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汪先生好久了髓堪。
大約在14年前送朱,高三的一次模擬考試上,我做了一道《多年父子成兄弟》的閱讀理解干旁,從此成為汪曾祺的鐵粉驶沼,后陸續(xù)讀了他的小說《受戒》、《大淖記事》争群、《晚飯花集》回怜;散文集《人間草木》、《人間滋味》换薄、《人間有戲》等玉雾。
他曾很具象地描述過“清香”的味道——即食時如坐在河邊聞到新漲春水的氣味。那也是他文字的味道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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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于文字上是天分極高的那一類复旬,屬于老天爺賞飯吃的典型。
年輕的時候也寫過意象流動冲泥、辭藻華美的文章驹碍,例如《復(fù)仇》,開頭就很震人——“一支素燭凡恍,半罐野蜂蜜志秃。他的眼睛現(xiàn)在看不見蜜。蜜在罐里嚼酝,他坐在榻上浮还。但他充滿了蜜的感覺,濃闽巩,稠”碑定。
中間更是各種紛繁意象交錯流码,長短句交疊,語言明亮延刘、密集漫试、詭譎多變,“大殿上的銅缽里有花碘赖,開得真好驾荣,冉冉的,像是從缽里升起一蓬霧”普泡,好像是一種的文字實驗播掷,走的是奇絕精怪、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險路子撼班。
但說實話歧匈,這種文字不難寫,堆砌出來的華美砰嘁,多看幾篇就會膩件炉、累,真正的功夫是大巧無工矮湘,“于無聲處聽驚雷”斟冕。
汪先生顯然也不是愛玩文字游戲的人,身邊有又諸多大家如聞一多缅阳、朱自清磕蛇、沈從文、金岳霖等師長的“加持”十办,很快就回歸了文字的“正道”上來秀撇。這個“正道”是我的觀點,說白了向族,就平白呵燕、樸素、講人話炸枣。汪先生在《歲朝清供》里也寫到:
“好的語言,都不是起里古怪的語言弄唧,不是魯迅所說的「誰也不懂的形容詞之類」适肠,都只是平常普通的語言,只是在平常語中注入新意候引,寫出了「人人心中所有侯养,而筆下所無」的「未經(jīng)人道語」〕胃桑”
可以說逛揩,汪先生后來的寫作都是在踐行這“平常語”柠傍、“未經(jīng)人道語”。
就像《受戒》里大家都很喜歡的那一段辩稽,實際上并沒有什么華麗惧笛、復(fù)雜的語言,也沒有過多的修飾逞泄,就是簡單的白描患整,卻那么美、那么動人:
“她挎著一籃子荸薺回去了喷众,在柔軟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腳印各谚。明海看著她的腳印到千,傻了昌渤。五個小小的趾頭,腳掌平平的憔四,腳跟細細的膀息,腳弓部分缺了一塊。明海身上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加矛,他覺得心里癢癢的履婉。這一串美麗的腳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亂了≌謇溃”
我尤其喜歡看他寫的《葡萄月令》毁腿,一個月一個月寫過來,就像一位老農(nóng)在和你聊天苛茂,聊完你就會愛上葡萄:
“下過大雨已烤,你來看看葡萄園吧,那叫好看妓羊!白的像白瑪瑙胯究,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躁绸,黑的像黑玉裕循。一串一串,飽滿净刮、磁棒剥哑、挺括,璀璨琳瑯淹父。你就把《說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來吧株婴,那也不夠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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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回想一下暑认,汪先生的很多書困介,我是在火車或飛機上看完的大审,都是篇幅不長但平實有趣的生活小事,讀起來既輕松過癮座哩,又回味久久徒扶。
他寫某一天,“四月二日八回。月光極清酷愧,夜氣大涼”;他寫歲朝清供缠诅,“隆冬風(fēng)厲溶浴,百卉凋殘,晴窗坐對管引,眼目增明士败,是歲朝樂事”;寫昆明的雨褥伴,“城春草木深谅将,孟夏草木長。昆明的雨季重慢,是濃綠的饥臂。草木的枝葉里的水分都到了飽和狀態(tài),顯示出過分的似踱、近于夸張的旺盛隅熙。”
這種短句白描核芽、文間行有古意的寫法囚戚,大概只有汪先生能寫出來。
汪先生的游記寫的也極好轧简,不拘泥形式驰坊,也不一味的尋舊訪古,是那種充滿“人”氣兒哮独、煙火氣的寫法拳芙。
他去眉州三蘇祠,看到院里種的荔枝樹皮璧,就想在貶謫的蘇東坡寫下“日啖荔枝三百顆舟扎,不辭長作嶺南人”時心里的酸苦;在楊升庵祠恶导,又直說浆竭,“不贊成給古代文人立像浸须,都差不多惨寿,屈原邦泄、李白、杜甫一個樣”裂垦;當(dāng)然他的筆也不會落下峨眉山的猴子顺囊、洪椿坪的大鳥。
所以我和朋友說蕉拢,汪先生的書很適合一個人出去晃蕩時特碳,裝在包里,隨時有空隨時翻晕换,忍不住會心一笑午乓,獨孤和落寞都拋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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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其他作家闸准,汪先生的可貴之處在于益愈,他把對生活的熱愛,他體味到的每一點美妙夷家,隨意地撒在每一篇文字里蒸其;讀者通過閱讀他的文字,很容易感受到一種平常生活細細碎碎的美好库快,毫無距離感摸袁。
他寫我們身邊隨處可見的花花草草:“山丹丹記得自己的歲數(shù),長一年义屏,多開一朵花”靠汁,“玉淵潭洋槐花盛開,像下了一場大雪,白得耀眼”;“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湿蛔;“梔子花粗粗大大膀曾,又香得撣都撣不開,于是為文雅人不取阳啥,以為品格不高添谊。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察迟,香得痛痛快快可斩狱,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扎瓶。
他在《人間草木》中夏天的西瓜:
“西瓜以繩絡(luò)懸于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寫在昆明時吃的一種炒雞蛋所踊,有滋有味:
“映時春有雪花蛋,乃以雞蛋清概荷、溫熟豬油于小火上秕岛,不住地攪拌,豬油與蛋清相入,油蛋交融继薛。嫩如魚腦修壕,潔白而有亮光。入口即已到喉遏考,齒舌都來不及辨別是何滋味慈鸠,真是一絕」嗑撸”
寫我最愛吃的香椿拌豆腐:
“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青团。嫩香椿頭,芽葉未舒咖楣,顏色紫赤督笆,嗅之香氣撲鼻,入開水稍燙诱贿,梗葉轉(zhuǎn)為碧綠胖腾,撈出,揉以細鹽瘪松,候冷咸作,切為碎末,與豆腐同拌(以南豆腐為佳)宵睦,下香油數(shù)滴记罚。一箸入口,三春不忘壳嚎⊥┲牵”
他寫平常的感情也是高手,如“父親一醒來,一股香氣透進帳子,知道桂花開了,他常是坐起來,抽支煙,看著花,很深遠的想著甚么烟馅。(《人間草木》) ”说庭,讀起來很有生氣,余味很足郑趁。
這與蘇軾的文學(xué)主張精神上類同——“大略如行云流水刊驴,初無定質(zhì);但常行于所當(dāng)行寡润,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捆憎。文理自然,恣態(tài)橫生梭纹《愣瑁”
其實在我看來,汪曾祺和蘇東坡变抽,即使隔著千年的時光础拨,也明白氮块,他們是一類人,活波有趣诡宗,對生命充滿熱情雇锡,即使現(xiàn)世有波折,但仍能以最大的樂觀化解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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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汪曾祺不得不提沈從文。
汪曾在多篇文章中提到這個對他影響巨大的大學(xué)老師曙痘,后來還專門寫過一篇《我的老師沈從文》芳悲。
汪先生回憶,沈從文先生在聯(lián)大開過三門課:各體文習(xí)作边坤、創(chuàng)作實習(xí)和中國小說史名扛,沈先生常常在學(xué)生的作業(yè)后面寫很長的讀后感,有時會比原作還長茧痒;沈先生教他肮韧,寫小說的人物對話,不是兩個聰明腦殼打架旺订,要貼到人物來寫弄企。
他還談到,有次和沈從文看一個青年作家的小說区拳,沈說拘领,愛用成語寫景,不行樱调。汪曾祺說约素,就是描寫人物,也不宜多用成語笆凌。后來汪先生自己在談小說寫作時也講到圣猎,“滿篇都是成語,容易有市井氣乞而,有傷文體的莊重送悔。”
其實爪模,我特別喜歡他寫的在西南聯(lián)大求學(xué)放祟、在昆明的7年的文字,改天單開一篇小文寫吧呻右。
最后的最后跪妥,要放上汪先生談讀書:
“我讀書很雜,毫無系統(tǒng)声滥,也沒有目的眉撵。隨手抓起一本書來就看侦香。覺得沒意思,就丟開纽疟」藓”
私以為,這也是適用于大多數(shù)人的讀書態(tài)度污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