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意如
白居易有句詩:“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巡球⊙糟澹”以前不覺得怎樣,現(xiàn)在覺得幽美難言酣栈。桃花開得很早险胰,現(xiàn)在卻要等到其他的花都謝了,開得倦怠了才盛開矿筝,而且是開在山中起便,這份熱鬧中帶著難言的收斂和沉靜。這種態(tài)度于荷、蘭并無出奇榆综,換了桃花就難得了妙痹,好比歌宴后的麗人褪去濃妝,美得淡定心驚鼻疮。
桃花本是早春的花怯伊,我記得往往是過了年不久,心思里那點節(jié)慶的氣息還未涼透的時候判沟,來到鄉(xiāng)下做客耿芹,就看見田畈井頭有桃花,風(fēng)吹過一陣水评,落花似雨猩系,便有些飄在水里。桃花總是這樣淘氣中燥,連凋謝也要拼死熱鬧寇甸;或是遠(yuǎn)遠(yuǎn)的人家墻頭透出一枝嫩紅隔著新綠,嬌艷可人疗涉;那不是我家的花拿霉,我也摘不到,可仍然那樣高興咱扣,竟說不出因由绽淘,也許中國人的骨子里有桃花般的香艷,所以見了兩相親闹伪。
桃花是鄉(xiāng)氣的沪铭,民間尋常百姓家,田畈村頭遍地皆是偏瓤,但也空靈清絕杀怠,誰說借著她遁不得桃源?像失意清醒之后的唐伯虎厅克,在蘇州桃花塢隱居赔退,將自己的住地命名為“桃花庵”,從此不思功名证舟,不戀富貴硕旗,賣文賣畫為生,閑來在桃花樹下對酒吟詩女责,自己也覺著美得不行漆枚,遂作《桃花庵歌》——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抵知。
桃花仙人種桃樹浪读,又摘桃花換酒錢昔榴。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碘橘。
半醉半醒日復(fù)日,花落花開年復(fù)年吱肌。
但愿老死花酒間痘拆,不愿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顯者事氮墨,酒盞花枝隱士緣纺蛆。
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规揪。
若將花酒比車馬桥氏,彼何碌碌我何閑。
別人笑我太瘋癲猛铅,我笑他人看不穿字支。
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奸忽。
失意才子詩歌放蕩堕伪,雖有不得志的牢騷之意,但這牢騷借桃花發(fā)得漂亮栗菜,叫后人只見得唐才子的風(fēng)雅欠雌,遮掩了他心里的酸楚。
桃花難畫疙筹,因要畫得她靜富俄。桃花難言,往往是因為她不舍得收斂而咆,艷得讓人無所適從霍比,無法評價。一不小心翘盖,那美變成了濫觴桂塞,俗得就好像聽見一個村姑名叫桃花,你回眸一顧馍驯,卻沒有人面桃花相映紅的風(fēng)景阁危。
《桃夭》難寫,因它幾乎將女子的美寫到極致汰瘫,將漢語的煉字功力發(fā)揮到極致狂打,幾乎已不可能有超越原詩的解讀了。一般人如果只讀過三篇詩經(jīng)混弥,其中必有一篇“桃之天天趴乡,灼灼其華”对省。劉勰《文心雕龍·物色篇》把以“灼灼”狀桃花之鮮,看作是思考千年也難易一字的佳構(gòu)晾捏。
經(jīng)常在睡前讀上幾篇詩經(jīng)蒿涎,覺得那音韻就是人類出世時的天籟,現(xiàn)在的作家怎樣鍛煉也難以企及的恰到極處惦辛,比如《桃夭》劳秋。思想古人是何其天真燦爛,就像一個孩子看見這天地間每一片葉子都是光耀明媚的胖齐。
“桃之夭夭玻淑,灼灼其華⊙交铮”也許古人創(chuàng)作文句之初就是這樣补履,看見什么就說什么,并不需大力咬文嚼字剿另。所以今人反倒要艷羨那恰到極處的好箫锤。“灼灼”二字驰弄,給人以照眼欲明的感覺麻汰,深刻到難以磨滅的地步,讀這詩戚篙,甚至只是讀起頭這一句五鲫,已教人分辨不清,這艷得難舍難收的是桃花岔擂,還是那艷如桃花的女子位喂。
想起一句話,是形容唐僧的:“他師徒四人立在殿下乱灵,那三人模糊塑崖,她眼里唯見他。大紅的袈裟金光閃閃痛倚,掩不住他灼灼之華规婆。”這“灼灼”二字形容男色也可蝉稳。
我其實不喜歡抒蚜,一個女子艷到如桃花的地步,那樣會流于輕薄耘戚,盡管有時候連這輕薄也是非自愿的無可奈何嗡髓,被人輕薄,被命運輕薄收津。男人也一樣饿这,過于艷麗了浊伙,就失了男兒本色。像《西游記》里這位人見人饞的御弟哥哥长捧,肩不能扛嚣鄙,手不能提,遇事優(yōu)柔寡斷是非不明串结,遇難則哭哭啼啼等人搭救拗慨,除了那一身上好白肉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好來奉芦,可惜我不是孫二娘,用不著他的肉來做包子剧蹂。所以寧可喜歡孫悟空声功。
偶爾看看“萊卡好男兒”的選秀,臺上男生一個個粉面朱唇宠叼,比女人還靦腆水嫩先巴,想來龍陽、董賢之流也不過如此冒冬,直看得灑家一頭冷汗伸蚯。異軍突起,叫我們做女人的如何不覺得危機(jī)四伏凹蚩尽剂邮!
廢話不多說,我們掉轉(zhuǎn)馬頭横侦,回來看《桃夭》挥萌。《桃夭》成詩于春秋時期枉侧,或者更早引瀑。這就不得不讓我想起春秋時名動天下的美人——息媯。
(中)
息媯因美色而亡三國榨馁。跟她差不多時代憨栽,同等功力的還有人稱“三國王后”的夏姬。夏姬跟息媯不同翼虫,她是對男人是來者不拒屑柔,名符其實的一代妖姬;息媯則太多身不由己蛙讥,所以后人對她的態(tài)度有如西施锯蛀,罵者有之,憐者亦有之次慢。更傳說她后來與息侯出逃旁涤,可惜不成功翔曲,自盡而已。息媯血濺之地劈愚,長滿桃花瞳遍,后人憐其命薄,建桃花夫人廟菌羽,尊她為“桃花夫人”掠械。
可是桃花夫人絕不只是息媯一個。史冊上的“桃花夫人”不勝枚舉注祖,紅顏薄命的又何止她一個猾蒂?當(dāng)所有榮華富貴過眼煙云般散去,命運張開掌心公布最后的答案是晨,也許所有的人都寧愿沒有嬌媚的容貌肚菠,只要能免去當(dāng)世的苦楚,后世的嘲弄罩缴,大家都寧愿自己是不起眼的普通人蚊逢。
可惜,誰是先知箫章?在開始的時候烙荷,就無比冷靜地回望這一生?
是否檬寂,在息媯嫁時也有人唱——桃之夭夭终抽,灼灼其華。之子于歸焰薄,宜其室家拿诸。桃之夭夭,有蕡其實塞茅。之子于歸亩码,宜其家室。桃之夭夭野瘦,其葉蓁蓁描沟。之子于歸,宜其家人鞭光。
我想是更貴族式的贊歌吏廉,像《何彼濃矣》或是《碩人》,她享受不到平實的祝福惰许,也許注定就不是那種宜室宜家的女子席覆。幸福只是天花亂墜的幻覺,被包裹好的花束汹买,看不到根已腐爛佩伤。
“桃夭”這枝桃花聊倔,不是唐朝開在城南那一朵要命的桃花。不會有一個男子因為一個女子在桃花樹下的一笑而魂不守舍生巡,不會有一個女子因為一個男子的一首詩二十八個字而傷慟至死耙蔑。“桃夭”沒有艷情小說的氣息孤荣,她清正飛揚甸陌,自是桃花艷在庭院,映著日影盐股,那樣安嫻钱豁。她唱女子,先是“灼灼其華”的初嫁疯汁,然后是“有蕡其實”的成熟持家寥院,最后是“其葉蓁蓁”多子多孫的完滿。雖然俗了涛目,可也透了,這才是一個女子因循的道路凛澎,也是世間女子正常的人生軌跡霹肝。
《桃夭》明寫女子的容顏,實贊女子品行出眾塑煎。自古以來沫换,人們對女子的要求就不只美貌而已,女子光有美貌是要受人質(zhì)疑的最铁。多數(shù)時候讯赏,人們認(rèn)同一個女子的品行更勝一些外在的東西。正因如此冷尉,齊宣王才會納鐘無鹽為王后漱挎。
一個好的的女人,要賢良淑德雀哨,看起來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女子磕谅;她要心無別念,不會在外面招蜂引蝶雾棺;她自然還要宜其家室膊夹,多子多男;她甚至還要善于處理家族內(nèi)部的關(guān)系捌浩,不會挑撥離間多嘴多舌放刨。這樣的女子,比如紅樓里的薛寶釵尸饺。其實從社會的角度看进统,確實寶瘥是比黛玉適合做一個大家族的少奶奶助币,有這么多心思和責(zé)任,哪有空嘆息薄命麻昼?黛玉作《桃花行》奠支,嘆“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抚芦。而寶釵作《臨江仙》倍谜,一句“好風(fēng)憑借力,送我上青云”叉抡,野心不掩尔崔,豪氣不減,等閑男子也比不過褥民。難怪黛玉早夭季春,而她咬著牙活下來。寶釵所不適合的只是做寶玉的妻子消返。假如換一個世俗志氣的男人载弄,說不定怎樣登對!
性格決定命運吶撵颊!
詩經(jīng)的第一篇是《關(guān)雎》宇攻,講的是一個青年男子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姑娘,他日夜思慕倡勇,渴望與她結(jié)為夫妻逞刷。第二篇《葛覃》,寫女子歸寧妻熊,回娘家探望父母前的心情夸浅,寫她的勤、儉扔役、孝帆喇、敬。第三篇《卷耳》亿胸,寫丈夫遠(yuǎn)役番枚,妻子思念。第四篇《樛木》賀人新婚损敷,祝新郎福祿雙全葫笼。第五篇《螽斯》,祝賀人多生子女拗馒。第六篇路星,即《桃夭》,賀人新婚,祝新娘子“宜其室家”洋丐。
詩三百的前六篇呈昔,地位不可謂不重。它們寫了戀愛友绝,結(jié)婚堤尾,夫妻離別的思念,渴望多子迁客,回娘家探親等等郭宝,可以說把婚姻生活中的主要問題都談到了。開卷頭幾篇無一例外是寫婚姻家庭問題的掷漱,這就很奇怪了粘室!不論是誰編輯的“詩三百”,不論孔子是刪詩了卜范、還是整理詩了衔统,抑或是為“詩三百”作了些正樂的工作,都不容置疑地說明了一個問題——前人是十分重視婚姻和家庭問題的海雪。
這是有深刻的歷史成因的锦爵。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生產(chǎn)力水平還很低下奥裸,家庭是社會的最基本單位棉浸,每個人都仰仗著家庭的力量迎接困難,戰(zhàn)勝天災(zāi)刺彩,爭取幸福生活,當(dāng)然希望家庭和睦枝恋、家族團(tuán)結(jié)興盛创倔。娶親是一件大事,因為它關(guān)系到家庭未來的前途焚碌,所以畦攘,對新人最主要的希望就是“宜其室家”,在那個時代十电,新人懂得操持祭祀也非常重要知押,是做女子的無上美德。
對統(tǒng)治者來說鹃骂,“宜家”一樣重要台盯,甚至牽涉到國計民生。社會的安定很多時候有賴于每個家庭單位的和睦畏线。妻賢夫少禍静盅。每個小家子安定了,民心也就安定了寝殴,政治思想教育工作才好做蒿叠。聽古樂唯恐臥明垢,聽鄭衛(wèi)之音而不知倦的魏文侯有一段名言,說得很為透辟市咽。他說:“家貧則思良妻痊银,國亂則思良相。上承宗廟施绎,下啟子孫溯革,如之何可以茍,如之何其可不慎重以求之也粘姜!”“宜家”是為了“宜國”鬓照。在統(tǒng)治者眼里,宜家”與“宜國”原本是一回事孤紧,當(dāng)然被看得十分重要了豺裆。
——聽起來十分沉重,屬于我們這代人不愿意多深思的問題号显。不過臭猜,我等女子,如果真有桃花島主黃藥師那樣絕品的男人做伴押蚤,有個私人領(lǐng)地桃花島蔑歌,那么“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揽碘,倒也是個不壞的選擇次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