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剛蒙蒙亮,母親就把我叫起來了:“瓊寶庆冕,今天是這里的場访递,我們擔(dān)點米到場上賣了,好弄點錢給你爹買藥拷姿。”
我迷迷糊糊睜開雙眼描滔,看看窗外踪古,日頭還沒出來呢。我實在太困茎芋,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蜈出。
隔壁傳來父親的咳嗽聲,母親在廚房忙活著偷厦,飯菜的香氣混合著淡淡的油煙味飄過來燕刻,慢慢驅(qū)散了我的睡意。我坐起來卵洗,穿好衣服过蹂,開始鋪床。
“姐酷勺,我也跟你們一起去趕場好不好脆诉?你買冰棍給我吃贷币!”
弟弟頂著一頭睡得亂蓬蓬的頭發(fā)跑到我房里來亏狰。
“毅寶,你不能去暇唾,你留在家里放水信不⊥龊牵”隔壁傳來父親的聲音,夾雜著幾聲咳嗽下硕。
弟弟有些不情愿地沖隔壁說:“爹汁胆,天氣這么熱,你自己昨天才中了暑嫩码,今天又叫我去铸题,就不怕我也中暑!”
“人怕熱丢间,莊稼不怕烘挫?都不去放水,地都干了饮六,禾苗都死了,一家人喝西北風(fēng)去捉捅?”父親一動氣虽风,咳嗽得越發(fā)厲害了寄月。
弟弟沖我吐吐舌頭漾肮,扮了個鬼臉茎毁,就到父親房里去了。
只聽見父親開始叮囑他怎么放水谭溉,去哪個塘里引水橡卤,先放哪丘田,哪幾個地方要格外留神別人來截水柜与,等等嵌灰。
02
吃過飯,弟弟就找著父親常用的那把鋤頭出去了沽瞭。我和母親開始往谷籮里裝米秕脓,裝完后先稱了一下,一擔(dān)八十多斤吠架,一擔(dān)六十多斤傍药。
我說:“媽,我挑重的那擔(dān)吧拐辽【阒睿”
“你學(xué)生妹子,肩膀嫩睁搭,還是我來√蚧荆”
母親說著,一彎腰夺英,把那擔(dān)重的挑起來了滋捶。
我挑起那擔(dān)輕的重窟,跟著母親出了門。
“路上小心點亲族!咱們家的米好可缚,別便宜賣了帘靡!”父親披著衣服站在門口囑咐道。
“知道了涩赢。你快回床上躺著吧轩勘。”母親艱難地把頭從扁擔(dān)旁邊扭過來花墩,吩咐道澄步,“飯菜在鍋里,中午你叫毅寶熱一下吃村缸!”
趕場的地方離我家大約有四里路梯皿,我和母親挑著米县恕,在窄窄的田間小路上走走停停工碾,足足走了一個鐘頭才到渊额。場上的人已經(jīng)不少了,我們趕緊找了一塊空地旬迹,把擔(dān)子放下來奔垦,把扁擔(dān)放在地上,兩個人坐在扁擔(dān)上椿猎,拿草帽扇著犯眠。
一大早就這么熱,中午就更不得了鸯旁,我不由得替弟弟擔(dān)心起來量蕊。
他去放水,是要在外頭曬上一整天的韭赘。
我往四周看了看势就,發(fā)現(xiàn)場上有許多人賣米,莫非他們都等著用錢瓦灶?
場上的人大都眼熟贼陶,都是附近十里八里的鄉(xiāng)親碉怔,人家也是種田的,誰會來買米呢撮胧?
03
我問母親,母親說:“有專門的米販子會來收米的墓怀。他們開了車到鄉(xiāng)下來趕場,收了米碴犬,拉到城里去賣惕蹄,能掙好些哩泪蔫×萌伲”
我說:“憑什么都給他們掙台猴?我們也拉到城里去賣好了讲婚!”其實自己也知道不過是氣話。
果然,母親說:“咱們這么一點米憨闰,又沒車,真弄到城里去賣蜜氨,掙的錢還不夠路費呢!早先你爹身體好的時候抛计,自己挑著一百來斤米進城去賣录豺,隔幾天去一趟,倒比較劃算一點阀趴∨锞眨”
我不由心里一緊据块,心疼起父親來边篮。
從家里到城里足足有三十多里山路呢,他挑著那么重的擔(dān)子走著去,該多么辛苦漆撞!就為了多掙那幾個錢离咐,把人累成這樣县貌,多不值啊!
但又有什么辦法呢?家里除了種地,也沒別的收入,不賣米,拿什么錢供我和弟弟上學(xué)?
我想著這些秸讹,心里一陣陣難過起來璃诀。
看看旁邊的母親蔑匣,頭發(fā)有些斑白了,黑黝黝的臉上爬上了好多皺紋凿将,腦門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价脾,眼睛有些紅腫。
“媽犀变,你喝點水秋柄『П剩”
我把水壺遞過去,拿草帽替她扇著懦傍。
04
米販子們終于開著車來了旭旭。他們四處看著賣米的人持寄,走過去仔細看米的成色,還把手插進米里废麻,抓上一把米細看模庐。
“一塊零五×耍”
米販子開價了疼燥。
賣米的似乎嫌太低醉者,想討價還價。
“不還價立磁,一口價剥槐,愛賣不賣!”
米販子態(tài)度很強硬迈喉,畢竟挨摸,滿場都是賣米的人岁歉,只有他們是買家,不趁機壓價熔掺,更待何時非剃?
母親注意著那邊的情形說:“一塊零五备绽?也太便宜了鬓催。上場還賣到一塊一呢恨锚『锪妫”
正說著,有個米販子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了筝尾。
他把手插進大米里办桨,抓了一把出來,迎著陽光細看著贸街。
“這米好咧薛匪!又白又勻凈脓鹃,又篩得干凈逸尖,一點沙子也沒有!”母親堆著笑瘸右,語氣里有幾分自豪娇跟。
的確,我家的米比場上哪個人賣的米都要好太颤。
05
那人點了點頭苞俘,說:“米是好米,不過這幾天城里跌價龄章,再好的米也賣不出好價錢來吃谣。一塊零五,賣不賣岗憋?”
母親搖搖頭:“這也太便宜了吧?上場還賣一塊一呢锚贱。再說仔戈,你是識貨的,一分錢一分貨,我這米肯定好過別家的监徘!”
那人又看了看米悍缠,猶豫了一下,說:“本來都是一口價耐量,不許還的,看你們家米好滤港,我加點廊蜒,一塊零八,怎么樣溅漾?”
母親還是搖頭:“不行山叮,我們家這米,少說也要賣到一塊一添履。你再加點屁倔?”
那人冷笑一聲,說:“今天肯定賣不出一塊一的行情暮胧,我出一塊零八你不賣锐借,等會散場的時候你一塊零五都賣不出去!”
“賣不出去往衷,我們再擔(dān)回家钞翔!”那人的態(tài)度激惱了母親。
“那你就等著擔(dān)回家吧席舍〔冀危”那人冷笑著,丟下這句話走了来颤。
06
我在旁邊聽著汰扭,心里算著:一塊零八到一塊一,每斤才差兩分錢福铅。
這里一共150斤米萝毛,總共也就三塊錢的事情,路這么遠滑黔,何必再挑回去呢珊泳?我的肩膀還在痛呢。
我輕輕對母親說:“媽拷沸,一塊零八就一塊零八吧色查,反正也就三塊錢的事。再說撞芍,還等著錢給爹買藥呢秧了。”
“那哪行序无?”母親似乎有些生氣了验毡,“三塊錢不是錢衡创?再說了,也不光是幾塊錢的事晶通,做生意也得講點良心璃氢,咱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米,質(zhì)量也好狮辽,哪能這么賤賣了一也?”
我不敢再說話。
我知道種田有多么累喉脖。
光說夏天放水椰苟,不就把爹累得病倒了?
弟弟也才十一二歲的毛孩子树叽,還不得找著鋤頭去放水舆蝴!
畢竟,這是一家人的生計疤馑小洁仗!
07
又有幾個米販子過來了,他們也都只出一塊零五性锭。有一兩個出到一塊零八京痢,也不肯再加。
母親仍然不肯賣篷店。
看看人漸漸少了祭椰,我有些著急了。
母親一定也很心急吧疲陕,我想方淤。
“媽,你去那邊樹下涼快一下吧蹄殃!”我說携茂。
母親一邊擦汗,一邊搖頭:“不行诅岩。我走開了讳苦,來人買米怎么辦?你又不會還價吩谦!”
我有些慚愧鸳谜。
“百無一用是書生”,雖然在學(xué)校里功課好式廷,但這些事情上就比母親差遠了咐扭。
又有好些人來買米,因為我家的米實在是好,大家都過來看蝗肪,但誰也不肯出到一塊一袜爪。
看看日頭到頭頂上了,我覺得肚子餓了薛闪,便拿出帶來的飯菜和母親一起吃起來辛馆。
母親吃了兩口就不吃了,我知道她是擔(dān)心米賣不出去豁延,心里著急昙篙。
母親嘆了口氣:“還不知道賣得掉賣不掉呢∈趵耍”
我趁機說:“不然就便宜點賣好了∈僮茫”
母親說:“我心里有數(shù)胰苏。”
08
下午人更少了醇疼,日頭又毒硕并,誰愿意在場上曬著呢。
看看母親秧荆,衣服都粘在背上了倔毙,黝黑的臉上也透出曬紅的印跡來。
“媽乙濒,我替你看著陕赃,你去溪里泡泡去“涔桑”
母親還是搖頭:“不行么库,我有風(fēng)濕,不能在涼水里泡甘有。你怕熱诉儒,去那邊樹底下躲躲好了】飨疲”
“不用忱反,我不怕曬÷算担”
“那你去買根冰棍吃好了温算。”
母親說著间影,從兜里掏出兩毛錢零錢來米者。
我最喜歡吃冰棍了,尤其是那種叫“葡萄冰”的最好吃,也不貴蔓搞,兩毛錢一根胰丁。
但我今天突然不想吃了:“媽,我不吃喂分,喝水就行锦庸。”
最熱的時候也過去了蒲祈,轉(zhuǎn)眼快散場了甘萧。
賣雜貨的小販開始降價甩賣,賣菜梆掸,賣西瓜的也都吆喝著:“散場了扬卷,便宜賣了!”
我四處看看酸钦,場上已經(jīng)沒有幾個賣米的了怪得,大部分人已經(jīng)賣完回去了。
09
母親也著急起來卑硫,一著急徒恋,汗就出得越多了。
終于有個米販子過來了:“這米賣不賣欢伏?一塊零五入挣,不講價!”
母親說:“你看我這米硝拧,多好径筏!上場還賣一塊一呢……”
不等母親說完,那人就不耐煩地說:“行情不同了障陶!想賣一塊一匠璧,你就等著往回?fù)?dān)吧!”
奇怪的是咸这,母親沒有生氣夷恍,反而堆著笑說:“那,一塊零八媳维,你要不要酿雪?”
那人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你這個價錢侄刽,不是開場的時候也難得賣出去指黎,現(xiàn)在都散場了,誰買州丹?做夢吧醋安!”
母親的臉一下子白了杂彭,動著嘴唇,但什么也沒說吓揪。
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了:“不買就不買亲怠,誰稀罕?不買你就別站在這里擋道柠辞!”
“喲团秽,大妹子,你別這么大火氣叭首∠扒冢”
那人冷笑著說,“留著點氣力等會把米擔(dān)回去吧焙格!”
等那人走了图毕,我忍不住埋怨母親:“開場的時候人家出一塊零八你不賣,這會好了眷唉,人家還不愿意買了予颤!”
母親似乎有些慚愧,但并不肯認(rèn)錯:“本來嘛厢破,一分錢一分貨荣瑟,米是好米治拿,哪能賤賣了摩泪?出門的時候你爹不還叮囑叫賣個好價錢?”
“你還說爹呢劫谅!他病在家里见坑,指著這米換錢買藥治病捏检!人要緊還是錢要緊荞驴?”
母親似乎沒有話說了,等了一會兒贯城,低聲說:“一會兒人家出一塊零五也賣了吧熊楼。”
可是再沒有人來買米了能犯,米販子把買來的米裝上車鲫骗,開走了。
10
散場了踩晶,我和母親曬了一天执泰,一粒米也沒賣出去。
“媽渡蜻,走吧术吝,回去吧计济,別愣在那兒了∨挪裕”
我收拾好毛巾沦寂、水壺、飯盒纪岁,催促道凑队。
母親遲疑著,終于起了身幔翰。
“媽漩氨,我來挑重的∫旁觯”
“你學(xué)生妹子叫惊,肩膀嫩……”
不等母親說完,我已經(jīng)把那擔(dān)重的挑起來了做修。
母親也沒有再說什么霍狰,挑起那擔(dān)輕的跟在我后面,踏上了回家的路饰及。
肩上的擔(dān)子好沉蔗坯,我只覺得壓著一座山似的。
突然腳下一滑燎含,我差點摔倒宾濒。
我趕緊把剩下的力氣都用到腿上,好容易站穩(wěn)了屏箍,但肩上的擔(dān)子還是傾斜了一下绘梦,灑了好多米出來。
“啊赴魁,怎么搞的卸奉?”母親也放下?lián)幼哌^來,嘴里說颖御,“我叫你不要挑這么重的榄棵,你偏不聽,這不是灑了潘拱。多可惜疹鳄!真是敗家精!”
敗家精是母親的口頭禪泽铛,我和弟弟干了什么壞事她總是這么數(shù)落我們尚辑。
但今天我覺得格外委屈,也不知道為什么盔腔。
“你在這等會兒杠茬,我回家去拿個簸箕來把地上的米掃進去月褥。浪費了多可惜!拿回去可以喂雞呢瓢喉!”母親也不問我扭傷沒有宁赤,只顧心疼灑了的米。
11
我知道母親的脾氣栓票,她向來是“刀子嘴决左,豆腐心”的,雖然也心疼我走贪,嘴里卻非要罵我?guī)拙洹?br>
想到這些佛猛,我也不委屈了。
“媽坠狡,你回去還要來回走個六七里路呢继找,時候也不早了√友兀”我說婴渡。
“那地上的米怎么辦?”
我靈機一動凯亮,把頭上的草帽摘下來:“裝在這里面好了边臼。”
母親笑了:“還是你腦子活假消,學(xué)生妹子柠并,機靈≈们”
說著堂鲤,我們便蹲下身子亿傅,用手把灑落在地上的米捧起來媒峡,放在草帽里,然后把草帽頂朝下放在谷籮里葵擎,便挑著米繼續(xù)往家趕谅阿。
回到家里,弟弟已經(jīng)回來了酬滤,母親便忙著做晚飯签餐,我跟父親報告賣米的經(jīng)過。
父親聽了盯串,也沒抱怨母親氯檐,只說:“那些米販子也太黑了,城里都賣一塊五呢体捏,把價壓這么低冠摄!這么掙莊稼人的血汗錢糯崎,太沒良心了!”
我說:“爹河泳,也沒給你買藥沃呢,怎么辦?”
父親說:“我本來就說不必買藥的嘛拆挥,過兩天就好了薄霜,花那個冤枉錢做什么!”
晚上纸兔,父親咳嗽得更厲害了惰瓜。
12
母親對我說:“瓊寶,明天是轉(zhuǎn)步的場汉矿,咱們辛苦一點鸵熟,把米挑到那邊場上去賣了,好給你爹買藥负甸×髑浚”
“轉(zhuǎn)步?那多遠呻待,十幾里路呢打月!”我想到那漫長的山路,不由有些發(fā)怵蚕捉。
“明天你們少擔(dān)點米去奏篙。每人擔(dān)50斤就夠了∑妊停”父親說秘通。
“那明天可不要再賣不掉擔(dān)回來哦!”我說敛熬,“十幾里山路走個來回肺稀,還挑著擔(dān)子,可不是說著玩的应民!”
“不會了不會了话原。”母親說诲锹,“明天一塊零八也好繁仁,一塊零五也好,總之都賣了归园!”
母親的話里有許多辛酸和無奈的意思黄虱,我聽得出來,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庸诱。
我自己心里也很難過捻浦,有點想哭盐捷。
我想,別讓母親看見了默勾,要哭就躲到被子里哭去吧碉渡。
可我實在太累啦,頭剛剛挨到枕頭就睡著了母剥,睡得又香又甜滞诺。
《賣米》作者飛花,原名張培祥环疼,北大才女习霹。《賣米》曾獲得北京大學(xué)首屆校園原創(chuàng)文學(xué)大賽一等獎炫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