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聞——
四季的雨后的花香
飄渺朗和,愁腸
你聽——
四季的初曉的鳥鳴
輕快曹货,空靈
一滴水的無限世界
最后的終結(jié)
停在風(fēng)開始吹起的云闕
過去的哀傷已經(jīng)遠去
屋檐的瓦礫下
一點一點磨出沉默的貝珠
淚又生仔粥,你在我心里回轉(zhuǎn)
凝滯——你的眼
你的眼中的我正將我入土長埋
那一刻呆万,完全停止
聚集新的結(jié)界——來世
我不知能否見你情如四季
1.
那是八九年的初夏思犁,我爸去青海農(nóng)場接回了離家三十多年的莫老三。等莫老三快到家的時候歉摧,我正躺在我家過道的涼席上暢想我的未來艇肴。
堂姑婆家的三孫子剛子腔呜,上個月又從南方寄回了三千元,全村都沸騰了再悼。去年夏天出門打工的他核畴,年底沒有回來過年,只匯了八百元回家冲九。堂姑婆哭罵了他一整個春天谤草,說他和莫老三一樣,是個不學(xué)好只知道在外混的浪蕩子莺奸。
而我卻覺得連剛子這個傻蛋都能賺這么多錢丑孩,如果換成我,半年還不得成萬元戶了灭贷。不知道到時候爺爺還有爸爸媽媽温学,是不是還要說我,十六七歲的大小伙甚疟,不知道學(xué)手藝仗岖,整天在家游手好閑?
不過览妖,爺爺能讓我出門嗎轧拄?他們把我送給莫老三做嗣孫,就是想讓我照顧莫老三過好下半輩子的黄痪,我知道他們才不會讓我出門呢紧帕。莫老三肯定也是一樣的想法。
莫老三桅打,討厭的莫老三是嗜,你怎么早不回、晚不回挺尾,偏偏就現(xiàn)在回來了呢鹅搪?老天為什么總喜歡和我作對?去年過年時遭铺,比我小一級的鈴子明明答應(yīng)今年畢業(yè)了就和我一起出門賺錢的丽柿,可今年她卻說她要上高中,考大學(xué)魂挂。
哥哥在院子外喊我:“小北甫题,小北……”
我不想聽,把頭枕在手臂上看天涂召,天上一片云也無坠非,只有熱的風(fēng)吹得人心煩。
哥哥跑進來果正,一把把我拽了起來炎码。他比我大五歲盟迟,個頭比我高一點點,力氣卻比我大多了潦闲,他已經(jīng)干了五六年的木匠活攒菠。當(dāng)然了,他也比我孝順歉闰、穩(wěn)重辖众,是村里個個稱贊的好小伙⌒履龋可是我就是不想再做另一個他赵辕。
“干什么既绩?”我沒好氣地問概龄。
“三爺爺快到西面村口了,我們先去壩口饲握,你見到三爺爺私杜,就跪下嗑頭【扰罚”
壩口衰粹,就是靠著村子?xùn)|河的一個小山坡。坡后是長長的蘆葦帶笆怠,東邊河岸上有幾顆野桃樹铝耻,靠近水邊的地方長著一溜的垂楊柳。最近蹬刷,我常去河邊溜達瓢捉,我不知道那兒有什么吸引我的,它和運河的其他地方?jīng)]什么不同办成,總是荒蕪的泡态,臟亂的。
坡上原來有三間舊瓦房迂卢,是莫老三家在村子里的祖屋某弦,他的爺爺和我的爺爺?shù)臓敔斒怯H兄弟。后來那里又成了知青點而克。今年春天靶壮,我們家推了那舊屋,重新建了三間大瓦房员萍,又搭了間廚房腾降,說好先給莫老三住,以后留給我充活。我沒高興蜂莉,也沒不高興蜡娶,只是有點不得勁。我一輩子就只能在這里了映穗。
我垂頭喪氣地跟在我哥后面往東走窖张,小路兩邊是一片片黃黃的小麥,它們在風(fēng)里一閃一閃地泛著光亮蚁滋,快正午了宿接,刺目得很。
“你小時候不是跳著喊著要給三爺爺當(dāng)孫子的嗎辕录,現(xiàn)在怎么了睦霎?如果你真不想當(dāng),那我去走诞。讓你做三爺爺嗣孫效五,又不是說家里人就不要你了。不過是想讓爺爺安心古毛,也讓三爺爺安心彰触。你仍然還是爸媽的兒子,還是我弟小北塞绿」嫡牵”
哥哥一臉沉思、語重心腸的樣子异吻,真像我爸我爺呀裹赴,這更讓人煩燥,讓人生氣诀浪,我大聲喊道:“你懂什么棋返?”
“那你到底怎么了?”他還好脾氣地追問我笋妥。
“說了你也不懂懊昨!”我憋著氣回道,心里卻想春宣,“我不想待在小山村里酵颁,但并不是不想做莫老三的嗣孫,我只是不想叫莫老三三爺爺月帝。其實說了你也不懂躏惋。我還想鈴子不讀書了,還想她跟著我一起出去賺錢嚷辅。說了你就懂了簿姨?說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覺得更傷心了,因為身邊沒有一個人能理解我扁位。
到了唄口准潭,我跪在大門口,心想域仇,莫老三又不是死了刑然,為什么我現(xiàn)在就要跪在這兒?轉(zhuǎn)頭我又明白了暇务,肯定是我爺爺?shù)闹饕馄寐樱驗橹拔野秩デ嗪H奶耍紱]能接回莫老三垦细,現(xiàn)在莫老三終于回家了择镇,爺爺肯定想讓他不至于后悔,想讓他心安括改,覺得我們是真心實意地想請他回來的腻豌。
簡單而善良的人呀,為什么不分點善心給我叹谁,為什么對我就這么固執(zhí)呢饲梭?我沒頭腦地想著乘盖,一群鬧哄哄的人從小路上跑過來了焰檩,嘴里叫嚷著:“來了,來了……回來了订框,回來了析苫。”
這群熟悉的人呀穿扳,不管是男的衩侥,女的,老的矛物,少的茫死,應(yīng)該一早就趕著去西邊大道上等著了吧;也肯定一邊嘰嘰歪歪地說著莫老三的閑話履羞,一邊又拼著命地往前擠峦萎。他們都想早點瞧一瞧那個離家快三十年的人,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了忆首。和之前迎接下鄉(xiāng)視察的干部沒什么區(qū)別爱榔,一絲樣都不會走偏。犯得著嘛糙及,真無聊详幽。也許生活里真的只有這點熱鬧可瞧。但是這不是我想要過的日子。
為什么不能有不同的人生呢唇聘,可不可以有一個不同的人出現(xiàn)呢版姑?鈴子,在這鬧哄哄的人群里迟郎,我忽然想起了鈴子漠酿。突然之間冒出的感情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下午我要去見一見鈴子谎亩,也許她又愿意和我一起走了呢炒嘲,也許。什么都是說不定的匈庭,不是嗎夫凸?
還有這剛回來的莫老三,他會不會和別人不一樣阱持。也許他和我爺爺一樣夭拌,是個抽著旱煙、平時耷拉衷咽、關(guān)鍵時刻又很固執(zhí)的鄉(xiāng)下老頭鸽扁;或者他會有點不同,帶著點亦正亦邪的味道镶骗,也可能是個老玩童桶现,不然是瘋顛顛的歐陽鋒?我特別想遇見一個不同的人鼎姊。
我從小聽著莫老三的故事長大骡和。小時像我覺得他是英雄,因為他打死過土匪相寇,我曾想做他那樣的人慰于,什么時候他開始在我的心底淡去的呢?按輩分我該叫他爺爺唤衫,但我心里不大愿意婆赠。他會是我想象中的那個人嗎?當(dāng)年他被抓走佳励、被迫離開家的時候休里,害怕過嗎?現(xiàn)在我也想離開這里了植兰,忽然間我竟有些害怕見到他份帐。
但我終于還是見到了他,清瘦的身材楣导,暗淡的膚色废境,兩鬢白絲微露,皺紋似有恰無。他穿著道袍噩凹、布鞋巴元,站姿挺直,但沒有想象中的那種飄飄欲仙之態(tài)驮宴。我有些失落逮刨,又似乎不只是因為這一點。
他冷冷地看著我堵泽,讓我很不自在修己。爺爺和爸爸催促我叫爺爺,我愣了片刻迎罗,張了幾次嘴睬愤,都沒能叫出口。莫老三仿佛也愣了愣纹安,然后開口說尤辱,不必了,然后他走進了屋子里厢岂。
似乎是莫老三的冷漠讓我跪在門口不想起身光督,失望的我專心地看著我的爸媽。
門外塔粒,我媽穿件淺色的條紋蝙蝠衫和黑色踏腳褲结借,站在門口大把大把地撒糖。我爸穿著的確良的白襯衫和深藍色的西裝褲窗怒,站在一旁向眾人解釋:“三叔身體不好映跟,一路顛簸,又中了暑扬虚,今天先謝謝大家,改日再和各位敘舊球恤」缄牵”
哎,我家就是這樣咽斧,平時總是盡可能地打擊我爸堪置,遇事呢又讓我爸往前沖。而我爸總是這么文縐縐的张惹,和農(nóng)村的人格格不入舀锨。當(dāng)年,二十五六歲的外地老光棍娶到本村的一枝花宛逗,實在是祖墳冒大煙了坎匿。可惜,忽然間形勢就變了替蔬,真是捉摸不透的人生啊告私。不過,我爸總比那走了的鈴子媽好承桥。鈴子不知發(fā)什么瘋驻粟,現(xiàn)在竟然一心想考大學(xué)然后去找她媽媽。其實想見她媽媽也不是就上學(xué)這條路凶异,哎蜀撑,她魔瘋了。
其實我也魔瘋了剩彬,我也一心只想去賺錢屯掖,當(dāng)然,如果鈴子能和我一起去就更好了襟衰。
2.
我跪在地上贴铜,胡亂地想著,圍觀的人漸漸散去瀑晒,爸爸把我拉起來一起進了西屋绍坝。東屋是莫老三的臥室,有一架新打的床苔悦。西屋這里轩褐,靠北窗放著一張不到一米寬的舊鐵床。我媽說玖详,萬一三叔身體不太好把介,照顧的人也有個地方躺一躺。
我爺說蟋座,也許老三還愿意畫兩筆拗踢,村里肯定也有人想請他畫中堂的。所以南窗下用水泥砌了一個寬寬的條臺向臀,上面放著幾支毛筆巢墅,幾種顏料。沒人懂這些券膀,是我哥去新華書店胡亂買的君纫。
是的,畫中堂畫是莫老三家祖?zhèn)鞯氖炙嚽郾颍鸵驗檫@一點蓄髓,五十年代他家被劃成了富戶。爺爺常說舒帮,要不是如此会喝,打死一個土匪陡叠,莫老三也不會被判重刑,當(dāng)然還因為土匪的女人后來跳河死了好乐。
東墻上掛著一幅觀音像匾竿,祥云朵朵,金光閃耀蔚万,慈悲的菩薩手持凈瓶楊柳岭妖,端莊祥和,雙目里仿佛露出無限的智慧和神通反璃。據(jù)說這畫是莫老三十三歲時畫的昵慌,七八年返回被抄的財物時,我家就只收到這幅畫像淮蜈。
堂屋間卻沒掛中堂斋攀,因為我爺爺認為莫老三回來會很無聊,不如先為自己家畫一幅中堂梧田,打發(fā)時間淳蔼,消除點隔膜。不知怎么的裁眯,我竟然有點想流淚鹉梨。這些熟悉的、簡單的又復(fù)雜的人穿稳。為什么我坐在這感到不安呢存皂,為什么外面這么吸引我,是否有人能點化我逢艘?
吃飯的時候旦袋,我看著莫老三,又想起那些關(guān)于他的傳說它改,這讓我感到一點點親切疤孕,一點點安慰。我忽然覺得自己有許多話想和他說搔课。而他默默地吃著飯胰柑,只注意聽我爺爺奶奶說話。飯后爬泥,家人們說讓莫老三好好歇一歇,都走了崩瓤。
我覺得是因為氣氛太尷尬袍啡,所以他們才走的。我磨磨蹭蹭地賴在他身邊沒動却桶。他問我境输,是否有話跟他講蔗牡。我知道他誤會了,以為我不愿做他的孫子嗅剖,卻還是搖了搖頭辩越,沒有解釋。
于是他不再理我信粮,走進西屋打起坐黔攒,我好奇地坐在床前看著他。他一動不動强缘,眼都沒眨一下督惰。我無聊起來。我想告訴他旅掂,臥室在東邊赏胚,又想起吃飯的時候爺爺說過好幾遍了。
忽然間商虐,我沒有作任何思索觉阅,突然起身靠近他,叫起來:“莫老三秘车,莫老三典勇,莫老三■曜穑”
我怎么想的痴柔,我真的不知道,就像我跪在門前時忽然想去見鈴子一樣疫向,突然從心底冒出的念頭咳蔚,但現(xiàn)在我又不想去了。我彎著腰站在這喊莫老三搔驼,我覺得好玩谈火,又覺得自己像個傻蛋。
莫老三卻睜開了眼舌涨,他沒生氣糯耍,我從他眼里看出笑意,我憋不住笑了囊嘉,他嘴角歪了歪温技,又閉上了眼。
我開心了扭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他家舵鳞。后來,每天我總要跑過來陪一陪莫老三琢蛤。我覺得獨有他能理解我蜓堕,不覺得我是個胡鬧的小娃抛虏。爸爸和爺爺總是讓我去學(xué)門手藝,我回他們說套才,我還沒想好將來做什么呢迂猴。
我在莫老三面前抱怨:“學(xué)什么,木匠背伴,泥瓦匠沸毁,然后和我哥一樣,和我爺爺一樣挂据,喝點酒侃幾輩子都一樣的大山以清。不然進工廠做工,總是進工廠崎逃,那為什么不進更大更好的廠掷倔,為什么就不能出去闖一闖?”
太陽快落山了个绍,我陪著莫老三坐在屋后的山坡上勒葱。傍晚的河風(fēng)吹來一股蘆葦?shù)那逑悖[含著河水的腥氣巴柿,綠色的蘆葦葉沙沙地著響凛虽。另一邊小小的野桃冒出尖,一個挨著一個广恢,抵制著炎熱還有無名的寂靜凯旋。
莫老三坐在我旁邊不語。我氣不過钉迷,仿佛被人拋棄了至非。于是,我故意問起從前聽過的他的閑話:“老太太們總是說糠聪,莫老三天天頭油一抹荒椭,腳底一溜,轉(zhuǎn)眼連魂都不見了舰蟆。你說說趣惠,你去哪兒了,干什么去了身害?”
我推推他的肩味悄,他只望著天,頭也不轉(zhuǎn)一下塌鸯,也不說話傍菇。
“難怪大家都說你怪,天天不是看天就是觀地界赔,不是看云就是在瞧螞蟻的丢习。天上有什么可看的。書上寫那云一會兒像這淮悼,一會兒像那咐低,有時會下雨,有時變晴天袜腥。這老天本來不就是這樣的见擦,有什么美的呢?我不明白羹令±鹇牛”
這時,莫老三卻在我身旁輕笑了一聲福侈。我感覺他笑了酒来,也許在笑話我,不過這倒沒有讓我生氣肪凛。按輩分他是我長輩堰汉,長輩是沒辦法可氣的。他們就該是那樣伟墙,爺奶就該很固執(zhí)翘鸭,就應(yīng)該拌嘴。而爸媽就應(yīng)該為了老師發(fā)不了工資而吵架戳葵。這些事情小輩都管不過來就乓。
我把莫老三當(dāng)朋友,就更不會生他的氣了拱烁。村里人總是說莫老三冷冰冰的生蚁,讓小孩子害怕,遇見他就想躲開邻梆。所以這時候我反倒得意起來了守伸,覺得他也把我當(dāng)朋友。
我繼續(xù)問道:“你真的在去縣城的一路上浦妄,往河里撒米糠尼摹,還有玉米粉嗎?挨人罵的感覺怎么樣呀剂娄?”
聽我奶奶說蠢涝,那時候沿河的鴨子都呼啦啦地跟在他的船后面,撲騰的水花濺在河邊洗衣女人的身上阅懦、臉上和二,女人們發(fā)出陣陣歡呼笑鬧聲,當(dāng)然還有罵聲耳胎,尤其是養(yǎng)鴨的老漢在后面連連地跺腳罵著:挨槍子的惯吕、該死的莫老三惕它。
“你七幾年就平反了,為什么不想回家來废登?是不是因為害怕淹魄?”
沉默了一會兒,他卻反過來問我:“你小時候是怎么過的呢堡距?”
我一聽甲锡,立即跳起來,手往前一揮羽戒,大聲唱道:“哎呀呀缤沦,殺他個片甲不留∫壮恚”
我又拍拍手掌心缸废,大喝一聲:“此乃真英雄是也∷醵啵”
莫老三目瞪口呆的望著我呆奕。我哈哈大笑,又重新坐下來衬吆,說道:“我小時候以為你就像上威虎山的楊子榮一般梁钾,身穿軍大衣,頭戴虎皮帽逊抡,手一揮姆泻,威風(fēng)凜凜。還有青海也是我夢里的好地方冒嫡。我總覺得青海有大海拇勃,不過又和我們東海不一樣,還應(yīng)該有山有狼孝凌,你打起狼來也應(yīng)該和打土匪一樣方咆,一棍子就打死一個。那時我很喜歡聽別人說你的閑話蟀架。你就像廣播評書里的楊子榮瓣赂、岳飛、秦瓊片拍、羅藝一樣煌集,是一位大英雄“剖。”
“后來呢苫纤?”
“后來,有了電視了,慢慢你就變成電視里的一些人物卷拘。漸漸地一切又模糊起來喊废,然后某一天,好像兩者之間再也沒了聯(lián)系恭金〔儋鳎”
“失望了?”
“也不是吧横腿,我說不清〗锛牛可能生活更具體化了耿焊。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想叫你爺爺嗎,不是不想矮你幾輩遍搞,就像孫悟空過了一百年一千年罗侯,它也還是孫悟空,沒有哪個小孩長大了要叫孫悟空爺爺?shù)南常阏f是不是钩杰?我也只想叫你莫老三,好像大家都沒有變一樣诊县〗才”
他拍拍我的肩,站起來回去了依痊,留下一臉莫名的我在風(fēng)里凌亂避除。呸。我才沒有凌亂呢胸嘁,我也站起來瓶摆,踢了踢地上的野草,跟著他回去了性宏。
3.
我雖然還想著出門賺錢的大事群井,但又覺得天天和莫老三無所事事地待在一起閑聊也很好逐虚,自由自在地很不錯晤郑。而且我還等著看玲子中考的結(jié)果。我認為她是個叛徒吟吝,背叛了我們的感情指蚁,她從前和我一樣不愛學(xué)習(xí)菩佑,整天跟著我,現(xiàn)在到底為什么變了呢凝化?我常常祈禱她考不上高中稍坯。
我已經(jīng)搬到壩口來住了,天熱了起來,我不想聽家里人嘮叨瞧哟,也不想和哥哥擠一間屋混巧。我本來讓莫老三住東屋的,他說了句勤揩,西屋就很好咧党,就不搭理我了。
這個時候陨亡,莫老三已經(jīng)開始幫村里人家畫觀音像了傍衡。其實別人請他畫中堂,是想他畫松鶴延年负蠕、青松迎客蛙埂、馬到成功、流水生財遮糖,他卻只幫人家畫觀音菩薩绣的,且只畫一種觀音,就是西屋東墻上掛的那一幅:站立的觀音欲账,長眉善眼屡江,頭頂金光,手持柳葉凈瓶赛不。
不過惩嘉,莫老三畫出的觀音每次又都不一樣,身材忽高忽胖俄删,臉龐忽圓忽長宏怔,手指忽收忽放;觀音大師有時腳踏云層畴椰,有時立在寶蓮之上臊诊。菩薩的形象任由莫老三隨意發(fā)揮。只有在畫菩薩的眉眼時斜脂,他總是仔仔細細地照著掛在墻上的畫像慢慢臨摹抓艳。
所以除了貪圖便宜的人,找他畫中堂的人越來越少帚戳。不過莫老三不管這些玷或,他一有興致,照畫不誤片任。
我也問過他好幾次:“為什么要臨摹那雙眼偏友?”
每次,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对供,只望著他眼前的畫像位他。后來我感覺到他不是嫌棄我打擾了他畫畫氛濒,而是不想談這個話題,所以我就不再問他了鹅髓。
可是他畫畫的時候舞竿,我挺無聊的,于是總是沒話找話地和他說一些話窿冯。我問他:“你在農(nóng)場是不是很寂寞骗奖,有沒有朋友?”
“沒有醒串≈醋溃”
不知道是沒有寂寞厦凤,還是沒有朋友博烂,我就當(dāng)他沒有朋友,又問:“那你在那里為什么不找個老婆呢?”
“不知道⊙鲜龋”
“你到底是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找第队,還是不知道找什么樣的?”
“都不知道〈喽。”
我翻了個大白眼震蒋,不死心地再問道:“你是不是忘不了那個土匪的女人躲庄,你是不是現(xiàn)在還惦記著她呀查剖?”
他嘆口氣站直了身,回道:“我習(xí)慣了读跷」=粒”
我知道他這是嫌我煩了,可是這是我一直想要了解的事情效览,所以我不顧他的冷眼无切,繼續(xù)問道:“你當(dāng)時是不是很不明白,為什么你幫那女人殺了搶她的土匪丐枉,她為啥不跟著你哆键,還跳了河,害得你莫老三被判了無期徒刑瘦锹。你是不是很恨她籍嘹?你后不后悔闪盔?你被抓走的時候害怕不害怕呀?幾年后又把你從縣里轉(zhuǎn)到不知名的地方辱士,那時你怕不怕呀泪掀?”
我害怕他會發(fā)飆,于是一骨碌地都說了出來:“那女人是不是很漂亮颂碘,他們都這樣說异赫。可是我不這么認為头岔,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塔拳。要我說,漂亮有漂亮的好處峡竣,可是靠抑,不是所有的事光漂亮就可以的。美好的事情就不行适掰。我就不覺得小美有多美颂碧,他們都說她美,我覺得如果玲子能和我一起走类浪,那才叫幸福呢稚伍。”
我以為他會生氣戚宦,會不理我,沒想到靜等片刻锈嫩,他忽然笑了起來受楼。這笑和他平時的淡笑、微笑都不同呼寸。開始的時候艳汽,他看著墻上的觀音,臉上露出一種對過去的一絲回憶对雪,一絲嘆息河狐,似乎還有對觀音的一絲嘲笑。然后笑容里仿佛又多了一絲淡漠瑟捣,一絲包容馋艺,一絲冷然。
最后他轉(zhuǎn)身看向我迈套,用毛筆點點我的額頭捐祠,像贊賞我似的,含著一份同情和一份理解對我說:“你是不是特別不甘心桑李,特別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踱蛀?”
“算是吧窿给,也不全是÷示埽”真實的我其實也是茫然的崩泡。
“其實我并不愿意再決定別人的生活,也不愿意影響別人什么猬膨,不管是直接地還是間接地角撞。我只想在鳥語花香中度過我的余生。小的時候寥掐,我也和你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靴寂,后來我非常想去城里讀書,然后十二歲真的就去了召耘。人這一生百炬,你不會知道會遇到點什么事情的∥鬯”他沉吟了一會兒剖踊,我以為他要繼續(xù)講下去,可他卻又說起了別的衫贬,“你不是總問我德澈,為什么臨摹這觀音的眼睛嗎?”
他站在畫像旁似凝視空虛固惯,帶著無限的感慨地說道:“也許這些菩薩都是我想象她的模樣畫的梆造。但我們想念的其實都是自己愿意記得的而已≡岷粒”
她是誰镇辉,是那個女人嗎?
“四季贴捡,萬物有序忽肛,我觀賞著,然后又來畫一些畫烂斋,仿佛每年我的興致并無不同屹逛。如果不是你來問,我以為我都已經(jīng)忘記了汛骂。原來菩薩就是菩薩罕模,人還是人。人扮菩薩香缺,可以用許多的道具手销,頭發(fā)可以改變,衣裳可以換裝图张,可是眼神卻變不了锋拖。她的眼睛不是這個樣子的诈悍。如果我不照著這個畫,我會畫出什么來呢兽埃?”
我一時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侥钳,但是我卻感覺到一種天空倒映在深水里的縹緲和無力的情緒,我的心底有些抗拒接觸和了解那種感受柄错。
“每個人總有她自己應(yīng)該的樣子才是舷夺。你就是你,他就是他售貌。你到底想做什么呢给猾?”他問我,“不妨告訴你颂跨,許多時候我都害怕過敢伸,但是倒沒有后悔過。最起碼到了如今恒削,我不會再想什么后悔的事池颈。我看你,總是在祈禱玲子考不上高中钓丰,如果玲子不去上高中躯砰,你真的會開心嗎,玲子會開心嗎携丁?玲子不開心琢歇,你又會開心嗎?我聽說因為中考報名費梦鉴,玲子都和和她家里鬧了一場矿微,為此她還挨了一頓打,是真的嗎尚揣?”
4.
我仔細地思考著莫老三的問題,我也記得他說的那一句:每個人總有他自己應(yīng)該的樣子掖举。每個人都應(yīng)該像點樣子快骗,每個人也應(yīng)該是他自己的樣子。我是我塔次,他人是他人方篮,不能捆綁在一起。
“我不喜歡種地励负,也不喜歡待在這鄉(xiāng)村藕溅,我想出去看一看,那我就去見一見好了继榆。鈴子她想上學(xué)巾表,想考大學(xué)汁掠,然后去見她母親。那她就去上學(xué)好了集币,你說是不是考阱?”我問莫老三。
莫老三又恢復(fù)了從前沉默寡言的狀態(tài)鞠苟。自從上次我們聊過后乞榨,他都不怎么畫畫了,只是到處瞎走瞎逛〉庇椋現(xiàn)在我們坐在家門前吃既,他望著遠處的水田發(fā)呆。水田里有什么:整齊的禾苗隨風(fēng)飄搖跨细,忽然間又飛來幾只白色的水鳥鹦倚,像綠衣上灑上了幾點清光;近處還有一片粼粼水波扼鞋,有長腿的沙鳥點著頭在水里漫步申鱼,那是哪家的懶人還沒有移來新苗,勤快的人家都已經(jīng)在稀疏的壞苗間補秧了云头。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捐友,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生活±;保”我不管莫老三匣砖,繼續(xù)說著,“之前是我傻昏滴,其實我有點擔(dān)心玲子沒錢去上學(xué)猴鲫,她爸她后媽肯定不愿幫她付學(xué)費。另一面我也害怕她上了大學(xué)不理我谣殊》鞴玻”
我迎著晨曦自嘲地笑笑:“大不了到時我做個暴發(fā)戶,你說是不是姻几?”
莫老三拍了拍我的頭宜狐,然后又拍拍他衣服上的泥土回去了。
吃完早飯蛇捌,我從東屋掏出我的存錢罐數(shù)錢抚恒。有角票,有硬幣络拌,也有幾張大團結(jié)俭驮,十元十元的,這是莫老三給我的見面禮春贸,其他的全是我家里人——爺爺混萝、奶奶遗遵、媽媽塞給我的,或是我搶來的——從哥哥譬圣,爸爸瓮恭,媽媽那里。
去縣里上高中厘熟,除了學(xué)費還要吃住用屯蹦,我本來想等鈴子考完試,過完暑假陪她報了名再走绳姨,但望著手中的一把錢登澜,命運呀,它還是想催著我趕著烈日暖風(fēng)上路飘庄。
莫老三走進來脑蠕,遞給我一疊大團結(jié),嚇了我一跳:“你錢很多嗎跪削?”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谴仙。
“比你多一點∧胙危”
“哪來的呀晃跺?”
“沒偷沒搶『辆粒”
我好奇極了掀虎,不依不饒地望著他。
“早前付枫,村子里還記著工分烹玉,農(nóng)場就發(fā)工資了。七五年后阐滩,我常給人畫幾張二打,十幾年了,算小有積蓄了掂榔≈啡澹”
“那………”
“要走就早點走,拖拖拉拉衅疙,對任何事都沒有好處≡Т龋”我聽從了莫老三的話饱溢。
我考慮好了,我先去剛子那兒落腳走芋,但我不要做建筑工人绩郎,每天在工地上看到的還是那一群人潘鲫。我要進大廠,要去認識更多不同的人肋杖,我要看看別人的生活溉仑。
莫老三的錢,我留了一百塊状植,剩下的三百元給了鈴子浊竟。我告訴她,我賺到錢就寄給莫老三津畸,讓他再送給她振定。如果她有事就去找莫老三幫忙,讓她告訴她爸爸后媽肉拓,是莫老三支助她去上學(xué)的后频,諒他們不敢得罪他。
然后暖途,我就在家人的眼淚中卑惜,背上了我的行囊,告別了我的姑娘驻售,踏上了我的征途露久。唯一的意外就是小美追了來,也不算意外芋浮,小美其實比我更向往外面的世界抱环。她家太窮了,她只上了兩年學(xué)就不得不為口糧勞作纸巷。其實她更適合追逐夢想镇草。
這話說得真矯情,但是外面的世界矯情的事情更多瘤旨,我也學(xué)會了不少梯啤,所以這也算不了什么。后面的故事就和所有的打工人的故事一樣了存哲。我努力工作因宇,小美被人包了二奶,她離開了我祟偷,離開了所有的打工仔察滑。
她說:“我才不要再回那個小山溝。鈴子一心想讀書修肠,也許上學(xué)也有上學(xué)的樂趣贺辰。等以后,以后我可能也想去上個學(xué)讀點書。現(xiàn)在我只想享受花花世界饲化∶а迹”
小美從來不迷茫,我必須承認我迷茫過吃靠,我寫信告訴莫老三硫眨,這完全是個剝削和被剝削的世界。我見到的世界變大了巢块,我能擁有的卻變小了礁阁,而且我想擁有的也在變小。原來人是如此的渺小夕冲,原來人能觸摸的也是如此的稀少氮兵。我告訴他,也許過不了多久歹鱼,我就能明白我到底想做什么泣栈,能做什么。也許最后我還會回去陪他一起聞花識香弥姻,一起看天看地南片。
莫老三并不回我的信,但只要一想到他在那里庭敦,總有一個人會明白我疼进,我就覺得我還可以繼續(xù)堅持下去。
我也給鈴子寫過幾封信秧廉,那只是寂寞的產(chǎn)物伞广,不同于寫給莫老三的心里話,好像和莫老三我什么話都可以講疼电。
寫給玲子的信太虛偽嚼锄,開始的時候我鼓勵她,讓她好好學(xué)習(xí)蔽豺,我還說即便工作有點辛苦区丑,但我也會抽空讀點書,爭取不落她太遠修陡,不能讓我最后成了她的跟屁蟲沧侥。后來我還告訴她,原來有許多工友在讀夜校魄鸦,等我了解清楚了也去學(xué)點新知識宴杀。
這期間,我也回去過兩三次拾因,但每次都是匆匆而過旺罢。第三年春節(jié)里斯棒,他們都說我白了很多,壯實了很多主经。而我卻沒有太在意他們,雖然莫老三看上去衰老了也清瘦了些庭惜,而鈴子似乎蒼白沉默了許多罩驻。但我太累了,我也太興奮了护赊,一心想展示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惠遏,我似乎相信自己可以握住打開生命之門的那把鑰匙。所以骏啰,現(xiàn)在的一切問題在將來都不會成為問題节吮。
等到鈴子第二次落榜,我回去看望她時判耕,才猛然發(fā)現(xiàn)莫老三仿佛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透绩。
我很生氣,他卻笑著說:“說實話壁熄,我害怕去醫(yī)院帚豪。上次有些不舒服,就去拔火罐草丧,沒想到拔出了幾個洞狸臣,然后就發(fā)燒了,傷了點元氣昌执≈蛞啵”
是的,我知道這是事實懂拾。夏日的傍晚煤禽,河邊的風(fēng)里還帶著夕陽的余溫,有小孩子到河邊來玩耍委粉,他們熱情地和莫老三打招呼呜师,莫老三也微笑地對著他們。莫老三比從前隨和許多贾节,然而這一切卻讓我很傷感汁汗,因為他是如此地虛弱,他笑起來仿佛是才感受到生活的快樂栗涂,卻又不得不要和它告別一樣知牌。
“沒關(guān)系,稍微補一補斤程,過一段時間就好了角寸∑谢欤”我給他背上的三個大洞上藥時,他拍拍我的手這樣說道扁藕。
他和鈴子都勸我早點回去上班沮峡。鈴子笑嘻嘻地說:“我再讀一年,實在沒這考運亿柑,明年我也去南方邢疙,賺大錢⊥。”
我也故作輕松地安慰她疟游,好像南方是天堂一樣:“如果你想考,那我們就繼續(xù)考痕支。如果你在家待夠了颁虐,那你就和我一起走。到南邊我們還可以上學(xué)卧须,夜校里可以學(xué)會計另绩,還可以學(xué)計算機。還有故慈,如果你想考大學(xué)也可以參加成人考試板熊。所以別有什么壓力〔毂粒”
他們都說放心好了干签。于是我?guī)е恍﹤小自S遺憾拆撼,還有一點失落又回到了南方容劳。
5.
回到工廠里,我比從前更加拼命地工作闸度,想將所有的郁悶都發(fā)泄掉竭贩。有些事仿佛無能為力,人和人也不可能完全地理解莺禁,別人的生活仍是別人的留量,而自己的生活仍然是要自己去過的。
年底的時候哟冬,工廠加班楼熄,回家的票也非常難買,我打電話到村里浩峡,通知家人清明之后我再回去可岂。
鈴子在電話那頭說:“小北,你別回來翰灾,明年一考完缕粹,無論考得如何稚茅,我都去你那兒玩去。”
后來我再打電話給莫老三,莫老三說:“鈴子心事重,你就聽她的,你回來反而加大她的壓力冗懦。老師說她學(xué)得挺好的,就是差點考運⊙叮咳……咳……”
他在電話里咳了兩聲,我問他怎么了峭竣,他說嗆了風(fēng)塘辅,我讓他早點回去,我說:“過兩年我就在村里辦個加工廠皆撩,也招些人做服裝扣墩,然后我跑跑業(yè)務(wù),就可以經(jīng)常在家陪你了扛吞∩胩瑁”
莫老三呵呵笑地掛了電話,不知道他相不相信我的話滥比。
雖然我心里依然牽掛著他們亚脆,但過年后沒多久我升做了車間主任,這讓我很滿足盲泛。五年的時間濒持,真正一窮二白的我,一點服裝基礎(chǔ)都沒有寺滚,現(xiàn)在竟然一躍成了管理者柑营,新的工作占據(jù)了我更多的時間。本來我想早點告訴老家的人這個好消息的村视,轉(zhuǎn)念一想還是等工作有了新起色官套,也等玲子考完后再說吧。
于是我有一段時間沒有和家里人聯(lián)系蚁孔。這個時候奶赔,有些人,有些事仿佛已經(jīng)遠去勒虾。六月中旬纺阔,噩耗卻突如其來地傳來了。是莫老三打來的電話修然,他說笛钝,小北你有空回來一趟质况,玲子生病了。
也許是一種直覺玻靡,我立即覺察到不對结榄,如果鈴子只是生病,莫老三不會通知我的囤捻。家里除了他臼朗,還沒有人知道我支持鈴子的事,當(dāng)然這主要是為了防備玲子的家人蝎土。
“鈴子怎么了视哑,她到底怎么了?”不安的我大吼起來誊涯。
莫老三開始只說她病得太重挡毅,昏迷不醒。但我不再相信他了暴构,我想起我前兩天做的夢跪呈,我慌張地告訴他:“前天晚上我夢見鈴子了,她對我說取逾,小北我要走了耗绿。我問她,你去哪兒呀砾隅,你要到我這兒來玩嗎误阻?不,你等我回去接你晴埂。等我請好假我就回去看你堕绩。醒來后,這兩天我就在想我怎么安排工作邑时,如何做可以讓老板多批我兩天假奴紧,我是等七月里她考好了我再回去,還是七月頭我就回去……”
我喋喋不休地說著晶丘,莫老三吞聲哽咽黍氮,他喊著我的名字:“小北,小北……”
“我這兩天心總有點慌浅浮,我想我肯定太擔(dān)心鈴子了沫浆,我到底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她,又怕她煩燥滚秩,打電話總要說到考試的事专执,讓她輕松些不太好,讓她好好考也好像不太好郁油,我正在想怎么說呢……”
“小北本股!”莫老三大喊一聲攀痊,“小北,鈴子死了拄显!你快回來吧苟径,再見一見她!”
我腦中一片空白躬审,完全沒有思考的余地棘街,也沒有精力思考,游魂似的過了兩天承边,別人和我說話遭殉,我總是告訴他,鈴子死了博助。直到莫老三又來電話說恩沽,小北你再不回來,鈴子要被燒掉了翔始。
老板買了車票,把我送上了火車里伯。等我轉(zhuǎn)了兩次車城瞎,又坐客車到家后,已是兩天后疾瓮,不知為什么那旅途的一切我還記得清清楚楚脖镀,但我不愿意去回想它。
到家后狼电,鈴子已經(jīng)成了灰燼蜒灰,莫老三摔斷了腿。哥哥紅著眼告訴我:“他想去攔車肩碟,被玲子爸爸推了一下强窖,玲子那個媽,怪三爺爺讓鈴子去上學(xué)……”
我無力再說什么削祈,握著莫老三的手翅溺,號啕大哭了一場。事后髓抑,莫老三交給我一封信咙崎,是鈴子從郵局寄出的,寫完信的那天晚上吨拍,她跳了河褪猛。
我打開信,“小北羹饰,對不起……”伊滋,淚水一下子就模糊了雙眼碳却,我一想到鈴子坐在那里寫信的樣子,我就無法好好地讀信新啼。那時追城,她會是多么的痛苦,她那哀傷的杏仁眼里又含著多少的淚水燥撞。而在此之前座柱,她又如何想到要去了結(jié)她的生命的,在此之前物舒,她又受到多少的煎熬色洞。一想起這些,我就無法忍受冠胯。我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火诸。
我忘記了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有一天荠察,莫老三突然對我說:“小北置蜀,你要好好照顧我了,我似乎覺察到我的生命也在開始消散了悉盆《⒒纾”
我驚慌失措,這才好好打量他焕盟。莫老三真的老了秋秤,他的身量縮了一大節(jié),他撐著雙拐仿佛掛在上面一般脚翘。他的臉上也突然多了許多的皺紋灼卢,頭發(fā)變得稀少,只剩下幾縷的白發(fā)来农。黑黃的膚色下鞋真,干裂的嘴唇顯得那么地慘白。
“怎么會這樣沃于?”我無法接受灿巧。
他卻在笑:“是人總會老的,是人總會死的揽涮,或早或晚抠藕,你不要過度悲傷〗В”
他挪到床邊坐下盾似,我將他的雙腳扶到床上,他倚靠在床頭,摸摸他稀少的白發(fā)零院,說道:“鈴子的事我也很傷心溉跃,可是我沒有時間再像從前那樣,用幾十年的時間來消磨這種悲傷告抄,而且我也不希望你用長久的光陰來念想傷痛撰茎。”
我不明白打洼,但在他輕緩的聲音里龄糊,我慌亂的心慚慚平靜下來,至少他還活著坐在我面前募疮。
“那年我回來炫惩,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得了絕癥,我以為我命不久矣阿浓,沒想到竟又多活了這六年他嚷。”
“你是不是很后悔芭毙,不該支持鈴子去上學(xué)筋蓖?”他突然問道。
我的眉心一跳退敦,我心里是這樣想過的粘咖。只不過之前,我一踫到這一點苛聘,就趕緊讓這念頭跳了過去。
我沒辦法否認忠聚,只是回道:“我沒有后悔支持她去讀書设哗。但總是想,如果去年我就拉著她去打工就好了两蟀,有時又想如果我能多給她寫幾封信就好了网梢,或者那幾天我要打過電話給她就好了÷柑海”
“別再想這些事情了战虏,你能記住她就行了,其他的事都沒有意義党涕。如果有靈魂烦感,我也快要死了,到時我可以去陪著她們膛堤。如果沒有手趣,更沒有意義》世螅”
一時绿渣,我又難過又無言以對朝群,但我不喜歡他說死亡的事情。
莫老三卻說:“說多了就習(xí)慣了中符。你以后不要再想那些傷心的事了姜胖,我現(xiàn)在還不能久站淀散,也不能出去右莱。你每天幫我去看看外面的風(fēng)景胀瞪,告訴我早晨的鳥兒什么時候開始鳴叫的饲鄙,晚上又是什么時候歸巢的凄诞;風(fēng)吹起時樹葉怎么搖晃,禾苗又如何擺動的忍级;晚上的露水是什么時候起的帆谍,早晨的露珠又什么如何消亡的;透過露珠瞧一瞧那葉變成什么樣轴咱,云又是什么樣汛蝙;想一想水珠里是不是還有一個不同的世界,兩滴水珠相撞又會如何呢朴肺?”
我聽了頭皮發(fā)麻窖剑,下意識地連連搖頭,他立即說:“不行戈稿,一定要告訴我西土。沒事的時候,我再來教你畫畫鞍盗,哪怕畫個人臉也行需了,畫個人的輪廓也好“慵祝”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我可用不來毛筆肋乍。”
“用鉛筆胡亂畫也行敷存∽∈茫”他不甚在意,“你做得好,我就將從前的事講給你聽一聽滔岳「苡椋”
我驚訝地望著他。他枯瘦的臉上又露出那種笑容谱煤,就是我們從前深聊過的那一次摊求。后來,我就下定決心一個人走出了家門刘离。
“我的生命在消散室叉,也許我也不能免俗,希望有人能夠知道那些事情硫惕〖牒郏可是我還是害怕去回憶它們的∧粘”
他說:“所以踪旷,時間久了,那些事情就自然而然變成了故事豁辉,即使對他本人來說令野。回憶不知道有沒有意義徽级。也許就應(yīng)該帶著距離去想念那些過去了的人气破。以后,我也希望你不要太悲傷餐抢,除非你也想和我們一起過去现使。”
6.
是否只要找到一點的趣味旷痕,就會有活下去的勇氣碳锈;是否只要得到一絲的安寧,就能有活下去的希望苦蒿?
我的生活漸漸變得有規(guī)律起來殴胧,每天對著莫老三渗稍,我又重新開朗起來佩迟。只有莫老三逐漸地衰弱了下去,可是他仍然堅持教我畫畫竿屹,仿佛他想用他的方式和即將到來的死亡來撫慰我痛苦的心靈报强。
在這樣的想法下,我學(xué)會了畫人臉拱燃,只是那畫上的鼻子總有點歪秉溉,嘴巴看上去似笑似哭,而所有的眼都是一雙杏仁眼,沒任何區(qū)別召嘶。不過父晶,我畫的人有一雙蔥手,很漂亮弄跌。
莫老三看著那翹著蘭花指甲喝,忽然回憶起他的過去:“我十二歲去縣城讀書,書沒有好好讀铛只,倒知道了許多不該知道的事情埠胖。隔壁班有位同學(xué),據(jù)說他家里有位姐姐長得很特別淳玩。那時我正在學(xué)畫觀音直撤,正想畫一幅最美的觀音像。一聽說長得特別蜕着,就以為是長得很美谋竖,所以我很想去見一見∥甓可是苦于沒有機會圈盔。”
他神色平靜地回憶著:“過了一年悄雅,那同學(xué)的老祖母去世了驱敲,請我父親去畫遺畫,我高興壞了宽闲,真是不應(yīng)該呀众眨。我非跟了去,也真見到了那位姐姐容诬。那一年她十六歲娩梨,我見后卻很失望,她不是長得美览徒。當(dāng)然她也算得上美狈定,但是她那雙眼更特別,兩只咕溜溜轉(zhuǎn)的圓眼睛像八九歲的小童习蓬,有點傻的樣子纽什,仿佛對什么都好奇,又仿佛像小獸受了驚嚇躲叼,就像書里描寫的鹿一樣芦缰,一點觀音相也沒有的》憧叮”
我坐在他的身旁让蕾,靜靜地聽著他講述浪规。每個人都有一段自己的少年時光。在他人的故事里探孝,我們會得到一些安慰笋婿。
“我很失望,就在他家園子里亂逛顿颅。然后在西園的一株梨樹下又遇見了她萌抵。她背對著我站在那樹下,一身孝衣元镀,然后又有花瓣落下绍填,真是拂了一身還滿,又似有更行更遠地飛升之勢栖疑√钟溃”
“我恐驚了她,又忍不住去叫醒她遇革。我走過去問她在做什么卿闹。她就這樣翹著蘭花指,捏著一朵花瓣萝快,垂著眼看著落花說:’花開了又敗锻霎,但明年還會一起盛開。它們都是一簇簇地來揪漩,又一起一簇簇地走旋恼,所以花不會害怕也不會寂寞。如果人也能一起來奄容,一起走冰更,那么是不是也不會害怕不會寂寞了?’她說完又朝北邊望去昂勒,那里正有道士在做道場蜀细。”
“我有些悚然戈盈,呆愣了片刻奠衔,急急忙忙地離開了她√寥ⅲ可回家后我一直忘不了她那時的模樣归斤,我不由自主地就想將她畫下來,可畫來畫去總是很別扭血柳。忽然有一天官册,我將她和觀音聯(lián)系了起來生兆,神仙是虛渺的难捌,菩薩又是端莊的膝宁。我舍棄了她的眼,去掉了她的原身根吁,畫了一幅觀音像员淫,就是墻上的那一幅』鞯校”
莫老三說著說著睡著了介返。有時他是疼暈過去,但我不知道他到底哪里疼沃斤。疼得厲害時圣蝎,他并不吃止痛片,反而喝幾口麻油衡瓶。也許他小時候生病時得到這樣的偏方徘公,他一直記在心上。
他醒得時間越來越短哮针,回憶過去的時間越來越長关面,而我無能為力,只能坐在一旁胡亂地畫兩筆十厢,陪著他等太。
有時他會說:“為什么我一直忘不了她呢,因為她的眼蛮放,我一直記得她的眼缩抡,圓乎乎的,滴溜溜地轉(zhuǎn)包颁,轉(zhuǎn)呀轉(zhuǎn)……我畫了許多的觀音缝其,是她又非她,我畫不出她的眼徘六。也許不敢畫她的眼内边。她從一開始就輕視我、看不起我了吧待锈∧洌”
有時他又說:“我忘不了她,尤其是她那雙看透我的眼竿音。也許這不過是我的想象和屎。她不過是她。她讓我知道觀風(fēng)景并不需要去很遠的地方春瞬,自己的內(nèi)心就是一座大景觀柴信。卑鄙、崇高宽气,激動随常、害怕潜沦,它們在不停地變幻,我一直記得绪氛。后來唆鸡,也有如此多的激動,失望枣察,害怕……自由自在的云散了又聚争占,花開了敗了,一滴水珠里可見神仙序目,也可下地獄臂痕。”
“也許人都是寂寞的猿涨,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情來刻蟹。我不知道一幅畫像會讓她被人搶去。本來人們就說她長得特別嘿辟,后來又聽我說因為見過她才畫出那幅觀音像舆瘪。見過畫的人都說太漂亮了,所以她就被土匪搶走了红伦∮⒐牛”
“我為什么要做出那些事情呢,因為我不可能再找一個漂亮的女人讓土匪搶昙读,可是我想找到那群土匪召调。一個浪蕩子應(yīng)該可以的,可是我找了好幾年都沒有找到他們蛮浑。后來解放了唠叛,我沒想到那天我們會遇到,我們都是落后分子沮稚,聚到了一起學(xué)習(xí)艺沼。”
“我并沒有想打死他蕴掏。她說不知道是否要離開他障般。她滴溜溜的眼沒了。她說他打她盛杰。她說他對她還好挽荡。我只是想打他一頓。也許我太悲憤了吧即供。他就被我打死了定拟。她也死了《旱眨”
“故事開始了十年青自,二十三歲株依,我又遇見了她。我們接觸了三天性穿,然后似乎就一直持續(xù),一直持續(xù)雷滚,持續(xù)到今天需曾。我不后悔。只是想來世祈远,我希望她能遇見另一個人呆万,我也遇見另一個人,然后我和她车份,見與不見也并無區(qū)別谋减,就很好∩ㄕ樱”
我的鼻子有些酸出爹,心有些堵,我又讀起了鈴子的信:小北缎除,對不起严就。我只是有些害怕。小北器罐,對不起梢为,我很害怕。然后我的眼淚滴在她的眼淚之上轰坊。她說:一切結(jié)束之后铸董,我將不再痛苦。希望你也不要痛苦肴沫,因為我不會再痛苦粟害。
“別悲傷〔遥”每當(dāng)我流淚時我磁,他總是握住我的手,笑著說驻襟,“別為我難過夺艰,也不要太多地為玲子難過,不是我們的錯沉衣。沒有人有錯郁副。好好生活就好了⊥阆埃”
從夏到秋存谎,又從秋至冬拔疚。我想我能獨自面對許多事情了。
你聞——
四季的雨后的花香
飄渺既荚,愁腸
你聽——
四季的初曉的鳥鳴
輕快稚失,空靈
一滴水的無限世界
最后的終結(jié)
停在風(fēng)開始吹起的云闕
過去的哀傷已經(jīng)遠去
屋檐的瓦礫下
一點一點磨出沉默的貝珠
淚又生,你在我心里回轉(zhuǎn)
凝滯——你的眼
你的眼中的我正將我入土長埋
那一刻恰聘,完全停止
聚集新的結(jié)界——來世
我不知能否見你情如四季
我把寫出的詩讀給莫老三聽時句各,他已經(jīng)說不出更多的話語了,只是瞇著眼晴叨,靠在枕頭上凿宾,嘴里無力地含糊著,念兼蕊、念初厚;或者說著,是呀……
現(xiàn)在春天來了孙技,在這最后的時刻产禾,我握著他的手。他閉著眼自語牵啦,說了最后一句下愈,看一看那四季吧,你的眼像深淵蕾久。
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势似,不知是死亡的余韻,還是靈魂最后的哀鳴僧著。我想起許多人需要獨自面對的事情趋翻。此刻屋群,我又和他們一樣害怕了芍碧,不是因為將要面臨莫老三的死亡痕惋,又好像因為他的死亡,和以后漫長的人生皆怕。
忽然他睜開眼毅舆,注視我,我握緊了他的手愈腾,輕輕對他說憋活,不要怕,我一直在這里虱黄。他歪了歪嘴角悦即,閉上了眼,笑容凝固了,他沒了動靜辜梳。
窗外花香飄渺粱甫,空靈的鳥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痛苦與悲傷作瞄。我知道了茶宵,這就是人生。我不會長久地沉溺宗挥。在這個春天里乌庶,我將不再思念。等風(fēng)熱起來的時候属韧,我會再作回憶安拟。然后蛤吓,也許新的黎明會重新升起宵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