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8-11(星期六)
晨讀美文
夏天沒時間傷感
文 | 蕭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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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上有人問:為什么人們總是“傷春悲秋”,而不是“傷夏悲冬”九府?
下邊有人答:夏天太熱几睛,冬天太冷。古時候又沒有空調(diào)他嫡,夏天想著怎么納涼,冬天想著怎么取暖庐完,哪來那么多時間去傷感钢属。
又有人神補(bǔ)刀:冬夏兩季還有那閑心的,一定脫產(chǎn)了门躯。
呃淆党,這話說的……還挺有道理。
大自然很公平,春夏秋冬染乌,應(yīng)時輪替山孔,四季在節(jié)氣的輪盤上各占有自己的一隅;但文人墨客似乎并不如此荷憋,并未把四個季節(jié)放在等量齊觀一視同仁的位置台颠。
比如,煌煌一部《紅樓夢》勒庄,小姐公子們在大觀園里終日賞花弄月使性子串前,吟詩作畫對對子,細(xì)究下來实蔽,不是傷春就是感秋荡碾。
早春花開,起一個桃花社局装;暮春花落坛吁,來一首葬花吟;秋天得了兩盆白海棠铐尚,起一個海棠社拨脉,“淡極始知花更艷”;
又得了幾簍肥螃蟹宣增,持螯對菊女坑,《憶菊》《訪菊》《種菊》《對菊》一口氣寫了十二首,尚未盡興统舀,逮啥寫啥匆骗,最后連螃蟹也不放過,又吟出了“眼前道路無經(jīng)緯誉简,皮里春秋空黑黃”碉就。
就算到了冬天,踏雪尋梅闷串,即景聯(lián)句瓮钥,連跟文藝女青年毫不搭邊的鳳姐,都破天荒貢獻(xiàn)了自己在《紅樓夢》中唯一的名句烹吵,呃碉熄,就是那一句啦——一夜北風(fēng)緊。
那么肋拔,那么锈津,夏天呢?在漫長的夏天凉蜂,這些文藝男女青年們都在干什么琼梆?反正沒有作詩性誉。
《紅樓夢》寫夏天,是這樣描述的:
誰知目今盛暑之時茎杂,又當(dāng)早飯已過错览,各處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長神倦。寶玉背著手煌往,到一處倾哺,一處鴉雀無聞」舨保”
“赤日當(dāng)空羞海,樹陰合地,滿耳蟬聲曾棕,靜無人語扣猫〔搜”寶玉去找鳳姐翘地,“只見院門掩著,知道鳳姐素日的規(guī)矩癌幕,每到天熱衙耕,午間要歇一個時辰的”;
到了母親王夫人那里勺远,“只見幾個丫頭子手里拿著針線橙喘,卻打盹兒呢。王夫人在里間涼榻上睡著胶逢,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厅瞎,也乜斜著眼亂恍〕踝梗”
所謂“無事生非”和簸。
在這漫長的酷熱的夏天,人們似乎都蟄伏起來碟刺,但對于“無事忙”小哥兒寶玉來說锁保,這沉悶真是要命,必得弄出點故事半沽。
所以爽柒,他在這樣寂靜的中午與母親的丫頭金釧兒戲謔調(diào)笑,埋下了金釧兒被逐憤而跳井的因子——故事變成了事故者填。其后又有晴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浩村,在這樣的戲劇性的場景中,夏天總算在大觀園里留下了自己的印跡占哟。
《紅樓夢》只是一個縮影穴亏。在浩瀚無盡的中國文學(xué)河流中蜂挪,隨手取一瓢飲,就會與“春”“秋”相遇嗓化,但寫“夏”的并不算多棠涮,而且大多不算很知名。
綠樹濃蔭夏日長刺覆,樓臺倒影入池塘严肪。
水晶簾動微風(fēng)起,滿架薔薇一院香谦屑。
——高駢《山居夏日》
永日不可暮驳糯,炎蒸毒我腸。
安得萬里風(fēng)氢橙,飄飖吹我裳酝枢。
昊天出華月,茂林延疏光悍手。
仲夏苦夜短帘睦,開軒納微涼。
—— 杜甫《夏夜嘆》
別院深深夏篥清坦康,石榴開遍透簾明竣付。
樹陰滿地日當(dāng)午,夢覺流鶯時一聲滞欠。
——蘇舜欽《夏意》
紙屏石枕竹方床古胆,手倦拋書午夢長。
睡起莞然成獨笑筛璧,數(shù)聲漁笛在滄浪逸绎。
——蔡確《夏日登車蓋亭》
攜杖來追柳外涼,畫橋南畔倚胡床夭谤。
月明船笛參差起棺牧,風(fēng)定池蓮自在香。
——秦觀《納涼》
千竿竹翠數(shù)蓮紅沮翔,水閣虛涼玉簟空陨帆。
琥珀盞紅疑漏酒,水晶簾瑩更通風(fēng)采蚀。
賜冰滿碗沉朱實疲牵,法饌盈盤覆碧籠。
盡日逍遙避煩暑榆鼠,再三珍重主人翁纲爸。
——劉禹錫《劉駙馬水亭避暑》
綠樹濃蔭,石枕竹床妆够,薔薇石榴识啦,風(fēng)吹荷香负蚊。無外乎這些意象。再豪華一些颓哮,比如運氣好到了駙馬水亭避暑家妆,還有水晶簾,琥珀盞冕茅,紅果子伤极,冰滿碗。但也就如此而已姨伤。
很少直接寫真正赤日當(dāng)頭的酷暑哨坪,夏天也只是一個普通的時間線而已,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內(nèi)蘊乍楚,微妙的情緒当编,哲學(xué)的思考,遠(yuǎn)不如一提“春”“秋”徒溪,就有無數(shù)濃郁的情感密碼噴薄而出忿偷。
什么什么?你說還有那一句词渤,《水滸傳》里那句“赤日炎炎似火燒”牵舱?
赤日炎炎似火燒串绩,野田禾稻半枯焦缺虐。
農(nóng)夫心內(nèi)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礁凡。
好吧高氮,你贏了。
這首詩還真是不能忽略顷牌。這是楊志押送生辰綱行至黃泥岡時剪芍,白日鼠白勝扮作挑酒桶的漢子所唱的打油詩。它幾乎是粗魯?shù)刂泵嫦奶斓恼嫦唷奶炜刹粌H是“公子王孫”把扇搖時吟出的閑情逸致窟蓝。吳用智取生辰綱罪裹,遂成梁山泊好漢揭竿而起聚義的開始。
直面人在烈日下的生存本質(zhì)——從這個角度說运挫,難怪夏天并不受中國詩詞歌賦待見状共,夏天的熱烈,并不符合中國人溫柔敦厚的個性谁帕,更與中國詩詞典雅婉轉(zhuǎn)的風(fēng)致格格不入峡继。從這個角度說,也許有著“日神”特質(zhì)的夏天匈挖,天然更適合于現(xiàn)代文學(xué)尖銳的鋪陳碾牌。
比如同樣寫白天之漫長康愤,古人是一句“綠樹濃蔭夏日長”,歲月靜好舶吗。到了當(dāng)代詩人筆下征冷,則是“一日長過一生,太陽的鞭刑/更甚于暴雨/夏日的統(tǒng)治來勢洶洶”誓琼,摧枯拉朽资盅。
所以,直到1936年老舍寫出《駱駝祥子》踊赠,我們才真正在中國文學(xué)中看到了一次對于夏日的“正面強(qiáng)攻”呵扛。那一段后來選入中學(xué)語文教材的“在烈日與暴雨下”,酣暢淋漓地寫出了夏天的威力和能量筐带,與郁達(dá)夫《故都的秋》一起今穿,成為多少人少年讀書時對于“北平”這個城市的想象。
“街上的柳樹像病了似的伦籍,葉子掛著層灰土在枝上打著卷蓝晒;枝條一動也懶得動,無精打采地低垂著帖鸦。馬路上一個水點也沒有芝薇,干巴巴地發(fā)著白光。便道上塵土飛起多高作儿,跟天上的灰氣聯(lián)接起來洛二,結(jié)成一片毒惡的灰沙陣,燙著行人的臉攻锰。
處處干燥晾嘶,處處燙手,處處憋悶娶吞,整個老城像燒透了的磚窯垒迂,使人喘不過氣來。狗趴在地上吐出紅舌頭妒蛇,騾馬的鼻孔張得特別大机断,小販們不敢吆喝,柏油路曬化了绣夺,甚至于鋪戶門前的銅牌好像也要曬化吏奸。”
“沒人敢抬頭看太陽在哪里乐导,只覺得到處都閃眼苦丁,空中,屋頂上物臂,墻壁上旺拉,地上产上,都白亮亮的,白里透著點紅蛾狗,從上至下整個地像一面極大的火鏡晋涣,每一條光都像火鏡的焦點,曬得東西要發(fā)火沉桌。在這個白光里谢鹊,每一個顏色都刺目,每一個聲響都難聽留凭,每一種氣味都攙合著地上蒸發(fā)出來的腥臭佃扼。”
烈日之后又是暴雨:
“柳枝橫著飛蔼夜,塵土往四下里走兼耀,雨道往下落;風(fēng)求冷,土瘤运,雨,混在一起匠题,聯(lián)成一片拯坟,橫著豎著都灰茫茫冷颼颼,一切的東西都裹在里面韭山,辨不清哪是樹郁季,哪是地,哪是云掠哥,四面八方全亂巩踏,全響秃诵,全迷糊续搀。風(fēng)過去了,只剩下直的雨道菠净,扯天扯底地垂落禁舷,看不清一條條的,只是那么一片毅往,一陣牵咙,地上射起無數(shù)的箭頭,房屋上落下萬千條瀑布攀唯〗嘧溃”
三輪車夫祥子在與烈日與暴雨搏斗,其實也是在和自己的命運搏斗侯嘀。
他輸了另凌。
“祥子病了谱轨,大雜院里的病人并不止于他一個》托唬”
這一日成為這個三輪車夫命運的轉(zhuǎn)折點土童。
這一章的最后有這樣的句子:
“雨下給富人,也下給窮人工坊;下給義人献汗,也下給不義的人。其實王污,雨并不公道罢吃,因為雨落在一個沒有公道的世界上”。
從這時起昭齐,中國文學(xué)史上刃麸,有了關(guān)于“夏”的經(jīng)典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