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在莞城的一家臺資廠打工。
廠子附近有超級商場愁憔,有K廳腕扶,有電影院,還有間書店吨掌,在郵政局大樓里蕉毯。
我喜歡周末去那間書店,享受一周才有的安靜時光思犁。在那眾多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我從來沒有緣分認識在郵局大樓上班的老鄉(xiāng)葉君进肯。認識葉君激蹲,我得從多爾開始講起。
朵爾來自陜西漢中江掩。我們在莞城的勞務市場找工作時認識的学辱,后來我們成了很要好的姐妹,一起在大雨中找工作环形,一起進同一家工廠策泣,一起上下班,一起去小梅沙游玩抬吟。我們在一起的時光萨咕,她從沒告訴我她的生日,而我的生日火本,她總是給我意外驚喜危队。兩個女孩在他鄉(xiāng)已經度過三個遠離親人的除夕聪建。連續(xù)三個除夕夜,我們都是手拉手在長青路看煙花茫陆,吃爆米花金麸,在路邊擺滿的橘子樹旁合影照相,我們的歡笑聲驅逐了彼此對親人的思念簿盅。
第四個除夕快來臨之時挥下,多爾說父母年紀越來越大,陪父母過除夕次數屈指可數桨醋,她必須在父母有生之年多陪陪他們棚瘟。多爾是個孝女,她想做的讨盒,也是我想做的解取,但是我對春運期擁擠的人流充滿著無比的恐懼,這個冬天返顺,我沒在春運期趕回家過年禀苦。
除夕夜,我沒有心情參加老鄉(xiāng)們組織的聯誼會遂鹊,也沒有心情看外面熱鬧璀璨的煙花振乏。一個人在冷清寂寥的房間,聽著單放機循環(huán)播放著王杰的《回家》秉扑,間或心不在蔫的翻看《外來工》雜志刊的打工作家周崇賢的小說連載《走過陽光地帶》慧邮。多爾不在的除夕夜,我像過一個世紀那么的漫長舟陆。
農歷正月十六误澳,多爾返程。她到廣州站下車之后秦躯,打廠里辦公室電話告訴我忆谓,她轉乘的莞城大巴五分鐘后就出發(fā),她讓我去莞城車站接她踱承,她拖著行李箱還帶了兩大箱老家土特產倡缠,很不方便。
我為即將見到多爾心情無比激動茎活。但是我更擔心她的安全昙沦。那時廣東的治安狀況特別糟糕。我在電話里再三強調载荔,注意安全盾饮,千萬不要相信陌生人說的話。
莞城汽車站離我們工廠徒步20分鐘距離。我趕到車站丐谋,多爾正下車芍碧。我迎上前,幫她拖個航空箱号俐,我們很親密的一邊走泌豆,一邊愉快地聊天。
聊著聊著吏饿,多爾給我講大巴上發(fā)生的一件事踪危。她說――
有個大字不識的殘疾老漢喝易拉罐,中了二十萬大獎猪落。老漢沒有身份證和暫住證領不了獎贞远,他想以十萬轉讓,其中有位自稱是馬來西亞華裔的中年男人說笨忌,看見老漢殘疾蓝仲,出于同情,想出十五萬買下官疲,但他的錢都是美元袱结,老漢用起來不方便,讓乘客用人民幣高于市場價格兌換他的美元途凫,幫助殘疾老漢奉獻愛心垢夹。他還向眾人發(fā)了高級名片,說回國做了很多慈善事業(yè)维费,讓大家有困難或移民難題盡管去廣州駐馬來西亞大使館找他果元。車上人很感動,個個爭先恐后要求兌換犀盟。過了幾站路之后而晒,殘疾老漢感激涕零的給乘客道別,一瘸一拐的下車了阅畴。約十幾分鐘后倡怎,馬來華人也和乘客道別下車,下車還揮揮手說“有困難盡管找我”恶阴。
我耐著性子聽多爾把這荒謬的事講完。
“你獻愛心沒有豹障?”我迫不及待地問多爾冯事。
“當然”多爾自豪地說,“我200塊換6大張美元吶血公£墙觯”
多爾興致勃勃地停下腳步,放下行李,掏出錢夾的美鈔摔笤,抖成扇形够滑。“好新吶吕世,可以割掉你的耳朵彰触!”多爾用扇子輕掃了一下我的耳垂,很俏皮的樣子命辖。
“傻妞兒况毅,你被騙了!”我說尔艇。
“怎么可能尔许?”多爾跺跺腳,一臉天真的笑容里露出幾分質疑的神色终娃。
“這是馬克味廊,早在國外淘汰得一文不值。莞城交通廣播天天播報棠耕,你不知道么余佛?”
一瞬間,多爾的笑容消失昧辽,變得陰云滿面衙熔。
我不知道多爾是懷疑我的話有假,還是原本不相信被騙的事實搅荞『炻龋總之接下來的空氣里有些僵冷。200塊人民幣咕痛,她6天的工資痢甘,怎么說也好心痛。
我們路過郵局大樓時茉贡,下午4點塞栅,為了驗證我的說法,我靈機一閃腔丧,提意向郵局的值班經警求真相放椰,多爾心不在蔫地說,也只能這樣了愉粤。
我們走到一個50歲左右的經警身邊砾医,我把事情經過一說,多爾還掏出美元交給他看衣厘。我們沒想到麻煩事來了如蚜。
這位面龐黝黑的老經警压恒,神情莊重地用廣東話夾雜蹩腳的普通話說,前不久有兩個女子也問客戶同樣的問題错邦,結果把客戶巨款騙走探赫。還說,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跟詐騙犯一個團伙撬呢?多少看起來外相單純的女孩都跑夜總會當小姐伦吠,為了錢,外地女孩子什么事做不出來倾芝?經警說的不著調了讨勤,可氣的是最后沒收了假美鈔,讓警察來調查我們的真實身份晨另。
天潭千,我們冤枉死了!不管我和多爾怎么解釋借尿,沒用刨晴!無奈之下,我突然想起口袋里有廠牌路翻,我把廠牌遞過去狈癞,我說我和多爾都是一個部門同事。經警瞄瞄廠牌茂契,念出了我的名字蝶桶,望著照片又望望我本人,說掉冶,你可以走真竖。你回廠找領導開張證明,證明她也是你廠里員工厌小,必須加蓋廠里公章才行恢共。
我氣憤的真恨自己是個弱女子,要是個男人璧亚,非丟給他一巴掌不可讨韭。沒辦法,查暫住證的聯防隊員就是外來工的爺癣蟋,別說他是經警透硝。
那時候,一到禮拜天疯搅,郵局大樓排長隊濒生,盡是我們這些給家里寄包裹的、匯錢的外來工秉撇,隊伍幾乎排到二里路遠甜攀。經警維持秩序,他說你誰插隊琐馆,扯著你拽到隊伍的尾巴根子上规阀,你也只能乖乖的,敢怒不敢言瘦麸,好不容易的禮拜天谁撼,給家里寄點錢,光在郵局就耗了老半天滋饲,這是工友們經常嘮叨的煩心事厉碟。
在人家的地盤,屁股不擦干凈屠缭,會給以后添麻煩箍鼓。我只能照做,執(zhí)行呵曹。
我飛快地跑回廠里款咖,趁下班時間沒到。我寫了幾行字的申請書奄喂,讓廠里證明有朵爾這個人铐殃。我到車間找組長、班長跨新、主任富腊、課長、部門經理簽字域帐,又到臺灣佬的辦公室找協理赘被,廠總經理簽字,最后又到人事部前臺加公章俯树。
我最后飛跑到郵局大樓帘腹,把簽滿各種龍鳳飛舞名字的一紙證明交給了老經警。他終于無話可說了许饿,放了朵爾阳欲。
帶多爾離開時,天已經黑透陋率,桔紅色燈光下球化,飄著絲絲冷雨,朦朦朧朧的街道瓦糟,沒有什么行人筒愚,異常冷清。
多爾從漢中倒火車到襄樊菩浙,從襄樊倒火車到廣州巢掺,又從廣州轉乘大巴到莞城句伶,經過兩天多舟車勞頓,早已精疲力盡陆淀,要不是我多事考余,她早在宿舍躺下休息了。事情是我惹起的轧苫,時間是我耗的楚堤。我提出請多爾吃頓飯,算是道歉含懊,也算是接風洗塵身冬。多爾卻搖頭。
“這一折騰岔乔,哪有吃的心情酥筝?”多爾不無傷感地說〕牛回廠的路上樱哼,多爾沉默著,我真想甩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剿配,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搅幅。多爾不就是損失200塊么?至于我攪和的這么大費周章么呼胚?
晚上茄唐,我躺在木板鋪上,翻來覆去蝇更,睡不著沪编。我是個性格倔強較真兒的女孩。那個可惡的經警有什么權力這樣做年扩?就算是不值錢馬克也不該沒收蚁廓,押人,或污蔑身份呀厨幻?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相嵌,決定豁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况脆,我請假饭宾,沒上班,直接跑郵局去了格了。
郵局空蕩蕩的看铆,沒幾個人,我沒有找到經警保衛(wèi)科領導盛末,也沒見那老經警弹惦。問一位年輕經警否淤,這位經警倒是挺熱情,微笑著棠隐,溫和地說叹括,輪流排班,那位本地的老同志明天上班宵荒。
我那么的隨意地問,他就那么地答净嘀,聽著口音报咳,分辯出對方是老鄉(xiāng),巧的是挖藏,居然還是同一個地級市的老鄉(xiāng)暑刃,看得出他也像我一樣,非常高興膜眠。他鄉(xiāng)遇老鄉(xiāng)岩臣,兩眼淚汪汪,我也倍受委屈的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宵膨,把事情全過程倒出來架谎。
那一天,在葉君的幫助下辟躏,正如我所料到的谷扣,那美鈔的確是淘汰的馬克,朵爾他們遇到的所謂的馬來華裔是詐騙嫌疑犯捎琐,和那殘疾老漢是同伙会涎,一同唱雙簧戲。最開始爭先恐后搶著兌換美鈔的那撥人瑞凑,是他們花錢請來的“托兒”末秃。葉君說公安局正在通緝抓捕那倆人。
就這樣我和葉君熟悉起來籽御。葉君比我大4歲练慕,他24歲了。瘦高個技掏,丹鳳眼贺待,炯炯有神,穿著綠色制服頗有分英氣零截。他來莞城有三年時間麸塞,以前在市中心一家郵局當經警,工業(yè)城郵局大樓落成投入使用以后涧衙,才被調到這邊來上班哪工。
下午下班的時候奥此,我拉多爾去見葉君,我想讓葉君給多爾解釋解釋雁比。
在郵局大廳里稚虎,多爾聽見我和葉君講著家鄉(xiāng)話打招呼。她轉身飛快地沖出大樓偎捎,多爾不愿意聽……她對我們失去了信任蠢终。
打那以后,多爾對我很冷漠茴她。失去朵爾的友情寻拂,我又從葉君那里收獲了一份溫情。
葉君時常在周末找我玩兒丈牢,我們逛書店祭钉,看電影,聊天很投機己沛。他知識面很廣慌核,喜歡詩詞,最愛近代詩歌申尼。他在西雙版納當過三年兵垮卓,他給我講那里的軍營故事。春寒料峭多雨的南方师幕,我像個從冬天里睡醒又突然跑出來的小鹿扒接,忐忑著,卻又快樂著们衙,滿世界里灑滿著溫暖的陽光钾怔。
我和葉君距離走得很近。雖然多爾對我冷疏很多蒙挑。但是隨著葉君闖入我生活里宗侦,那種對異性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感和朵爾的友情完全是不一樣的感覺忆蚀。
我看到多爾對我充滿憤怒哀怨的目光矾利,我也聽見她和工友們散布著關于我和葉君的流言。
不知道為什么馋袜,我總想證明自己和葉君的清白男旗,證明我很在意和朵爾之間的友情。但是固執(zhí)的多爾欣鳖,完全封閉自己內心察皇,不愿意和我溝通,盡管葉君多次出面調和。
正在我思想異常煩亂的時候什荣,家里親戚打廠里電話矾缓,我父親建房子從樓上摔下來,重傷稻爬。
我臨時申請了一個月假回老家嗜闻。臨走時,我給多爾說桅锄,不管你對我有什么意見琉雳,我還是像以前一樣對待我們之間的友情。我們幾年相處的點點滴滴友瘤,是我這輩子無法抹去的記憶翠肘。朵爾陰沉著臉,一言未發(fā)商佑。她用目送為我道別。
那天沒有太陽厢塘,我拖著行李箱茶没,路過郵局大樓,書店里音箱傳來周華健的歌聲:
沒有花 蝶兒不知歸路
不見月 星光也模糊
世間事 籠罩層層迷霧
……
我猶豫著停留了片刻晚碾,最后腳步還是沒有邁進郵局大樓抓半。我以為用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做到徹底地忘記格嘁,對葉君笛求。
后來,我明白自己錯了糕簿。生命中遇到的有的人探入,哪怕認識瞬間,也便成永恒懂诗。在醫(yī)院里陪父親的那段時間蜂嗽,我時常獨坐在醫(yī)院的長廊里,望著陰森森的黑暗殃恒,倍感孤獨植旧。人在孤獨時總是有意無意的思念一個人。我對葉君不但沒有忘記离唐,反而思念更濃病附,那種濃烈的思念折磨著我,魂不守舍亥鬓,度日如年完沪。
一個月后,父親身體沒有大礙嵌戈,出院丽焊。我返回莞城较剃,多爾已經辭職離開一周了,聽工友說技健,她母親遭遇車禍身亡写穴,她回了老家。以前聽多爾講過雌贱,她家里還有一個上小學的弟弟啊送,一個上初中的妹妹。多爾很可能不會再來廣東打工了欣孤,我很傷心難過馋没。我更傷心難過的是,葉君也在我走后不久辭職了降传,去了深圳篷朵,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我真的沒有想過婆排,這漫長又短暫的一個月声旺,多爾、葉君段只,竟然同時成了我世界里匆匆的過客腮猖。這時懊惱的我,才發(fā)現赞枕,我和葉君雖然交往親密頻繁澈缺,但是朱庆,那段時間定嗓,我們都沒有留下對方老家的地址。也可能那時我們都認為來日方長丙猬,以后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