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首發(fā)东涡,文責(zé)自負(fù)冯吓。
本文參與【不一樣】之時間
1950年初秋,天剛剛擦黑疮跑,云霧山腳下的田間小道上由遠(yuǎn)及近组贺,一個小老頭悠閑地唱著戲文,騎著小毛驢到了村口祖娘。
“賀元禮锣披,下來!”猛然一聲大喝贿条。
“吁,吁增热;誰家的灰娃們整以,村里人都喊俺元禮爺,咋直呼爺名哩峻仇?”賀元禮呵斥著公黑,瞇起眼左右瞅著。
與此同時從高粱地里躥出兩個人擋在前面摄咆,攔住了路凡蚜。賀元禮往后瞧。后面也躥出一個人吭从。
“看看俺們是誰朝蜘?”前面一個壯實(shí)的小伙子開了腔。
“誰涩金?俺看看是誰谱醇?”賀元禮把頭伸前仔細(xì)地打量著圍上來的兩個人。
“禁煙局的步做!哈哈副渴,這下算是灰了!”賀元禮看清來人后全度,只覺得后脖頸一股涼氣沖上頭頂煮剧,一個激靈,從驢背上滾落下來将鸵。
……
賀元禮勉盅,我的三爺爺,村里的小輩稱呼為元禮爺咨堤。從我記事起菇篡,就沒有見過爺爺和二爺爺,只有三爺爺一喘。
解放前驱还,三爺爺南走福建北闖內(nèi)蒙做生意嗜暴,財富和爺爺及二爺爺也是旗鼓相當(dāng),甚至更盛议蟆。三爺爺無兒闷沥,只生了兩個女兒。雖然后來爹過繼給了三爺爺頂門立戶咐容,三爺爺還是覺得自己后繼無望舆逃,也就不再經(jīng)營,養(yǎng)成了好吃懶做的習(xí)慣戳粒,后來竟抽起了大煙路狮,把偌大家業(yè)敗了個精光。
爺爺臨閉眼還囑咐爹和大伯:“俺娃們無論如何照顧好你們?nèi)逦翟迹瑒e讓他餓死……”
三爺爺?shù)浞抠u地也有自己的原則:那就是只要是本門至親奄妨,給錢就可以拿走,不論多少苹祟;要是外姓旁親砸抛,多少錢不賣,一厘都拿不走树枫。
但三爺爺還有一點(diǎn):有便宜給自家人直焙,有困難也找自家人。
土改時砂轻,三爺爺房無一間奔誓,地?zé)o一壟,劃分成份搔涝,定了個貧農(nóng)丝里。
生產(chǎn)隊給三爺爺分配的任務(wù)是放養(yǎng)五頭大母豬。每到休息和假期体谒,我和哥哥就會幫三爺爺放豬杯聚。三爺爺也不白用,回回都會笑呵呵地從懷里摸出一兩塊糖作為報酬抒痒。
有一次四叔回家探親幌绍。四叔是二爺爺?shù)亩鹤印拇蟛牌鸸氏欤聛硎堑悖敔敶髢鹤有腥鹤有兴牟式臁K氖褰夥徘熬团艹鋈ド狭塑娦N北?dāng)了兵,后來聽說是當(dāng)了八路軍樟蠕,解放后回來過幾次贮聂。部隊駐扎在西南很遠(yuǎn)的地方靠柑,具體哪里,四叔沒說吓懈,家里人也不敢多問歼冰。這次臨回部隊前,來看望三爺爺耻警。
四叔進(jìn)門筆挺地站在三爺爺面前隔嫡,恭恭敬敬地拿出20元錢給三爺爺放到炕桌上。
三爺爺看著桌上的錢甘穿,繼續(xù)“吧嗒吧嗒”吸著旱煙腮恩,慢條斯理地說:“俺娃在外面掙個錢也不容易,”說著從炕沿上磕著煙灰温兼,蹭著下炕趿拉鞋庆揪,“出去給俺娃借幾個錢去,俺娃路上花妨托,來回盤纏路費(fèi)也不少……”
四叔忙把三爺爺推上炕去,從兜里又翻出30元錢放到那20元錢上吝羞,一起推到了三爺爺面前兰伤。
三爺爺呵呵笑著:“這下可以了,俺娃放心地走吧钧排《厍唬”
三爺爺自從戒了大煙后,抽旱煙抽得很兇恨溜,時不時地?zé)熅徒訚?jì)不上符衔。
三爺爺和三叔住一個院。三爺爺有一次看見三叔蹲在墻根用水煙鍋抽旱煙糟袁。水煙鍋小判族,水煙貴;旱煙鍋大项戴,旱煙便宜形帮。
三爺爺?shù)芍壑钢逭f:“你這娃,仔細(xì)(太節(jié)儉)成這個樣子周叮”绯牛”
三叔說:“我這旱煙太硬,用水煙鍋正合適仿耽『霞剑”
三爺爺說:“我的旱煙軟∠詈兀”
“咱爺倆和在一起正好抽君躺∏团校”三叔把旱煙給了三爺爺。
“別那么仔細(xì)了晰洒,我這兒有包水煙哩朝抖,拿走〉海”
三叔高高興興地接過了水煙治宣。沒過幾天,三爺爺旱煙抽完了砌滞,在自家門口斗躏,用旱煙鍋邊敲門框邊說:“沒錢了,連旱煙都抽不起了再愈〉嗄梗”
三叔在家里聽到后,啥話也沒說打掘,忙下炕出門去供銷社华畏,買了一條哈德門煙,一包水煙尊蚁,又掏出2塊錢亡笑,給三爺爺一并拿了去。
三爺爺擺弄著煙:“這下有煙抽了横朋÷匚冢”
三叔問三爺爺:“俺上次給您的煙葉硬,說要摻和你的軟煙葉了琴锭,您都抽完了晰甚?”
三爺爺斜著眼瞅著三叔:“傻娃,俺要有决帖,還跟你摻和厕九?”
三叔無語……
三叔后來上山砍柴,失蹤了三天地回。三爺爺準(zhǔn)備了一些干糧和水壺止剖,斜挎綁在肩上,又背了一卷粗麻繩落君,獨(dú)自一個人進(jìn)了山穿香,走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下午绎速,人們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三爺爺背著個人回來了皮获。三叔砍柴時失足掉下了懸崖,已全無生氣纹冤。三爺爺看著那具冰冷的尸首念叨著:“人死如燈滅叭鞅Α购公!死了,死了就了啦……”
三叔走了雁歌,四叔卻沒回來宏浩,連著發(fā)了三封電報,都沒回音靠瞎。村里人罵四叔忘恩負(fù)義比庄,當(dāng)了官忘了自己的親哥哥,說什么話的都有乏盐,不知道四叔耳朵燒不燒佳窑。在人們吵吵的時候,三爺爺說話了父能,當(dāng)著本門的男女老少神凑。
三爺爺抽著旱煙,眼光掃視著眾人何吝,已沒有了往日的懶散樣兒溉委,威嚴(yán)地站在眾人面前。
“門中人說四娃沒情沒義爱榕,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瓣喊,但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四娃是啥人呆细?是當(dāng)兵的人,當(dāng)兵的人聽誰的話八匠?要聽將軍的話絮爷,軍令如山啊梨树!四娃是個好娃坑夯,以后不得再在背后或人前嚼舌根,尤其是嚼四娃的舌根抡四,如若讓我聽到一星半點(diǎn)的柜蜈,我可不答應(yīng)……”三爺爺說完就進(jìn)了自己的家門。
有本門歲數(shù)大一點(diǎn)私下議論說三爺爺當(dāng)時做派有爺爺當(dāng)年的影兒指巡。
三爺爺七天沒出門淑履,偶爾會聽到里面的咳嗽聲。人們誰也不敢進(jìn)三爺爺那個門藻雪,誰進(jìn)了那門總會被三爺爺罵出來秘噪,也看不見三爺爺?shù)臒焽杳盁煟瑩?jù)說最近的兩次三爺爺七天不出門是爺爺和二爺爺沒了的時候勉耀。
只有爹進(jìn)去過一次指煎,買了5斤點(diǎn)心和5斤蘋果送了進(jìn)去蹋偏,沒聽見三爺爺罵人。爹待了有兩個時辰才出來至壤,不知道和三爺爺說了什么威始,爹出來沉默著,什么也沒說像街。
四叔終究還是沒回來黎棠,很多年也沒有一點(diǎn)消息,直到人們快要將四叔淡忘的時候宅广,家里來了兩個解放軍葫掉,送來了烈士證……
第七天,三爺爺推開門走了出來跟狱,本來消瘦的臉更顯瘦了俭厚,兩個眼圈黑黑的。用手指著三叔的兩個兒子:“走的人已經(jīng)走了驶臊,活的人還得好好活著挪挤。”
三叔的兩個兒子默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关翎。
“好啦扛门,打起精神來,別學(xué)那個沒出息的樣兒纵寝,男人來到這個世上是要頂天立地的论寨。”三爺爺拍著倆人的肩膀說爽茴,“都笑起來葬凳,傷心過后就應(yīng)該笑∈易啵”
說完話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火焰。
逢年過節(jié),爹都會買一些煙胧沫、酒昌简、吃的、洗漱用具绒怨,領(lǐng)著我和哥去三爺爺家去纯赎。雖然我和哥放學(xué)或假期都會在三爺爺家,但爹說禮數(shù)不能缺了南蹂,每次去了三爺爺家址否,我和哥都得畢恭畢敬站在爹身旁。爹則半個屁股坐在炕沿,一條腿斜支著佑附,趄著身子和三爺爺說話樊诺。
等爹和三爺爺說完話,爹要走音同,我和哥把爹送到大門外词爬,我倆會馬上跑回三爺爺家。三爺爺呵呵笑著解開包點(diǎn)心的紙繩权均,從里面拿出兩塊糖酥遞給我和哥:“弟兄倆快吃顿膨,吃完了去把你大哥和二哥叫來,看那倆小子在不在屋里叽赊×滴郑”
我哥吃得快,用手把吃剩的點(diǎn)心按進(jìn)嘴里必指,嘟囔著就往外跑囊咏。往往還沒跑出去時,二哥已經(jīng)聽著聲塔橡,聞著味兒進(jìn)來了梅割。大哥比我們歲數(shù)都大一些,自從三叔走后葛家,也有了些矜持和老成户辞,總要我哥去叫。
大哥和二哥是三叔的兩個兒子癞谒,他娘死得早底燎。三叔沒了,弟兄倆和三爺爺住一個院里弹砚,也沒覺得怎么孤單双仍。
后來弟兄倆圈了兩只羊,有時候也放羊迅栅。到了八月十五前殊校,殺了羊也給三爺爺和我家送上幾斤羊肉和骨頭晴玖。我和哥給三爺爺放豬也拔點(diǎn)草給大哥放下读存。
等我稍大點(diǎn)兒,三爺爺?shù)膬蓚€女兒都嫁到很遠(yuǎn)的外村呕屎,很少回娘家让簿。我就頂替哥,每天晚上陪三爺爺秀睛。
一天半夜尔当,三爺爺把我從被窩里提溜了出來,“二白快起來,吃羊肉椭迎∪裰模”我睡眼蒙朧地看著三爺爺?shù)男δ槪呛诎紫嚅g的山羊胡顫動著:“去叫你大哥畜号、二哥起來吃肉缴阎。”
“三爺爺简软,您做夢了蛮拔,我明天還上學(xué)呢”陨”我鉆進(jìn)被窩躺下建炫。
“這娃,你聞聞疼蛾,快起肛跌!”三爺爺拍著我的頭放大了聲音。
一股久遠(yuǎn)的記憶中的香味鉆進(jìn)我的鼻孔据过,在胃里竄動惋砂。“羊肉绳锅!”我一骨碌爬起來西饵,看到放到炕中間的桌子上擺著一盆冒著熱氣的羊骨頭,蹲在炕桌前抓起一大塊往嘴里送鳞芙。
院子里三爺爺敲著大哥二哥的門:“俺娃快起來吃肉眷柔,俺燉了點(diǎn)肉……”
“三爺爺,您又干啥呢原朝?正睡得香著呢驯嘱。”大哥在屋里含糊不清地答話喳坠【掀溃”
“燉肉,快起來吃壕鹉!”
“燉肉剃幌!”大哥那屋有了動靜。一會兒門打開了晾浴。
大哥滿臉笑容進(jìn)來時负乡,我已經(jīng)抓起第二塊骨頭啃了起來。
“二哥呢脊凰?”我嘴里嚼著羊肉問抖棘。
“正睡得香了,不想起∏惺。”大哥拿起一塊骨頭啃著最岗,看見三爺爺拿了盆出去了。大哥沖著三爺爺?shù)谋秤耙粩D眼朝捆,小聲說:“以為三爺爺做夢呢仑性。”
三爺爺端回一盆羊肉湯回來右蹦,放到桌子上诊杆,把一大塊肉抓進(jìn)大哥碗里,“看你們幾個弟兄瘦的何陆,正長身體呢晨汹,不能缺食,好吃不贷盲?香不香淘这?”
“又好吃又香,您這是哪來的肉巩剖?
“好吃铝穷,俺娃就多吃,吃好了才能長身體佳魔,挑肉大的吃曙聂。”三爺爺把大塊的肉往大哥碗里放鞠鲜。
大哥吃得打開了飽嗝宁脊,三爺爺還在給大哥碗里放骨頭∠湍罚“飽了榆苞,三爺爺,您這不時不節(jié)的哪來的肉霞捡?”大哥打著飽嗝去堂屋水甕里舀了半瓢涼水坐漏,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不能喝涼水碧信,”三爺爺制止大哥赊琳,“明兒中午把你弟弟叫上,來三爺爺家吃羊肉音婶】”
“您一個人這是買了多少羊肉莱坎?您吃吧衣式,甭接濟(jì)俺們。”大哥準(zhǔn)備回家碴卧。
“接濟(jì)啥呢弱卡,這是你的羊∽〔幔”三爺爺偷笑婶博。
“哦,坝伞凡人?”大哥還沒反應(yīng)過來。
“把你的羊殺了叹阔∧又幔”
大哥瞪著眼,無語……
大哥有一次要喂羊鍘草耳幢,翻遍了整個院子也沒找到鍘刀岸晦,隔著窗子喊三爺爺:“三叔,咱的鍘刀放哪兒了睛藻,俺咋就找不見呢启上?”
三爺爺正在午睡,翻身起來店印,呵斥:“灰孫冈在,找啥?找不到東西問我干啥按摘,好好找讥邻。”
大哥又在院里翻找院峡,又在耳房里翻了半天兴使,就是找不著。
正坐在耳房檐下尋思著呢照激,三爺爺推門出來了发魄。站在石頭砌的臺階上,拿出旱煙袋俩垃,裝上一鍋煙励幼,猛吸兩口,手握著煙袋鍋用拇指按了煙鍋里的煙絲口柳,吸了一口煙吐了出去才開口:“你找啥不見了苹粟?”
大哥抬起頭望著三爺爺:“鍘刀不見了≡灸郑”
“鍘刀嵌削?我5塊錢典給村西頭文益了毛好,說好五天頭上贖回,今天第四天了苛秕,你快去贖去哇肌访。”
大哥無奈地說:“您缺錢說話艇劫,別賣東西吼驶。”
“賣東西好使店煞⌒费荩”三爺爺一句話堵住了大哥的嘴。
三爺爺可能覺得和孫輩的人要錢張不開口顷蟀。
從此以后轨帜,除了爹逢年過節(jié)看望三爺爺,大哥也時不時地買煙和吃的孝敬三爺爺衩椒。
三爺爺吃喝了一輩子蚌父,一輩子不愁吃喝。高興的時候就唱毛萌,不高興的時候就罵苟弛。苦日子過得幽默風(fēng)趣阁将,又不失商人的精明算計膏秫。
69歲那年秋天,三爺爺頭天自己在家里洗了澡做盅,換了新衣服缤削,和衣而臥。
第二天上午吹榴,大哥沒聽見三爺爺咳嗽亭敢,進(jìn)屋喊三爺爺起床,一摸图筹,身體已經(jīng)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