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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立秋了痕囱,天氣依然傲熱,太陽似乎把所有的云彩都曬干暴匠,再把熾熱的光線直射在大地上鞍恢。屋子外頭,放眼望去每窖,肉眼可見白花花的熱氣騰騰帮掉。村子里似乎沒有人,連雞鴨都躲進陰涼處喘息窒典,只有知了不知疲倦此起彼伏地聒噪不停蟆炊。
屋里頭,梅子爹快速搖著芭蕉扇瀑志,一只手累了,換另一只手,可是擋不住汗流浹背荷辕。梅子娘坐在小凳子上命黔,愁眉不展。
“你再去法爺家里借點錢吧战得〕浔撸”梅子娘用商量的口氣對男人說。
梅子爹一言不發(fā)常侦,只是搖著扇子浇冰。
“你倒是說話呀,梅子的學費咋辦聋亡?眼看開學了湖饱,還有幾個小的學費也得交∩蹦恚”梅子娘看著悶不作聲的男人井厌,有些氣惱,不由得提高了聲音致讥。
梅子娘當年少不更事仅仆,深受小二黑結婚的影響,不顧她母親的強烈反對垢袱,和在省城當工人的未婚夫退了婚墓拜,一意孤行地嫁給梅子爹,開啟了她苦難的人生请契。追求愛情的少女不在乎貧窮咳榜,可是貧窮卻不肯放過她和她的愛情夏醉。
梅子爹家里窮,說家徒四壁都有點不好意思涌韩,因為他們結婚的那間破草房根本就四壁不全畔柔。梅子娘是瞞著她母親偷偷跑出來的,跟梅子爹徒步來到他家臣樱,沒有婚禮沒有婚宴靶擦,甚至都沒有一頓像樣的飯菜:婆婆用兩塊紅薯煮一鍋湯,就算迎接兒媳的到來雇毫。
貧賤夫妻百事哀玄捕,這話就是為他兩夫妻寫的。戀愛時的奮不顧身無畏無懼棚放,抵擋不了一日三餐柴米油鹽枚粘。因為生活的拮據,夫妻倆三天一小吵飘蚯,五天一大吵赌结,從少年夫妻吵到中年孩子滿地。梅子小時候孝冒,每次他們吵架柬姚,都很害怕,弟弟妹妹更是嚇得哭爹喊娘庄涡。
吵架歸吵架量承,日子還得過。梅子娘不怕吃苦穴店,她放棄當生產會計的“美差”撕捍,以換取更多自由時間,開荒種地泣洞、養(yǎng)雞喂豬忧风,凡是能增加收入的營生都不拉下;紡棉織布球凰、縫衣做鞋狮腿,這些在娘家沒干過的針線活也統(tǒng)統(tǒng)自學成才,為一家人吃飽穿暖勞神勞心勞力呕诉。在她心里缘厢,有個念頭:自己選擇的婚姻,再苦再難也要堅持下去甩挫。
夫妻倆齊心合力地經營贴硫,日子總算有點起色,但是接二連三幾個孩子的出生伊者,使這個家庭依然掙扎在貧困線上英遭。
梅子娘自己是個文化人间护,當年為了愛情放棄了學業(yè),是她最后悔的事挖诸。所以她讓她的孩子們都去讀書汁尺,即使生活再艱難,也決不允許他們輟學税灌。
然而均函,讀書是需要錢的亿虽,特別是八十年代以后菱涤,學費猛漲,由原來的幾元錢到幾十元上百元洛勉,梅子家五六個學生粘秆,每當新學年開學,都要一筆可觀的學費收毫,對于梅子家來說攻走,那幾乎是全年的收入。
梅子爹當過大隊書記此再,當時因為大抓生產被免職昔搂,后來又被群眾推選為隊長,改革開放后输拇,梅子爹主動辭去職務摘符,要一心一意管理自家責任田。兩口子沒日沒夜地苦干策吠,把原來貧瘠的土地伺弄成肥沃的土壤逛裤,天知道他和妻子掏了多少力,吃了多少苦猴抹〈澹看著長勢喜人的莊稼,梅子爹不無自豪地說:我這十幾畝地頂過去一個生產隊的產量蟀给。所以這幾年不但解決了溫飽問題蝙砌,手頭還能有點節(jié)余。
但是這點余錢除了日常開支跋理,根本不夠支付五六個孩子的學費拍霜。
每年開學季,他都發(fā)愁這筆錢從哪兒來薪介?最終也都是從法爺那里借祠饺,到秋后賣了糧食再還≈可是他是個骨子里極愛面子的人道偷,每次腆著臉去借錢的時候缀旁,總覺得低人一等矮人一截,把男人的面子踩在腳下勺鸦,恨不得弄個地縫鉆進去并巍。
法爺是本村人,因為輩分高换途,梅子爹叫他爺懊渡,全名李殷法,是個公立老師军拟,梅子爹是他的學生剃执。學生時代的梅子爹聰敏好學,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懈息,老師非常喜歡他肾档,只是因為梅子爺爺過世早,奶奶讓梅子爹輟學回家勞動辫继,老師很替他惋惜怒见。時常對人說:唉,那顆好苗子可惜了姑宽!老師吃著公家飯遣耍,有工資,比一般農民日子好過點炮车,所以常常接濟他們一家舵变。雖說法爺是個好說話的人,幾乎對他有求必應示血,但他實在磨不開面子了棋傍。
梅子爹知道馬上開學了,也知道學費還沒有著落难审,可是他有什么辦法瘫拣?
見妻子提高了聲音,他不想跟她吵架告喊,扔下扇子麸拄,起身出去了黔姜,背后撇下梅子娘一長串的抱怨秆吵。
妻子的嘮叨讓他更加心煩。他走出家門泻拦,烈日炎炎忽媒,踩在地上的鞋底被熱氣穿透晦雨,雙腳像進了蒸籠闹瞧,每一步都滾燙滾燙。梅子爹本來就是個利索人绳慎,腳程快,這大熱天已脓,走得更快通殃。
幾分鐘時間,走到自家地頭堕担∏簦看到冬瓜地里,一個個白沙沙的冬瓜立在那里齐疙,不由一陣欣慰旭咽,臉上總算露出一點笑容穷绵,心里快速盤算著:這一地的冬瓜,按照去年的價錢洽议,可以賣兩百多塊錢亚兄,勉強能支付孩子們的學費审胚。
這樣算計著膳叨,梅子爹立馬去幾里外的鄉(xiāng)辦中學菲嘴,中學管伙的老師是他們一個村子的汰翠,學校馬上開學了,興許他們需要一些冬瓜呢复唤。
到了學校門口健田,看大門的老頭問他:“你找誰佛纫?”
梅子爹掏出香煙妓局,遞給老頭一支呈宇,又掏出火柴好爬,一邊幫他點上甥啄,一邊客氣地問:“大叔存炮,管伙的那個李榮奎老師在不在?”
香煙好問路型豁。抽上煙的大叔立刻滿臉堆笑:“你找李老師啊,你來的正是時候迎变,李老師今天來準備開學伙食衣形,剛推著車子進去驼侠。”
說著笋熬,深深地抽了一口,吐出一長串煙霧,看著那煙飄散在他們兩人中間糖耸,又補充道:“你到學校最后面那一排房的左邊第二間秘遏,李老師就在那兒〖尉梗”
梅子爹連聲感謝邦危,腳下已經走出幾步遠。
李榮奎見了梅子爹舍扰,有點意外倦蚪,笑著打招呼:“哥,你怎么來這兒了妥粟?有事审丘?”
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吏够,互相稱兄道弟勾给。求人辦事,梅子爹覺得是天下最痛苦的事锅知。他訕笑著播急,又拿出那包香煙,遞給李榮奎:“老弟售睹,有點小事桩警。我那東地種了點冬瓜,你看……”
沒等他說完昌妹,李榮奎爽快地說:“哥是不是想把冬瓜賣過來捶枢?沒問題,我買誰的不是買呀飞崖±檬澹”說著哈哈一笑,緩解了梅子爹的尷尬固歪,梅子爹心里好生感激蒜鸡,也跟著嘿嘿笑了一下胯努。
“不過,”李榮奎接著說逢防,“不過今年的冬瓜價格上不去叶沛,我最多給你4分⊥”
梅子爹聽他說到不過灰署,心里一涼,聽到價格的時候局嘁,心都涼透了氓侧。去年冬瓜1毛1斤,今年咋這么便宜呢导狡?跟他的預期差的太多约巷。
見他有點猶豫,李榮奎笑著說:“不急旱捧,哥独郎。你去市場上看看再說也行∶渡模”
梅子爹思忖片刻氓癌,忍痛道:“4分就4分吧,我下午給你拉過來贫橙√巴瘢”
“好的哥,那我等著你卢肃∑S兀”
回家的路上,梅子爹沒有了來時的興奮莫湘,心里像被割肉一樣難受尤蒿。精心伺弄了幾個月,指望著那塊冬瓜地能解決孩子們的學費幅垮,明明是冬瓜大豐收腰池,現(xiàn)在看也只能賣夠梅子一個人的學費,唉忙芒!其他孩子的學費也只能再想辦法了示弓。
回到家,梅子爹顧不得滿頭汗水呵萨,拉上架子車奏属,放好擋圈,喊道:“梅子甘桑,杏子拍皮,虎子歹叮,走,跟爹去摘冬瓜铆帽∨毓ⅲ”
梅子領著弟弟妹妹在屋里學習,這會兒正給剛上小學的弟弟講算術題爹橱。聽到爹喊她萨螺,連忙答應著出來,問道:“摘冬瓜愧驱?爹不是說再長幾天跟上稱了慰技,能多買點錢嗎?”
“等不及啦组砚,走吧吻商。”
梅子把手里的筆放回屋里糟红,叫上弟弟妹妹艾帐,跟著爹上地了。
梅子娘正在屋里生悶氣盆偿,聽到男人叫孩子們去摘冬瓜柒爸,心下釋然。想出辦法就好事扭,無論如何捎稚,不能學左鄰右舍,只讓兒子上學求橄,不讓閨女們讀書今野,就算是勒緊褲腰帶,砸鍋賣鐵谈撒,都不能讓孩子們交不上學費腥泥。
梅子爹領著孩子們到了冬瓜地,對孩子們說:“去吧啃匿,揀那些大的、掛白紗的摘蛆楞∷萜梗”
梅子爹娘平時很少讓孩子們干農活,只吩咐孩子們好好學習豹爹,長大后能有個工作裆悄,別再像爹娘這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就行了。所以梅子是第一次摘冬瓜臂聋,弟弟妹妹更不用說光稼,剛到地頭或南,姐弟們興奮不已,都覺得很好玩艾君,弟弟開心得邊往地里跑邊大聲背誦他剛學過的課文:
秋天到采够,秋天到,
地里的莊稼長得好冰垄。
冬瓜披白紗蹬癌,
茄子穿紫袍。
白菜一片綠悠悠虹茶,
又青又紅是辣椒逝薪。
梅子爹看著孩子們開心,也難得露出了笑容蝴罪。
不一會兒功夫董济,他們摘滿一架子車,梅子和弟弟妹妹感覺全身刺撓要门,用手抓過感局,一片片紅疹子。別小看摘冬瓜這個簡單小農活暂衡,冬瓜的白紗可不是柔軟的禮服询微,那是密密麻麻的小白刺,大冬瓜孩子們用手抱不動狂巢,只好用全身力氣抱著撑毛,弄得滿身小刺,奇癢唧领。特別是虎子藻雌,只穿個褲衩和小背心,才七歲的孩子斩个,大冬瓜幾乎是他半個身高胯杭,吃力地抱著一個個冬瓜往地頭走,裝滿了車子受啥,才發(fā)現(xiàn)紅疹子長滿了一身做个。
虎子一邊抓撓著脊背,一邊懂事地說:“爹滚局,我?guī)吞拙优!?/p>
幫套的意思是在架子車一邊車把與車廂連接處綁一根繩子藤肢,拉套人在前面拉著繩子太闺,可以使駕車人省點力氣。
梅子爹看著小兒子如此懂事嘁圈,很欣慰也很心疼省骂,但是他卻不善于表達蟀淮,只是說:“和你兩個姐姐歇歇吧,我拉過去就行了钞澳〉』蹋”
虎子執(zhí)意要去,他爹也只好作罷略贮。
一下午時間甚疟,爺四個摘了四大車冬瓜,拉到鄉(xiāng)中學逃延,共賣了84.5元錢览妖,還不夠梅子一個人的學費。
晚上回到家揽祥,梅子娘已經做好了晚飯讽膏。說晚飯,不如說剩飯:中午的剩面條用蒜泥涼拌一下拄丰。
“冬瓜都賣完了府树?”梅子娘問。
“賣完了料按⊙傧溃”梅子爹答。
梅子娘等著下文载矿,她關心的問題垄潮。可是梅子爹呼嚕嚕往嘴里扒著涼面闷盔,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弯洗。
梅子娘又不高興了,沒好氣地說:“那賣了多少錢胺旯础牡整?夠不夠孩子們的學費?”
“不夠溺拱√颖矗”梅子爹扒完最后一口涼面,起身把碗端到廚房盟迟。
“那咋辦呢秋泳?”梅子娘追著問。
“咋辦咋辦攒菠,我哪知道咋辦?歉闰!”梅子爹終于爆發(fā)了辖众。
梅子聽到爹娘又要吵起來了卓起,趕緊拉住她娘:“娘,我不上學了凹炸,我退學行吧戏阅?你們別為了學費天天吵架了!”
梅子娘強忍著啤它,咽下了到嘴邊的話:我跟你受窮受苦奕筐,孩子們也跟你受苦受罪……
夜晚,月光很好变骡,南風輕拂离赫,些微吹散白天的熱氣;稀疏婆娑的樹影隨風在地上晃動著塌碌,嬉戲的孩童在大人的催促聲中回家了渊胸,街上,也偶爾還有一兩個拿著芭蕉扇扇風乘涼的人台妆。整個村子都準備歇息了翎猛,只有知了還在不知疲倦地叫著。
梅子爹坐在院子里接剩,熄滅煙頭切厘,像是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一樣,站起來懊缺,摸摸兜里那包沒抽完的煙疫稿,向法爺家走去……