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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的父親老K是個逃兵,這件事整個小城的老人都知道秘噪。通過口口相傳后來只要認識他們家人的人也都知道了厦酬。自然萍從記事起也就知道了父親的這段歷史。有些往事猶如一股灶膛里冒出的濃煙炬灭,剛開始熏得人睜不開眼醋粟,嗆得人咳嗽不止,日子久了,便隨風飄遠變淡直到看不見米愿。近四十年過去了厦凤,人們已不再提起這件事,已把他視作了當?shù)厝擞丁较鼓?衫螷自己放不下,神情里始終透著一股憂傷违柏。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博烂,他參軍來到了這座小城。在這座小城里駐扎著一個團漱竖,團部設在縣城里禽篱,以連為單位分別駐扎在城郊。除了軍事訓練士兵們還要從事生產勞動馍惹,種糧谆级、喂豬、養(yǎng)馬等一樣也不能落下讼积。
他思想上進能吃苦肥照,啥事都沖在最前面,先是班長后來當上了排長勤众。
連隊附近住滿了當?shù)氐陌傩沼咭铮降乩锔苫钍撬麄兠刻毂仨氉龅氖隆R粊矶ッ茄眨屠习傩找蚕衿匠`従右粯邮熳R相處吕朵。
當兵的都是年輕小伙,雖說穿了身軍裝但終究都還是孩子窥突。他們熱情努溃、單純,對生活充滿了幻想與激情阻问。但和平年代他們沒有戰(zhàn)場可上梧税,每天重復著訓練和生產勞動。日子久了難免感到乏味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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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村子里的男女老幼第队,當然里面有和他們年紀相仿的姑娘,站在邊上看他們訓練刨秆,在地里勞作時和他們聊天凳谦。
漸漸的村里的姑娘對兵哥哥暗生情愫,而兵哥哥正值青春年少衡未。于是尸执,他們中有人開始悄悄地和當?shù)氐墓媚镎勂鹆藨賽奂铱2筷犂镫m有紀律,但團里干部給予了理解——人之常情嘛如失!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就行肆饶,領導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那時的老K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排長岖常,大家都叫他K排長。他在姑娘們的眼里那自然是人尖尖兒葫督,魅力四射竭鞍。阿花,也就是后來萍的媽橄镜,那時在村里姑娘中非常出挑——身量勻稱偎快、嘴甜、能說會道洽胶。自然她和K排長戀愛了晒夹,真是羨煞旁人。
K排長沒事時就到阿花家去玩或幫幫忙姊氓。日子久了丐怯,阿花一家子都把他當做了自家人,而他也找到了一種歸屬感翔横,讓他從心里感到踏實读跷。
日子在平淡而美好中度過,他倆的感情也隨著時間的積累越來越深禾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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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1979年效览,這一年中越戰(zhàn)爭爆發(fā)了。戰(zhàn)爭打破了昔日的寧靜荡短,團里戰(zhàn)斗力最強的幾個連隊在夜里乘火車奔赴了前線丐枉。K排長所在的連隊暫時留下。
前線的消息傳回來了掘托,據(jù)說傷亡慘重瘦锹,那幾個連的戰(zhàn)友大部分都犧牲了,剩下沒幾個闪盔!
團里所有官兵須隨時待命沼本,準備奔赴前線!
畢竟年輕锭沟,在面對生死考驗時怎么可能干脆地做到義無反顧抽兆,況且他現(xiàn)在有了一份牽盼,他們的美好憧憬才剛剛開始族淮,怎會突降如此巨大的考驗辫红?
K排長陷入了恐慌凭涂,他不知如何是好。終于在一天夜里他溜出連隊來到了阿花家贴妻。阿花責備他怎么這幾天都不見他到家里來切油。他把部隊里的事告訴了阿花。他說死亡第一次這樣具體的擺在他面前他非常害怕名惩;他很舍不得和她分開澎胡,怕一分開就成了永別;可他又不得不去娩鹉,他是個軍人理應服從命令攻谁。阿花只是個農家女孩兒,她更不知如何是好弯予。她見心上人難受也跟著難受戚宦,她不愿讓他離去,不能放手眼睜睜看著他向死亡走去……
就在他倆兒女情長時锈嫩,團里接到命令全體官兵立即集合準備奔赴前線。大家集合完畢卻怎么也找不K排長呼寸。連長派了一個班的戰(zhàn)士沖到阿花家將他押回部隊艳汽。團里決定將其按逃兵論處,開除軍籍对雪,押送回原籍骚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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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一名鄉(xiāng)鎮(zhèn)干部,得知兒子做了逃兵后羞憤難當慌植,將他逐出家門并到派出所將他的戶口消了戶甚牲。
他無處可去,只得跑回來找阿花蝶柿。他已是聲名狼藉丈钙,怕阿花會不再理他,可又實在沒地兒去了交汤。
阿花并沒有嫌棄他雏赦,阿花家里人分給他倆一間房算是結婚了。后來便有了萍和她弟弟芙扎。只是老K從此沒有了戶口星岗,沒戶口自然分不到土地。家里就阿花的一份土地戒洼,日子過得很艱難俏橘,經(jīng)常要靠娘家人救濟。
在萍的記憶里父親話特別少圈浇,干完活兒沒事兒就抽煙寥掐,吞云吐霧煙霧繚繞靴寂。后來又愛上了喝酒,越喝越厲害召耘,后來發(fā)展到身上隨時揣個小酒瓶百炬,逮著空就喝一口。他牙已熏得焦黃污它、背駝剖踊、頭發(fā)花白,沉默少語愛低頭衫贬,眼神總是往下德澈,再也找不到當年影子。
由于父親沒有戶口祥山,只能在家附近找零活干,收入極為有限掉伏。加上土地太少缝呕,家里經(jīng)濟十分拮據(jù)。萍小學畢業(yè)后就開始打工貼補家用斧散,弟弟念完初中也打工去了供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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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K經(jīng)常獨自到屋后的一塊大石上坐著,有時一坐就是一下午鸡捐。中間隔了條河栈暇,對岸是一條公路。老K就坐在石頭上忘著對面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出神箍镜。
他有時想當初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竅談什么戀愛源祈,沒談戀愛也許他就不會猶豫;有時想都怪自己當初太感情用事色迂,拿得起放不下香缺。有時又想都怪連長和指導員的不作為態(tài)度,縱容他談戀愛歇僧。
他常常想如果自己和戰(zhàn)友們一起去了戰(zhàn)場該多好图张,哪怕戰(zhàn)死了也好,至少能擁有一個完整的人生≌┖罚現(xiàn)在的自己算什么祸轮?連螞蟻都不如!活著還有什么意義侥钳?他認為自己就是一個長著腿的活笑話适袜,走到哪里都不過是別人的笑料罷了。
可當他一轉身舷夺,看到身后這破舊的小土屋痪蝇,看到不離不棄的愛人鄙陡,看到跟著自己遭罪的一雙兒女,深深的愧疚和不忍又將他拉了回來躏啰。
他的思想就這樣來來回回地進行著斗爭趁矾,而他也越來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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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给僵,萍和弟弟都各自成家有了孩子毫捣。老K也早已過了花甲之年。身體每況愈下帝际,他不再想那些如果了蔓同。他思念千里之外的親人。三十多年過去了蹲诀,父母是否還健在斑粱?弟弟妹妹們們是否過得好?然后他又不住的搖頭脯爪,一個給他們帶來巨大恥辱的人怎么有臉回去見他們呢则北?接著是默默地流淚。
他還有一個巨大的心埠勐:他沒有了戶口也就沒了合法的身份尚揣。這些年無論走到哪里他都感覺自己名不正言不順,如老鼠般怕見天日掖举。在有生之年能找回戶口成了他最大的心愿快骗。
這些年來他的沉默萍和媽媽都看在眼里,她們難過塔次、心痛方篮,可也無能為力。
在萍和媽媽的奔忙下励负,去年她們終于拖關系給老K上了戶口恭取。雖然不是原籍,但終究是名正言順了熄守。那天老K依舊沒說話蜈垮,只是獨自喝了很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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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老K正在出神的下午,他收到了千里之外弟弟的來信:希望他能回去看一看裕照!
老K在屋里來回踱步攒发,兩只手不知該放哪里。突然他沖進房間準備收拾東西晋南,進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東西可收拾惠猿,便又獨自來到了屋后的大石上。
第二天负间,萍和弟弟陪著老K踏上了回鄉(xiāng)的列車偶妖〗啵火車上,他一直望著車窗外趾访,他用力地想找回當年來時的路态秧,可早已是物是人非。
終于到了扼鞋!來迎接他的弟弟妹妹頭發(fā)也已花白申鱼,不再是當初的模樣。弟弟說云头,如若再不相見只怕今生都不能再見了捐友。
父母都已過世,老屋早已拆遷溃槐,一切都讓他感到陌生匣砖。弟弟妹妹領著他來到了父母墳前,老K跪在墳前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昏滴。這些年他已習慣了沉默猴鲫,現(xiàn)在哭成了他唯一的表達方式。他嚎啕大哭著影涉,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去流盡身體里的淚变隔,他撲倒在父親的墳前规伐。沒有人去扶他蟹倾,他們都知道他等這一刻等了幾十年。
弟弟說:“其實父親早已原諒了你猖闪,他常常思念你鲜棠。只是放不下他的臉面……”
人生,有時一步就是一輩子培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