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回想起來,我母親對我們的期待即横,并不像父親那么明顯而長遠噪生。小時候我的身體差、毛病多东囚,母親對我的期望大概只有一個跺嗽,就是祈求我的健康,為了讓我平安長大页藻,母親常背著我走很遠的路去看醫(yī)生桨嫁,所以我童年時代對母親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趴在她的背上份帐,去看醫(yī)生璃吧。
我不只是身體差,還常常發(fā)生意外废境,三歲的時候畜挨,我偷喝汽水,沒想到汽水瓶里裝的是“番仔油”(夜里點燈用的臭油)噩凹,喝了一口頓時兩眼翻白巴元,口吐白沫,昏死過去驮宴。母親立即抱著我以跑一百公尺的速度到街上去找醫(yī)生逮刨,那天是大年初二,醫(yī)生全休假去了堵泽,母親急得滿眼淚修己,卻毫無辦法恢总。
“好不容易在最后一家醫(yī)生館找到醫(yī)生,他打了兩個生雞蛋給你吞下去睬愤,又有了呼吸离熏,眼睛也張開了,直到你張開眼睛戴涝,我也在醫(yī)院昏過去了∽昝铮”母親一直到現(xiàn)在啥刻,每次提到我喝番仔油,還心有余悸咪笑,好像撿回一個兒子可帽。聽說那一天她為了抱我看醫(yī)生,跑了將近十公里窗怒。
四歲那一年映跟,我從桌子上跳下時跌倒,撞到母親的縫紉機鐵腳扬虚,后腦殼整個撞裂了努隙,母親正在廚房里煮飯。我自己掙扎站起來叫母親辜昵,母親從廚房跑出來荸镊。
“那時,你從頭到腳堪置,全身是血躬存,我看到第一眼,浮起心頭的一個念頭是舀锨;這個囝仔無救了岭洲。幸好你爸爸在家,坐他的腳踏車去醫(yī)院坎匿,我抱你坐在后座盾剩,一手捏住脖子上的血管,到醫(yī)院時我也全身是血替蔬,立即推進手術(shù)房彪腔,推出來時你叫了一聲媽媽,呀进栽!呀德挣!我的囝仔活了,我的囝仔回來了……我那時才感謝得流下淚來快毛「裥幔”母親說這段時番挺,喜歡把我的頭發(fā)撩起,看我的耳后屯掖,那里有一道二十公分長的疤痕玄柏,像蜈蚣盤據(jù)著,聽說我摔了那一次贴铜,聰明了不少粪摘。
由于我體弱,母親只要聽到有什么補藥或草藥吃了可以使孩子的身體好绍坝,就會不遠千里去求藥方徘意,抓藥來給我補身體,可能補得太厲害轩褐,我六歲的時候竟得了疝氣椎咧,時常痛得在地上打滾,哭得死去活來把介。
“那一陣子勤讽,只要聽說那里有先生、有好藥拗踢,都要跑去看脚牍,足足看了兩年,什么醫(yī)生都看過巢墅,什么藥都吃了莫矗,就是好不了诚啃。有一天有一個你爸爸的朋友來嚎于,說開刀可以治疝氣,雖然我們對西醫(yī)沒信心鸿脓,還是送去開刀了庵芭,開一刀妹懒,一個星期就好了。
早知道這樣双吆,兩年前送你去開刀眨唬,不必吃那么多苦『美郑”母親說吃那么多苦匾竿,當(dāng)然是指我而言,因為她們那時代的媽媽蔚万,是從來不會想到自己的苦岭妖。
過了一年,我的大弟得小兒麻痹,一星期就過世了昵慌,這對母親是個嚴(yán)重的打擊假夺,由于我和大弟年齡最近,她差不多把所有的愛都轉(zhuǎn)到我身上斋攀,對我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已卷,并且在那幾年,對我特別溺愛淳蔼。
例如侧蘸,那時候家里窮,吃雞蛋不像現(xiàn)在的小孩可以吃一個鹉梨,而是一個雞蛋要切成“四洲”(就是四片)讳癌。母親切白煮雞蛋有特別方法,她不用刀子俯画,而是用車衣服的白棉線,往往可以切到四片同樣大司草,然后像寶貝一樣分給我們艰垂,每次吃雞蛋,她常背地里多給我一片埋虹。有時候很不容易吃蘋果猜憎,一個蘋果切十二片,她也會給我兩片搔课。如果有斬雞胰柑,她總會留一碗雞湯給我。
可能是母親的照顧周到爬泥,我的身體竟奇跡似的好起來柬讨,變得非常健康,常常兩三年都不生病袍啡,功課也變得十分好踩官,很少讀到第二名,我母親常說:“你小時候讀了第二名境输,自己就跑到香蕉園躲起來哭蔗牡,要哭到天黑才回家,真是死腦筋嗅剖,第二名不是很好了嗎辩越?”
但身體好、功課好信粮,母親并不是就沒有煩惱黔攒,那時我個性古怪,很少和別的小朋友玩在一起,都是自己一個人玩亏钩,有時自己玩一整天莲绰,自言自語,即使是玩殺刀姑丑,也時常一人扮兩角蛤签,一正一邪互相對打,而且常不小心讓匪徒打敗了警察栅哀,然后自己蹲在田岸上哭震肮。幸好那時候心理醫(yī)生沒現(xiàn)在發(fā)達,否則我一定早被送去了留拾。
“那時莊稼囝仔很少像你這樣獨來獨往的戳晌,滿腦子不知在想什么,有一次我看你坐在田岸上發(fā)呆痴柔,我就坐在后面看你沦偎,那樣看了一下午,后來我忍不住流淚咳蔚,心想:這個孤怪囝仔豪嚎,長大以后不知要給我們變出什么出頭,就是這個念頭也讓我傷心不已谈火。后來天黑侈询,你從外面回來,我問你:‘你一個人坐在田岸上想什么糯耍?’你說:‘我在等煮飯花開扔字,等到花開我就回來了∥录迹’這真奇怪革为,我養(yǎng)一手孩子,從來沒有一個坐著等花開的舵鳞∨窠牵”母親回憶著我童年的一個片段,煮飯花就是紫茉莉系任,總是在黃昏時盛開恳蹲,我第一次聽到它是黃昏開時不相信,就坐一下午等它開俩滥。
不過嘉蕾,母親的擔(dān)心沒有太久,因為不久有一個江湖術(shù)士到我們鎮(zhèn)上霜旧,母親先拿大弟的八字給他排错忱,他一排完就說:“這個孩子已經(jīng)不在世上了儡率,可惜是個大富大貴的命,如果給一個有權(quán)勢的人做兒子以清,就不會夭折了儿普。”母親聽了大為佩服掷倔,就拿我的八字去算眉孩,算命的說:“這孩子小時候有點怪,不過勒葱,長大會做官浪汪,至少做到省議員×菟洌”母親聽了大為安心死遭,當(dāng)時在鄉(xiāng)下做個省議員是很了不起的事,從此她對我的古怪不再介意凯旋,遇到有人對她說我個性怪異呀潭,她總是說:“小時候怪一點沒什么要緊≈练牵”
偏偏在這個時候钠署,我恢復(fù)正常。小學(xué)五六年級我交了好多好多朋友睡蟋,每天和朋友混在一起踏幻,玩一般孩子的游戲枷颊,母親反而擔(dān)心:“唉呀戳杀!這個孩子做官無望了∝裁纾”
我十五歲就離家到外地讀書了信卡,母親因為會暈車,很少到我住的學(xué)刑庠欤看我傍菇,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她常說:“出去好像丟掉界赔,回來像是撿到丢习。”但每次我回家淮悼,她總是唯恐我在外地受苦咐低,拼命給我吃,然后在我的背包塞滿東西袜腥,我有一次回到學(xué)校见擦,打開背包,發(fā)現(xiàn)里面有我們家種的香蕉、棗子鲤屡;一罐奶粉损痰、一包人參、一袋肉松酒来;一包她炒的面茶卢未、一串她綁的粽子,以及一罐她親手腌漬的鳳梨竹筍豆瓣醬……還有一些已經(jīng)忘了役首。那時覺得東西多到可以開雜貨店尝丐。
那時我住在學(xué)校,每次回家返回宿舍衡奥,和我住一起的同學(xué)都說是小過年爹袁,因為母親給我準(zhǔn)備的東西,我一個人根本吃不完矮固。一直到現(xiàn)在失息,我母親還是這樣,我一回家档址,她就把什么東西都塞進我的包包盹兢,就好像臺北鬧饑荒,什么都買不到一樣守伸,有一次我回到臺北绎秒,發(fā)現(xiàn)包包特別重,打開一看尼摹,原來母親在里面放了八罐汽水见芹。我打電話給她,問她放那么多汽水做什么蠢涝,她說:“我要給你們在飛機上喝呀玄呛!”
高中畢業(yè)后,我離家愈來愈遠和二,每次回家要出來搭車徘铝,母親一定放下手邊的工作,陪我去搭車惯吕,搶著幫我付車錢惕它,仿佛我還是個三歲的孩子。車子要開的時候废登,母親都會倚在車站的欄桿向我揮手淹魄,那時我總會看見她眼中有淚光,看了令人心碎钳宪。
要寫我的母親是寫不完的揭北,我們家五個兄弟姊妹扳炬,只有大哥侍奉母親,其他的都高飛遠揚了搔体,但一想到母親恨樟,好像她就站在我們身邊。
這一世我覺得沒有白來疚俱,因為會見了母親劝术,我如今想起母親的種種因緣,也想到小時候她說的一個故事:
有兩個朋友呆奕,一個叫阿呆养晋,一個叫阿土,他們一起去旅行梁钾。
有一天來到海邊绳泉,看到海中有一個島,他們一起看著那座島姆泻,因疲累而睡著了零酪。夜里阿土作了一個夢,夢見對岸的島上住了一位大富翁拇勃,在富翁的院子里有一株白茶花四苇,白茶花樹根下有一壇黃金,然后阿土的夢就醒了方咆。
第二天月腋,阿土把夢告訴阿呆,說完后嘆了一口氣說:“可惜只是個夢瓣赂!”
阿呆聽了信以為真榆骚,說:“可不可以把你的夢賣給我?”阿土高興極了钩述,就把夢的權(quán)利賣給阿呆寨躁。
阿呆買到夢以后穆碎,就往那個島出發(fā)牙勘,阿土賣了夢就回家了。
到了島上所禀,阿呆發(fā)現(xiàn)果然住了一個大富翁方面,富翁的院子里果然種了許多茶樹,他高興極了色徘,就留下做富翁的傭人恭金,做了一年,只為了等待院子的茶花開褂策。
第二年春天横腿,茶花開了颓屑,可惜,所有的茶花都是紅色耿焊,沒有一株是白茶花揪惦。阿呆就在富翁家住了下來,等待一年又一年罗侯,許多年過去了器腋,有一年春天,院子終于開出一棵白茶花钩杰。阿呆在白茶花樹根掘下去纫塌,果然掘出一壇黃金,第二天他辭工回到故鄉(xiāng)讲弄,成為故鄉(xiāng)最富有的人措左。
賣了夢的阿土還是個窮光蛋。
這是一個日本童話避除,母親常說:“有很多夢是遙不可及的媳荒,但只要堅持,就可能實現(xiàn)驹饺∏恚”她自己是個保守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婦女,和一般鄉(xiāng)村婦女沒有兩樣赏壹,不過她鼓勵我們要有夢想鱼炒,并且懂得堅持,光是這一點蝌借,使我后來成為作家昔瞧。
作家可能沒有“作”官好,但對母親是個全新的體驗菩佑,成為作家的母親自晰,她在對鄉(xiāng)人談起我時,為我小時候的多災(zāi)多難稍坯、古靈精怪全找到了答案酬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