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我的家里空無一物》有感
本來無一物沮协,何處惹塵埃龄捡。——《六祖壇經(jīng)》
第一眼看到《我的家里空無一物》的海報時慷暂,立刻被吸引了聘殖。大量留白,簡潔文字行瑞,陽光傾灑奸腺,干凈木地板上,主角與寵物貓安靜舒服地躺著血久。這突照,簡直是我最愛的MUJI風,好不好氧吐。
錯覺中讹蘑,以為這片兒是無印良品投資的廣告,不過筑舅,認真看完一集后才明白座慰,原來是在講“變態(tài)”啊。
嚴格意義而言翠拣,此“變態(tài)”非彼變態(tài)版仔,它的準確名字應是“扔東西強迫癥”误墓。這兩年邦尊,“強迫癥”似乎成了一個熱詞,有點兒“停不下來”的苗頭优烧,就成了“強迫癥”蝉揍。主角麻衣正是這么一個只有在不斷清理家中無用之物尋求舒暢感覺的“強迫癥”。
須知畦娄,隨著生活水準的提高又沾,很多人不再愁買不到東西弊仪,而是愁如何才能處理家中雜物,于是杖刷,整理術励饵、“斷舍離”大行其道,似乎凡事都需做到最簡滑燃;于是役听,從蘋果風到宜家風再到無印良品,日式的極簡主義頗為風光表窘。是的典予,每一個現(xiàn)代人,面對工作中的宮心計和社會交往的復雜性乐严,誰不愿自己的小天地可以簡單干凈呢瘤袖?
不過,消費主義自誕生以來昂验,就不斷催促我們跳入“買買買”的狂歡捂敌,以此獲得自己生存的價值。張柏芝既琴、劉青云曾合演過一部電影《天生購物狂》占婉,雖然劇本本身已經(jīng)否定了自己的名字——沒有購物狂是天生的,不過甫恩,消費主義的目的恰恰是想要放大逆济、夸張我們的消費需求,甚至不惜營造虛假的需求填物,讓每個可能游離于社會邊緣的個體不可逃脫地融成整個資本主義生產(chǎn)的一環(huán)纹腌。
齊格蒙特·鮑曼把現(xiàn)代社會分為“生產(chǎn)社會”和“消費社會”霎终,認為“在現(xiàn)代社會的這兩個階段滞磺,如果沒有其成員制造產(chǎn)品用來消費,那是萬萬不行的——兩個社會的成員理所當然也都是在消費著莱褒。兩個現(xiàn)代階段之間的差異僅僅在于其側重點的不同——然而側重點的改變都幾乎對社會击困、文化和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帶來了巨大的差異”。
不是生產(chǎn)價值广凸,就是消費價值阅茶。生產(chǎn)和消費不可避免地構成了資本主義網(wǎng)羅個體的一個循環(huán)。生產(chǎn)為消費提供了重要的依據(jù)谅海,而消費則為生產(chǎn)提供了重要的動力脸哀。當馬克斯·韋伯精心細究提倡理性、克制的新教倫理如何推動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時扭吁,同時代的桑巴特則指出撞蜂,“奢侈”才是推動資本主義重要因素盲镶。當我們將兩者并置起來看,前者所強調的是資本主義生產(chǎn)的一面蝌诡,而后者則強調了資本主義消費的一面溉贿。個體在生產(chǎn)與消費兩極之間來回搖擺,卻無法跳脫資本的控制浦旱。
好了宇色,當我們的“斷舍離”、極簡主義橫空出世時颁湖,是不是就有希望讓個體有掙脫的機會呢宣蠕?
答案是否定的。
1爷狈、舍棄植影,不只扔垃圾這么簡單
在具體展開討論之前,首先要澄清的是涎永,“舍棄”某件物品到底意味著什么思币?
當麻衣在決定某件物品是否應該被扔掉的時候,她就會陷入某種精神分裂癥似的妄想中羡微。物品仿佛獲得生命一般谷饿,栩栩如生地站在麻衣的面前,不斷申訴著自己的“必要性”妈倔,甚至不惜以“情人”的形象出現(xiàn)博投。
我們可以將麻衣的妄想當成一個笑話,可是卻不可以否認盯蝴,在現(xiàn)實生活中毅哗,每一個人都會展現(xiàn)出與主角相似的一面:一邊糾結于是否扔掉某樣許久未曾使用的東西,比如收在在儲藏室里前女友的合照捧挺;一邊又在回想著這件物品帶給自己的“歡樂時光”虑绵,如果有的話。
物闽烙,向我們展示某種特殊的誘惑翅睛。在這樣的場景中,物品就如同電視劇中一樣黑竞,不斷散發(fā)出自己的“活力”捕发,以此彰顯它在我們生活中的“位置”,與此同時很魂,我們通過自己所擁有的“物”來明確自己與他人之間的界限扎酷。物,成為標示自我存在的象征物遏匆。
沒錯法挨,“消費”指向的對象是生產(chǎn)出來的某件具體商品骤铃,不過,更深層次坷剧,它真正指向的是這件商品中所蘊含的“價值”惰爬。于是,“舍棄”惫企,不僅僅是扔垃圾那么簡單撕瞧,更核心的內容是,對“無用之物”的清除狞尔,也就是對物品價值的否定丛版。
在《消費社會》一書中,鮑德里亞揭示了后現(xiàn)代社會中符號消費的重要地位偏序。他指出页畦,消費品實際是符號價值和社會價值的統(tǒng)一。這也就意味著研儒,某件物品對我們的“價值”豫缨,除了提供實際的使用以外,更多是作為一種符號和社會關系的綜合端朵。一個皮包不再只是用來裝東西好芭,更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一枚戒指不再只是某件裝飾品冲呢,更是自己與愛人之間關系的展現(xiàn)舍败。
因此,對物品價值的否定敬拓,就是對該物品符號價值和社會價值的否定邻薯。當麻衣扔掉與自己的婚戒時,雖然乘凸,丈夫沒有多說什么厕诡,但,還是將自己的那枚戒指不動聲色地放入了儲蓄罐中翰意,這種“無聲的抗議”背后正是丈夫對婚姻這一特殊社會關系的“守護”木人。
2信柿、極簡生活:作為控制機制的生活方式
在澄清了“舍棄”的真意后冀偶,回到我們的主題:這種對刻意與商品保持距離的態(tài)度,是否有助于抵消消費主義的影響呢渔嚷?
表面上看进鸠,消費主義所鼓勵的是,與物品形病、與符號客年、與陌生的社會關系間建立更多的聯(lián)系霞幅,通過營造豐裕的神話,讓所有人陷入一種消費的“狂歡”之中量瓜,從而為工業(yè)化大生產(chǎn)提供動力司恳。“舍棄”作為一種對價值的否定绍傲,似乎是走向了消費主義的對立面扔傅。
如果我們追述作為“生產(chǎn)”動力源的“消費”的歷史,那么就會發(fā)現(xiàn)烫饼,在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邏輯的論述中已經(jīng)可以找到一絲痕跡猎塞。馬克思指出,在資本主義的邏輯中杠纵,價值只有在流通中才能使自身獲得增值荠耽。“消費”一方面讓生產(chǎn)出來的價值得以流動比藻,但是铝量,另一方面,如果“價值”在一次“消費”之后银亲,就停滯并貯藏了起來款违,那么,整個“生產(chǎn)-消費”的循環(huán)就失去了意義群凶。
當然插爹,你也可以說,我買了一臺冰箱请梢,每天都在使用它赠尾,這本身也是在促進儲存于冰箱中的“價值“的流通。因為毅弧,這種“價值”轉換成了對我每日生活有益的東西气嫁。但是,如此一來够坐,“流通”的速度顯然過于緩慢寸宵,與工業(yè)大生產(chǎn)的節(jié)奏是無法相適應的。
馬爾庫塞曾經(jīng)寫道元咙,“如果社會不能用它日益提高的生產(chǎn)來減少壓抑梯影,那么生產(chǎn)就必然會與個體相對抗”。因為庶香,大生產(chǎn)必然導致作為統(tǒng)治階層壓制對象的民眾最終獲得對生產(chǎn)資料的掌控甲棍,使得統(tǒng)治階級不能再阻止受壓迫者獲得自由。而解決之道就蘊含在“舍棄”之中赶掖。消費主義感猛,在其表面上七扰,所希望促成的是人們不斷“買買買”的習慣,但是陪白,如果只是如此颈走,一次性的“消費”與大工業(yè)生產(chǎn)就只是構成了一種不斷積累與緩慢消耗價值的過程。要促成更快的循環(huán)咱士,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舍棄”就變得必不可少疫鹊。
于是,極簡生活司致,就成為一種被統(tǒng)治者所認可的生活態(tài)度拆吆,因為,這種生活態(tài)度可以加快“消費”的循環(huán)脂矫。當我們不斷清空家中的“無用之物”時枣耀,大工業(yè)生產(chǎn)與消費之間的差距也得到了彌補。
3庭再、價值判斷的混同:人的物化與物的人化
另一方面捞奕,商品中所蘊含的無論是符號價值還是社會價值,從更廣義來說拄轻,都是交換價值的一部分颅围,它們得以存在的前提是社會交換這一行為的存在。社會價值在流通中因為不斷附加了人的因素恨搓,而不斷增加(社會關系的增值)院促。而符號價值作為一種“人工制品”,隨著象征體系的不斷膨脹斧抱,讓能指與所指之間本來微弱的聯(lián)系變得更為易碎常拓,符號價值從原先由所指所嚴格界定的狀態(tài)中掙脫出來,成了在一片能指海洋中任意漂泊的一葉扁舟辉浦,但是弄抬,與此同時,符號的價值也獲得前所未有的增長宪郊,因為掂恕,它的“定價”不再受到所指的束縛。
但是弛槐,由此帶來另一個問題懊亡,即物的人化與人的物化。
麻衣在扔東西時丐黄,固然是將物品進行了擬人化處理斋配,其所隱含的傾向是她用于處理人際關系的態(tài)度移用至處理人與物的關系上孔飒。而劇中菊池和真美的對話則顯示了另一種傾向灌闺。雖然艰争,菊池與真美都沒有麻衣的那種“毛病”,但是桂对,她們的對話則展示了消費社會中的另一種面向:將人予以物化甩卓。
在第二集中,真美對菊池說:“物品也好蕉斜,男人也好逾柿,離別的時候,重要的是要干脆宅此』恚”這種將物與人對等起來的話語頻頻出現(xiàn),雖然屏幕上所給出的是一條條極簡生活的“溫馨小貼士”父腕,但是弱匪,卻絲毫不能掩飾話語背后的冷漠感。無論是麻衣將物擬人化璧亮,還是真美將人擬物化萧诫,所展示的都是價值判斷的混亂。
物與人枝嘶,在西方哲學中帘饶,曾經(jīng)以主客體間絕對對立的形式出現(xiàn)在思想家的討論中,但是群扶,當工業(yè)大生產(chǎn)成熟及刻、資本主義社會成型后,那種主體與客體間涇渭分明的狀態(tài)便不再能維系竞阐。這也就部分解釋了主體間性這一概念產(chǎn)生的根源提茁。主體的符號化或物化,客體的主體化馁菜,都指向了一種混合的未來茴扁。而技術的發(fā)展更加加劇了這一傾向。
某種意義上汪疮,今天峭火,當我們面對繁雜的物的世界時,同時也是在面對繁雜的人的世界智嚷,對物的處置卖丸,就等同于對人的處置。因此盏道,當我們在思考極簡生活的時候稍浆,也就意味著一種對社會關系的重新調整——減少與他人的聯(lián)合。社會的原子化傾向由此進一步加重。
事實上衅枫,即使在提倡極簡生活的同時嫁艇,保持著社會交往的頻率,也無法實現(xiàn)馬克思所預言的“無產(chǎn)階級的大聯(lián)合”弦撩,因為步咪,這種社會交往在能指的流動中,所建立起來的都是快餐式的一次性關系益楼。
結論
由此可見猾漫,所謂的“斷舍離”營造的“扔扔扔”并不可能對“買買買”的消費主義構成挑戰(zhàn),恰恰相反感凤,它正助長了這一傾向悯周。對渴望從物的欲望世界中掙脫的人而言,這個“單向度的社會”無疑是不可逆的陪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