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在頭頂明晃晃地照著矩距,腳下的水泥地被曬成了蒸板拗盒,人站在上面成了一根根白的黑的黃的冰棍,好像隨時都有融化的危險锥债。手機(jī)顯示當(dāng)天的最高氣溫34度陡蝇,這樣的溫度不算高,可是周圍連一棵樹都沒有哮肚,又值下午二點(diǎn)多登夫,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這水泥之上怕有40度了吧允趟。
兩個小時后將有一場演出恼策,就在這片露天的廣場上。一片擺放整齊的白椅子潮剪,在陽光里亮得晃眼涣楷,那是供觀眾坐的。五百個觀眾抗碰。攤派了好幾個單位才湊齊這五百人狮斗。
如今的演出基本就是個形式,幾乎沒什么人看弧蝇,非演得不好碳褒,實(shí)在是自打有了智能手機(jī),可看可玩的東西太多看疗,春晚都懶得看了沙峻,誰耐煩去看這個,何況頭上還要頂著這么個大太陽两芳,不用看都可預(yù)見觀眾的反應(yīng)摔寨。
幾個為演出作保障的人松松垮垮地立在遮陽布下,或站或坐或蹲盗扇,百無聊賴地翻手機(jī)祷肯,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偶爾拿過演出的冊子使勁往臉上扇幾下疗隶。
“大姐,你這空紙箱子給我吧翼闹“弑牵”一個精瘦的老婦滿臉堆笑地問向一個工作人員,在得到同意后立刻把紙箱拿了過去猎荠,橫放在地上坚弱,利索地拿腳一踩蜀备,紙箱立刻順從地扁成了兩片整齊的夾皮。老婦把所有的空紙箱都要了去荒叶,踩扁碾阁,擺齊,摞好些楣,整套動作如行云流水脂凶。她又把人喝掉的空礦泉水瓶子也要了去,整整齊齊地擺在一個空紙箱里愁茁。
“要不是前面商店里的大哥告訴我這里有演出蚕钦,我上哪知道的呀。他也是看我可憐才告訴我的鹅很,好人啊嘶居。”她對著一個給了她一瓶礦泉水喝的瘦子殷切道促煮,“大姐邮屁,你也是好人〔こ荩”她補(bǔ)了一句樱报,露出一個感激的笑。
她把水拿在手里泞当,并沒有喝迹蛤。兩人就這么呆著,半晌無語襟士。
化了妝穿得齊齊整整的演員走過來走過去盗飒,雖然熱得一頭汗,依舊昂首挺胸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款款而行陋桂。
“真俊啊逆趣,”她喃喃低語,“要是擱以前嗜历,哪能看到這仙女一樣的人兒呀宣渗。”她對著旁邊的瘦子說梨州。
瘦子熱得連一句話都不想多說痕囱,只敷衍地嗯了一聲。
“都是好人暴匠,只俺那兒子是個壞種鞍恢。不要我!跟他女人一起把我從家里打出來,不給我住帮掉,俺閨女買了一個小車庫讓我住弦悉。俺閨女又容易嘛,也不容易蟆炊,我能苦一天就不要她一分錢稽莉,趁著能動,我就撿點(diǎn)廢品賣賣涩搓∥鄹眩”她絮絮地只顧講。
“你多大年齡了缩膝?”瘦子忍不住問混狠。
“八十三了〖膊悖”她說将饺。有個人喝完了水,主動把瓶子放進(jìn)她旁邊的尼龍袋子里痛黎。
“謝謝謝謝予弧。”她連忙站起來湖饱,彎著腰掖蛤,一迭聲地道謝,“都是好人呀井厌◎就ィ”她自語著坐下。
她忽又站起來仅仆,走到一個高個子男人面前器赞,指著觀眾席,觀眾席上一大片白椅子在太陽下泛著白花花的光墓拜,每個白椅子上都放著一瓶礦泉水港柜,也泛著白花花的光。
“領(lǐng)導(dǎo)咳榜,待會兒這椅子上的空瓶子給我拾吧夏醉。”她眼巴巴地看著那個高個子男人懇切地說涌韩。高個子男人正忙著安排工作畔柔,沒聽到,她在旁邊干巴巴地站了一會兒贸辈,逮著個空又把剛才的意愿重申了一遍兄春。高個子男人隨口應(yīng)了挂洛,她便像領(lǐng)了圣諭一般走了回來,臉上掛著輕松的笑,傍著她的紙箱和空瓶子坐下宪祥,不再說一句話。
演出終于開始了仗处,那是一場大氣磅礴的演出胳喷。演員聲情并茂地又唱又跳,觀眾安靜不到一分鐘席吴,便被曬得躁動不安起來赌结,忙著拿出一切可以遮陽的東西又是擋臉又是扇風(fēng),單手刷著手機(jī)孝冒,偶爾往舞臺上看一眼柬姚,表情茫然。
演員越發(fā)動情庄涡,太陽越發(fā)熾熱量承,觀眾越發(fā)躁動。
只有她穴店,那個老婦撕捍,在確認(rèn)觀眾席上那一大片礦泉水瓶子都悉數(shù)歸她所有之后,便徹底安下心來泣洞。她坐在離觀眾席很遠(yuǎn)的角落忧风,張著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舞臺球凰,偶爾雙手指尖相觸輕輕鼓掌狮腿,不是觀眾的那種敷衍,而是出于真心實(shí)意呕诉。
旁邊是她的生計:一摞踩扁了的紙箱缘厢,一紙箱空礦泉水瓶,還有觀眾席上那五百個空瓶子——都是她的义钉。
生計已安昧绣,還有免費(fèi)的節(jié)目可以看,這豐盛美滿的一天捶闸,她覺得很幸福夜畴。
在觀眾的煎熬難耐里,在演員的群情激昂里删壮,在老婦的意猶未盡里贪绘,演出結(jié)束了。
觀眾還未散去央碟,就有不知從哪里忽然冒出的四五個人税灌,敏捷地穿進(jìn)觀眾席里,一手提溜著大尼龍袋子一手飛快地?fù)炱鹱紊系目账芰掀孔印?/p>
老婦還在盯著空舞臺發(fā)呆,隨著散場的音樂輕輕鼓掌菱涤,一轉(zhuǎn)眼苞也,發(fā)現(xiàn)她篤定地以為已經(jīng)屬于她的瓶子被別人撿了,她愣了兩秒粘秆,隨后便驚跳起來如迟,飛快沖向觀眾席,空著手如秋風(fēng)掃落葉一般攻走,把所經(jīng)之處的空瓶子都掠了去殷勘,懷里盛不下了,便放到地上昔搂,堆成堆玲销,她撿了滿懷便傾到瓶堆上,她的眼里只有空瓶子摘符,她在和另外幾個比速度贤斜,她知道她已經(jīng)不能完全擁有這些瓶子了,但她可以通過速度獲得相對多一點(diǎn)的瓶子议慰。她悶著頭飛快地?fù)熘拦牛耸龤q的臉透著三十八歲的堅決與執(zhí)著。忽然别凹,她在一次轉(zhuǎn)頭之后失聲驚叫起來草讶,聲音像金屬劃過一段長玻璃,尖銳破碎而絕望炉菲,“你們這些壞種堕战,那是我撿的!”她像豹子一樣沖了過去拍霜。
兩個撿廢品的人正把她撿好的瓶子飛快地往自己的袋子里裝嘱丢,一邊裝一邊嚷:“是你的?哪就是你的了祠饺,寫你名字了嗎越驻?”
“就是我的,我一直在撿道偷,你眼瞎沒看見嗎缀旁?”
“你眼瞎你眼瞎,誰看見了誰看見了勺鸦,你個老B并巍。”
兩人一邊罵一邊繼續(xù)撿老婦的瓶堆子换途,又有兩個人也了湊上來懊渡,老婦推了這個刽射,那個又湊了上來,她恨不得立馬生出幾個分身來剃执,將這些壞種一徑推開誓禁,推得遠(yuǎn)遠(yuǎn)的,推到發(fā)現(xiàn)不了她的瓶子的地方忠蝗。眼看著一大堆的空瓶子被人搶得只剩小小的一堆现横,而剩下的椅子上另有人在飛快地?fù)熘焓埃駚y急迫的眼睛一會兒看向瓜分她瓶子的人阁最,一會兒看向越來越空的白椅子,終于罵罵咧咧地走開了骇两,繼續(xù)到椅子上撿瓶子速种。
在憤怒的激勵下,她的速度更快了低千,不一會兒又撿了一堆配阵。一轉(zhuǎn)臉,那幾個撿漏子的又在分她新瓶堆示血。她發(fā)瘋一般沖過去棋傍,嘴里的罵聲幾近含糊,那些人見她沖過來难审,便一下子散開了瘫拣。她沖到一半,又返回繼續(xù)撿椅子上的空瓶子——她又堆了一個堆子告喊,她努力地堆那個新堆子麸拄,待新堆子堆好,一抬頭黔姜,發(fā)現(xiàn)舊堆子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拢切。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干瘦的身體似乎已經(jīng)承受不住這樣大的起伏秆吵,她渾身顫抖淮椰,有如風(fēng)中枯草,然而并沒有風(fēng)纳寂,西斜的太陽烤著她主穗,余照依舊如火般熾烈,汗水和淚水交織著在她溝壑縱橫的臉上肆意流淌烈疚。她站在自己的新瓶堆子前唾沫四濺地沖著還在撿她漏子的一個大胖女人罵著黔牵,大胖女人一邊不住手地?fù)煲贿呉餐倌臑R地回罵。
見已經(jīng)毫無要回的希望爷肝,她又接著撿瓶子猾浦,那些撿漏子的人又湊近了她的新堆子陆错。她徒然地罵著,無力地推著金赦,那些比她年輕比她強(qiáng)壯比她人多的人像墻一樣將她隔絕在她的瓶子之外音瓷。
“你的,誰告訴這是你的夹抗?我們撿地上的绳慎,地是你的?”他們都有自己的袋子漠烧,他們的空瓶子都好好地裝在里面杏愤。只有她,空著手已脓,一而再再而三將空瓶子扔在地上珊楼,扔成一堆,然后度液,被人撿進(jìn)各自的袋子里厕宗。
她罵著,對著匆匆經(jīng)過的人們訴說自己的不平堕担,然而沉浸于各自心事的人對于她經(jīng)歷的一幕并未留意已慢,對于誰撿了瓶子也沒多大興趣——空礦泉水瓶子而已,能值幾個錢呢霹购?何況日頭那么毒佑惠,誰愿意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在日頭底下挨曬呢?
每個人都很煩厕鹃,這熱死人的天兢仰。
她無助地罵著,眼睜睜地看著眾人瓜分了她的新堆子剂碴,又眼睜睜地看著可撿瓶子的椅子越來越少把将。她開始往回走,認(rèn)命地走著忆矛,一手攥著一個空瓶子——希冀了半天察蹲,忙活了半天,她只落了兩個空瓶子催训。
她從原先坐著的地方拿了一個空紙箱洽议,拎起來,轉(zhuǎn)身又往觀眾席上走漫拭,那兒還有一些未撿的椅子亚兄。她不再吱聲,把空紙箱子扔到地上采驻,一個座椅一個座椅撿來瓶子审胚,低著頭整整齊齊碼在紙箱里匈勋。忽然,一只空瓶子落到她的紙箱里膳叨,她一驚洽洁,反應(yīng)過來后感激地抬頭,只看到了一個匆匆而過的背影菲嘴,她自語般地說了聲謝謝饿自,又一個空瓶子落進(jìn)了她的紙箱,再一個龄坪,還一個……紙箱裝滿了昭雌,有人替她拿來的空紙箱,越來越多的空瓶子落進(jìn)了她的空紙箱悉默,她甚至得到了一整瓶未開封的水城豁。
那些匆匆而過的人像影子一樣從她面前掠過,晃得她眼暈抄课,她喃喃地念叨著:“好人啊,好人……”
夕陽沉得更低了雳旅,壓著西邊的樹梢跟磨,樹梢動了一下,又一下攒盈,起風(fēng)了抵拘,終于涼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