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載:轉(zhuǎn)自知乎阿殷先生
平安夜的晚上,接到我爹的電話忽洛。
他說奶奶過世了腻惠,讓我趕緊過去一趟。
雖說早就有一些心里準(zhǔn)備欲虚,
但猛然收到消息集灌,腦子里還是空了一拍。
我們都覺得复哆,她能熬到明年的欣喧。
過了這個年,她就90歲了梯找。
要給她擺個大壽唆阿,
一家人要好好吃頓飯,再好好拍個照锈锤。
打車過去的路上驯鳖,
司機(jī)一路挑話題想和我閑扯。
可是我忍不住開始回憶她久免。
我對奶奶的印象不太多浅辙。
奶奶有兩兒兩女,我爹排行老三阎姥,是小兒子记舆。
我大伯曾患過小兒麻痹,一只手一只腳肢體變形呼巴。
身殘志堅的故事沒發(fā)生在他身上泽腮,
倒是一直怨天尤人,覺得這一切都是二老虧欠他的衣赶。
稍有不滿便在家摔碗捶墻诊赊,鬧得不可安寧。
所以屑埋,我爺爺奶奶一直都挺順著他豪筝。
工作痰滋,婚姻摘能,都是二老一手安排的续崖。
直至他的閨女念到高中,
家里的開銷沒讓他掏過一分团搞。
我三歲左右严望,奶奶帶過我一些日子。
沒太多的苛責(zé)逻恐,亦沒太多的寵愛像吻。
大伯總覺得我是家里唯一的孫子,
爺爺奶奶定會厚此薄彼复隆,實際并非如此拨匆。
我記得,我每次撒嬌想討點什么挽拂。
奶奶總會不自覺的往大伯的方向瞄一眼惭每。
她總怕惹大伯不高興,時刻得關(guān)注著他的臉色亏栈。
導(dǎo)致台腥,她對我的好或壞,大多帶著表演性绒北。
演給我爹看黎侈,演給我大伯看。
我媽那會兒剛?cè)ノ洳錾饷朴危瑳]法帶著我峻汉,
半個月才來看我一次,但我很想她脐往。
我說俱济,你為什么不能在我身邊呢?
我媽說钙勃,因為媽媽要賺錢啊蛛碌。
我說,那我也賺錢好不好辖源,你帶著我吧蔚携。
我媽就送了我一個小儲錢罐。
她說克饶,等你把這個存滿了酝蜒,媽媽就接你走。
我現(xiàn)在都記得儲錢罐的樣子矾湃,是一只棕色的小貓亡脑,滑溜溜的。
體積不大,但裝載著我的所有期望霉咨。
我爹有時候會給我?guī)讐K錢當(dāng)零花蛙紫。
他知道我過得不會太好,讓我把錢放好途戒,偷偷的用坑傅。
可是我都換成了一毛一毛的硬幣,
就為了讓存錢罐早點滿起來喷斋。
滿起來唁毒,媽媽就帶我走了。
可是儲錢罐像個無底洞星爪,永遠(yuǎn)填不滿似的浆西。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大伯有時差點零錢顽腾,就會從里拿出幾枚室谚。
買香煙差幾毛,買報紙差幾毛崔泵,久而久之秒赤,搖晃起他來聽見的硬幣聲越來越脆。我因為這事大哭了一場憎瘸,鬧著不吃飯入篮。
奶奶看了看大伯,又看了看我幌甘。
笑起來說潮售,你真是個財迷啊。
我一直記得奶奶說的一句話锅风。
那時我不過三歲酥诽,她和我爺爺說。
“你現(xiàn)在對他好也沒用的皱埠,他長大了也記不起來肮帐。”
真不該啊边器。
我到現(xiàn)在都沒忘記训枢。
倒是后來,我如愿以償?shù)耐覌屓チ宋洳?/p>
奶顯得疼愛了我一些忘巧。
我每年生日恒界,她都會坐很久的車來看我。
塞一百塊錢砚嘴,買一條很大的帶魚十酣。
也不知是大伯不在身邊涩拙,還是太久不見。
她揉我腦袋的笑吟吟的樣子耸采,還有些溫柔兴泥。
每次的錢當(dāng)然是當(dāng)著我媽的面塞的。
相比外婆總偷偷給我留好吃的洋幻,
奶奶對我的好,是必須讓人看見的翅娶。
以前很不理解她的行為文留。
覺得她對我的這份喜歡太表面還有點虛偽。
很久以后才明白竭沫,奶奶也沒太多的辦法燥翅。
倘若有,她和爺爺不至于晚年被大伯一家趕了出來蜕提。
她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森书,又顧得上誰。
比起偏愛谎势,她求的是安寧和平穩(wěn)凛膏。
省下其他孩子的糖,分給愛哭的那位脏榆。
家里有個無賴猖毫,自己就真的挺無奈的。
我趕過去的時候须喂,家里已經(jīng)站了二三十人吁断。
除了我小姑夫妻,大多都是我爹的朋友坞生。
他們滿口臟話仔役,流里流氣褐捻,紋身歉胶,金鏈子,刀疤枫笛,是特有的裝飾卒废。
甚至有的還帶著濃妝艷抹的姘頭寒波。
他們說,你們小區(qū)的保安居然要我們挨個登記升熊,老子想和他理論兩句俄烁,那個狗日的嚇得要報警。
那是我爹這些年的人脈级野。開店的页屠,放貸的粹胯,當(dāng)老流氓的,蹲過號子的辰企,啥人都有风纠,唯獨沒見著幾個正經(jīng)人。
我媽以前很不喜歡我爹和這些人來往牢贸。
可是竹观,家里每次有事要幫忙,也都是這些人出現(xiàn)潜索。他們總有奇怪的門路和不入流的辦法臭增,但無論如何,總能把事情給解決竹习。
在疫情的特殊環(huán)境下誊抛,他們裹著睡衣就跑過來幫忙。
對我爹來說整陌,也是意義吧拗窃。
我去看了眼奶奶。
她躺在床上泌辫,閉著眼随夸,張著嘴。
臉色蠟黃震放,嘴唇失色逃魄。
我楞了好久。
我爹拍拍我肩膀說澜搅,別發(fā)呆伍俘,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有什么情緒勉躺,以后有的是時間體會癌瘾,逃不脫的。
話是這么講饵溅,可我爹自己卻三句不離妨退。
他忙著收拾家里。
翻抽屜時他說蜕企,
剛給她買了大幾千的藥呢咬荷,進(jìn)口的,還沒來得及吃轻掩。
收拾廚房時他說幸乒,
魚都曬好了,還說明天給她弄一點呢唇牧。
收拾茶幾時他說罕扎,
尿不濕還有兩箱沒用呢聚唐,開都沒有開。
找茶葉的時候腔召,翻到了好幾袋芝麻糊杆查。
我爹說,還一直找呢臀蛛,她自己放忘記了亲桦。
說完,他一個人落寞的抽了個煙浊仆。
又有人來了客峭,他立馬恢復(fù)了笑臉去招呼。
給喪葬一條龍打了電話氧卧,人來的挺快桃笙。
小師傅挺年輕氏堤,也就二十七八沙绝。
他上前摸了摸奶奶的手腕,點頭說鼠锈,確實是走了闪檬。
接著,拍照片辦遺照购笆。
光黃布粗悯,設(shè)靈堂,
換壽衣同欠,挪到木板搬在地上样傍,用紅被子蓋好,
說是接接地氣铺遂。
最后簽了合同衫哥,整趟走下來費用一萬八。
不包含骨灰盒毛巾花圈等襟锐。
我燒了三炷香撤逢。
我爹說,你咪一下吧粮坞,明天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跑蚊荣。這里我看著吧,香不能斷莫杈,要一直續(xù)著互例。
我說,我么筝闹,明天我去跑手續(xù)么敲霍?
我爹說俊马,是啊。以后你主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肩杈。
早晨五點不到柴我,一條龍的小師傅帶我去跑流程。
小師傅說扩然,咱們早點去艘儒,免得排隊。
可到了殯儀館夫偶,還是被嚇了一跳界睁。
服務(wù)大廳門口,黑壓壓站了上百號人兵拢。
都是等著預(yù)約殯儀館派車托人的翻斟。
大家都凍得直抖,免不了抱怨说铃。
“尼瑪?shù)姆砰_放得好哇访惜,鬼門關(guān)放開了∧迳龋”
稍一打聽债热,去的大多都是老年人。
老年人基礎(chǔ)病多幼苛,冬天本就不好熬窒篱,如今外面的情況更是雪上加霜。
年輕的也有舶沿。
聽說一個29歲的小伙墙杯,發(fā)燒不吃藥硬抗,燒了一周去世了括荡。
大家聚在原地閑扯高镐。
說隔壁哪個縣的爐子都燒壞了。
哪個區(qū)的在打架一汽,因為一周都沒拿到灰避消。
一人說,最便宜的壽衣賣斷貨了召夹,一件三千多岩喷。
另一人說,我家老爹爹提前幾天就把壽衣穿好了监憎,批發(fā)市場買的纱意,幾百塊錢一件。
山上的風(fēng)吹的腳指頭都疼鲸阔,天亮了些才有些回溫偷霉。
一個光頭大哥說迄委,媽個逼,談朋友的時候都沒看過日出类少,今天不小心看了一場叙身。
直至九點半,隊伍還是看不到頭硫狞。
大廳里就一個窗口信轿,辦一個業(yè)務(wù)需要十分鐘。
隨便估一下残吩,排到我們得到下午了财忽。
小師傅說,
以前一個電話他們就派車來的泣侮。
最近這里爆滿即彪,拽得不能行了。
實在沒法子活尊,只能另做打算隶校。
奶奶的戶口在另外一個區(qū),
看能不能去那邊開死亡證明酬凳。
再找熟人派車跨區(qū)拖人惠况。
社區(qū)證明遭庶,死亡證明宁仔,派出所銷戶。
一趟下來峦睡,已經(jīng)到了中午翎苫。
每個地方都排著隊,都是辦理親人過世榨了。
連復(fù)印店都說煎谍,最近怎么全是來印這些的。
忙到了中午龙屉,剛準(zhǔn)備歇一會呐粘。
小師傅又來了電說,
殯儀館不能派車過來转捕,車上有定位作岖,跨區(qū)就違規(guī)。
最后只能商量著五芝,
自家人把遺體從家里抬出來痘儡,先用車運到另外的區(qū)去。
小師傅說枢步,沒法子沉删,你們想快點解決渐尿,自家人就得多出點力,現(xiàn)在哪里都扎堆矾瑰。
小師傅趕過來給遺體打包砖茸,
帶拉鏈的袋子封口,腰間用白繩系好殴穴,
兩頭和中間渔彰,共三人抬著。
正等著電梯推正。
大伯又開始作妖恍涂,展現(xiàn)出了精湛的演技。
他突然撲上來開始喊植榕。
“老娘再沧,你把我也帶走吧∽鸩校”
我張嘴就要罵炒瘸,被其他叔叔制止了。
大伯也挺收放自如寝衫,遺體進(jìn)了電梯顷扩,他就不哭了。
悠悠的去吃飯了慰毅,聽說中午還弄了二兩酒隘截。
我跟車去交接遺體。
殯儀車領(lǐng)著我們停在了橋洞下面汹胃。
車?yán)锵聛硪蝗松舭牛覀冊谄嚨囊嫔w上填表。
其他人把遺體轉(zhuǎn)運進(jìn)了殯儀車着饥。
我說犀农,一會兒直接拉走么?
他說宰掉,怎么可能呵哨,這一車起碼裝十個。
我說轨奄,那怎么放得下孟害。
他說,摞起來啊戚绕。
最后找補(bǔ)道:都什么時候了纹坐,有地方收都不錯了。
打聽了一下,
骨灰約莫著5天以后才能拿到耘子。
說是前面在排隊果漾。
這些天,都要去守夜了谷誓。
家里的門不能關(guān)绒障,燈不能滅,香不能熄捍歪。
回去的路上户辱,我有些疲憊,靠在車窗上不樂意說話糙臼。
小師傅說庐镐,你奶奶這是喜喪啊。
我說变逃,因為歲數(shù)么必逆?
小師傅說,不完全是揽乱。長壽是其一名眉。
沒大病疼得難受,沒進(jìn)醫(yī)院搶救掏空家底凰棉。
也沒臥床癱瘓损拢,幾年需要人伺候。
咽氣也是被及時發(fā)現(xiàn)撒犀。
親人都在身邊福压,凡事也有人幫忙,已經(jīng)很難得了绘证。
我說隧膏,我以為都差不多呢哗讥?
小師傅說嚷那,不會,慘烈的太多了杆煞。
你聽說過不得好死么魏宽?死也是講體面的。
好像决乎,奶奶確實也沒太遭罪队询。
她糊涂了一陣子,說一些怪力亂神的話构诚。
她和我媽說蚌斩,總看到沙發(fā)上坐滿了唱戲的人。
嚇得我媽一宿不敢睡范嘱。
有時送膳,自己半夜爬起來煮面员魏。
但總忘記吃,一宿煮了七八碗叠聋,全放在桌上撕阎。
只是頭幾天,她已經(jīng)不會吞咽了碌补。
食物含在嘴里虏束,不知怎么吃。
只能弄些稀碎的粥水喂她一些厦章。
她也沒喊過疼镇匀,沒說過哪里不舒服。
那些天都是我爹一個人在照顧袜啃。
我媽和姑媽們都陽了坑律,怕傳染給奶奶。
等轉(zhuǎn)了陰囊骤,卻沒等到人晃择。
想起年初的時候,大家還在一起吃飯也物。
那時奶奶還算清醒宫屠。
她說,要是能下樓一趟就好滑蚯。
我爹說浪蹂,現(xiàn)在外面啥情況,你好好在家吧告材。
她說坤次,好些年沒下過這個樓了,就在窗戶上看了看斥赋。
我爹嚇唬她說缰猴,外面都要掃碼,你也進(jìn)不去啊疤剑,到處亂跑會被抓起來的滑绒。
她說,那等疫情好了隘膘,我再去看看疑故,去陽臺看不到的地方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