下去的時候效诅,我一動也不動胀滚,還坐在那里呆想,而樓下的家人卻來催吃晚飯了乱投。在吃晚飯的中間咽笼,我就和家里的人談起了這位老同學(xué),將那封長信的內(nèi)容約略說了一遍戚炫。家里的人剑刑,就勸我落得上杭州去旅行一趟,象這樣的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双肤,白白地消磨在煤煙灰土很深的上海施掏,實(shí)在有點(diǎn)可惜,有此機(jī)會茅糜,落得去吃吃他的喜酒七芭。

第二天仍舊是一天晴和爽朗的好天氣,午后二點(diǎn)鐘的時候限匣,我已經(jīng)到了杭州城站抖苦,在雇車上翁家山去了。但這一天米死,似乎是上海各洋行與機(jī)關(guān)的放假的日子锌历,從上海來杭州旅行的人,特別的多峦筒。城站前面停在那里候客的黃包車究西,都被火車上下來的的旅客雇走了,不得已物喷,我就只好上一家附近的酒店去吃午飯卤材。在吃酒的當(dāng)中,問了問堂倌以去翁家山的路徑峦失,他便很詳細(xì)地指示我說:

“你只教坐黃包車到旗下的陳列所扇丛,搭公共汽車到四眼井下來走上去好了。你又沒有行李尉辑,天氣又這么的好帆精,坐黃包車直去是不上算的∷砥牵”

得到了這一個指數(shù)卓练,我就從容起來了,慢慢的喝完了半斤酒购啄,吃了兩大碗飯襟企,從酒店出來,便坐車到了旗下狮含。恰好是三點(diǎn)前后的光景顽悼,湖六段的汽車剛載滿了客人,要開出去几迄。我到了四眼井下車表蝙,從山下稻田中間的一條石板路走進(jìn)滿覺隴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平西到了三五十度斜角度的樣子乓旗,是牛羊下山府蛇,行人歸舍的時刻了。在滿覺隴的狹路中間屿愚,果然遇見了許多中學(xué)校的遠(yuǎn)足歸來的男女學(xué)生的隊伍汇跨。上水樂洞口去坐下喝了一碗清茶,又拉住了一位農(nóng)夫妆距,問了聲翁則生的名字穷遂,他就曉得得很詳細(xì)似地告訴我說:

“是山上第二排的朝南的一家,他們那間樓房頂高娱据,你一上去就可以看得見的蚪黑。則生要討新娘子了,這幾天他們正在忙著收拾。這時候則生怕還在晏翁祠的學(xué)堂里哩忌穿∈慵牛”

謝過了他的好意,付過了茶錢掠剑,我就順著上煙霞洞去的石級屈芜,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出去。漸走漸高朴译,人聲人影是沒有了井佑,在將暮的晴天之下,我只看見了許多樹影眠寿。在半山亭里立住歇了一歇躬翁,回頭向東南一望,看得見的盯拱,只有些青蔥的山和如云的樹姆另,在這些綠樹叢中又是些這兒幾點(diǎn),那兒一簇的屋瓦和白墻坟乾。

“啊啊迹辐,怪不得他的病會得好起來了,原來翁家山是在這樣的一個好地方甚侣∶鞣裕”

煙霞洞我兒時也曾來過的。但當(dāng)這樣晴爽的秋天殷费,于這一個西下夕陽東上月的時刻印荔,獨(dú)立在山中的空亭里,來仔細(xì)賞玩景色的機(jī)會详羡,卻還不曾有過仍律。我看見了東天的已經(jīng)滿過半弓的月亮,心里正在羨慕翁則生他們老家的處地的幽深实柠,而從背后又吹來了一陣微風(fēng)水泉,里面竟含滿著一種說不出的撩人的桂花香氣。

“啊……”

我又驚異了起來:

“原來這兒到這時候還有桂花窒盐?我在以桂花著名的滿覺隴里草则,倒不曾看到,反而在這一塊冷僻的山里面來聞吸濃香蟹漓,這可真也是奇事了炕横。”

這樣的一個人獨(dú)自在心中驚異著葡粒,聞吸著份殿,賞玩著膜钓,我不知在那空亭里立了多少時候。突然從腳下樹從深處卿嘲,卻幽幽的有晚鐘聲傳過來了颂斜,東嗡,東嗡地這鐘聲實(shí)在真來得緩慢而凄清腔寡。我聽得耐不住了,拔起腳跟掌唾,一口氣就走上了山頂放前,走到了那個山下農(nóng)夫曾經(jīng)教過我的煙霞洞西面翁則生家的近旁。約莫離他家還有半箭路遠(yuǎn)時候糯彬,我一面喘著氣凭语,一面就放大了喉嚨向門里面叫了起來:“喂,老翁撩扒!老翁似扔!則生!翁則生搓谆!”

聽見了我的呼聲炒辉,從兩扇關(guān)在那里的腰門里開出來答應(yīng)的卻不是被我所喚的翁則生自己,而是我從來也沒有見過的泉手,比翁則生略高三五分的樣子黔寇,身體強(qiáng)健,兩頰微紅斩萌,看起來約莫有二十四五的一位女性缝裤。

她開出了門,一眼看見了我颊郎,就立住腳驚疑似地略呆了一呆憋飞。同時我看見她臉上卻漲起了一層紅暈,一雙大眼睛眨了幾眨姆吭,深深地吞了一口氣榛做。她似乎已經(jīng)鎮(zhèn)靜下去了,便很靦腆地對我一笑内狸。在這一臉柔和的笑容里瘤睹,我立時就看到了翁則生的面相與神氣,當(dāng)然她是則生的妹妹無疑了答倡,走上了一步请垛,我就也笑著問她說:

“則生不在家么?你是他的妹妹不是刨啸?”

聽了我這一句問話,她臉上又紅了一紅港庄,柔和地笑著,半俯了頭恕曲,她方才輕輕地回答我說:

“是的鹏氧,大哥還沒有回來,你大約是上海來的客人罷佩谣?吃中飯的時候把还,大哥還在說哩!”

這沉靜清澈的聲氣茸俭,也和翁則生的一色而沒有兩樣吊履。

“是的,我是從上海來的调鬓⊥а祝”

我接著說:

“我因?yàn)橄胧箘t生驚駭一下,所以電報也不打一個來通知腾窝,接到他的信后缀踪,馬上就動身來了。不過你們大哥的好日也太逼近了虹脯,實(shí)在可也沒有寫一封信來通知的時間余裕驴娃。”

“你請進(jìn)來罷循集,坐坐吃碗茶托慨,我馬上去叫了他來。怕他聽到了你來暇榴,真要驚喜得象瘋了一樣哩厚棵。”

走上臺階蔼紧,我還沒有進(jìn)門婆硬,從客堂后面的側(cè)門里,卻走出了一位頭發(fā)雪白奸例,面貌清癯彬犯,大約有六十內(nèi)外的老太太來。她的柔和的笑容查吊,也是和她的女兒的笑容一色一樣的谐区。似乎已經(jīng)聽見了我們在門口交換過的談話了,她一開口就對我說:

“是郁先生么逻卖?為什么不寫一封快信來通知宋列?則生中上還在說,說你若要來评也,他打算進(jìn)城上車站去接你的炼杖。請坐灭返,請坐,晏公祠只有十幾步路坤邪,讓我去叫他來罷熙含,怕他真要高興得象什么似的哩⊥Х模”說完了怎静,她就朝向了女兒,吩咐她上廚下去燒碗茶來黔衡。她自己卻踏著很平穩(wěn)的腳步蚓聘,走出大門,下臺階去通知則生去了员帮。

“你們老太太倒還輕健得很或粮〉妓牵”

“是的捞高,她老人家倒還好。你請坐罷渣锦,我馬上沏了茶來硝岗。”

她上廚下去起茶的中間袋毙,我一個人型檀,在客堂里倒得了一個細(xì)細(xì)觀察周圍的機(jī)會。則生他們的住屋听盖,是一間三開間而有后軒后廂房的樓房胀溺。前面階沿外走落臺階,是一塊可以造廳造廂樓的大空地皆看。走過這塊數(shù)丈見方的空地仓坞,再下兩級臺階,便是村道了腰吟。越村道而下无埃,再低數(shù)尺,又是一排人家的房子毛雇。但這一排房子嫉称,因?yàn)槎际瞧轿荩該醪粴⑽虅t生他們家里的眺望灵疮。立在翁則生家的空地里织阅,前山后山的山景,是依舊歷歷可見的震捣。屋前屋后蒲稳,一段一段的山坡上氮趋,都長著些不大知名的雜樹,三株兩株夾在這些雜樹中間江耀,樹葉短狹剩胁,葉與細(xì)枝之間,滿撤著鋸末似的黃點(diǎn)的祥国,卻是木犀花樹昵观。前一刻在半山空亭里聞到的香氣,源頭原來系出在這一塊地方的舌稀。太陽似乎已下山啊犬,澄明的光里,已經(jīng)看不見日輪的金箭壁查,而山腳下的樹梢頭觉至,也早有一帶晚煙籠上了。山上的空氣睡腿,真靜得可憐语御,老遠(yuǎn)老遠(yuǎn)的山腳下的村里,小兒在呼喚的聲音席怪,也清晰得地聽得出來应闯。我在空地里立了一會,背著手又踱回到了翁家的客廳挂捻,向四壁掛在那里的書畫一看碉纺,卻使我想起了翁則生信里所說的事實(shí)。琳瑯滿目刻撒,掛在那里的東西骨田,果然是件件精致,不象是鄉(xiāng)下人家的俗惡的客廳声怔。尤其使我看得有趣的态贤,是陳豪寫的一堂《歸去來辭》的屏條,墨色的鮮艷捧搞,字跡的秀腴抵卫,有點(diǎn)象董香光而更覺得柔媚。翁家的世代書香胎撇,只須上這客廳里來一看就可以知道了介粘。我立在那里看字畫還沒有看得周全,忽而背后門外老遠(yuǎn)的就飛來了幾聲叫聲:

“老郁晚树!老郁姻采!你來得真快!:

翁則生從小學(xué)校里跑回來了爵憎,平時總很沉靜的他慨亲,這時候似乎也感到了一點(diǎn)興奮婚瓜。一走進(jìn)客堂,他握住了我的兩手刑棵,盡在喘氣巴刻,有好幾秒鐘說不出話來。等落在后面的他娘走到的時候蛉签,三人才各放聲大笑了起來胡陪。這時候他妹妹也已經(jīng)將茶燒好,在一個朱漆盤里放著三碗搬出來擺上桌子來了碍舍。

“你看柠座,則生這小孩,他一聽見我說你到了片橡,就同猴子似的跳回來了妈经。”他娘笑著對我說捧书。

“老翁吹泡!說你生病生病,我看你倒仍舊不見得衰老得怎么樣鳄厌,兩人比較起來荞胡,怕還是我老得多哩妈踊?”

我笑說著了嚎,將臉朝向了他的妹妹,去征她的同意廊营。她笑著不說話歪泳,只在守視著我們的歡喜笑樂的樣子。則生把頭一扭露筒,向她娘指一指呐伞,就接著對我說:

“因?yàn)槲覀兊哪镌谶@里,所以我不敢老下去嚇慎式。并且媳婦兒也還不曾娶到伶氢,一老就得做老光棍了,那還了得瘪吏!”

經(jīng)他這么一說癣防,四個人重又大笑起來了,他娘的老眼里幾乎笑出了眼淚掌眠。則生笑了一會蕾盯,就重新想起了似的替他妹妹介紹:

“這是我的妹妹,她的事情蓝丙,你大約是曉得的罷级遭?我在那信里是寫得很詳細(xì)的望拖。”

“我們可不必你來介紹了挫鸽,我上這兒來说敏,頭一個見到的就是她《迹”

“噢像云,你們倒是有緣啊蚂夕!蓮迅诬,你猜這位郁先生的年紀(jì),比我大呢婿牍,還是比我谐薮?”

他妹妹聽了這一句話等脂,面色又漲紅了俏蛮,正在囁嚅困惑的中間,她娘卻止住了笑上遥,問我說:

“郁先生搏屑,大約是和則生上下年紀(jì)罷?”

“那里的話粉楚,我要比他大得多哩辣恋。”

“娘模软,你看還是我老呢伟骨,還是他老?”

則生又把這問題轉(zhuǎn)向了他的母親燃异。他娘仔細(xì)看了我一眼携狭,就對他笑罵般的說:

“自然是郁先生來得老成穩(wěn)重,誰更象你那樣的不脫小孩脾氣呢回俐!”

說著逛腿,她就走近了桌邊,舉起茶碗來請我喝茶仅颇。我接過來喝了一口单默,在茶里又聞到了一種實(shí)在是令人欲醉的桂花香氣。掀開了茶碗蓋灵莲,我俯首向碗里一看雕凹,果然在綠瑩瑩的茶水里散點(diǎn)著有一粒一粒的金黃的花瓣。則生以為我在看茶葉,自己拿起了一碗喝了一口枚抵,他就對我說:

“這茶葉是我們自己制的线欲,你說怎么樣?”

“我并不在看茶葉汽摹,我只覺這觸鼻的桂花香氣李丰,實(shí)在可愛得很”破”

“桂花嗎趴泌?這茶葉里的還是第一次開的早桂,現(xiàn)在在開的遲桂花拉庶,才有味哩嗜憔!因?yàn)殚_得遲,所以日子也經(jīng)得久氏仗〖罚”

“是的是的,我一路上走來皆尔,在以桂花著名的滿覺隴里呐舔,倒聞不著桂花的香氣】度洌看看兩旁的樹上珊拼,都只剩了一簇一簇的淡綠的桂花托子了,可是到了這里流炕,卻同做夢似地澎现,所聞吸的盡是這種濃艷的氣味。老翁浪感,你大約是已經(jīng)聞慣了昔头,不覺得什么罷饼问?我……我……”

說到了這里影兽,我自家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則生盡管在追問我莱革,“你怎么樣峻堰?你怎么樣?”到了最后盅视,我也只好說了:

“我捐名,我聞了,似乎要起性欲沖動的樣子闹击∠馓#”

則生聽了,馬上就大笑了起來,他的娘和妹妹雖則并沒有明確地了解我們的說話的內(nèi)容贺归,但也曉得我們是在說笑話淆两,母女倆便含著微笑,上廚下去預(yù)備晚飯去了拂酣。

我們兩人在客廳上談?wù)勑πη锉雇浟它c(diǎn)燈,一道銀樣的月光婶熬,從門里灑進(jìn)來了剑勾。則生看見了月亮,就站起來想去拿煤油燈赵颅,我卻止住了他虽另,說:

“在月光底下清淡,豈不是很好么饺谬?你還記不記得起洲赵,那一年在井之頭公園里的一夜游行?”

所謂那一年者商蕴,就是翁則生患肺病的那一年秋天叠萍。他因?yàn)橛霉^度,變成了神經(jīng)衰弱癥绪商。有一天苛谷,他課也不去上,竟獨(dú)自一個在公寓里發(fā)了一天的瘋格郁。到了傍晚腹殿,他飯也不吃,從公寓里跑出去了例书。我接到了公寓主人的注意锣尉,下學(xué)回來,就遠(yuǎn)遠(yuǎn)地在守視著他决采,看他走出了公寓自沧,就也追蹤著他,遠(yuǎn)遠(yuǎn)地跟他一道到了井之頭公園树瞭。從東京到井之頭公園去的高架電車拇厢,本來是有前后的兩乘,所以在電車上晒喷,我和他并不遇著孝偎。直到下車出車站之后,我假裝無意中和他沖見了似的同他招呼了凉敲。他紅著雙頰衣盾,問我這時候上這野外來干什么寺旺,我說是來看月亮的,記得那一晚正是和這天一樣地有月亮的晚上势决。兩人笑了一笑迅涮,就一道的在井之頭公園的樹林里走到了夜半方才回來。后來聽他的自白徽龟,他是在那一天晚上想到井之頭公園去自殺的叮姑,但因?yàn)橛鲆娏宋遥劻税胍咕莼冢刂械臒灤福幸话胂⒘耍跃屯乙坏烙洲D(zhuǎn)了回來极颓≈煅危“無限胸中煩悶事,一宵清話又成空菠隆!”他自白的時候兵琳,還念出了這兩句詩來,借作解嘲骇径。以后他就因傷風(fēng)而發(fā)生肺炎躯肌,肺炎愈后,就一直的為結(jié)核菌所壓倒了破衔。

談了許多懷舊談后清女,話頭一轉(zhuǎn),我就提到了他的這一回的喜事晰筛。

“這一回的喜事么嫡丙?我在那信里也曾和你說過《恋冢”

談話的內(nèi)容曙博,一從空想追懷轉(zhuǎn)向了現(xiàn)實(shí),他的聲氣就低下了去怜瞒,又回復(fù)了他舊日的沉靜的態(tài)度父泳。

“在我是無可無不可的,對這事情最起勁的盼砍,倒是我的那位年老的娘尘吗,這一回的一切準(zhǔn)備麻煩,都是她老人家在替我忙的浇坐。這半個月中間,她差不多日日跑城里∏穑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弄得完完全全近刘,什么都預(yù)備好了,明朝一日,就要來搭燈彩觉渴,下午是女家送嫁妝來介劫,后天就是正日“噶埽可是老郁座韵,有一件事情,我覺得很難受踢京,就是蓮兒——這是我妹妹的小名——近來誉碴,似乎是很不高興的樣子,她話雖則不說瓣距,但因?yàn)樗呛芴煺娴木壒是粒栽趹B(tài)度上表情上處處我都看得出來。你是初同她見面蹈丸,所以并不覺得什么成黄,平時她著實(shí)要活潑哩,簡直活潑得同現(xiàn)代的那些時髦女郎一樣逻杖,不過她的活潑是天性的純真奋岁,而那些現(xiàn)代女郎,卻是學(xué)來的時髦荸百∠萌。……按說哩,這心緒的惡劣管搪,也是應(yīng)該的虾攻,她雖則是一個純真的小孩子,但人非木石更鲁,究竟總有一點(diǎn)感情霎箍,看到了我們這里的婚事熱鬧,無論如何澡为,總免不得要想起她自己的身世凄涼的漂坏。并且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動機(jī),仿佛是她覺得自己今后的寄身無處媒至。這兒雖是娘家顶别,但她卻是已經(jīng)出過嫁的女兒了,哥哥討了嫂嫂拒啰,她還有什么權(quán)利再寄食在娘家呢驯绎?所以我當(dāng)這婚事在談起的當(dāng)初,就一次兩次的對她說過了谋旦,不管它怎樣剩失,她總是我的妹妹屈尼,除非她要再嫁,則沒有話說拴孤,要是不然的話脾歧,那她是一輩子有和我同居,和我對分財產(chǎn)的權(quán)利的演熟,請她千萬不要自己感到難過鞭执。這一層意思,她原也明白芒粹,我的性情兄纺,她是曉得的,可是不曉得怎么是辕,她近來似乎總有點(diǎn)不大安閑的樣子囤热。你來得正好,順便也可以勸勸她获三。并且明天發(fā)嫁妝結(jié)燈彩之類的事情旁蔼,怕她看了又要想到自己的身世,我想明朝一早就叫她陪你出去玩去疙教,省得她在家里一個人在暗中受苦棺聊。”

“那好極了贞谓,我明天就陪她出去玩一天回來限佩。”

“那可不對裸弦,假使是你陪她出去玩的話祟同,那是形跡更露,愈加要使她難堪了理疙。非要裝作是你要她去作陪不行晕城。仿佛是你想出去玩,但我卻沒有工夫陪你窖贤,所以只好勉強(qiáng)請她和你一道出去砖顷。要這樣,她才安家逸赃梧÷蓑穑”

“好,好授嘀,就這么辦物咳,明天我要她陪我去逛五云山去≡猎埽”

正談到這里所森,他的那位老母從客室后面的那扇側(cè)門里走出來了囱持,看到了我們坐在微明灰暗的客室里談天夯接,她又笑了起來說:

“十幾年不見的一段總帳焕济,你們難道想在這幾刻功夫里算它清來么?有什么話談得那么起勁盔几,連燈都忘了點(diǎn)一點(diǎn)晴弃?則生,你這孩子真象是瘋了逊拍,快立起來上鞠,把那盞保險燈點(diǎn)上⌒旧ィ”

說著她又跑回到了廚下芍阎,去拿也一盒火柴出來。則生爬上桌子缨恒,在點(diǎn)那盞懸在客室正中的保險燈的時候谴咸,她就問我吃晚飯之先,要不要喝酒骗露。則生一邊在點(diǎn)燈岭佳,一邊就從肩背上叫他娘說:

“娘,你以為他也是肺癆鬼么萧锉?郁先生是以喝酒出名的珊随。”

“那么你快下來去開壇去罷柿隙,今天挑來的是那兩壇酒叶洞,不曉得好不好,請郁先生嘗嘗看禀崖●帽伲”

他娘聽了他的話后,就也昂起了頭帆焕,一面在看他點(diǎn)燈惭婿,一則在催他下來去開酒去。

“幸而是酒叶雹,請郁先生先嘗一嘗新财饥,倒還不要緊,要是新娘子折晦,那可使不得钥星。”

他笑說著從桌子上跳了下來满着,他娘眼睛望著了我谦炒,嘴唇卻朝著了他啐了一聲說:

“你看這孩子贯莺,說話老是這樣不正經(jīng)的!”

“因?yàn)樗鲂吕晒倭四模栽诟吲d缕探。”

我也笑著對他娘說了一聲还蹲,旋轉(zhuǎn)身就一個踱出了門外爹耗,想看一看這翁家山的秋夜的月明,屋內(nèi)且讓他們母子倆去開酒去谜喊。

月光下的翁家山潭兽,又不相同了。從樹枝里篩下來的千條萬條銀線斗遏,象電影里的白天的外景山卦。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的許多秋蟲的鳴唱,驟聽之下诵次,滿以為在下急雨账蓉。白天的熱度,日落之后藻懒,忽然收斂了药薯,于是草木很多的這深山頂上见芹,就也起了一層白茫茫的透明霧障。山上電燈線似乎還沒有接上,遠(yuǎn)近一家一家看得見的幾點(diǎn)煤油燈光涤躲,仿佛是大海灣里的漁燈野火邦泄。一種空山秋夜的沉默的感覺撬腾,處處在高壓著人枫甲,使人肅然會起一種畏敬之思。我獨(dú)立在庭前的月光亮里看不小幾分鐘限番,心里就有點(diǎn)寒竦竦的怕了起來舱污,回身再走回客室,灑茶杯筷弥虐,都已熱氣蒸騰的擺好在那里候客了扩灯。

四個人當(dāng)吃晚飯的中間,則生又說了許多笑話霜瘪。因?yàn)樵谇盎芈犎∫环嬖V我的衷情之后珠插,我于舉酒杯的瞬間,偷眼向她妹妹望望颖对,覺得在她的柔和的笑臉上捻撑,的確似乎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寂的表情流露出那里的樣子。這一餐晚飯,吃盡了許多時間顾患,我因?yàn)榘滋熳呗纷叩貌簧俜妫勗捴笥指械搅艘稽c(diǎn)興奮,肚子有點(diǎn)餓了江解,所以酒和菜设预,竟吃得比平時要多一倍。到了最后將快吃完的當(dāng)兒膘流,我就向則生提出說:

“老翁絮缅,五云山我倒還沒有去玩過鲁沥,明天你可不可以陪我一道去玩一趟呼股?”

則生仍復(fù)以他的那種滑稽的口吻回答我說:

“到了結(jié)婚的前一日,新郎官哪里走得開呢画恰,還是改天再去罷彭谁。等新娘子來了之后,讓新郎新娘抬了你去燒香允扇,也還不遲缠局。”

我卻仍復(fù)主張著說考润,明天非去不行狭园。則生就說:

“那么替你去叫一頂轎子來,你坐了轎子去糊治,橫豎是明天轎夫會來的唱矛。”

“不行不行井辜,游山玩山绎谦,我是喜歡走的≈嘟牛”

“你認(rèn)得路么窃肠?”

“你們這一種鄉(xiāng)下的僻路,我哪里會認(rèn)得呢刷允?”

“那就怎么辦呢冤留?……”

則生抓著頭皮,臉上露出了一臉為難的神氣树灶。停了一二分鐘纤怒,他就舉目向他的妹妹說:

“蓮,你怎么樣破托!你是一位女豪杰肪跋,走路又能走,地理又熟悉土砂,你替我陪了郁先生去怎么樣州既?”

他妹妹也笑了起來谜洽,舉起眼睛來向她娘看了一眼。接著她娘就說:

“好的吴叶,蓮阐虚,還是你陪了郁先生去罷,明天你大哥是走不開的蚌卤∈凳”

我一看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已經(jīng)有了答應(yīng)的意思了逊彭,所以又追問了她一聲說:

“五云山可著實(shí)不近哩咸灿,你走得動的么?回頭走到半路侮叮,要我來背避矢,那可辦不到∧野瘢”

她聽了這話审胸,就真同從心坎里笑出來的一樣笑著說:

“別說五云山,就是老東岳卸勺,我們也一天要往返兩次哩砂沛。”

從她的紅紅的雙頰曙求,挺突的胸脯碍庵,和肥圓的肩臂看來,這句話也決不是她夸的大口圆到。吃完晚飯怎抛,又談了一陣閑天,我們因?yàn)槊魈旄饔忻β档牟僮髟谇把康砸辉缇头诸^到房里去睡了马绝。

山中的清曉,又是一種特別的情景挣菲。我因?yàn)樽蛱煲估锒嗪攘艘稽c(diǎn)酒富稻,上床去一睡,就同大石頭掉下海里似的白胀,一直就酣睡到了天明椭赋。窗外面吱吱唧唧的鳥聲喧噪得厲害,我滿以為還是夜半或杠,月明將野鳥驚醒了哪怔,但睜開眼掀開帳子來一望,窗內(nèi)窗外已飽浸著晴天爽朗的清晨光線,窗子上面的一角认境,卻已經(jīng)有一樓朝陽的紅箭射到了胚委。急忙滾出了被窩,穿起衣服叉信,跑下樓去一看亩冬,他們母子三人,也已梳洗得妥妥服服硼身,說是已經(jīng)做了個把鐘頭的事情之后硅急。平常他們總是于五點(diǎn)鐘前后起床的。這一種日出而作佳遂,日入而息的山中住民的生活秩序营袜,又使我對他們感到了無窮的敬意。四人一道吃過了早餐讶迁,我和則生的妹妹连茧,就整了一整行裝,預(yù)備出發(fā)巍糯。臨行之際,他娘又叫我等一下子客扎,她很迅速地跑上樓去取了一枝黑漆手杖下來祟峦,說,這是則生生病的時候用過的徙鱼,走山路的時候宅楞,用它來撐扶撐扶,氣力要省得多袱吆。我謝過了她的好意厌衙,就讓則生的妹妹上前帶路,走出了他們的大門绞绒。

早晨的空氣婶希,實(shí)在澄鮮得可愛。太陽已經(jīng)升高了蓬衡,但它的領(lǐng)域喻杈,還只限于屋檐,樹梢狰晚,山頂?shù)韧怀龅牡胤酵彩巍I铰穬膳缘募?xì)草上,露山還沒有干壁晒,而一味清涼觸鼻的綠色草氣瓷们,和入在桂花香味之中,聞了好象是宿夢也能搖醒的樣子。起初還在翁家山村內(nèi)走著谬晕,則生的妹妹式镐,對村中的同性,三步一招呼固蚤,五步一立談的應(yīng)接得忙不暇給娘汞。走盡了這村子的最后一家,沿了入谷的一條石板路走上下山面的時候夕玩,遇見的人也沒有了你弦,前面眺望,也轉(zhuǎn)換了一個樣子燎孟。朝我們?nèi)サ姆较蚩慈デ葑鳎质菍鶐n的起伏和別墅的縱橫,但稍一住腳揩页,掉頭向東面一望旷偿,一片同呵了一口氣的鏡子似的湖光,卻躺在眼下了爆侣。遠(yuǎn)遠(yuǎn)從兩山之間的谷頂望去萍程,并且還看得出一角城里的人家,隱約藏躲在尚未消盡的湖霧當(dāng)中兔仰。

我們的路先朝西北茫负,后又向西南,先下了山坡乎赴,后又上了山背忍法,因?yàn)榻裉煊幸惶斓臅r間,可以供我們消磨榕吼,所以一離了村境饿序,我就走得特別的慢。每這里看看羹蚣,那里看看的看個不住原探。若看見了一件稍可注意的東西,那不管它是風(fēng)景里的一點(diǎn)一堆度宦,一山一水踢匣,或植物界的一草一木與動物界的一鳥一蟲,我總要拉住了她戈抄。尋根究底的問得它仔仔細(xì)細(xì)离唬。說也奇怪,小時候只在村里的小學(xué)校里念過四年書的她——這是她自己對我說——對于我所問的東西划鸽,卻沒有一樣不曉得的输莺。關(guān)于湖上的山水古跡戚哎,廟宇樓臺哩,那還不要去管它嫂用,大約是生長在西湖附近的人型凳,個個都能夠說出一個大概來的,所以她的知道得那么詳細(xì)嘱函,倒還在情理之中甘畅,但我覺得最奇怪的,卻是她的關(guān)于這西湖附近的區(qū)域之內(nèi)的種種動植物的知識往弓。無論是如何小的一只鳥疏唾,一個蟲,一株草函似,一棵樹槐脏,她非但各能把它們的名字叫出來,并且連幾時孵化撇寞,幾時他遷顿天,幾時鳴叫,幾時脫殼蔑担,或幾時開花牌废,幾時結(jié)實(shí),花的顏色如何钟沛,果的味道如何等畔规,都說得非常有趣而詳盡,使我覺得仿佛是在讀一部活的樺候脫的《賽兒鵬自然史》(G.White’s《NaturalHistoryandAntiquitiesofSelborne》)恨统。而樺候脫的書,卻決沒有敘述得她那么樸質(zhì)自然則富于刺激三妈,因?yàn)槁犅犓欠N舒徐清澈的語氣畜埋,看看她那一雙天生成象飽使過耐吻胭脂般的紅唇,更加上了以她所特有的那一臉微笑畴蒲,在知識分子之外還不得不添一種情的成分上去悠鞍,于書的趣味之上更要兼一層人的風(fēng)韻在里頭。我們慢慢的談著天模燥,走著路咖祭,不上一個鐘頭的光景,我竟恍恍惚惚蔫骂,象又回復(fù)了青春時代似的完全為她迷倒了么翰。

好的身體,也真發(fā)育得太完全辽旋,穿的雖是一件鄉(xiāng)下裁縫做的不大合式的大綢夾袍浩嫌,但在我的前面一步一步的走去檐迟,非但她的肥突的后部,緊密的腰部码耐,和斜圓的脛部的曲線追迟,看得要簇生異想,就是她的兩只圓而且軟的肩膊骚腥,多看一歇敦间,也要使我貪鄙起來。立在她的前面和她講話哩束铭,則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廓块,那一個隆正的尖鼻,那一張紅白相間的橢圓嫩臉纯露,和因走路走得氣急剿骨,一呼一吸漲落得特別快的那個高突的胸脯,又要使我惱殺埠褪。還有她那一頭不曾剪去的黑發(fā)哩浓利,梳的雖然是一個自在的懶髻,但一映到了她那個圓而且白的額上钞速,和短而且腴的頸際贷掖,看起來,又格外的動人渴语∑煌總之,我在昨天晚上驾凶,不曾在她身上發(fā)見的康健和自然的美點(diǎn)牙甫,今天因這一加的游山,完全被我觀察到了调违。此外我又在她的談話之中窟哺,證實(shí)了翁則生也和我曾經(jīng)講到過的她的生性的活潑與天真。譬如我問她今年幾歲了技肩?她說且轨,二十八歲。我說這真看不出虚婿,我起初還以為你只有二十三四歲旋奢,她說,女人不生產(chǎn)是不大會老的然痊。我又問她至朗,對于則生這一回的結(jié)婚,你有點(diǎn)什么感觸玷过?她說爽丹,另外也沒有什么筑煮,不過以后長住在娘家,似乎有點(diǎn)對不起大哥和大嫂粤蝎。象這一類的純粹真率的談話真仲,我另外還聽取了許多許多,她的樸素的天性初澎,真真如翁則生之所說秸应,是一個永久的小孩子的天性。

爬上了龍井獅子峰下的一處平坦的山頂碑宴,我于聽了一段她所講的如何栽培茶葉软啼,如何摘取焙烘,與那時候的山家生活的如何緊張而有趣的故事之后延柠,便在路旁的一塊大巖石上坐下來了祸挪。遙對著在睛天下太陽光是躺著的杭州城市,和近水遙山贞间,我的雙眼只凝視著蒼空的一角贿条,有半晌不曾說話。一邊在我的腦里增热,卻只在回想著德國的一位名延生(Jenson)的作家所著的一部小說《野紫薇立喀》(《DieBrauneErika》)整以。這小說后來又有一位英國的作家哈特生(Hodson)摹仿了,寫了一部《綠陰》(GreenMansions)峻仇。兩部小說里所描寫的公黑,都是一個極可愛的生長在原野里的天真的女性,而女主人公的結(jié)果摄咆,后來都是不太好的凡蚜。我沉默著癡想了許久,她卻從我背后用了她那只肥軟的右手很自然地搭上了我的肩膀吭从。

“你一聲也不響的在那里想什么番刊?”

我就伸上手去把她的那只肥手捏住了,一邊就扭轉(zhuǎn)了頭微笑著看入了她的那雙大眼影锈,因?yàn)樗亲谖业谋澈蟮摹N夷笞×怂氖钟帜貙λ⒁暳艘环昼姴醣粒难劾锬樕蠀s絲毫也沒有羞懼興奮的痕跡出現(xiàn)鸭廷,她的微笑,還依舊同平時一點(diǎn)兒也沒有什么的笑容一樣熔吗×敬玻看了我這一種奇怪的形狀,她過了一歇桅狠,反又很自然的問我說:

“你究竟在那里想什么讼载?”

倒是我被她問得難為情起來了轿秧,立時覺得兩頰就潮熱了起來。先放開了那只被我捏住在那兒的她的手咨堤,然后干咳了兩聲菇篡,最后我就鼓動了勇氣,發(fā)了一聲同被絞出來似的笑語:

“我……我在這兒想你一喘!”

“是在想我的將來如何的和他們同住么驱还?”

她的這句反問,又是非常的率真而自然凸克,滿以為我是在為她設(shè)想的樣子议蟆。

我只好沉默著把頭點(diǎn)了幾點(diǎn),而眼睛里卻酸溜溜的覺得有點(diǎn)熱起來了萎战。

“啊咐容,我自己倒并沒有想得什么傷心,為什么蚂维,你戳粒,你卻反而為我流起眼淚來了呢?”

她象吃了一驚似的立了起來問我鸟雏,同時我也立起來了享郊,且在將身體起立的行動當(dāng)中,乘機(jī)拭去了我的眼淚孝鹊。我的心地開朗了炊琉,欲情也凈化了,重復(fù)向南慢慢走上嶺去的時候又活,我就把剛才我所想的心事苔咪,盡情告訴了她。我將那兩部小說的內(nèi)容講給了她聽柳骄,我將我自己的邪心說出來团赏,我對于我剛才所觸動的那一種自己的心情,更下了一個嚴(yán)正的批判耐薯,末后舔清,便這樣的對她說:

“對于一個潔白得同白紙似的天真小孩,而加以玷污曲初,是不可赦免的罪惡体谒。我剛才的一念邪心,幾乎要使我犯下這個大罪了臼婆。幸虧是你的那顆純潔的心抒痒,那顆同高山上的深雪似的心,卻救我出了這一個險颁褂。不過我雖則犯罪的形跡沒有故响,但我的心傀广,卻是已經(jīng)犯過罪的。所以你要罰我的話彩届,就是處我以死刑伪冰,我也毫無悔恨。你若以為我是那樣卑鄙惨缆,而將來永沒有改善的希望的話糜值,那今天晚上回去之后,向你大哥母親坯墨,將我的這一種行為宣布了也可以寂汇。不過你若以為這是我的一時糊涂,將來是永也不會再犯的話捣染,那請你相信我的誓言骄瓣,以后請你當(dāng)我作你大哥一樣那么的看待,你若有急有難耍攘,有不了的事情榕栏,我總情愿以死來代替著你±俑鳎”

當(dāng)我在對她作這些懺悔的時候扒磁,兩人起初是慢慢在走的,后來又在路旁坐下了式曲。說到了最后的一節(jié)妨托,倒是她反同小孩子似的發(fā)著抖,捏住了我的兩手吝羞,倒入了我的懷里兰伤。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我等她哭了一陣之后钧排,就拿出了一塊手帕來替她揩干了眼淚敦腔,將的嘴唇輕輕地擱到了她的頭上。兩人偎抱著沉默了好久恨溜,我又把頭俯了下去符衔,問她,我所說的這段話的意思糟袁,究竟明白了沒有柏腻。她眼看著了地上,把頭點(diǎn)了幾點(diǎn)系吭。我又追問了她一聲:

“那么你承認(rèn)我以后做你的哥哥了不是?”

她又俯視著把頭點(diǎn)了幾點(diǎn)颗品,我撒開了雙手肯尺,又伸出去把她的頭捧了起來沃缘,使她的臉正對著了我。對我凝視了一會则吟,她的那雙淚珠還沒有收盡的水汪汪的眼睛槐臀,卻笑起來了。我乘勢把她一拉氓仲,就同她攙著手并立了起來水慨。

“好,我們是已經(jīng)決定了敬扛,我們將永久地結(jié)作最親愛最純潔的兄妹晰洒。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讓我們快一點(diǎn)走啥箭,趕上五云山去吃午飯去谍珊。”

我這樣說著急侥,攙著她向前一走砌滞,她也恢復(fù)了早晨剛出發(fā)的時候的元?dú)猓臀也⑴胖呦蛄饲懊妗?/p>

兩人沉默著向前走了幾十步之后坏怪,我側(cè)眼向她一看贝润,同奇跡似地忽而在她的臉上看出了一層一點(diǎn)兒憂慮也沒有的滿含著未來的希望和信任的圣潔的光耀來。這一種光耀铝宵,卻是我在這一刻以前的她的臉上從沒有看見過的打掘。我愈看愈覺得對她生起敬愛的心思來了,所以不知不覺捉超,在走路的當(dāng)中竟接連著看了她好幾眼胧卤。本來只是笑嘻嘻地在注視著前面太陽光里的五云山的白墻頭的她,因?yàn)槲业哪_步的遲亂拼岳,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注意力的分散了枝誊,將頭一側(cè),她的雙眼惜纸,卻和我的視線接成了兩條軌道叶撒。她又笑起來了,同時也放慢了腳步耐版。再向我看了一眼祠够,她才靦腆地開始問我說:

“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呢?”

“你叫則生叫什么粪牲,就叫我也叫什么好了古瓤。”

“那么——大哥!”

大哥的兩字落君,是很急速的緊連著叫出來的穿香,聽到了我的一聲高聲的“啊绎速!”的應(yīng)聲之后皮获,她就漲了臉,撒開了手纹冤,大笑著跑上前面去了洒宝。一面跑,一面她又回轉(zhuǎn)頭來萌京,“大哥雁歌!”“大哥!”的接連叫了我好幾聲枫夺。等我一面叫她別跑将宪,一面我自己也跑著追上了她背后的時候,我們的去路已經(jīng)變成了一條很窄的石嶺橡庞,而五云山的山頂较坛,看過去也似乎是很近了。仍復(fù)了平時的腳步扒最,兩人分著前后丑勤,在那條窄嶺上緩步的當(dāng)中,我才覺得真真是成了她的哥哥的樣子吧趣,滿含著了慈愛法竞,很正經(jīng)地吩咐她說:

“走得小心,這一條嶺多么險扒看臁岔霸!”

走到了五云山的財神殿里,太陽剛當(dāng)正午俯渤,廟里的人已經(jīng)在那里吃晚飯了呆细。我們因?yàn)樵谔柕紫碌陌胩煨新罚谝呀?jīng)干渴得象旱天的樹木一樣八匠,所以一進(jìn)客堂去坐下絮爷,就教他們先起茶來,然后再開飯給我們吃梨树。洗了一個手臉坑夯,喝了兩三碗清茶,靜坐了十幾分鐘抡四,兩人的疲勞興奮柜蜈,都已平復(fù)了過去仗谆,這時候饑餓卻抬起頭來了,于是就又催他們快點(diǎn)開飯跨释。這一餐只我和她兩人對食的五云山上的中餐胸私,對于我正敵得過英國詩人所幻想著的亞力山大王的高宴。若講到心境的滿足鳖谈,和諧,與食欲的高潮亢進(jìn)阔涉,那恐怕亞力亞山大王還不及當(dāng)時的我缆娃。

吃過午飯,管廟的和尚又領(lǐng)我們上前后左右去走了一圈瑰排。這五云山贯要,實(shí)在是高,立在廟中閣上椭住,開窗向東北一望崇渗,湖上的群山,都象青色的土堆了京郑。本來西湖的山水的妙處宅广,就在于它的比舞臺上的布景又真實(shí)偉大一點(diǎn),而比各處的名山大川又同盆景似地整齊渺小一點(diǎn)這地方些举。而五云山的氣概跟狱,卻又完全不同了。以其山之高與境的僻户魏,一般腳力不健的游人是不會到的驶臊,就在這一點(diǎn)上,五云山已略備著名山的資格了叼丑,更何況前面遠(yuǎn)處关翎,蜿蜒盤曲在青山綠野之間的,是一條歷史上也著實(shí)有名的錢塘江水呢鸠信?所以若把西湖的山水纵寝,比作一只鎖在鐵籠子里的白熊來看,那這五云山峰與錢塘江水症副,便是一只深山的野鹿店雅。籠里的白熊贞铣,是只能滿足滿足膽怯無力者的冒險雄心的闹啦;至于深山的野鹿,雖沒有高原的獅虎那么雄壯辕坝,但一股自由奔放之情窍奋,卻可以從它那里攝取得來。

我們在五云山的南面又看了一會錢塘江上的帆影與青山,就想動身上我們的歸路了琳袄,可是舉起頭來一望江场,太陽還在中天,只西偏了沒有幾分窖逗。從此地回去址否,路上若沒有耽擱,是不消兩個鐘頭就能到翁家山上的碎紊;本來是打算出來把一天光陰消磨過去的我們淫半,回去得這樣的早缓升,豈不是辜負(fù)了這大好的時間了么眠屎?所以走到五云山西南角的一條狹路邊上的時候千扶,我就又立了下來,拉著了她的手親親熱熱地問了她一聲:

“蓮秃嗜,你還走得動走不動权均?”

“起碼三十里路總還可以走的」牵”

她說這句話的神氣叽赊,是富有著自信和決斷,一點(diǎn)也不帶些夸張賣弄的風(fēng)情橡类,真真是自然到了極點(diǎn)蛇尚,所以使我看了不得不伸上手去,向她的下巴底下?lián)芤粨芄嘶K掳W:縮著頭頸笑起來了取劫,我也笑開了大口,對她說:

“讓我們索性上云棲去罷研侣!這一條是去云棲的便道谱邪,大約走下去,總也沒有多少路的庶诡,你若是走不動的話惦银,我可以背你∧┦模”

兩人笑著說著扯俱,似乎只轉(zhuǎn)瞬之間,已經(jīng)把那條狹窄的下山便道走盡了大半了喇澡。山下面盡是些綠玻璃似的翠竹迅栅,西斜的太陽曬到了這條塢里,一種又清新又寂靜的淡綠色的光同清水一樣晴玖,滿浸在附近的空氣里在流動读存。我們到了云棲寺里坐下为流,剛喝完了一碗茶,忽而前面的大殿上让簿,有嘈雜的人聲起來了敬察,接著就走進(jìn)了兩位穿著分外寬大的黑布和尚衣的老僧來。知客僧便指著他們夸耀似地對我們說:

“這兩位高僧尔当,是我們方丈的師兄莲祸,年紀(jì)都快八十歲了,是從城里某公館里回來的椭迎〕娓”

城里的某巨公,的確是一位佞佛的先鋒侠碧,他的名字,我本系也聽見過的缠黍,但我以為同和尚來談這些俗天弄兜,也不大相稱,所以就把話頭扯了開去瓷式,問和尚大殿上的嘈雜的人聲替饿,是為什么而起的。知客僧輕鄙似地笑了一笑說:

“還不是城里的轎夫在敲酒錢贸典,轎錢是公館里付了來的视卢,這些窮人心實(shí)心太兇±韧眨”

這一個伶俐世俗的知客僧的說話据过,我實(shí)在聽得有點(diǎn)厭起來了,所以就要求他說:

“你領(lǐng)我們上寺前寺后去走走罷妒挎?”

我們看過了“御碑”及許多石刻之后绳锅,穿出大殿,那幾個轎夫還在咕嚕著沒有起身酝掩。我一半也覺得走路走得太多了鳞芙,一半也想給那個知客僧以一點(diǎn)顏色看看,所以就走了上去對轎夫說:

“我給你們兩塊錢一個人期虾,你們抬我們兩人回翁家山去好不好原朝?”

轎夫們喜歡極了,同打過嗎啡針后的鴉片嗜好者一樣镶苞,立時將態(tài)度一變喳坠,變得有說有笑了。

知客僧又陪我們到了寺外的修竹叢中宾尚,我看了竹上的或刻或?qū)懺谀抢锏拿衷娋渲惐瘢睦锏褂悬c(diǎn)奇怪起來谢澈,就問她這是什么意思。于是他也同轎夫他們一樣御板,笑迷迷地對我說了一大串話锥忿。我聽了他的解釋,倒也覺得非常有趣怠肋,所以也就拿出了五圓紙幣敬鬓,遞給了他,說:

“我們也來買兩枝竹放放生罷笙各!”

說著我就向立在我旁邊的她看了眼钉答,她卻正同小孩子得到了新玩意兒還不敢去撫摸的一樣,微笑著靠近了我的身邊輕輕地問我:

“兩枝竹上杈抢,寫什么名字好数尿?”

“當(dāng)然是一枝上寫你的,一枝上寫我的惶楼∮冶模”

她笑著搖搖頭說:

“不好,不好歼捐,寫名字也不好何陆,兩個人分開了寫也不好”ⅲ”

“那么寫什么呢贷盲?”

“只教把今天的事情寫下去就對“郏”

我靜立著想了一會巩剖,恰好那知客僧向寺里去拿的油墨和筆也已經(jīng)拿到了。我揀取了兩株并排著的大竹朦乏,提起筆來球及,就各寫上了“郁翁兄妹放生之竹”的八個字。將年月日寫完之后呻疹,我擱下了筆吃引,回頭來問她八個字怎么樣,她真象是心花怒放似的笑著刽锤,不說話而盡在點(diǎn)頭镊尺。在綠竹之下的這一種她的無邪的憨態(tài),又使我深深地并思,深深地受到了一個感動庐氮。

坐上轎子,向西向南的在竹蔭之下走了六七里坂道宋彼,出梵村弄砍,到閘口西首仙畦,從九溪口折入九溪十八澗的山坳,登楊梅嶺音婶,到南高峰下的翁家山的時候慨畸,太陽已經(jīng)懸在北高峰與天竺山的兩峰之間了。他們的屋里衣式,早已掛上了滿堂的燈彩寸士,上面的一對紅燈,也已經(jīng)點(diǎn)盡了一半的樣子碴卧。嫁妝似乎已經(jīng)在新房里擺好弱卡,客廳上看熱鬧的人,也早已散了住册。我們轎子一到婶博,則生和他的娘,就笑著迎了出來荧飞,我付過轎錢凡蜻,一踱進(jìn)門檻,他娘就問我說:

“早晨拿出去的那枝手杖呢垢箕?”

我被她一問,方才想起兑巾,便只笑著搖搖頭對她慢聲的說:

“那一枝手杖么——做了我的祭禮了条获。”

“做了你的祭禮蒋歌?什么祭禮帅掘?”則生驚疑似地問我。

“我們在獅子峰下堂油,拜過天地修档,我已經(jīng)和你妹妹結(jié)成了兄妹了。那一枝手杖府框,大約是忘記在那塊大巖石的旁邊的吱窝。”

正在這個時候迫靖,先下轎而上樓去換了衣服下來的他的妹妹院峡,也嬉笑著,走到了我們的旁邊系宜。則生聽了我的話后照激,就也笑著對他的妹妹說:

“蓮,你們真好盹牧!我們倒還沒有拜堂俩垃,而你和老郁励幼,卻已經(jīng)在獅子峰拜過天地了,并且還把我的一枝手杖忘掉口柳,作了你們的祭禮苹粟。娘!你說這事情應(yīng)怎么罰罰他們啄清?”

經(jīng)他這一說六水,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我也情愿自己認(rèn)罰辣卒,就認(rèn)定后日房掷贾,算作是一個人的東道。

這一晚翁家請了媒人荣茫,及四五個近族的人來吃酒想帅,我的新郎官,在下面奉陪啡莉。做媒人的那位中老鄉(xiāng)紳港准,身體雖則并不十分肥胖,但相貌態(tài)度咧欣,卻也是很富裕的樣子浅缸。我和他兩人干杯,竟干滿了十八九杯魄咕。因酒有點(diǎn)微醉衩椒,而日里的路,也走得很多哮兰,所以這一晚睡得比前一晚還要沉熟毛萌。

九月十二的那一天結(jié)婚正日,大家整整忙了一天喝滞「蠼婚禮雖系新舊合參的儀式,但因兩家都不喜歡鋪張右遭,所以百事也還比較簡單做盅。午后五時,新娘轎到窘哈,行過禮后言蛇,那位好好先生的媒人硬要拖我出來,代表來賓宵距,說幾句話腊尚。我推辭不得,就先把我和則生在日本念書時候的交情說了一說满哪,末了我就想起了則生同我說的遲桂花的好處婿斥,因而就抄了他的一段來恭祝他們:

“則生前天對我說劝篷,桂花開得愈遲愈好,因?yàn)殚_得遲民宿,所以經(jīng)得日子久〗考耍現(xiàn)在兩位的結(jié)婚,比較起平常的結(jié)婚年齡來活鹰,似乎是覺得大一點(diǎn)了哈恰,但結(jié)婚結(jié)得遲,日子也一定經(jīng)得久志群。明年遲桂花開的時候着绷,我一定還要上翁家山來。我預(yù)先在這兒計算锌云,大約明年來的時候荠医,在這兩株遲桂花的中間,總已經(jīng)有一株早桂花發(fā)出來了桑涎。我們大家且等著彬向,等到明年這個時候,再一同來吃他們的早桂的喜酒攻冷⊥薜ǎ”

說完之后,大家就坐攏來吃喜酒等曼。猜猜拳缕棵,鬧鬧房,一直鬧到了半夜涉兽,各人方才散去。當(dāng)這一日的中間篙程,我時時刻刻在注意偷看則生的妹妹的臉色枷畏,可是則生所說而我也曾看到過的那一種悲寂的表情,在這一日當(dāng)中卻終日沒有在她的臉上流露過一絲痕跡虱饿。這一日拥诡,她笑的時候,真是樂得難耐似的完全是很自然的樣子氮发。因?yàn)樗倪@一種心情的反射的結(jié)果渴肉,我當(dāng)然可以不必說,就是則生和他的母親爽冕,在這一日里仇祭,也似乎是愉快到了極點(diǎn)。

因?yàn)閮杉叶枷矚g簡單成事的緣故颈畸,所以三朝回郎等繁縟的禮節(jié)乌奇,都在十三那一天白天行完了没讲,晚上房,總算是我的東道礁苗。則生雖則很希望我在他家多住幾日爬凑,可以和他及他的妹妹談?wù)勑πΓ乙粍t因?yàn)檫€有一篇稿子沒有做成试伙,想另外上一個更僻靜點(diǎn)的地方去做文章嘁信,二則我覺得這一次吃喜酒的目的也已經(jīng)達(dá)到了,所以在房的翌日疏叨,就離開翁家山去乘早上的特別快車趕回上海潘靖。

送我到車站的,是翁則生和他的妹妹兩個人考廉。等開車的信號鐘將打秘豹,而火車的機(jī)頭上在吐白煙的時候,我又從車窗里伸出了兩手昌粤,一只捏著了則生既绕,一只捏著了他的妹妹,很重很重的捏了一回涮坐,汽笛鳴后凄贩,火車微動了,他們兄妹又隨車前走了許多步袱讹,我也俯出了頭疲扎,叫他們說:

“則生!蓮捷雕!再見椒丧,再見!但愿得我們都是遲桂花救巷!”

火車開出了老遠(yuǎn)老遠(yuǎn)壶熏,月臺上送客的人都回去了,我還看見他們兄妹倆直立在東面月臺蓬外的太陽光里浦译,在向我揮手棒假。

一九三二年十月杭州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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